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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失却你的容颜般地爱你。
1
九月。樱华高校。二年A组。转学生。
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千川晓，请多指教。”
只是，当“转学生”的前面加上“外国”、“美少年”、“温柔”等一系列足以让全年龄的少女们闪动着迷人的心心眼昏厥的金灿灿的形容词，一切就完全不同。
“千川同学哪里来的?”
“千川君生日是何时?”
“星座是什么?”
“混血儿吗?”
“喜欢什么呢?”
“千川同学可以称呼你为晓吗?”
“是。中日混血。在英国和中国生活过，生日是六月。没有特别讨厌的……”
他的回答礼貌而疏远。，面容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然后是女生近乎爆炸的自我介绍。
吉野戴大几何图案的耳环；奈良穿彩色泡泡袜；久我美有棕色挑染蓝色的波浪长发；千石的手链上拼的是AKIRA的水钻等等。
他应接不暇，然而却能精准地叫出名字。分辨力简直好到惊人。
“高野岳人。”午饭时间，有一少年坐在他对面，放下饭盒。是同班同学。
“高野君，今天很精神啊。”他一向温顺有礼。
“叫岳人便可。”对面的少年声色不动，“为什么不看他们的脸?”
“啊?”
“你和男生女生说话时从来不看脸。”少年打开便当，抬起头扫了他一眼。始终是不起波澜的声音和表情，“首饰、服饰或者头发。为什么不看脸?”
“岳人君说笑了。”他自然应对，却并不回答。
没人追问下去，两人之间只剩下沉闷。仿佛食堂嘈杂的背景被人大刀阔斧地涂成了纯黑，云压顶似的。
只是简单的对白和大片的沉默，就已经让附近的人感到了秋风瑟瑟，寒意逼人。
青、青春，难道是这么灰暗?
“晓同学、岳人同学，我是落合香，和你们同班的呦。不介意我和姐姐坐你们旁边吧?”
夏装少女端着好似冥冥之中写有“破魔剑”几个字的便当瞬间劈开一片阴霾。身后是面无表情的秋装少女。
“不介意吧!坐在你们旁边?”
其实，千川和高野并没有说“我介意”的权利和机会……
我就……知道晓和岳人不会介意的。嘻……”
“落合零，二年D班。”秋装少女颔首。
于是诡异的四人组在落合香无尽的波浪符号和无休止的“我和姐姐虽然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性格完全不同呦”这种鬼都看得出的无聊话题中以诡异的气氛吃午饭。
“还有，我喜欢你哦，千川晓同学。”落合香最后说。
就算，高野岳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埋头研究便当里的煎蛋是甜的还是咸的；落合零仍旧默默地数着生菜有几根纤维：干川点头说“谢谢我知道了”的同时还在细心地观察落合香的手链有多少种颜色。
然而，告白这种事情仍旧像瘟疫一样传播开来。
2
“新学校还适应吗?”
“嗯。”
“有什么事要告诉爸爸妈妈啊，不要闷在心里。”
“好。”
“一个人住要当心，上海这边事情多，我们暂时脱不开身，等到忙完了我们过去看你啊……”
“没关系。”
“……同学，都认得了吗?”
他用肩膀夹住话筒，缓缓地贴着墙壁滑下。
秋日暖朔的阳光寸移，沿着脚踝爬升。窗外的树发出沙哑的声音，稀疏的叶片从窗口落在地板上，是慈祥的熟土黄色。
他张开骨节分明的手，屈屈直直。浅墨色的影子落在地上，形成嶙岣的纹路。
“还好。”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然后结束电话。
长长垂下的银色话筒，嘟嘟嘟的短粗音节。随着空气漂流在室内。是唯一能够填充的声音。如同冬至仓鼠藏身之处的抚慰。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电话旁，任凭忙音打乱所有的平和。
时间快速得像一支羽箭。树叶已经开始大片枯落。少女们已经对着电话撒娇说好冷。冬季少年们的校服英挺而修长。教室仍旧一如往常地吵闹。
“晓，晓，看这里看这里……”
喜欢一个人或者被一个人喜欢，好像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落合香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和波浪号”——By望天无语的高野)，并且人缘好得惊人。
只是很短的时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扫荡了千川的生活。比如，运动场下伸出的白毛巾和水，放学后莫名其妙的约会，不失可爱地抱怨的信息，柔软的格子围巾，奇怪的挂饰，甜腻的便当……
很多事情是在不知不觉中更改的。
他曾经不止一次想问落合香，为什么会喜欢他。然而答案不是命中注定就是机缘巧合，或者一见钟情之类。这种官方的论调已经由落合小姐经由校刊传播到了学校的焚化炉或者后庭之类的每一个角落。
这种答案是不要也罢的。
于是少年只能不心安却理得地面对着落合香的追求，并且一次次执着顽强地拒绝。
青春，就是“你追我跑哥俩好”啊……
“干川同学运气真好啊——你和落合妹妹交往得还顺利吗?”
“青田君又说笑。”
“吓，你们不是吗?大家都说你和落合香在交往啊——难不成是那个难搞的落合零?”
“那个，我还没想过交往……”
话只能说到这里。落合香已经轻轻一顿停在他面前。
“我们一起吃中饭好吧?”
她的目标永远是这么明显。表达方式也永远这么直接。
然而他与她之间有永世不能跨越的墙，横亘开始与结束，苍老到爬满了苔藓。
3
“你喜欢落合零?”
午休。高野岳人一贯直截了当。
“什么?”
自从和高野诡异地建立了传说中的“坚定而纯洁的友情”之后，已经习惯了他没头没尾的问句。
“唔，没什么。只是上次看你和她在一起表情很好，而且你会尝试看她的脸。”
“什么时候?”
“社团活动吧，大概。
落合零和落合香是极端的磁极。
冷漠、骄傲、优秀……诸如此类，可以直接和落合零这个名字划上等号。
平素是不会和她交谈的，顶多因为落合香的关系而彼此招呼。她会若有所思地安静，以及说淡然的话。不曾在干川的面容上停留超过十秒。
然而还有什么是不能够改变的?
惊雷乍响之后，空气中便会若有若无地变更。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干川站在钢琴教室门口。
少女弹奏的是巴赫的《双协奏曲》。
黑漆三角钢琴，按键光滑而流利，声音沉稳而迅捷。细碎的头发在肩膀轻扫，漾起光波一般的纹路。冬季校服衣角因动作的迅捷而微微晃动，是三月暖意的飞燕。夕阳的光影尽数落在她的怀抱。窗外九重樱芳华四溅，穿越凉薄的笑容和身影。
那种光景，如同记忆里最深处的暮霭，令人疼痛与沉醉。
落合零。和每一个中规中矩的女学生一样的西装学生服。领带上有一颗银色圆钮，是学生会的标志。头发中长，是自然的纯黑，剪不对称的层次碎。没有多余的首饰， 然而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经是一幅完美的画。
他将游弋的目光缓缓滑上她的面容。
“有事吗?”
她合上琴盖，转头。
“啊，抱歉，只是因为落合弹得很好听，所以才站在这里……”
少女第一次长时间地注视他的面容，安静如同任何一只无伤害的乌。气息甚至令他感到恐慌。然后她偏转过脸，轻轻笑。
“——落合落合地叫，我怎知是在叫我。我是零。”
我是零。
这样轻柔而简短的话，足以让他汹涌澎湃，落荒而逃。
4
如果等一切发展到连老师都会在遇到千川的同时会心一笑说“千川和落合同学，恭喜”的话，那就太迟了。
熬战PS2新出游戏的结果就是，发狂到爆机以后像断电一样栽倒在任何一个角落，直接影响到睡眠质量。高野和千川深有体会。
“吓，我昨夜做噩梦。”千川翻开晨报，瞟一眼标题。
“唔。什么?”高野捶肩，“好累，早餐我要吃和式的。”
“你当我家餐厅吗?虽然这么说，仍旧起身准备，“我梦见我居然向落合求婚，然后她答应了。”
“姐姐还是妹妹?这哪里会是噩梦。”
“……不知道。”
“你会遭人怨恨的，扫荡落合美少女二人组。啧，青春期少年。”
的确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不知道对方是谁，才如此惊慌。因为如此，你将一无所获。
电话响。厨房里的千川示意高野先接一下。
高野唔啊两句，忽然表情奇怪地答“不会啊，怎么可能。”
于是对方仿佛说：“太好了。”便匆匆挂了电话。
“讲什么?”
“你母亲，开始说中文，然后用日文问我我是谁。还叫你要好好注意身体。然后说他们很忙，就这些。”
高野顿了顿，一字一句很清晰地说：“又问，你有没有叫错过我的名字。或者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我说没有。你母亲说，‘太好了’。很奇怪。”
“不用理她。”千川切豆腐的手只是顿了顿，声音却不见波澜。
“……”高野仍旧一如平时一样，不曾追问下去。
“对了，关于为什么落合香会追求你，我搞到了新闻社的小道资料。”
关于际遇，世上总有不同的概念。
比如落合香就坚信某时某刻她会见到那样温柔的人，待人疏离，内心和煦。他应如风般明朗，并且退避三舍，只等一人扣开心房。
这些，并不是为了描述少女多么的富有幻想力。只是为了证明千川晓的出现是多么的恰当而又不合适。
彼时上学路上，千川转学第一日。
少女只是像平时一样发花痴，在公车
5
“晓，你找我?”中庭，情侣告白和分手的好地方。
已经是冬天快要结尾的时候，树间有细碎的嫩芽。碧翠如山林矿石。
千川微笑，向前轻轻拥抱她。怀抱那么暖，仿佛笼聚了一个世纪的温柔。
开放在春暖花开，然而，少年的眉头如同永不化开的雾般凝结成块。
“嗳，晓……你……”少女仿佛得到了什么至宝，“讨厌啊!”
“讨厌?”
“那个……要说出来哦，说你喜欢!”
少女仍旧是那么直接。
“啊，‘我喜欢你’吗……我喜欢你啊，落合。”
我是喜欢你的。落合。即使我不知道你是谁。
“是‘香’啦!说落合落合的，分不出我和零昵?”
落合落舍地叫，我怎知是在叫我。我是零。
叫做零的少女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相拥的两人，面容不动声色。然而肩膀却有细微的颤抖。叫做香的少女和少年的拥抱那么紧密，已经是没有空气能够涉足的地方。甚至连光都透不过来。
少年叫她来，只为了决裂而疼痛地将她刺伤。
没有什么比这样更直接的拒绝，将顽固的情感扼杀在印象中。然而她仍旧气质疏离，面目高傲，隐入莫不知晓的地域。
哭泣是不需要声音的。
千川停止了微笑，却将落合香拥得更紧，在她耳边落下轻微的叹息。声音低沉而婉转。
少年说：“我喜欢你，零。”
于是骤然间光芒消散，温暖倾泻，三千繁花褪尽了颜色。
少女听到了这样绝望的声音，从心底零下273．16℃传出的：你是零。我拥抱你，喜欢你，因为你是零。
少年为少女的生活再次抹上创伤的痕迹，内心的虚空更加巨大。少年是她恰当的人，然而不合适。
少女做了一场长久到哭泣的梦。梦醒了，于是她只能转身离去。
哭泣是不需要声音的。
“欺负女孩子不大好吧。”
高野从一旁走出来，却并没有任何反应。
“为什么不看他们的脸?”千川忽然埋头笑了起来。
“啊?”
“你问我的——开学时，我不曾看那些人的脸——吉野的耳环；奈良的泡泡袜；久我美的长发；千石的手链……没错吧?”
千川仰起脸，望向天空，伸出右手。手指完全没有节奏地屈伸着，仿佛演绎古印第安的祭祀舞步。
近春的日子。湛蓝高远，从手指之间的缝隙里透出轻快的颜色，云朵和蓝天延凝在一处，色彩扑簌簌坠落在瞳孔中。一群鸽子穿过缝隙，远远逝去。
心脏像是被撕裂一般的苦楚。张牙舞爪的情感如同岩浆般湮灭了少年的身躯。
“我不看别人的脸，不是因为不想看。”
你知道Prosopagnosia这种事情吗?
“而是因为，看不到。”
6
那正是很好的午后，明朗到所有的风都是那样轻柔。树上绽开了嫩绿色的团簇。鼓动的窗帘如同流水，散落在荒野间。
少女伏在桌面上安然入眠。时间忘记了它的存在。阳光温和地包被着她。桌上是散乱的笔记，圆珠笔，直尺，教参。重重叠叠，仿佛崇山峻岭一般一本本压盖起上面的字迹。
“落合”。手臂边沿露出的笔记本上的姓。因为压盖而看不到名字。春装的衬衣袖口有微微的折皱，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膀和手臂，晕染了泼墨。
少女的睡梦很香甜。
从这么近的角度能够看到她的面容。
细腻光洁的皮肤，微微泛红的白色。轻快的圆弧形脸廓。眉毛细长而明显。睫毛颜色很淡，稀疏而且纤长。鼻子不十分挺，并且有浅淡的雀斑印在上面。嘴唇很薄，因为涂了唇膏而显得光亮晶莹。
这是少年所能看到的一切。也是他唯一这么安静地注视她。
言语失去了作用。时间停止了摆动。温柔而长久，直到令人心醉。
“落合。”
我是零。我是香。我将是你永世无法辨认的情人。
光吹动风停留在少年长长的鬓发上，散开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目光。
然后他离去。
那样看着她，就感到，时间即使是一个世纪那么长久，也将快速地退散。
自此，永隔千年。
少年的脚步稳重而轻快，像初时一样礼貌而疏远。然后渐渐加速、加速，直至飞奔。十步，二十步，三十步……然后是顶楼。
撞开天台的门。
“岳人!”
少年一瞬间仿佛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
高野岳人撑住他的身躯，低下面容。
那是一张桀骜的少年的脸，在空气中稀薄而又清晰。五官时隐时现，仿佛透过一层水蒸气的扭曲。逆着阳光就那样突兀地出现。
可以看到吗?可以看到吗?可以看到吗?
千万只飞鸟掠过的声音擦过了他的肩背。
附：
面孔失认症 “prosopagnosxa，有时也被称为facialagnosia或faceblindness。”
是一种神经心理性疾病，表现为对熟悉面孔的识别能力降低或丧失。
1
九月。樱华高校。二年A组。转学生。
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千川晓，请多指教。”
只是，当“转学生”的前面加上“外国”、“美少年”、“温柔”等一系列足以让全年龄的少女们闪动着迷人的心心眼昏厥的金灿灿的形容词，一切就完全不同。
“千川同学哪里来的?”
“千川君生日是何时?”
“星座是什么?”
“混血儿吗?”
“喜欢什么呢?”
“千川同学可以称呼你为晓吗?”
“是。中日混血。在英国和中国生活过，生日是六月。没有特别讨厌的……”
他的回答礼貌而疏远。，面容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然后是女生近乎爆炸的自我介绍。
吉野戴大几何图案的耳环；奈良穿彩色泡泡袜；久我美有棕色挑染蓝色的波浪长发；千石的手链上拼的是AKIRA的水钻等等。
他应接不暇，然而却能精准地叫出名字。分辨力简直好到惊人。
“高野岳人。”午饭时间，有一少年坐在他对面，放下饭盒。是同班同学。
“高野君，今天很精神啊。”他一向温顺有礼。
“叫岳人便可。”对面的少年声色不动，“为什么不看他们的脸?”
“啊?”
“你和男生女生说话时从来不看脸。”少年打开便当，抬起头扫了他一眼。始终是不起波澜的声音和表情，“首饰、服饰或者头发。为什么不看脸?”
“岳人君说笑了。”他自然应对，却并不回答。
没人追问下去，两人之间只剩下沉闷。仿佛食堂嘈杂的背景被人大刀阔斧地涂成了纯黑，云压顶似的。
只是简单的对白和大片的沉默，就已经让附近的人感到了秋风瑟瑟，寒意逼人。
青、青春，难道是这么灰暗?
“晓同学、岳人同学，我是落合香，和你们同班的呦。不介意我和姐姐坐你们旁边吧?”
夏装少女端着好似冥冥之中写有“破魔剑”几个字的便当瞬间劈开一片阴霾。身后是面无表情的秋装少女。
“不介意吧!坐在你们旁边?”
其实，千川和高野并没有说“我介意”的权利和机会……
我就……知道晓和岳人不会介意的。嘻……”
“落合零，二年D班。”秋装少女颔首。
于是诡异的四人组在落合香无尽的波浪符号和无休止的“我和姐姐虽然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性格完全不同呦”这种鬼都看得出的无聊话题中以诡异的气氛吃午饭。
“还有，我喜欢你哦，千川晓同学。”落合香最后说。
就算，高野岳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埋头研究便当里的煎蛋是甜的还是咸的；落合零仍旧默默地数着生菜有几根纤维：干川点头说“谢谢我知道了”的同时还在细心地观察落合香的手链有多少种颜色。
然而，告白这种事情仍旧像瘟疫一样传播开来。
2
“新学校还适应吗?”
“嗯。”
“有什么事要告诉爸爸妈妈啊，不要闷在心里。”
“好。”
“一个人住要当心，上海这边事情多，我们暂时脱不开身，等到忙完了我们过去看你啊……”
“没关系。”
“……同学，都认得了吗?”
他用肩膀夹住话筒，缓缓地贴着墙壁滑下。
秋日暖朔的阳光寸移，沿着脚踝爬升。窗外的树发出沙哑的声音，稀疏的叶片从窗口落在地板上，是慈祥的熟土黄色。
他张开骨节分明的手，屈屈直直。浅墨色的影子落在地上，形成嶙岣的纹路。
“还好。”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然后结束电话。
长长垂下的银色话筒，嘟嘟嘟的短粗音节。随着空气漂流在室内。是唯一能够填充的声音。如同冬至仓鼠藏身之处的抚慰。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电话旁，任凭忙音打乱所有的平和。
时间快速得像一支羽箭。树叶已经开始大片枯落。少女们已经对着电话撒娇说好冷。冬季少年们的校服英挺而修长。教室仍旧一如往常地吵闹。
“晓，晓，看这里看这里……”
喜欢一个人或者被一个人喜欢，好像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落合香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和波浪号”——By望天无语的高野)，并且人缘好得惊人。
只是很短的时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扫荡了千川的生活。比如，运动场下伸出的白毛巾和水，放学后莫名其妙的约会，不失可爱地抱怨的信息，柔软的格子围巾，奇怪的挂饰，甜腻的便当……
很多事情是在不知不觉中更改的。
他曾经不止一次想问落合香，为什么会喜欢他。然而答案不是命中注定就是机缘巧合，或者一见钟情之类。这种官方的论调已经由落合小姐经由校刊传播到了学校的焚化炉或者后庭之类的每一个角落。
这种答案是不要也罢的。
于是少年只能不心安却理得地面对着落合香的追求，并且一次次执着顽强地拒绝。
青春，就是“你追我跑哥俩好”啊……
“干川同学运气真好啊——你和落合妹妹交往得还顺利吗?”
“青田君又说笑。”
“吓，你们不是吗?大家都说你和落合香在交往啊——难不成是那个难搞的落合零?”
“那个，我还没想过交往……”
话只能说到这里。落合香已经轻轻一顿停在他面前。
“我们一起吃中饭好吧?”
她的目标永远是这么明显。表达方式也永远这么直接。
然而他与她之间有永世不能跨越的墙，横亘开始与结束，苍老到爬满了苔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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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落合零?”
午休。高野岳人一贯直截了当。
“什么?”
自从和高野诡异地建立了传说中的“坚定而纯洁的友情”之后，已经习惯了他没头没尾的问句。
“唔，没什么。只是上次看你和她在一起表情很好，而且你会尝试看她的脸。”
“什么时候?”
“社团活动吧，大概。
落合零和落合香是极端的磁极。
冷漠、骄傲、优秀……诸如此类，可以直接和落合零这个名字划上等号。
平素是不会和她交谈的，顶多因为落合香的关系而彼此招呼。她会若有所思地安静，以及说淡然的话。不曾在干川的面容上停留超过十秒。
然而还有什么是不能够改变的?
惊雷乍响之后，空气中便会若有若无地变更。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干川站在钢琴教室门口。
少女弹奏的是巴赫的《双协奏曲》。
黑漆三角钢琴，按键光滑而流利，声音沉稳而迅捷。细碎的头发在肩膀轻扫，漾起光波一般的纹路。冬季校服衣角因动作的迅捷而微微晃动，是三月暖意的飞燕。夕阳的光影尽数落在她的怀抱。窗外九重樱芳华四溅，穿越凉薄的笑容和身影。
那种光景，如同记忆里最深处的暮霭，令人疼痛与沉醉。
落合零。和每一个中规中矩的女学生一样的西装学生服。领带上有一颗银色圆钮，是学生会的标志。头发中长，是自然的纯黑，剪不对称的层次碎。没有多余的首饰， 然而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经是一幅完美的画。
他将游弋的目光缓缓滑上她的面容。
“有事吗?”
她合上琴盖，转头。
“啊，抱歉，只是因为落合弹得很好听，所以才站在这里……”
少女第一次长时间地注视他的面容，安静如同任何一只无伤害的乌。气息甚至令他感到恐慌。然后她偏转过脸，轻轻笑。
“——落合落合地叫，我怎知是在叫我。我是零。”
我是零。
这样轻柔而简短的话，足以让他汹涌澎湃，落荒而逃。
4
如果等一切发展到连老师都会在遇到千川的同时会心一笑说“千川和落合同学，恭喜”的话，那就太迟了。
熬战PS2新出游戏的结果就是，发狂到爆机以后像断电一样栽倒在任何一个角落，直接影响到睡眠质量。高野和千川深有体会。
“吓，我昨夜做噩梦。”千川翻开晨报，瞟一眼标题。
“唔。什么?”高野捶肩，“好累，早餐我要吃和式的。”
“你当我家餐厅吗?虽然这么说，仍旧起身准备，“我梦见我居然向落合求婚，然后她答应了。”
“姐姐还是妹妹?这哪里会是噩梦。”
“……不知道。”
“你会遭人怨恨的，扫荡落合美少女二人组。啧，青春期少年。”
的确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不知道对方是谁，才如此惊慌。因为如此，你将一无所获。
电话响。厨房里的千川示意高野先接一下。
高野唔啊两句，忽然表情奇怪地答“不会啊，怎么可能。”
于是对方仿佛说：“太好了。”便匆匆挂了电话。
“讲什么?”
“你母亲，开始说中文，然后用日文问我我是谁。还叫你要好好注意身体。然后说他们很忙，就这些。”
高野顿了顿，一字一句很清晰地说：“又问，你有没有叫错过我的名字。或者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我说没有。你母亲说，‘太好了’。很奇怪。”
“不用理她。”千川切豆腐的手只是顿了顿，声音却不见波澜。
“……”高野仍旧一如平时一样，不曾追问下去。
“对了，关于为什么落合香会追求你，我搞到了新闻社的小道资料。”
关于际遇，世上总有不同的概念。
比如落合香就坚信某时某刻她会见到那样温柔的人，待人疏离，内心和煦。他应如风般明朗，并且退避三舍，只等一人扣开心房。
这些，并不是为了描述少女多么的富有幻想力。只是为了证明千川晓的出现是多么的恰当而又不合适。
彼时上学路上，千川转学第一日。
少女只是像平时一样发花痴，在公车
5
“晓，你找我?”中庭，情侣告白和分手的好地方。
已经是冬天快要结尾的时候，树间有细碎的嫩芽。碧翠如山林矿石。
千川微笑，向前轻轻拥抱她。怀抱那么暖，仿佛笼聚了一个世纪的温柔。
开放在春暖花开，然而，少年的眉头如同永不化开的雾般凝结成块。
“嗳，晓……你……”少女仿佛得到了什么至宝，“讨厌啊!”
“讨厌?”
“那个……要说出来哦，说你喜欢!”
少女仍旧是那么直接。
“啊，‘我喜欢你’吗……我喜欢你啊，落合。”
我是喜欢你的。落合。即使我不知道你是谁。
“是‘香’啦!说落合落合的，分不出我和零昵?”
落合落舍地叫，我怎知是在叫我。我是零。
叫做零的少女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相拥的两人，面容不动声色。然而肩膀却有细微的颤抖。叫做香的少女和少年的拥抱那么紧密，已经是没有空气能够涉足的地方。甚至连光都透不过来。
少年叫她来，只为了决裂而疼痛地将她刺伤。
没有什么比这样更直接的拒绝，将顽固的情感扼杀在印象中。然而她仍旧气质疏离，面目高傲，隐入莫不知晓的地域。
哭泣是不需要声音的。
千川停止了微笑，却将落合香拥得更紧，在她耳边落下轻微的叹息。声音低沉而婉转。
少年说：“我喜欢你，零。”
于是骤然间光芒消散，温暖倾泻，三千繁花褪尽了颜色。
少女听到了这样绝望的声音，从心底零下273．16℃传出的：你是零。我拥抱你，喜欢你，因为你是零。
少年为少女的生活再次抹上创伤的痕迹，内心的虚空更加巨大。少年是她恰当的人，然而不合适。
少女做了一场长久到哭泣的梦。梦醒了，于是她只能转身离去。
哭泣是不需要声音的。
“欺负女孩子不大好吧。”
高野从一旁走出来，却并没有任何反应。
“为什么不看他们的脸?”千川忽然埋头笑了起来。
“啊?”
“你问我的——开学时，我不曾看那些人的脸——吉野的耳环；奈良的泡泡袜；久我美的长发；千石的手链……没错吧?”
千川仰起脸，望向天空，伸出右手。手指完全没有节奏地屈伸着，仿佛演绎古印第安的祭祀舞步。
近春的日子。湛蓝高远，从手指之间的缝隙里透出轻快的颜色，云朵和蓝天延凝在一处，色彩扑簌簌坠落在瞳孔中。一群鸽子穿过缝隙，远远逝去。
心脏像是被撕裂一般的苦楚。张牙舞爪的情感如同岩浆般湮灭了少年的身躯。
“我不看别人的脸，不是因为不想看。”
你知道Prosopagnosia这种事情吗?
“而是因为，看不到。”
6
那正是很好的午后，明朗到所有的风都是那样轻柔。树上绽开了嫩绿色的团簇。鼓动的窗帘如同流水，散落在荒野间。
少女伏在桌面上安然入眠。时间忘记了它的存在。阳光温和地包被着她。桌上是散乱的笔记，圆珠笔，直尺，教参。重重叠叠，仿佛崇山峻岭一般一本本压盖起上面的字迹。
“落合”。手臂边沿露出的笔记本上的姓。因为压盖而看不到名字。春装的衬衣袖口有微微的折皱，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膀和手臂，晕染了泼墨。
少女的睡梦很香甜。
从这么近的角度能够看到她的面容。
细腻光洁的皮肤，微微泛红的白色。轻快的圆弧形脸廓。眉毛细长而明显。睫毛颜色很淡，稀疏而且纤长。鼻子不十分挺，并且有浅淡的雀斑印在上面。嘴唇很薄，因为涂了唇膏而显得光亮晶莹。
这是少年所能看到的一切。也是他唯一这么安静地注视她。
言语失去了作用。时间停止了摆动。温柔而长久，直到令人心醉。
“落合。”
我是零。我是香。我将是你永世无法辨认的情人。
光吹动风停留在少年长长的鬓发上，散开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目光。
然后他离去。
那样看着她，就感到，时间即使是一个世纪那么长久，也将快速地退散。
自此，永隔千年。
少年的脚步稳重而轻快，像初时一样礼貌而疏远。然后渐渐加速、加速，直至飞奔。十步，二十步，三十步……然后是顶楼。
撞开天台的门。
“岳人!”
少年一瞬间仿佛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
高野岳人撑住他的身躯，低下面容。
那是一张桀骜的少年的脸，在空气中稀薄而又清晰。五官时隐时现，仿佛透过一层水蒸气的扭曲。逆着阳光就那样突兀地出现。
可以看到吗?可以看到吗?可以看到吗?
千万只飞鸟掠过的声音擦过了他的肩背。
附：
面孔失认症 “prosopagnosxa，有时也被称为facialagnosia或faceblindness。”
是一种神经心理性疾病，表现为对熟悉面孔的识别能力降低或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