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来源 :时代文学·上半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k18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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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塔尔钦的人都说杨云飞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他拥有一家客栈,名字叫做一十三。
  他不爱管理客栈,爱当背夫,冈仁波齐背夫,背着不超过30公斤的包,在世界屋脊上翻山越岭地转山,一圈57公里,一天才80块钱;更奇怪的是别人家转山是为了洗清罪孽,转满十三圈就可以免入地狱,来世做人,他却只给人当背夫,转十二圈就停下!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得给自己保留个入地狱的机会啊。还有更奇怪的呢,他已二十有八,啥都有,却没结婚,每当有人提亲,他就劈头盖脸地说,我要找一个会脸红的女孩,你还会脸红吗?你说天底下会脸红的女孩还有吗?如果别人还是不说话,他就一直问还有吗?
  周边的人再也没人给他提亲了。
  人们都说杨云飞是一个奇怪的人,不过他爱去学校给孩子们代课,孩子们都喜欢他。
  杨云飞既不认为自己是客栈老板,也不认为自己是背夫、老师,他认为自己是作家。他至少将来是作家。他每天都在写小说,并且宣称自己的小说是一步一个字走出来的,为了寻找会脸红的女孩,他从拉萨徒步219国道到了冈仁波齐山脚下的塔尔钦,留下转山。
  周边的人都认为他在吹牛,拉萨到冈仁波齐1300公里,大家既不相信他徒步了1300公里,也不相信他会写小说,却不拆穿,只是沉默。
  杨云飞急了眼,人们便说你拿点证据出来啊,比如小说。
  他顿时泄了气,说,一直没有给他的小说想好结尾,而且小说是写给有共同经历的人看的,而他始终是独自一人。
  慢慢地,略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写的小说和他正在寻找一个会脸红的女孩是一回事,小说记录他寻找会脸红的女孩的经过,他也成为小说中的一个人物。
  他不停地寻找会脸红的女孩,从未停步,写了很多小说,却没有一个字是满意的,边写边烧。
  为了找到自己写小说的证据,他匆匆回到一十三客栈,寻找没来得及烧的残稿。厚厚的烟灰上面被烧过的A4纸卷曲着,烟灰飞扬,只翻出五六张残稿,焚烧的边缘有黑色到浅褐色的渐变,摸在手里,冰凉冰凉的,加起来也只有千把字。这些完全不能证明杨云飞是不是曾经徒步过1300公里,也不能证明他在寻找一个会脸红的女孩。
  思来想去,翻来覆去,杨云飞认为在这世界上,能看懂这份残稿的人,大概只有一个人了,这个人就是曾经对他脸红的女孩——汪月影。
  他把残稿寄给了汪月影。
  把残稿寄给汪月影之后,他便去逗六妹家的狼崽子玩了。
  六妹家那只狼崽子,就拴在她家饭店门口。
  杨云飞偶尔去看它,只要带了肉,转过墙角,隔着200米,狼崽子就跑来跳去,焦躁不安;后来他把肉藏在身后,转过墙角,隔着200米的距离,狼崽子还是跑来跳去,烦躁不安,鼻子真尖。如果他空手去,狼崽子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最多眼皮抬一下又半眯起眼;如果他要离开呢,它就悄无声息地跟上去,咬脚后跟;要是用脚去逗它,它就后仰了身体,嘴巴贴紧地面,绷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嘴里发出呜呜的恐吓声;用脚踢它,它就提起光滑湿润的黑色嘴唇,龇出上下两排洁白的牙齿,露出一圈白眼底,彻底成为一只人们口中的白眼狼。
  六妹跑出来恶狠狠地说,再龇你的小白牙,就给你拔干净,卖了!
  六妹对它不算好,喂饭不那么及时,有一只大黄狗,母的,经常捡了带肉的骨头,自己不吃,叼给它吃。
  周围的人都说那只大黄狗简直是菩萨心肠。
  它俩经常躺着晒太阳,一动不动。
  狼崽子已经逃跑过几次了,每次逃离塔尔钦的时候,都拖着铁链,发出清脆的叮当响,夹杂着野狗疯狂的吼叫,吵醒深眠的人们。
  被吵醒的人们笑笑说,六妹家的狼崽子又跑了,过几天找不到吃的,自己就回来了。
  这只可怜的狼崽子,都多大了还是不能自理,野外的狼群不接纳这个白痴,村里的野狗见了它就追着咬,生活在人群中,却改不了龇牙咧嘴的毛病,真是尝尽了天下的孤独。得感谢那只老黄狗的菩萨心肠,要不然不知它会长成个什么玩意儿?
  六妹听说有个人家的狼崽子拴在墙边,长大之后翻墙逃跑,吊死在墙头了,又把它挪到院子中央。
  六妹有时抱怨说,当初就不应该捡它,拉的屎到处都是。
  杨云飞这次看它,偷偷地把它放了,偷偷放它的时候,没敢解开脖套,怕被咬,远远地给它剪断了铁链。
  省了六妹的不舍得。
  看着狼崽子迈开双腿跑掉了,杨云飞心里默默念着,漫山遍野都是吃的,自己去找吧。
  放了狼崽子之后的一個中午,杨云飞照例在吃饭前看了一眼邮箱。
  汪月影回复了邮件,正是这封回复的邮件引出了下面的这个故事,打破了杨云飞平静的生活。邮件是这样回复的:我要去美国的一所常春藤大学做访问学者,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离开之前,我要去走你走过的每一段路,穿越时空寻找你的气息。现在我已经到达拉萨的达娃客栈,明天就出发去冈仁波齐转山。
  杨云飞回复了很多,总而言之一句话:现在是初冬,不一定什么时候下大雪,困在雪山里就冻死了。
  无论怎么说,都是再无音讯,杨云飞焦躁起来,跟客栈里过间隔年的义工小张简单打声招呼,立即准备出发去拉萨。正给车补防冻液的时候,校长看到了他,停下拖拉机,他准备去牧区拉牦牛粪饼子,大声喊道,杨总,明天帮我代课啊,你这重点大学的高材生。
  没空,去拉萨。
  他驱车离开塔尔钦100多公里的时候,看到了六妹家那条狼崽子,它迈着小碎步,拖着铁链,夹着尾巴不停地跑,看都没有看杨云飞一眼。
  杨云飞马不停蹄地赶到了1300公里外的拉萨达娃客栈,去找汪月影。
  二
  一条河流路过圣城拉萨的时候,有了自己的名字,叫拉萨河。一位高僧大德路过拉萨河的时候,在河流中央踩下了一只脚印,人们称之为仙足岛。仙足岛上开了一家客栈,叫达娃客栈,达娃翻译成汉语是月亮的意思,所以达娃客栈也可以叫做月亮客栈。   月亮客栈背靠着布达拉宫,面向拉萨河,环岛公路旁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老柳树,东山头升起月亮,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个姑娘的脸庞。
  杨云飞路过拉萨城的时候,心事重重,即使路过布达拉宫,都无心望一眼,满脑子想着汪月影。拉萨到冈仁波齐1300公里,人烟稀少;拉萨海拔3600米,阿里海拔4700米起步,晚上零下20度左右,转山一圈57公里,还要翻过海拔5600米的卓玛拉山口;除了严寒缺氧、高反,还有现在是初冬,第一场雪不一定什么时候下,高原的第一场雪格外恐怖,不一定是一米还是半米深,被大雪困住,她一个女孩可怎么办?
  现在从拉萨到岡仁波齐,不是自寻死路吗?
  杨云飞心事重重,急匆匆闯进了达娃客栈,扫了一眼大厅,正是淡季,没几个人,寻不见汪月影,却看到汪月影的父亲,汪老!
  汪老原本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猛地支起身子盯着他的眼睛。
  杨云飞微颤,摇晃着疲倦的身体险些倒在地上!
  四目相对,柱在原地!
  杨云飞已经是第二次这样急匆匆地闯进汪老的生活了。
  第一次,杨云飞急匆匆地闯到汪老眼前,是三年前的大年初四,汪老正坐在小区院里,晒冬日暖阳,远远地看到杨云飞急匆匆地闯过来,几步跨到他家楼底下,跟月月的发小吵吵起来,刚吵没几句,汪月影便下了楼,俩男人更来劲了。吵得四邻不安,成什么样子,大过年的。汪老便踱步过去,争吵的俩人净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杨云飞扇了对方俩耳光,对方找了砖头就要冲上来,干!
  汪老怒喝,无修无教无养!说完拂袖而去,带着汪月影和汪月影的发小。
  剩下孤零零的杨云飞一个人,他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三年前,杨云飞有可能成为汪老的女婿,汪老有可能是杨云飞的岳父,自从大年初四之后,汪老逼汪月影跟他分手。
  汪老跟女儿已经两年没有联系了,原因一个是自己逼她分手,另外一个是她再也不找对象,一门心思读研直到留校任教。他只得偷偷注册了微博小号,偷偷关注了女儿的微博日常,却猛地发现,女儿独自去冈仁波齐转山去了。从未听说过的冈仁波齐,从未听说过的转山,笨手笨脚地在网上查了半天,越查越不放心,再去细看微博,发现微博下面有一个地点是拉萨达娃客栈。他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女儿,去了也不知道怎么找,但还是急匆匆地飞到拉萨,打车到了达娃客栈。前台说好像有个差不多的女孩早上包车出发了,不一定去了哪里,汪老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抬头看见了杨云飞!
  直觉告诉他,俩人都是因为月月才相遇,因为月月去冈仁波齐转山才急匆匆地相遇。
  达娃客栈昏黄的灯光下,杨云飞看到汪父歪头移开目光,缓缓地靠在沙发上,沉重的头颅向后仰去,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满是衰老的气息,汪老有气无力地冲杨云飞招了招手,拍了拍身旁沙发。
  示意他过去。
  杨云飞迟疑了一下。
  汪老用哀求的语调说:“你……叫什么名字,小杨对吧?我们聊一聊,你过来坐下。”
  杨云飞放缓脚步,走向汪老,沉默地坐在他身边。
  俩人陷入沉默很久很久,都不知道怎么开始对话。
  许久之后,汪老振作了下精神,直截了当地问:“她为什么突然去冈仁波齐转山?”
  这事是他引起的,杨云飞一时乱作一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有一点残稿,关于冈仁波齐转山的,通过邮件发给了月月。很快收到月月的回复,说要去美国的一所常春藤大学做访问学者,说已经到了达娃客栈要去冈仁波齐转山。收到邮件之后,我心头大惊,劝她明年夏天的时候再出发,而她执意要来,之后音讯全无,我便匆匆从冈仁波齐赶来拉萨。”
  汪老因为开始高反,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又问了一遍,杨云飞原原本本地又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她说要走我走过的每一段路。
  汪老瞪大眼睛问道:“那月月岂不是去找你?”
  杨云飞闪烁其词地说:“是的吧。”
  汪老说:“你劝她明年夏天再去?”
  杨云飞说:“嗯。”
  汪老沉默了一会儿,问:“月月去美国的常春藤大学做访问学者,是真的吗?”
  杨云飞微微吃惊,问:“您不知道?”
  汪老两只胳膊支在膝盖上,没有回答他,只是喃喃地说:“哪个大学?是不是宾夕法尼亚?”
  杨云飞低头说:“我也不知道,她没有跟我说。”
  汪老突然疑惑起来,说:“事情不对啊,美国的常春藤大学只是个联盟的名字,有八所,跟国内的985意思差不多,你去清华北大做访问学者,不会说你去985做访问学者吧。”
  杨云飞说:“去肯定是去了,她又不会撒谎,至于为什么说是常春藤大学,估计只有一个原因,十二年前我跟月月谈恋爱的时候,还是个穷学生,一无所有,很容易把自己想象成作家。有一次我们聊天,我说我的梦想是写一本小说给她看,只给她一个人看;月月说她的梦想是考进美国的常春藤大学。那个时候,只是模糊地想去常春藤大学,现在去做访问学者,也算圆了大半个梦,之所以说常春藤,应该是没有忘记最初的原话!嗯,最初的原话!最初的时候不在意去哈佛还是宾夕法尼亚,她跟您提过宾夕法尼亚吗?”
  汪老沉吟了一下说:“提过。”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杨云飞打破沉默说:“您给月月打电话了没有?”
  汪老扭动了下身体说:“早拉黑了,你……没给她打电话?”
  “也是早被拉黑了。”
  两个被月月拉黑的男人,再次陷入沉默。
  沉默了一会儿,汪老哑然失笑,再次打破了沉默,问:“月月要去常春藤做访问学者了,你呢,你现在做什么?”
  杨云飞老老实实地说:“我在冈仁波齐做背夫。”
  汪老惊奇地问:“背夫?”
  杨云飞说:“就是帮转山的人背东西,背包,背吃的喝的,背相机,不能超过30公斤,还管理着一家客栈,偶尔去学校代代课。如果客人有什么特殊的隐秘的要求,也可以满足。”   汪老警觉地斜了他一眼问:“什么特殊的什么隐秘的服务?”
  杨云飞说:“背心事,就是客人如果因为心事重重走不动,我便替他们背着。”
  汪老笑了起来,说:“我真的老了吗?那你做这个工作,素材时间都有啊,为什么三年写不出一本小说,只有一点残稿?”
  杨云飞继续老老实实地说:“寻找一个会脸红的女孩,边写边烧,只留下一点残稿。这些残稿本来躺在床底的铜盆里,没有一丝意义,因为月月说要走我走过的路,现在成了寻找月月的线索,残稿里肯定能找出蛛丝马迹,比如地点……”
  “那你赶紧去打印一份。”
  “已经打印好了。”
  “那我们赶紧看看,能不能从残稿里,找出月月的蛛丝马迹!”
  我在等你
  我知道你要来这里
  沿着忠贞的信仰和祖先的足迹
  我与冈仁波齐之间,这句话是一个累世的咒语。
  独自流浪在青藏高原,流浪在我的精神家园,从拉萨一直到冈仁波齐,留下做个背夫。徒步1300公里,从辽阔的喜马拉雅山系和冈底斯山系穿过,去上部阿里。多么想生活在一个可以仰望星空的高处,那里有蓝色的湖泊、美丽的雪山、清冷稀薄的空气,还有路上的人们、傻瓜般的冒险、金子般安静的草原和白雪皑皑,多么想留下来,做一个慈悲的人。
  有一天,我看到拉萨到曲水的路边有一棵孤独的老栗子树,便在老栗子树上刻下你的名字。
  有一天,我带上干粮和水,出发,爬到一座小山的半山腰,看到天空中掠过斑头雁,看着它们一直无声地消失在天空。
  我想成为一只斑头雁,翻过喜马拉雅山。
  在想的一刹那,我成了一只斑头雁,翻过了喜马拉雅山。
  有一天,我走在雪上面,嘎吱嘎吱地响。因为是10月的上午,没有一丝风,天空万里无云,真美。下过雪的10月,强烈的阳光照射着U形山谷,在山谷反复激荡,异常热。
  我一丝不挂地行走在雪域高原,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行走在荒野,腰带系在背包上,用手拖着,腰上的藏刀晃啊晃。
  四周没有一个生命,唯独我存在。
  阳光直接而且纯粹,充满力量。
  每一条河流的尽头都有一座雪山,每一个人的心底都住着一个菩萨,你就是我的菩萨。
  待我穿过空行母秘道,爬过冰川盖子,翻过小转的悬崖,看到一片玛尼堆,三个蓝色的湖泊,叫鹰的眼泪。
  冈仁波齐山脚下还有一位苦行僧,背靠着美丽的雪山,云彩于此处生起。
  苦行僧望了我很久,他说,我在等你,我知道你要来这里,沿着忠贞的信仰和祖先的足迹。
  我必须写一本小说,寻找会脸红的女孩,写在五线谱上,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可以笑着读,也可以哭着读。
  关于爱情,关于云上的西藏,关于人的生活状态。
  汪老戴上老花镜,取出钢笔,打开杨云飞的残稿,斜了身子借着台灯阅读起来,希望能找到女儿的蛛丝马迹。
  好在汪老大小也是中原一个小县城的主要领导,一生批阅文件无数,会找要点,汪老用笔在残稿上的三个地方做了标记:栗子树,小转的悬崖,鹰的眼泪!
  这些稿子杨云飞写出来就没有读过了,只知道个大概,委实模糊了。他忍不住探头探脑去看,这种感觉实在难受,就像陌生人闯进了自己的世界,产生不适,不停地排异。
  汪老微笑着抬头说:“你说你徒步了1300公里,最后翻越了一座悬崖。是真的吗?”
  杨云飞说:“是真的。”
  汪老接着问:“什么时候?”
  “毕业就来了,来了莫名其妙就开始徒步了。”
  “你真的徒步了1300公里,最后翻越了一座悬崖?”汪老反复问道。
  “嗯,是真的。”
  “你跟月月也谈了三年多了吧?”汪老问。
  “嗯。”
  “你当时也是犯浑!大过年的,在单位家属院,你发什么疯?你让我脸往哪里搁?”
  杨云飞低着头没有说话。
  汪老接着说:“这千把字并不能证明什么。造假的材料我看多了,你这个是造得最认真的,文笔不错!我看你这个意思,是准备出家了,还有点尘缘未了?”
  杨云飞答非所问,说:“不能证明什么,是最好的结果。月月说要走我走过的每一段路,一个个村庄,一个个小镇,一个个城市、荒野、雪地,1300多公里的高原,像一个迷宫,怎么找?我真应该庆幸,边写边烧,只留下这一点残稿……月月既然是包车走的,应该是没有相信我徒步过,或者是相信了也没有时间徒步,那就安全多了,怕只怕初冬的第一场雪。”
  汪老摆了摆手打断杨云飞的思绪,盯着桌子上的水杯说:“初冬的第一场雪?”
  杨云飞说:“是啊,第一场雪不一定下在哪里,不一定什么时候下,唯一能确定的是下就下得很大,救援有时候要15天才能到!唉,我们现在出发吧,追她!我在来的路上,应该是错过了月月。”说完,他拍了一下大腿。
  “现在的情况,并不是我担心的那样,直觉告诉我,她问题不大。看你的样子,是开不了车了,好好休息一夜,我们明天一早出发。”汪老拍板道。
  杨云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汪老抬头望了他一眼,认定他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极不可靠。却无可奈何,只能沿着他提供的残稿线索寻找女儿。
  残稿里有三个信息可以用来寻找月月,一个是江边孤独的老栗子树,一个是小转的悬崖,再就是三个在天上的蓝色的湖泊——鹰的眼泪。
  汪老仰头倒在沙发上,自己傻笑起来,这一天下来,无法理喻,冈仁波齐,转山,拉萨,达娃客栈,江边孤独的老栗子树,小转的悬崖,三个天上的蓝色的湖泊,鹰的眼泪,眼前还有个准备做苦行僧的楊云飞,准备了却凡尘最后一点缘,还不到30岁。
  这些都跟做梦一样。
  想到这里,他又傻笑起来,甚至于忘了他是来寻找女儿的了。   汪老睁开眼睛,第三次问:“你真徒步了1300公里?你怎么证明?”
  “您能证明您是来寻找女儿的吗?”杨云飞反问道。
  汪老下意识地摸了摸装飞机票的口袋,想了想说:“不能证明!”
  杨云飞说:“好吧,那就来点能证明的东西。”他起身问服务员借了记号笔,要了一个装鸡蛋的箱子,分解铺平,撕掉两边耳朵,只留一幅长条纸壳子,替汪老写上四个大字:寻找女儿!
  写完四个字加上叹号,他呆住了,后面无法继续了。
  如果写寻找女儿汪月影,陌生的路人谁知道汪月影三个字是什么。
  正在犯难的时候,汪老一把夺过纸壳,填上了下面的文字,寻人启事就变成了下面的模样:寻找女儿,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比我年轻,漂亮,172cm高,27岁,穿着五颜六色的裙子,脖子上披着一条五颜六色的羊绒围巾。
  杨云飞借了一条绳子,在纸壳子上部打洞,穿好系紧,挂在汪老的脖子上。
  汪老眼眶发红,又无奈地笑了起来。
  汪老歪头无可奈何地站着,脖子上挂着寻人启事,盛鸡蛋的黄纸壳做的,写着寻找女儿,也开始变成一个不正常的人。
  三
  第二天,汪老着急去残稿中第一个线索地,曲水岸边那棵孤独的老栗子树。天蒙蒙亮的时候,汪老喊起杨云飞出发了,他们匆匆望了一眼夜幕下的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到冈仁波齐,一个起点,一个终点,似乎可以无限循环。
  杨云飞把车开得飞快,沿着318国道,沿着拉萨河,去日喀则,穿行在念青唐古拉的余脉里。
  汪老拉着他的胳膊,让他慢些,略微管用,速度不知不觉又起来了,直到超速被罚,领了限速单,才慢下来。
  坐在车里无聊,他们忍不住聊了一句,从第一句话就争论起来。
  “你真徒步了1300公里?”
  “那还有假?”杨云飞说。
  “用一句话证明给我看,不要思索!”
  “那真是一段充满饥饿的旅程啊。”杨云飞低声说。
  汪老苦笑,更加认定了身旁的青年不是正常的人,嘴上却说:“你失败了,这句话不能说服我。”
  杨云飞继续说:“六级以下的大风根本刮不动洒家的头发。”
  汪老哈哈笑了起来,笑完之后,郑重其事地说:“这句话还是不能让我完全相信。”
  “曲水岸边的那棵老栗子树可以证明我曾经徒步过那里。”杨云飞说。
  “你又怎么证明你不是开车去的?”
  “我没法证明。”杨云飞无奈地说。
  “好吧,小说稿子你不烧掉多好,可以凑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汪老望着窗外说。
  “残稿虽然烧了,但是我隐约记得写了什么。”杨云飞说。
  “你写了什么?”
  “我写了天上的云彩像是一支支利箭,各种各样的形状,有阿拉伯数字,还有英文字母,相机全部拍下来了,阿拉伯数字只有8没有收集到,其他的全部都收集全了。”杨云飞认真地说。
  汪老问:“你的相机呢?”
  “相机在路过郑州火车站的时候被偷了。”
  “八月九月看巧云,你写天上的云彩像一支支箭,我还能相信;你写天上的云彩像只马,像只狗,像只虎,我也能相信;你偏偏不写,你写天上的云彩像是12345679,天上的云彩像是abcd英文字母,我绝不相信;假使让我看到照片,我还能相信,你却说相机被偷了。”
  “我不只写过奇妙的云彩,还写过在路上捡了漂亮的小石头,用针钻孔,做了一个手串,前后花了我一个月的空余时间。”
  “用针给石头钻孔?”汪老又笑了起来。
  “手串呢?”
  “线磨断了,散落在路上,我也没有再去捡。”
  汪老沉默起来,认定旁边开车的人是疯子,逼月月跟他分手,十分正确!
  “这样说太笼统了,用针给石头钻孔,小说写的还要详细得多,其实我用的是针鼻。准确地说,一开始是用的针尖,后来一个老领导看到我手捏着针尖太累太笨,不声不响地做了一台小钻。他把两根针尖对着粘起来,粘得笔直笔直的,磨去一半的针鼻看上去像是立在河里的半个拱桥,加了削圆的筷子,拉起皮绳,就这样送给我一台小钻。小钻钻在石头上,刚好打出一个圆孔,又快又好用。我这样说的时候你可能更加不相信,两根针尖怎么粘到一起?因为那个老领导负责航天飞船的玻璃胶水的研制。你肯定又会问,一个老领导怎么会跑到阿里那种苦寒的地儿?我不是不想解释,是说不清楚。”
  汪老说:“你说你的小说是关于爱情,又是斑头雁,又是苦行僧,又是雪山,又是草原,全是徒步,爱情你只字未提!”
  杨云飞解释道:“一段旅程就是一次沉默的思考,我认为拥有了一个完整的模糊的世界,尝试用文字去记录的时候,简直是对那个沉默的世界的破坏,留下来的只是一种指向。所有的文字都是一个指向牌,都指向了您的女儿月月!”
  汪老说:“行吧,行吧,行吧,那棵老栗子树呢?还有多远?”
  “很近了,具体不好说。”
  曾经,有一个青年走累了,从悬崖上的公路下到江边,江水拐出一片白色浅滩,滩边草地上跳出一棵孤独的老栗子树,跟老家的栗子树差不多模样,真是个奇迹,这棵老栗子树怎么从内地长到这里的?难道像是拉萨的老柳树,是大唐的时候文成公主从内地带过来的?
  他靠着休息了一会儿,想起了汪月影。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女孩腮底泛起绯红,说,名字只是个代号,不能代表我,你知道不?
  他起身刻字,是个虎字,虎字又极像一幅抽象的山岳图,刻完之后,看上去既像虎字还像抽象画,这个虎字绝不是女孩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这个世界上滿打满算,不会超过五个人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每次路过这里的时候,不管在干什么,他都会下意识地瞄上一眼!对着老栗子树的方向,却从未下车走过去看看!   杨云飞带着汪老,慢慢地走近老栗子树,汪老不停地催促着说,看一眼就赶紧赶路吧,说不定就能追上女儿了。杨云飞沿着雅鲁藏布江,拐过一道悬崖,白色的浅滩因为冬天枯水期的缘故,变大了一些,草地也不是夏天生机勃勃的样子了,老栗子树掉光了所有的叶子,只余枝丫,矗立河边,沉默不语。老栗子树已经很老了,长得慢,材质又硬,图案略微变形,2年过去,风雨侵袭,被覆盖了浓淡的褐色,树皮蜷缩的地方有星星点点的虫子屎!完整的虫子屎,若即若离地粘连着,仿佛风一吹就可以掉下来。
  杨云飞和汪老来到树前,沉默地望着,那个虎字或者说抽象画。
  汪老呆立树前,思绪回到二十多年前。
  汪月影还没生下来的时候,汪老就打算给她起个名字,想了很多很多的名字都感觉不贴切,或严肃,或诙谐,或媚俗,偶得满意之名,赶紧问老婆怎么样,他老婆说,生男生女还不一定呢,你着什么急?
  汪老挠了快两个月的头,终究没有定下来叫什么,最后一拍大腿,对她妈说:“生男生女虽然不一定,但属虎是肯定的了,我姓汪,你姓岳,就叫汪岳吧!虎者,山岳之王,岳与月同音,女孩也可以用嘛!”
  女儿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起好了名字,女儿出生之后二十多年来他操碎了心。
  “月月的妈妈是不是姓岳?”这个问题在杨云飞心里憋了几年了,因为看到这个虎字,突然想起,顺口问了汪老。
  “怎么突然问这个?”
  杨云飞说:“我就是想确定一下,上学那会儿,月月喜欢印章,过生日的时候我找人刻了一枚,送给她,就是那种比较便宜的寿山石,在武汉出版城取印章的时候,那位老先生问,你爸爸姓汪,你妈妈姓岳吧。我随便“嗯”了一声,心里一直留下这么一个问题……”
  汪老说:“她妈妈还真姓岳,二十多年前,给她起名的时候,合了我们老两口的姓,隐了一个虎字在后面,想不到快30年了,被另外一个男人刻在了万里之外的一棵老栗子树上,唉……”
  汪老背过杨云飞说:“你去那边坐坐,我在这休息休息。”
  杨云飞走到岸边之后,听到旁边传来隐隐的河流声。眼前有一群黑颈鹤在红色的田地上踱步、觅食,红色的田地是一个个不规则的多边形,连接到远处,两边是雄浑的大山,山里偶尔有几户藏族人家,牛羊也在山上。
  人生真是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来到此处,角落里的回忆又在哪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汪老喊杨云飞过去,说,快过来看看。
  杨云飞小跑过去,顺着汪老指的方向一看,还是那个虎字,刻过字的疤痕,浓淡的褐色,仿佛有被手指抚摸过的痕迹,风雨侵袭。
  “月月来过这里?”
  四
  过日喀则吃面的时候,汪老脖子上挂着黄纸壳,问老板见过他的女儿吗?长得跟他一模一样,172cm高,27岁,穿着五颜六色的裙子。
  老板笑着说:“这样的女孩太多了,基本都这个样子,游客嘛。”
  汪老又问:“1米72的大高个,很少见,没一点点印象?”
  老板摇了摇头。
  汪老还是不死心,问:“没有一点点印象?”
  老板老板摇了摇头,指了指门口,意思是饭店门口的方向。
  杨云飞买单的时候,不经意间回头,看见汪老抓了把饭店的筷子。
  过了日喀则限速取消,宽阔的马路是新修的,车辆越来越少,几乎不见了。杨云飞的车速越来越快,他开心地说:“这条马路就是为了我俩修的!”
  汪老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拉孜,进入搓板路和炮弹坑路段,现在马路修好了,司机容易瞌睡,事故反而更多了。
  杨云飞跑惯了搓板路,搓板路顾名思义就是搓板一样的土路,是大货车跳着往前走形成的,一个搓板10公分左右,间杂着随机的炮弹坑,大约几百公里的样子。
  搓板路有个特点,侧面看的时候,是起伏的搓板,正面看的时候,虽然只是一条直线,却可以想象出一个平面。跑搓板路有经验,那就是时速保持着80迈左右。低于80,车子是跳的;高于80,不容易躲避炮弹坑和转弯;80左右的时候,轮胎飘过搓板的峰顶,如履平地,只是转弯的时候,抓地力不足,很容易飘出去翻车,即使注意力高度集中,也免不了看运气,所以西藏没有老司机。
  汪老拉住杨云飞的胳膊,让他慢些。
  杨云飞解释了情况,汪老依然坚持慢些。
  慢下来之后,轮胎连续撞击搓板,车体开始剧烈颤抖,挡风玻璃嗡嗡响,车屁股甩来甩去,人像是坐在振动器上,普通的轿车跑个千把公里,基本解体了,即使杨云飞的途乐Y60,免不了担心哪颗螺丝被颠松颠掉。碰到躲不过的炮弹坑,颠得汪老头撞车顶,五脏六腑剥离开来,单单悬着一个胃在晃荡。汪老强忍着体内翻腾的疼痛,说:“跑80吧!”
  俩人在搓板路上以80的速度前进,偶尔对面来几辆车,有颠掉车标的,有颠断前轴的,一个前轮胎八字状,喝醉般摇晃在路上,路邊还有横在路旁的事故车,被卸了轮胎,丢在路边。
  汪老坐在车里却感觉如履平地,稳如泰山,忍不住夸:“你这个车子真不错。”
  杨云飞得意地说:“底盘重!这是老赖走私进来的那批途乐,进口的,老是老了点,底盘没有问题。俗话说,陆巡20年不烂壳子,途乐20年底盘不生锈。想当年我开着它90过弯,稳。”
  话没落地,杨云飞喊了一声:“完了。”
  汪老问:”怎么了?”
  “车子加不起油门了,踩油门没反应了。”杨云飞答道。
  说话间,发动机剧烈喘振,车速慢慢地降下来,停在了路边,再打火竟然打不着了!
  “刚刚车造得太厉害了,老毛病犯了!”杨云飞说。
  “什么老毛病?”
  “机滤进空气了。”
  杨云飞趴在车底一看,果然机滤滴油,找了随车的工具,卸下来,发现机滤已经锈穿了,甩了甩油,对着天看了看,发现锈穿的小孔密密麻麻,如同满天繁星,正是从这里进的空气。杨云飞赶紧擦干净油,找了502哥俩好,满满地在滤芯下面糊了一层,堵住锈穿的小孔,装到车上后,补了机油,排净空气,几下火就打着了。   期間,汪老一直在抱怨,平时不注意保养,车子要用了,净出毛病,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有路过的车子他甚至都准备搭车走了。等杨云飞修好车子,他又说哎呀呀,小杨,还是有几把刷子啊。
  杨云飞一句话也不说,飞快地修着车,不时地望望天空,面色沉重,担心下雪,天上已经开始积攒云彩了。
  他忽略了汪老的抱怨。
  上车之后,汪老说:“要下雪了吗?”
  杨云飞说:“没事,下雪之前,不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他也说不清,杨云飞从未注视过一场完整的落雪。
  汪老担心女儿被雪困住,皱着眉头望着前方,突然感到前额发木,高反袭来,后面越来越严重了。
  杨云飞说:“如果今天傍晚没有下雪,月月应该赶到冈仁波齐了,如果今天傍晚之前下雪了,她就被困住了。”
  汪老问:“为什么?”
  杨云飞说:“拉萨到冈仁波齐就是两天的路,今天傍晚她就到达冈仁波齐了。如果下雪了,再想办法救援吧。”
  俩人沉默着上路,心情随着云彩的多少而起伏。
  汪老不再说话了,抵抗着刚刚袭来的高反。
  天上的云越来越多。
  在拉孜到桑桑的一个小镇或者村子里,稀稀拉拉几个人,村边有几个人在杀牛。初冬时节,牦牛攒了一个夏天的能量,也是最肥的时候,这个时候杀牛也是准备度过严冬。
  杨云飞停车便要买些牛肉,汪老着急赶路,杨云飞解释说牧区的牛肉便宜,12块钱一斤,丢在车上可以做储备物资,事实证明他的决定非常正确。
  汪老嘴里嚷嚷着,我来买,我来买……
  汪老买肉的时候,简直是个笑话。
  一只杀好的牦牛,切成四大块,沿着脊柱切开,一条腿一大块,四条大腿四大块;另外一只牦牛,前后蹄子被杀牛的藏族汉子绑好了,嘴巴也捆好了,摇摇晃晃的几乎站立不稳。
  汪老惊奇地问:“杀牛还要绑起来?”
  说话间,那个杀牛的藏族汉子把牦牛脖子拉到身体一侧,轻轻一拉,倒地的时候,沉重的身体压断脖子,脊椎断了,一点挣扎都没有,一两秒就结束了。从开始绑蹄子到牛静止不动,用不了五分钟。
  整个杀牛过程像是进行一场仪式,精确无误。杀牛的藏族汉子手里拿着刀,刀上滴着血,面色阴郁,不苟言笑。
  因为这种仁慈的杀牛方法,牛血没有放出来,所以牦牛肉都是暗红色的。
  汪老凑上前去,打起招呼,冲着杀牛的人喊:“两斤,两斤牦牛肉。”边远地区不通汉语,汪老用手比划了半天,还是比划不明白,面色阴郁的杀牛人不懂什么意思,呆呆地望着汪老,几个藏族同胞嘻嘻哈哈地围过来。
  有一个藏族青年略通一点汉语,疑惑地问道:“两斤,两斤?哦耶,两斤不卖。你看看嘛,看看嘛,哦耶。前腿,后腿,牦牛大腿,好,四个,随便挑,随便选,你要哪个?”
  汪老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藏族卖肉不按斤,按大块卖,四条大腿四大块。说话间,杀牛人把牛蹄子、牛下水丢在一边,喂了秃鹫。
  汪老走到大块的后腿前,在最嫩的部位画了个圈,估计也就两斤。
  杀牛的连连摆手,不卖,不卖,用手比量着牛后腿,建议汪老买整个儿的。
  整个后腿吃不完,多了浪费,汪老坚持买两斤。
  一群藏族汉子严肃地商量之后,同意按斤卖,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按斤卖肉。之所以同意应该是有人知道拉萨早就按斤卖肉了,牧区还在按四大块卖。杀牛人干净利索地切下两斤左右的后腿肉。
  翻译的青年一溜烟跑去菜店借了秤,回来一称刚好两斤,秤还有点高。
  杨云飞对汪老说:“你估肉真准。”
  汪老说:“我家都是我去菜市场,从不舍得让你婶婶去。”
  “一斤,12块。”翻译的小青年笑着说。
  汪老给了100块,等着找钱的时候他对杨云飞说:“他们牙真白!”
  此时,棘手的问题来了,卖方没人会算账,不知道应该找回多少钱。汪老本来打算不要了,谁知众人拦着不让走。
  那个翻译的藏族青年一路小跑,找了个会算账的老牧民。老牧民胡子已然花白,一看就是德高望重。
  所有人围着老牧民,看他算账,盯着老牧民的左手。老牧民轻轻地捏左手成拳,右手食指点着左手关节,点来点去,嘴里念念有词,也听不懂。
  一群人围着看。
  两分钟后,老牧民抬起头笑着问:“57块钱,57块,对不对?”
  汪老说:“一斤12块,两斤24块,给你100块,你得再找我76块啊。”
  藏族青年翻译过去,德高望重的老头笑着说:“好好好,我们都是一家人。”
  主家竟然没零钱找。
  杨云飞说,别找钱了,再切几斤肉吧,路上有备无患。
  杀牛的抄起刀子,切下一大坨,估计有十多斤,递给汪老。
  汪老看着一大坨肉,很无奈。
  杨云飞接过肉,又掏出100块钱递给主家。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杀牛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汪老在车上说:“小时候我们老家杀牛,先找一个壮汉拿一根杠子,抡圆了猛击牛头,点昏之后,割断动脉,让血喷溅到盆子里,放血之后肉是白色的,不像这样的暗红色。这是我见过的最仁慈的杀戮,藏族人心善啊。”
  上车之后,天上的云彩密了起来,很快就压在头顶。这雪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下了。
  买完牛肉,出了小镇,离开拉萨已经六七百公里了,临近傍晚的时候,大风骤紧,横风一吹,车子至少偏移15公分,眼前一阵黄沙漫天。
  车子勉强挤进了一个小镇。
  俩人便商量找个旅店问问,有没有汪月影的消息。
  在一家旅店门口,汪老挂着寻人启事,打听女儿的消息。旅店前台是个四川小姑娘,仔细想了想说:“有的,有的,今天一早走了。”   汪老急忙问:“往哪里走了?”
  前台往西一指。
  杨云飞说:“这会儿还没有下雪,月月应该赶到冈仁波齐了。我们也休息吧,明天就见到她了。”
  夜宿地是个不知名的小镇,名字记不清了,大风口。
  杨云飞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闭着眼睛依然像是在坑坑洼洼的搓板路,世界是摇摇晃晃的。风依然大,窗户呼啦啦响,外面鬼哭狼嚎的。
  杨云飞灌下半斤二锅头,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五
  第二天,杨云飞起床出了小镇旅馆,风停了,黄云压顶,放眼望去整个小镇明明亮亮的,马路都看不到了,铺满二指黄沙,像是下了一夜的黄沙雪。杨云飞找到停车的地方,发现途乐Y60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带着波浪的黄沙。黄沙如雪,即使被偷走,也该有两条车辙的痕迹,诡异的是车像是未曾在此处停过,更像一直不曾存在过。
  诡异,难道车学会梦游了?
  杨云飞问旅店前台的时候心里非常忐忑,小姑娘正睡得蒙蒙眬眬,睁开眼,问,什么?
  杨云飞重复说道,我的车不见了,昨天我亲自停在门口的。
  旅店前台腾地弹了起来,哈哈大笑!
  杨云飞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笑。过了好久她才停下笑,说,哎呀,眼泪都笑出来了,你忘记拉手刹了吧,大叔!
  杨云飞说,什么?
  小姑娘说,你忘记拉手刹了吧,大风把你车子吹跑了,说不定吹到天上去了,赶快去找吧!
  杨云飞说,你可别忽悠我!
  小姑娘忽然没了精神,无精打采地说,你四处找找吧,不会太远。
  杨云飞沿着黄沙的波浪方向,穿过一排藏式民房,在一家老藏房门口,发现了避风的越野车,完好无损。
  他笑着看了看天,真是日了狗了!
  找到车之后,杨云飞和汪老急匆匆地驶出风口里的小镇。结束了搓板路,开始了戈壁滩路,此段已经是荒无人烟,牛羊也少见了,只是一片荒原。一条小河蜿蜒在大地上,沉默的山被风吹出连续平滑的曲线。无数车都是各找各的路,车辙铺开,在荒原上向前延伸,對应着连绵的山的平滑曲线。穿过戈壁滩,便是连续的两三个大阪,海拔都在5200米左右,连续上坡或者连续下坡几十公里,公路旁边便是悬崖,悬崖下面便是事故车辆。汪老扫了一眼说,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翻过大阪之后,大风刮过一片辽阔的荒原,延伸到天际线,又是一条小河蜿蜒在大地上,泛着白光,老越野车途乐速度慢下来,沿着车辙爬行,终于能看清荒原中央的小河。一台挖掘机孤零零地停在河边,一动不动。
  由远及近,铲车慢慢地从河对岸开了过来,铲车爪子顶在地上,停下。
  汪老疑惑地问:“荒山野岭的哪里来了台挖掘机?”
  杨云飞也疑惑:“来的时候没看到啊,难道准备修路了?”
  汪老说:“快过去问问,说不定有月月的消息。”
  杨云飞赶过去停好车,看到铲车里的司机正在睡觉。
  汪老跳下车去,拍了拍车门叫醒司机。等司机开了门,他连忙问:“师傅啊,打扰您,麻烦打听下,我不抽烟,也没有带烟,您在这儿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
  睡意蒙眬的铲车司机,油腻的头发卷在一起,看上去40多岁,他冷冷地问:“什么样的女孩?你们什么关系?找她干什么?”
  汪老说:“我女儿,27岁的样子,1米72,穿得花花绿绿的!”
  司机脸上有了笑意,说:“见过,见过,见过,昨天过去的,嗯,越看越像。”
  汪老开心地感谢了司机,招呼杨云飞赶紧去追。
  眼前的小河不宽也不深,杨云飞前几天刚刚走过,水不深,河底是一层鹅卵石,越野车老司机过去是小菜一碟。他也就没有多考虑,直接开车下了水。走到一半车头猛地扎进水里,陷车了!挂上四驱也出不去,车子是手动挡,还有最后的绝招,杨云飞猛加油门,迅速在一挡和倒挡之间来回切换,试图把车子前后晃出去,也是枉然。
  汪老说:“你个笨蛋,别晃了,让铲车拖出去吧,无非花点钱。”
  他妈的,肯定是这个铲车在河中央挖了一排坑,过往的车辆,路过必陷车,等陷了车,铲车司机就收过路费!真他妈的敢想敢干!
  杨云飞火大了起来,翻箱倒柜,找到大扳手就准备去干铲车司机。
  汪老赶忙拉住他:“你怎么还跟三年前一样冲动?”
  一句话让杨云飞冷静下来。
  老天随时可能下大雪,拿着命收过路费吗?
  怎么办?
  杨云飞打开车窗看了下,不敢开车门,怕倒灌进泥浆,只能从天窗探出半个身子,冲着铲车司机喊,喊了半天,都有些恼了,铲车司机才不紧不慢地下了车,站在岸边,冲着车子摆出一个拍照用的V字形胜利手势。
  杨云飞没好气地问:“200块行吗?”
  司机扭头就要回车里,杨云飞赶忙问:“2000块行吗?”
  司机站住,点了点头。
  杨云飞暗骂了句,狗日的!回到车里问汪老要钱,他身上没钱。
  汪老双手摊开,说,我急匆匆的也没有带那么多钱。
  那可怎么办?
  这荒山野岭的,前后没有个人家。
  你说怎么办?
  汪老笑着说:“那就等呗,还能有什么好办法?这儿怎么着也是国道,来往的车还是有的。”
  杨云飞无奈地说:“那就等吧,碰碰运气。”
  杨云飞回头望了一眼铲车司机,禁不住笑了起来,说:“这他妈的是个什么鸟人,跑到这荒山野岭,发这种财!在河底里挖坑,一丝丝证据都留不下,警察都拿他没办法,牛!”
  汪老说:“一看就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估计千里迢迢跑来修路,赚个辛苦钱,看到河突发奇想,想赚点外快,比抢劫强!”
  杨云飞也笑起来:“你别说,一台车2000块,一天5台车,就是10000块,一年300万收入!”   汪老说:“这家伙真诡,你给他2000块,他不给你拉,他用铲车给你从后面顶出去,你想找他麻烦,隔着河,不值得,骂几句吧,自寻烦恼。厉害,真厉害!”
  杨云飞轻蔑地说:“厉害个屁,他老婆在家不一定怎么乱搞呢!”
  汪老叹口气道:“这个可怜的铲车司机,为了家庭辛辛苦苦出来赚钱,唉,我就不愿意赚钱,赚钱这个事吧,很容易变成想钱想疯了。”
  一老一少被困在河中央,先是说说笑笑,后来沉默起来。
  没多久,杨云飞从后视镜看到一个藏族青年骑着摩托车飞驰而来。汪老说:“有热闹看了。”杨云飞赶忙爬上天窗,用标准的交警拦酒驾的姿势提醒摩托车河里危险。
  没想到,藏族青年满不在乎,像是说:大笨蛋,看我的!
  转瞬间,摩托车已是冲进河里。走到河中央的时候,一头扎进河里,水淹过了发动机。吓了一跳的藏族青年,跷起两条腿,猛加油门,冲出河面,带起两排水花。停住摩托车,他来不及拧湿了的衣服,赶紧加油门,生怕发动机进了水。轰完发动机,看看水底的大坑,再看看挖掘机,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回身喊了一句,等着,我去叫人!
  汪老吓坏了,这我们又没得罪他,这是要干什么?要打我们吗?
  杨云飞说:“不会,他们肯定是找人帮忙,荒山野岭的,看到别人有困难互相帮助,再正常不过了,也是积攒福德嘛。”
  汪老不相信。
  过了半个小时,八辆摩托车载着八个壮汉奔驰而来。
  八个人身披藏袍,停好摩托车,一句话也不说,站在岸边观察了一下,直接脱了裤子,撸起袖子,下到河里,围住车子,喊着藏式号子:“基、尼、松!基、尼、松!”翻译过来就是一、二、三的意思,杨云飞还没有反应过来,车子直接被八个人抬起来丢在岸边了。
  惊喜,真是惊喜!杨云飞知道他们会帮忙,只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汪老赶紧下车表示感谢,先前的小青年摆了摆手,盯着挖掘机说:“先走,先走,挖掘机,良心没有!良心没有!良心没有!”说完,用小拇指不停地对着挖掘机比划,眼睛小拇指挖掘机连成一条直线。
  汪老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们各自穿好裤子,披上藏袍,笔直地站在岸边,严肃地盯着挖掘机。
  杨云飞说,他们跟挖掘机杠上了,替天行道,真大侠!
  汪老还是没有明白过来,小声问杨云飞:“这么多人,直接过去揍就是,荒山野岭谁知道!”
  杨云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汪老说:“我们也在这儿盯一会儿!”
  10个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挖掘机,盯了15分钟,挖掘机发动起来讪讪地走了!
  八个藏族汉子喊着号子四面八方地散了,各自回家了。
  六
  风沙散去,天空的乌云更低了,压到头顶上了,眼看要下大雪了。
  初冬的第一场雪,在这边,最少也得40公分,大的时候能到一米。困在雪中,如果在野外没有棉被,一晚就冻死了,这样死的醉汉不计其数。
  杨云飞面色沉重地跟汪老说明了情况,汪老抱怨之后,催促着赶快跑!
  过了一个多小时,大雪纷纷扬扬下来了,路面很快铺满了一层,不得不减速慢慢走。
  汪老望着荒原尽头连绵的群山,第一次将死亡与雪花联系起来。
  车子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走过那片荒野,接着是起伏的山谷路,在爬一个坡的时候,杨云飞似乎有些没底气,怕侧滑,汪老大喊了一声:“怕什么,加油门,冲过去!”
  杨云飞冲过那个山坡,乌云打着旋儿包住山体,车子穿梭在山里,大雪就在头顶,纷纷扬扬,越下越大。
  杨云飞停车装上防滑链,汪老打着下手。
  装完防滑链,车子稳定了许多,以30迈的速度,继续前进。
  地面积雪15公分的时候,几乎分不清公路在哪里了。
  杨云飞望着茫茫的山谷路,停了下来,拿出手机打电话,拨了几次都没有信号。
  汪老瞪大了眼睛说:“什么情况?”
  “省点油,多开会儿空调吧!”
  “不走了?”汪老问。
  “不走了,武警支队现在已经开始清雪了,只要我们耐心等待就行。”
  “你怎么知道的?”汪老问。
  “每年都清雪,特別是第一场大雪,整条路清完,最多半个月!”
  “半个月?”汪老瞪大了眼睛问。
  “嗯,半个月,最多!”
  汪老笑起来说:“那我们可以在这个车里进行个半月谈!”
  “少则一两天,就看雪有多大了,不一定。”
  车子被大雪困住之后,很快入夜。
  汪老不停地担心女儿同样被困住。杨云飞说,这里离冈仁波齐还有200公里,路上只有一个很小的公主湖,没有其他景点,也就没有耽搁时间的地方,月月应该安全到达了。
  汪老的心略微放下来。
  杨云飞一边哄着汪老,一边掩饰着内心的焦虑,不停地盘算着所有能利用的东西,水除了车上的5罐红牛,漫山遍野的雪都是水,完全不用担心;吃的有新鲜的大坨的牦牛肉,也不用担心;最需要对抗的是致命的零下20多度低温,油箱里仅剩1/4格的柴油了,烧完了只剩车子可以烧,四个轮胎、一个备胎、五个不经烧的大座椅、发动机的橡胶管路、车子内饰、顶棚、脚底的透明橡胶垫子……这些东西烧完了,撑不过一晚上!
  车里谁都没有说话,汪老记挂女儿,杨云飞决定柴油烧完了之后,先烧那些无关紧要的,脚垫子,顶棚,车内饰,车子橡胶管路这些,最后烧轮胎。
  沉默中,杨云飞摸了摸真皮座椅问汪老:“这个皮子能点着吗?”
  汪老说:“这个点不着,仿皮的可以。”
  杨云飞“嗯”了一声,说:“我把牦牛肉丢到外面,一个小时就冻透了,给您尝尝什么是冰镇牦牛肉,吃起来没有血腥味!”
  汪老也说:“血淋淋的,看着就愁人,怎么咽下去,藏族杀牛不放血。”   “心善呢,为了减少牛死之前的痛苦。”
  杨云飞说完下车,一口冷风呛得咳嗽起来,从后备厢取了牦牛肉丢到雪地里,赶紧钻进车里。
  俩人又陷入沉默,躺在座椅上休息,杨云飞不停地思考,如何生火,用坐垫里的海绵引火最靠谱了。正想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牦牛肉的味道极有可能引来高原灰狼!灰狼家可没有存粮,下雪之后难熬!他浑身一个激灵,弹了起来,歪头看了眼汪老。
  汪老说:“遇事不惊,沉着冷静,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杨云飞说:“没事,牦牛肉该冻好了,我取回来放车上。”
  杨云飞慢慢地下了车,四周一片黑灰,甚至分不清山脊印在天空上的线,云彩很低,就在头顶,无风,大雪依然纷纷扬扬。
  杨云飞四处打量着,雪踩上去嘎吱嘎吱响,已经到了小腿肚子了。牦牛肉冻得硬邦邦的,搬到后备厢他才意识到没有带钥匙,丢了肉回去取钥匙的时候,他偷偷瞄了一眼汪老,没说话。
  杨云飞回到车里对汪老说,晚上我们不能睡觉,白天睡,温度高。
  汪老“嗯”了一声说,听你的。
  漫长的夜,俩人各怀心事,也没有多说话,谁熬不住了,就眯个10多分钟,总有个人保持清醒,一个是叫醒,一个是照顾好发动机的暖风。
  最坏的打算,要15天才能等来救援。持续减少的柴油,坚持不了一晚就会烧干,必须节约,可是途乐Y60的TD42发动机是柴油的,极限低温下不容易打着火,必须在发动机尚有余温的时候,再次打火。如果发动机凉透了的话,必须用火烤油箱,被困雪中,火烤油箱实在奢侈,而打不着火的柴油,在油箱里全无用处,不如开了发动机慢慢消耗掉,换成暖风。越来越少的柴油,似乎跟两人的生命紧密相连,也在一点点消耗。
  杨云飞熬不住,眯过去时候,蒙蒙眬眬半梦半醒中,听到仿佛有谁在围着车子转,窸窸窣窣的。他浑身绷紧了,却动弹不得,感觉到外面什么东西在拉车门,他忍不住想喊,却依然好似被捆住。正在此时,车窗外安静下来,他正在疑惑是不是做梦的时候,猛地被汪老一把拽醒。
  汪老惊恐地指了指车窗。
  车内灯光昏暗,外面一片漆黑,什么动静都没有,融化的雪水流下来结成冰,盖住了玻璃。挡风玻璃上全是雪,若不是这些冰凌,会让人感觉像是漂浮在虚空中。
  杨云飞低声问,有人吗?
  汪老摇摇头说,不大像。
  杨云飞一把拍在中控锁上,锁了全车门,随着一声沉闷的低响,车外的什么东西被吓了一跳,发出急促的脚步声,却又骤然停住,似在回头观望。爪子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听上去就一个,不是一群!
  估计是什么野生动物,像兔子、野狗、狐狸什么的,不好确定是什么。
  “可能是路过的妖精吧,想吃唐僧肉了。”杨云飞笑着说。
  汪老生气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应该是野生动物,不用管它了,车门锁了就放心吧,不是人就行,刚才我蒙蒙眬眬还以为有人开门,梦里吓得我不轻。”
  后备厢传来动物爪子扒挠的声音,像是狗子在扒门,爪子把金属摩擦得吱吱响。明显是奔着后备厢的牦牛肉去的,新鲜的牦牛肉在这冰天雪地里,诱惑力极大!
  杨云飞心里犯起嘀咕,如果是野狗,附近沒有村庄,哪儿来的野狗?如果是灰狼,一般是一群,偶尔才有落单的独狼,碰上落单的灰狼了?落单的灰狼没有这么不小心的,直接用爪子扒拉后备厢。棕熊走路缓慢笨重,脚步不是如此轻快;雪豹见了人,早跑了。奇了怪了,杨云飞虽然心里犯嘀咕,却淡淡地骗汪老说:“估计是野狗,下了雪没吃的,闻着味道就过来了。”说完打开了发动机,开了暖风,调到最大,呼呼的暖风声覆盖了全车。
  “我再补10分钟觉,从开始睡着算起。”杨云飞说,说完就闭了眼。心底却在嘀咕着外面到底是什么,听牧民说过有的罕见的介于狼和狗之间的东西,一米半长的黑环尾巴,身上斑斑点点,一口能把人的胳膊咬碎,两米的高墙能一跃而过。
  汪老把暖风调到最低档,竖着耳朵四处张望,猛地听到什么东西跳上车头,车头传来铁链刮擦保险杠的金属撞击声。
  汪老低声说:“还真是野狗,我听到铁链响了。”
  杨云飞一惊,野狗不会拴铁链,藏区的野狗没有固定的主人,所以不会拴。藏民家家户户门口放一个食盆,吃剩下的饭菜就倒在食盆里,几条野狗联合占了几条街,各自占了地盘,以食盆为生,所以野狗在下雪天没必要到处跑啊。
  该不会是六妹捡的那只狼崽子吧(虽然现在已经长成青年狼了,还是叫狼崽子顺口一些)?前几天是他刚刚剪断铁链放它跑了,去拉萨的路上还见过呢,离着200多公里呢,就跑到这里来了?
  杨云飞虽然经常去喂它,逗它,并且放跑了它,却委实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只能试探着叫了声:“六妹。”
  那狼崽子竟然跳到挡风玻璃那儿,用爪子刨雪,刨到最下面的时候,是一层透明的冰层,爪子磨得吱吱作响,露出一道道白痕。
  杨云飞试着摇下车窗玻璃,只有电机在嗡嗡转,玻璃落不下去,被冻住了!他敲了敲车窗,狼崽子跳到车窗跟前。
  杨云飞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六妹家的狼崽子了,但也不管了,一只动物,威胁不到车里的人。他钻到中排,用工兵铲铲下一小块牦牛肉,准备喂喂外面的动物,哪知道车门却打不开,冻住了!车内有暖风,化了部分雪,雪水流下来结了冰,冻住了车门。
  杨云飞苦笑了一下,侧过身体,头顶着汪老,用脚挤开一点车门,半开车门把牦牛肉丢到野地里,迅速关了车门,任它去吃。
  饶是如此,还是有雪花飘了进来。
  那只狼崽子叼起肉就跑了,后半夜再也没有了声音。
  汪老说:“你不记得屠夫和狼的故事了吗?回家的屠夫被狼盯上,一路不停地喂狼吃的。”
  杨云飞说:“那个是故事,这是生活。”
  七
  俩人轮换着休息,熬过了第一夜。   铺天盖地的大雪飘了一夜,慢慢小了,不知道几点停的,温度越来越低,柴油烧干了,车厢内没了暖气,车子顶着小半米的雪面包,车身也被冰包裹了。下车的时候,车门被冻得更厉害了,还被大雪挤住了,需要用脚大力跺,才能打开。
  汪老两脚就跺开了。
  汪老叮嘱杨云飞下车之后小心些,别被狼吃了。
  “没事,不是人就行,别的问题不大。”杨云飞打开车门,瞄了一眼,看到雪下得不大,比往年小多了。眼前没有情况,他皱了皱眉头,下车开始四处寻找。抬头看到那狼崽子,被雪半埋住了,蹲在不远处的山脊上,只露着头,远远地望着杨云飞,一动不动。
  杨云飞清理了一下雪,解了裤子开始撒尿。尿出去就冻住了,变成冰柱噼里啪啦地落在雪上。杨云飞斜眼望了一眼狼崽子,小腹一泄劲,撒尿的管路竟然被冰柱堵住了,尿不出来了。汪老递给他活动扳手,边尿边敲,勉强尿完了一大半,剩下的由它去了。
  杨云飞回到车上,尴尬地低声嘀咕,怪不得高原不养女人,有些时候生活确实不太方便。
  那只狼崽子蹲在远处,一动不动。
  汪老也略略放心了些,也带着扳手去撒尿。
  回到车上后,汪老说:“他妈的,往后不喝水了。”
  杨云飞铲了牦牛肉分给汪老,汪老嚼了两口,冰得牙疼,跟吃火锅烫着嘴一样,却是越吃越爱吃。冻过的牦牛肉,切开之后,肉丝之间带着冰晶,一点腥味都没有,越吃越上瘾。汪老连高反的症状都轻了许多。
  汪老和杨云飞一人吃了半斤牦牛肉,肚子里全是冰了。
  六妹的狼崽子闻着味道,绕着车子转,杨云飞铲了一块牦牛肉,丢到远处。肉还没落地,它跳起来一口接住。
  杨云飞笑了笑,关了车门。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汪老开始水一样腹泻,高反也越来越严重,身体越来越虚弱,到中午的时候眼睛都懒得睁开了。肚子里饿得不行,又不得不吃冰冻的牦牛肉,导致连续的强烈腹泻,却不得不反复,这种状态持续了大半天,牦牛肉越吃越少,人越来越虚弱。
  杨云飞深知此时的无可奈何,只能拿着工具卸仪表盘,卸中排座椅,丢在野地里,准备白天生火,用红牛罐炖牦牛肉吃。被汪老制止了,还有半个月呢,你现在烧,将来怎么办?我现在还能熬得住!
  汪老自言自语地说,再也不来了。
  杨云飞无可奈何,只能苦闷地陪着汪老,看到汪老睡个十多分钟,就喊醒他。汪老醒过来之后遭受着高反与腹泻的双重折磨,能烧的东西太少了,谁都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到。
  只能干挨!荒无人烟的雪原,带着汪老徒步,很难!
  蜷在车里,浑身难受,时不时地下车活动下身体,每次都能看到那狼在远处或蹲或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狼不会正面攻击一个强壮的人,却善于从背后偷袭那些虚弱的人,控制不住总是个隐患。它远远地蹲着,实质是等着下手的机会,这是它的本能,尽量不冒险。据说人害怕和死亡的时候,会散发一种味道,藏狗、灰狼都能闻到。
  杨云飞决定要逮住它,拴在后备厢的拖车钩上。特别是汪老不停地腹泻,需要下车,人却越来越虚弱。
  难度来了,狼崽子虽然跟杨云飞认识,却不让它接近,追是追不上的,只能从吃上做文章,又怕它急了咬人。
  杨云飞灵机一动设计了个圈套。在电视上,总是看到北极的狐狸捕猎,抓雪下的老鼠,高高地跳起来,一头扎到雪里,嘴里就会叼出一只老鼠。他可以在雪上踩个半米深的洞,从洞到车子用工兵铲切出一条直线,把穿过绳子的冻肉坨放进雪洞里,绳子顺在切出的深深的直线里,人埋伏在车旁,用手拉着肉坨慢慢移动。饿极了的狼崽子肯定能闻到味道,本能地一头扎下去抓肉吃,他就顺势抓了拖在身后的铁链子,将它拴在后备厢上。
  狼崽子免不了挣扎,只要不背对它,应该是没有危险的,况且它是饭店门口长大的,见识广着呢,只是没有学会进攻,否则怎么会总是饿得回六妹家?
  还是教教你怎么捕食,回山上去吧。
  过程比想象中的简单多了,狼崽子甚至没有任何反抗,为了那块牦牛肉,它一头扎进半米深的雪里,杵在雪中,只露出两个后爪不停地在空中乱蹬,竟无处着力。
  杨云飞见状跳过去,一把抓住铁链,拴在拖车钩上用力一拽,闪到一旁,乐不可支地看着它挣扎出来,来不及抖身上的雪,转身就跑,却被铁链拽了个趔趄。
  杨云飞赶紧回到车上,让它自己慢慢消化这个事情。
  回到车上,他跟汪老说:“汪老,找到看门的了。”
  汪老听完经过之后,也露出了疲倦的笑容,淡淡地说:“肉都喂了狼了,不过没关系。”
  杨云飞说:“先饿晕它,省几天口粮,再慢慢教会它怎么捕食,然后赶跑它,山里到处是吃的,让它自己去找吧。”
  汪老斜眼盯着杨云飞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含沙射影地让我不管月月了,难道交给你吗?”
  病人的心理真是没法琢磨!
  折腾完一个白天,切好了透明的脚垫和一部分内饰,勉强休息了会儿,很快入夜了。
  第一次对抗没有暖风的夜,杨云飞心里没谱,只是打算烧火,保持人体需要的体温,给汪老炖个牦牛肉,用红牛罐就可以。
  天黑透了,温度骤降,就像从暖气房直接进入冷冻室,没有任何过渡。
  杨云飞在车厢里垫了土,围上三个石块,做了个简易的炉子开始烧脚垫。透明的橡胶脚垫很厚,相对耐烧,生火之后,冒起黑烟,不一会儿车内就满是烟。
  汪老被嗆得咳嗽,不得不时常开车门换换空气,以防一氧化碳中毒。
  汪老特意嘱咐:“你小心点,在车里生火,别全点着了。”
  杨云飞切了牦牛肉丢进红牛罐里,塞满雪,开始炖牦牛肉。黑色的塑料灰飘进红牛罐里,在水上结了一层黑膜,杨云飞却没有发现。
  炖出来的牦牛肉,汪老吃了一口,一阵干呕。
  试了几次都没有办法把肉和漂在水面上的那层黑灰分离开,即使是重新烧清水洗,也还是去不掉牦牛肉的烧塑料味。   那一夜真是难熬,本来一天睡眠就睡不到两个小时,蜷在车子里,憋得慌,现在又满车的塑料黑烟,要不时地开车门透气,每次开车门的时候都要用脚跺开,整个车子被冻住了,开上一会儿,得赶紧关了,虽然不至于冻死,却也冻得牙关打战。
  杨云飞整晚没睡,咬紧牙关,想着要让汪老吃上干净的熟牦牛肉,唯一能烧的东西就是这些塑料了。可烧塑料冒黑烟呀,倒扣个红牛罐在上面,又放不稳,水略沸腾,蒸汽就顶掉倒扣在上面的红牛罐,又不能用手摁住,下面生着火呢。
  杨云飞在极度疲倦中想了一夜,试了几次,毫无头绪。
  八
  早上的时候,杨云飞用脚跺开车门。空气清冷干烈,阳光斜刺过山梁,照在脸上,暖暖的。四周一片耀眼的光,顿时让他一阵恍惚,雪停了!
  他用手遮了阳光,眯着眼睛,隐隐约约看到山影是黑色的。这白雪反射阳光,只怕后面几天会更冷了!
  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杨云飞忽然大喊一声,有了!
  汪老骂道:“你发什么疯?”骂完又有气无力地躺下了。
  “您下车的时候戴上墨镜,小心雪盲。”
  杨云飞取了工兵铲,找了个略平的雪窝子,跳过去开始忙活。
  原来,杨云飞苦思冥想了一夜,看到阳光的时候,一下子有了主意。他想起了太阳灶,这个在高原牧区家家户户必备的烧水利器!
  西藏的太阳能资源是全国最丰富的地区,阿里又是西藏最丰富的地区,世界上又有几个地方的太阳能可以和这里比?
  牧区遍地的太阳灶给了杨云飞灵感,只要对着太阳,在雪上拍出一个太阳灶的形状,让阳光聚集到坑底的石头上,石头上放上红牛罐,红牛罐里放上牦牛肉,填满雪!
  就像小时候用放大镜把阳光聚焦成一个明亮的点,一会儿就能把纸点着了。
  热腾腾的牦牛肉不就在眼前了吗?
  万事大吉,只差行动!
  刚下的雪松松软软的,用工兵铲拍个太阳灶的形状还不简单吗?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还真不简单,太阳灶的大小决定了热量的多少,太小热量不够。在雪里拍个太阳灶的胚子倒是好办,但角度难调。杨云飞不停地修形,耽搁了大把的时间,太阳已在慢慢地西移。把阳光聚集到红牛罐上真是不简单,光线即使聚集了,强度不够也是白搭!
  杨云飞做了大小12个仿太阳灶,终于把热腾腾的炖牦牛肉端到了汪老跟前,他还把手放进去试了下沸腾的水,不烫手,果然也就六七十度的样子,又多煮了会儿。
  先前,汪老看他着迷般地倒腾雪玩,也是一肚子气,虚弱得动弹不得,懒得理他,只能躺着忍受身体的痛苦!今日高反的症状轻了许多,腹泻却是依旧,肚子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
  猛地看到杨云飞打开车门,端上一个热气腾腾的红牛罐,牦牛肉的香味扑鼻而来,不可思议地问:“这是什么?”
  “炖的牦牛肉,先喝汤再吃肉,干干净净的,一点杂味没有!”杨云飞得意地说。
  “我这不是做梦吧,两三天了想睡个安稳觉,刚睡着,你就把我叫醒,这次别叫我啊!”汪老说。
  “不叫你,您就快尝尝吧!”
  “你怎么办到的?”汪老惊喜地问。
  杨云飞开了车门,指了指外面12个大雪中的仿太阳灶。
  汪老先是喝了一口汤,又喝了一口汤,再喝了一口汤,汤上漂着一点黄色的牛油,汪老用指头夹了片白色的肉,吃着吃着竟然哭起来了,哭完之后,又说这个肉吃起来有点硬,嚼头大,劲道。
  杨云飞哭笑不得,说:“别挑了,吃下去的都是蛋白质,热量大着呢,绝对是好东西!”
  吃饱喝足之后,汪老又说:“我感觉嘴巴有点淡,包里有茶叶,你去给我煮罐茶,我再睡上一会儿!你别叫醒我!你千万千万别叫醒我!你这家伙!唉。”
  这一声叹气,应该十分满足。
  汪老开了车门,看杨云飞用心找着太阳灶的角度,轻车熟路地煮好一壶茶,垫着袖子捧过来,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热牦牛肉下肚,体力跟得上了,腹泻越来越轻,高反劲头也越来越小,汪老慢慢地恢復了一点状态。
  后面的日子真是舒服了,杨云飞在狼崽子旁边的雪地里做了两个暖和的床。他挖了两个大大的U形坑,跟太阳灶一个原理,把散散的阳光留在坑底,铺上汽车的隔热棉,睡在里面交叉反射的阳光里,不只不冷,竟还有点热。
  睡在狼崽子旁边,让狼崽子成为一个保镖!
  终于可以睡个安心的舒服觉了!杨云飞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实际上,U形床里,温度不恒定,而且阳光刺眼,闭上眼睛,世界是红色的,就像被阳光稀释的血液,并不能睡得踏实。
  算下来几乎三天没睡个好觉了!
  杨云飞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杨云飞突然被汪老拽醒,不敢睁开眼,眯着眼问:“汪老,怎么了?”
  汪老傻傻地望着天空问:“小杨啊,你说天空是什么颜色的?”
  杨云飞说:“天空当然是蓝色的!”
  汪老摇摇头说:“不,不,不,天空是绿色的,我一生从未注意到过,天空是绿色的!”
  杨云飞问:“是不是从草绿色慢慢变成了蓝色?”
  汪老说:“对,对,对,正是草绿色然后慢慢变成了蓝色!”
  闭上眼睛晒一会儿太阳,世界变成了红色,慢慢地睁开眼睛,天空先是草绿色然后慢慢变成蓝色。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汪老注意到了,却不敢相信自己,经杨云飞确认,心里才踏实下来,反复玩着这个天空变色的游戏。
  汪老已经很久没有晒太阳了,很久没有如此放松地晒太阳了。
  在喜马拉雅和冈底斯山脉之间,一老一少晒着太阳,汪老似乎领悟了什么,天空并不是蓝色的,云彩也不单单是白色的,山也不是黑色的,它们千变万化,丰富多彩。
  每一种确定的状态,观察到就已经消失。
  杨云飞做起了美梦:后面的日子简直是赛神仙了。不只有炖好的热牦牛肉,还有餐后助消化的熟普洱,后面又有了普洱茶炖牦牛肉,还有不完美但可以安心睡觉的U形床,缺了盐巴和辣椒,这个是没办法的,如果没下雪,可以去山上寻找野韭菜野葱,下雪之后,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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