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源小小说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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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光更亮了
  王敬亭是私營水电工程公司老板,手里已有近三个亿的流动资金。此人系草根老板,大学毕业后,几经打拼,资金如同滚雪球一样,事业有了一定规模。
  黑水江水利资源丰富,如能建起拦江大坝,进而建起电站,那将于国于民于私企老板均有利。此地归属双龙县管辖,王敬亭驱车找到该县张县长。见面唠了一会儿,张县长最后说,本县过去也有这方面的打算,如再报个计划,也是可以拿到省里去申请一下的。
  王敬亭说,那,咱们办一办?然而张县长却说,可是……老实讲,我们不想办了。王敬亭即问,那是为什么?张县长只是轻笑笑,不再往下说了。这样一来,已再无争取余地了,王敬亭只好起身告辞了。
  张县长送走王敬亭之后,随即就想到,现在的形势好不好?很好,对老百姓非常好,但对干部却要求严了,若再想在投资工程上占便宜,谁伸手,谁被捉,偷鸡不成,反搭一把米,再把自己送进监狱里去,那可就犯不上喽。
  可又过了一段时间,事情惊动了本县县委书记郑育新。他找到张县长,说,那黑水江拦江建电站的工程,我想干!张县长愣了一下,说,要慎重啊。郑育新问,怎么?张县长回说,你要是一干,就要有风言风语了。郑育新却说,我看,没什么好怕的。张县长再不说话了。
  随后,郑育新吩咐县委有关部门,找到王敬亭,做了一份详细的工程规划材料,派专人报送省水利厅。可等了一段时间,没有动静。郑育新私下一打听才知道,敢情水利厅的某些“处座”们,也如张县长这种心理一样,觉得没什么油水,他们也就不积极了。郑育新想到,呃,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形成通病了,这已经不是个小问题了。
  但郑育新转而又想到,人不能光为自己活着啊,要是那样,事情还干不干了?后来他就想到了一个人,就是现任负责全省水利的李副省长。此人正是郑育新读大学时建筑学院的副院长,后调到省里高升了。这样算起来,李副省长还是郑育新的恩师哩。
  郑育新就找到李副省长,叙了一番旧后便把他们县要修拦江大坝、建电站的事情汇报了。话说到这里,李副省长不语了。沉思了一忽儿,他说,现在是什么形势,这对你有利么?
  哦,郑育新望了一眼李副省长,没想到他也这样说。但郑育新就是这种秉性,他最后还是说,我想干!
  李副省长沉默不语,显然不悦了。
  郑育新只好告退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并没有完结。郑育新的一系列举动果真引来了风言风语。有人说,没想到,郑书记的胆子可真大啊,在这种形势下,还敢干工程。有人就又说,这不奇怪,老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还有人附和说,可不是么,欲望永远是人行动的引擎呦。
  修拦江大坝建电站的事情,就这样一拖再拖,不觉到了年底。王敬亭愁肠百结,他没事时就想到,唔,今年就只能这样了,没戏了,那么明年呢?不得而知。公私并举,共同发展经济的政策难道都是扯淡吗?
  转过年来以后,省里又开始对市县领导人进行考核了。既已从政,人人都想再往上奔一奔。那些风言风语还在传,这对整个县委班子的人,都是有影响的。张县长沉不住气了,他想,你郑育新还在一意孤行,我们可陪不起你呀。他找到郑育新交换意见,可惜二人话语不投,闹了个大红脸,不欢而散。
  接下来,郑育新又想到一个人,此人是郑育新的大学同学,他们过去关系就不错,他现在正是水利厅纪检书记。郑育新找到这位纪检书记,请他帮忙。纪检书记打趣道,你咋这么犟,你是拼命三郎吗?郑育新回说,要是成功了,我请你喝酒。纪检书记回说,呵呵,你可要知道,我可正是负责纪检的哟。
  但说笑归说笑,事后纪检书记还是给郑育新协调了,黑水江拦江大坝及电站工程计划审批下来了。
  省里考核市县领导人的工作还在进行,风言风语还在传,郑育新能被重用吗?
  既然工程计划已经审批下来了,郑育新果断下令,开工!
  到了这年年底,拦江大坝及电站竣工,电站已开始投入生产运营了。
  望着窗外,黑水江两岸,远远近近,灯光愈加明亮。郑育新格外激动。
  过了年,新春伊始,省里通知,郑育新被调到市委任副书记了。风言风语不传了。
  前次省委组织部在考核市县领导人的过程中,在最后一次扩大征求意见时,组织部找到了李副省长,李副省长当下就表态说,这人应该提拔重用!原因是,李副省长后来听说了郑育新的情况,他受到很大触动。
  人不能总为自己着想,那样,就太没斤两了。我们为事业服务,可事业对我们亦并不薄啊。从良心上讲,我们也是要对得起事业才行的嘛。
  李副省长后来就对组织部说了上面的话。
  奶奶·婶子·大嫂
  爹妈死得早,我是从小由奶奶带大的丫头。那时爷爷也去世了,叔叔和婶子还健在。伯父母也死了,他们的儿子,我叫大哥,他的媳妇,我叫大嫂,他们也和我们住在一块。
  正因有奶奶健在,家里的一切,都是奶奶说了算,其他人不得僭越。奶奶也确有主事能力,一切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大到外交,小到内务,家里家外一把手。
  奶奶曾对我说过,她当年的娘家,是比较殷实的。她有些文化,能识文断字。她體态小巧玲珑,性情却挺刁钻,说道也多,譬如她就曾挥着一根尖细的手指,说,都给我听着,猪槽子是猪槽子,狗食盆子是狗食盆子,不能混在一起。狗去吃常了,等杀了猪,那猪肉就串上一股狗腥味儿了,多恶心人!
  婶子和大嫂听了,都立马点头称是,只能唯命是从。
  从此我家的狗食盆子远离了猪槽子。
  没过多长时间,奶奶又吩咐我婶子,你再扒葱时,可不能先把葱叶尖儿掐了去,那样,等洗葱时,脏水就灌进去了,吃了不干净!
  我婶子不敢多说什么,也只能如法而做了。
  我奶奶另有一习惯,一年四季,每天早起,都必得开门开窗。她对我大嫂说,我都说过多少回了,你们总记不住,早晨不打开门窗放空气,一屋子浊气,吸到肚子里,多脏啊!   大嫂只能聽喝。大冬天里,北风飕飕的,大嫂的手脚都给冻坏了,但她也只能坚持执行。
  奶奶知道的常识也比较丰富,她还对大嫂说,煮鸡蛋时,可不能煮得太熟,那样鸡蛋黄子太硬。鸡蛋要煮到八分熟,吃鸡蛋黄子时,就软乎乎滑溜溜儿的。
  当然大嫂也只有去照办的份儿。
  再就是,奶奶又对婶子说,扫地一定要先洒水,再扫地,那样就不起尘土了!
  婶子急忙放下笤帚,只好先去洒水了。
  奶奶活到七十八岁上,死了。
  论资排辈,婶子晋升为家庭主政位置。
  婶子虽出身农户家庭,但她毕竟读过小学,对许多事体也是看得十分明了的。她主政家事后,也有她治家的整体思考。比如,她要拨乱反正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于狗与猪的理论,她说,哼,狗是狗,猪是猪。狗挨着猪,吃了几口猪食,就能把猪肉给拐带腥了,什么事儿呢?
  于是,我家的狗食盆子,就又给捡回来,重新归了位。
  她又说,过去她奶奶说过,什么扒葱时,必得后掐叶尖子。可洗完了,掐了叶尖子的葱,往桌上一放,那水不也照样灌进去了吗?多余的事!
  之后,我家再扒葱时,或先掐叶尖子,或后掐叶尖子,那均是无所谓的事了。
  婶子还说,大冬天的,也要开门开窗户,冷呵呵的,犯得着吗?精神病啊!
  所以再到后来,我们家到了冬天,就门窗一律紧闭了,室内暖融融的。
  她还说,煮鸡蛋时,软了就少嚼几口,硬了就多嚼几口,可别再自找麻烦了!
  她又说,以前老太太说的,扫地一定要先洒水,可一扫地都和泥了,多埋汰?往后就还是后浇水吧!
  大嫂没说什么,只能去执行了。
  婶子活到七十一岁上,得急病死了。
  事情顺理成章,大嫂有了掌家之权。
  大嫂在娘家时所读的书,可比奶奶和婶子都多,居然是个初中毕业生哩。
  大嫂有她全新的持家理念。她眨着一双小眼睛,说,从前奶奶的那些管家做法,也不是全不对。狗就是狗,猪就是猪,它们总搅在一起,就是有点叫人犯“硌痒”,今后还是分开吃的好!
  于是乎,我家的那只狗食盆子,就又被扔得远远的了。
  她想想又说,还有扒葱,先掐了叶尖子,洗的时侯,到底是容易灌进水去,以后就还是后掐尖子啵!
  她转了个身,而后又说,早晨起来,换换新鲜空气,这没什么不好的。屋子里冷点,就挺着点呗。我过去手脚都冻了,也挺过来了,往后还是打开门窗吧。
  她接着还说,吃鸡蛋黄子,我还是觉得,吃软乎乎滑溜溜儿的好。再煮鸡蛋时,还是要注意点火候为好。
  随后她又说,我也真是想过了,扫地时先洒水,倒是能压住尘土;等扫的时候,加点小心,就不和泥了嘛,那樣挺好的!
  当然这个时候,我已长大了,我已懂得了思考。我听了这些话,就想,从前一切都是奶奶说了算。后来婶子当了家,推翻了奶奶的理论。再之后大嫂又说了算,她又有了她的一套哲学理念,分明又恢复了奶奶的那些做法。人间真理究竟在哪里?都说自己说的对,到底听谁的?
  鳄鱼皮兜子
  爸爸是由农村里长大的,七十年代大学毕业之后,分配进城进了一所机关,从此做了一生普通职员。
  爸爸具体负责文职工作,上班似乎应有个拎兜才好。妈妈就用一块花布给他缝制了一只三角兜子。那三角兜里装有文件、材料、纸笔、饭盒子,盛在一块,那兜子倒也挺实用的。
  巧的是,我参加工作以后,在单位里也做了文秘工作,我也应该有只兜子才方便。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去街上买了一只样式挺好看的帆布兜子。这只帆布兜子当然要比爸爸那只花布兜子强多了,我心里很满足。一晃四五年过去了,我觉得这只帆布兜子已经有些陈旧过时了,就把它送给了爸爸。
  爸爸的眼角已有了鱼尾纹。他接过帆布兜子看了看,随后笑着说,行,这帆布兜子,可比我那花布兜子样式好,我的武装提升了一步嘛。
  我随后又去街上买了一只人造革兜子。那革面很是亮堂,我的心里自然快活。岁月的脚步仍在不停地朝前撵行,又过了三四年之后,我感到人造革兜子又有些落伍了,于是我便又把这只人造革兜子送给了爸爸。
  爸爸捋着他的花白头发笑了笑,说,行,人造革兜子的样式要比那只帆布兜子有档次,我这设备又提高了一步啊。
  我回头便又买了一只真牛皮兜子,质量上乘,的确很不错。岁月匆匆,时光不居,一两年过后,我觉得牛皮兜子分明也不怎么时髦了,就又将它送给了爸爸。
  此刻爸爸的脊背已有些弯驼了,他摸摸牛皮兜子,乐呵呵地说,嚯,才几年,我的手提兜,是换了一只又一只,真是老母鸡坐飞机,连升三级了哟!
  我又买回来一只鳄鱼皮兜子,相当美观气派。
  一年后,有朋友要出国,他说那里有比我这鳄鱼皮兜子不知还要好上多少倍的好兜子,并说一定能给我捎回来一只。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立马提前把原有的这只鳄鱼皮兜子送给了爸爸。
  眼前的爸爸已是即将退休之人了,他眯缝起眼睛,瞧瞧这只鳄鱼皮兜子,缓缓直起腰,脸上却明显有些严肃地说,呃,我希望,以后就不要再买这种太高档的兜子了吧?他说完,还特意用力地看了看我。
  我听了他的话,看了他的眼神,心中猛地咯噔一下,立刻明白了他老人家的心思,便急忙回答说,是,爸,我会按您说的去做的。
  我迅疾给我那出国的朋友打去了越洋电话,嘱咐他,那手提兜我不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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