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指东山多故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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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振羽,笔名雷雨,一级作家,资深出版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理事,南京市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出版专著多部:《漫卷诗书》《书卷故人》《江南读书记》《折角的页码》《龚自珍传》《江南彩衣堂》《吴梅村别传》《诗人帝王》《布鲁克林的星光》《用伤口飞翔》《且去题壁》等。
  洞庭两山一水间,真的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到东山了。究竟该如何审视这样的一方江南山水?它是寒门士子积蓄能量梦想起航的地方?它是舟楫往来通商四海发财冒险的所在?它是心怀天下者不甘寂寞试图东山再起的宝地?它是伤痕累累万般疲惫者息影园林安度余生的港湾?它是名门望族退则独善其身进则兼济天下牵连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的纽带?
  东山在六十年前,还是身在太湖东南四围绕水的一方岛屿,如今虽然成了半岛,交通算是更为便捷发达了,但也似乎减却了几分神秘莫测,高远幽深。雕花楼,陆巷,叶港巷,柳毅井,莫里峰,雨花台,惠和堂,文德堂,宝俭堂,幽幽小巷,深深庭院,湖水浩淼,草木繁茂,紫金庵桂树茁;l士,雷潮夫妇留下的杰作在此静待八方来客,实在是古雅别致内蕴深沉的好去处。叶梦得也好,王鏊也罢,还有一位姓金的父子商人挖空心思构筑起来的春在堂,也就是俗称的雕花楼,都与这一方水土难分难舍。绝佳山水,桃源盛景,自然会令诸多文人墨客到此驻足叹赏,兴致盎然,不说自居易、刘禹锡,也不说范仲淹、范成大,还有沈周、吴宽等。且说钱谦益到东山,并不纯粹是文人游赏,寄情山水,而是别有怀抱,胸藏丘壑。这一年,岁在乙未,钱牧斋说得明白:“余以乙未秋避地东山,遍访雅人高士。”“乙未九日,许无功奉其尊人,典衣沽酒,邀余登莫里峰。”也是在这一年,顾炎武被人诬告锒铛入狱,归庄来找钱牧斋,希望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假以援手,为之周旋。而钱牧斋为何要说“避地”东山?实际上,算是他的晚辈的吴梅村也曾多次找他,也很喜欢东山呢。
  1655年秋,也就是满清顺治十二年的一个早晨,一群人簇拥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登上了东山莫厘峰项,此人就是钱牧齋。面对一派苍茫的浩荡大湖,红霞微露的东方欲晓,他们慷慨激昂,吟诗作词,一吐心中多日积郁。时年已经74岁的钱谦益当仁不让,依旧是文思泉涌,难以遏制。他信口成吟,气势不减当年:“粘天震泽妥飞涛,云物平临散郁陶。却讶人间还有地,心知今日是登高。点空晴屿开眉目,衔岫阳乌见羽毛。眼底三吴尘土界,满城风雨定萧骚。”牧斋先生天底吴楚,忧心时局,总是心怀故国,不忘大明,言语之间,“却讶人间还有地”,“满城风雨定萧骚”,对大明仍心怀期待不甘心被满清征服之心跃然纸上。钱牧斋惊讶苏州东山这里居然还有一块未被清朝控制的吴越交接的阴阳地界,今日登高望远,才感到扬眉吐气。远处“晴屿”舟山好像就在眼前,那么郑成功收复舟山后,也一定会来收复江南,拯救风雨萧骚中受苦受难的江南苍生了。牧斋先生仍旧意犹未尽,更为大胆骇人的诗句喷涌而出:“五十流年昔梦中,登高错莫御秋风。整冠那得双蓬髻,吹帽休嗟两秃翁。”人生苦短,岁月如流,多少志气抱负,多少家国梦想,多少壮怀激烈,都因为生不逢时,都因为无谓党争,也都因为自己的不愿苟且流俗与心爱的女人坚决生活在一起,更因为自己在扬州陷落南都危在旦夕之时的出城应降而一失足而酿成千古遗恨。好在桑榆未晚,仍有机会,两个学生瞿式耜与郑成功一在西南一在东南仍在顽强坚持,大明光复尚有一线生机。虽然自己的学生也是亲家的瞿式耜已经在五年前壮烈殉国,但西南的群山之巅仍旧有残明的势力在苦苦支撑,苟延残喘。而就在今年初秋,郑成功的海师劲旅闯入吴淞口,掠走满清战船二百余艘,并把诸多战略物资一举焚毁,震动东南半壁,一想到此,牧斋先生居然又更为兴奋甚至亢奋起来了。他继而又不无激情满怀激动昂扬地吟道:“九日茱萸残劫火,百年藜杖倚晴空。夕阳橘社龙归处,笑指红云接海东。”龙归之处,红云东海,钱牧斋简直要陶醉在似乎就要即将到来的至少光复东南半壁的白日梦中了。史家一直有所谓钱牧斋规划的“棋枰三局”之说,所谓三局,除了以上提到的郑成功、瞿式耜外,还有黄宗羲正在努力运作的去东洋搬师之说,这三股力量设若能够形成掎角之势,与满清再一决胜负,事情并非一无可为。这种不无大胆冒险近乎痴人说梦的计划,万一泄露,都是万劫不复的凌迟死罪。但钱牧斋,当然还有柳如是的鼎力相助,对此是义无反顾,抱定了鱼死网破的坚忍不拔之心。据说同游者看到此诗皆大惊失色,不敢多发一言,好在同游者中不可能有人向官府告发。有人事后说,牧斋此诗,直抒胸臆,过于露骨大胆,在当时文网密布人心难测的氛围中,真要是有人密报清廷,不但钱氏将灭门九族,同行的人也必将受到牵连。但是钱牧斋似乎已经见惯生死,对此不管不顾了。
  同游者中的路安卿就是南明兵部尚书路振飞的儿子,侯月鹭是明末随路振飞流寓太湖东山的家将,均为明末遗臣或宿将,他们也都是心怀故国不愿意与满清合作之人。1645春夏之交,清兵南下,弘光小朝廷顿然间作鸟兽散,山河破碎,国破家亡,这些以大明遗民自居的人,或者愤然抗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夏完淳陈子龙黄道周等,或者四散躲避隐忍民间甘做大明遗民,而寄居偏于一隅的太湖洞庭东山,也是选项之一。但毕竟不是纯粹的一介文人的钱牧斋,在饱经忧患之后,却斗志不减,决意铤而走险,与满清抗衡周旋到底。虽然钱牧斋是否真的不仅是诗文中的勇气惊人纸上谈兵而且付诸实际行动,尚有疑问,但他在这次秋行东山之后,又不顾年迈之身,到淮南,赴金陵,以走访故人作掩护,实际上不无为郑成功溯江而上暗做呼应的企图。钱牧斋江湖走动,走访漕运总督蔡魁吾,还有反复无常的张晋彦,都不是毫无目的的私人拜访。
  关于钱牧斋,似乎还有哕嗦几句的必要。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晚号绛云老人、东涧遗老等。他是个较为复杂的历史人物,也是执掌晚明文坛的一代文宗,一生中大起大落,先仕明,后降清,晚年又秘密加入反清复明的队伍。尤其是他同吴中名妓小妾柳如是的花边轶事,更使其在吴中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悲剧人物。钱谦益晚年曾多次从常熟到苏州,也到东山,同潜伏山中的明朝遗老及反清人士会晤,并以诗言志,留下了不少借东山景物怀念故国的诗作。除了《乙末秋日,许更生扶侍太公,邀侯月鹭、翁于止、路安卿,登高莫厘峰顶,口占一首》外,钱牧斋还有《游东山雨花台,次许起文韵》。南京南郊有雨花台,在南京这一大明留都盘桓多时的钱牧斋不可能不知道,他离开东山四年后写下的《金陵秋兴八首》,每首读来,都是元气淋漓,令人血脉贲张,其雄壮之气,令人为之神清气爽,决非悲悲切切的哀怨低回之作:   龙虎新军旧羽林,八公草木气森森。楼船荡日三江涌,石马嘶风九域阴。
  扫穴金陵还地肺,埋胡紫塞慰天心。长干女唱平辽曲,万户秋声息捣堪。
  杂虏横弋倒载斜,依然南斗是中华。金陵旧识秦淮气,云汉新通博望槎。
  黑水游魂啼草地,白山战鬼哭胡笳。十年老眼重磨洗,坐看江豚蹴浪花。
  大火西浪汉再晖,金风初劲朔风微。沟填羯网那堪脔,竿挂胡头岂解飞。
  高帝旌旃如在眼,长沙子弟肯相违。名王俘馘生兵尽,敢道秋高牧马肥。
  九州一失算残棋,幅裂区分信可悲。局内正当侵劫后,人间都道烂柯时。
  住山师子频申久,起陆龙蛇撇捩迟。杀尽羯奴才敛手,推枰何用更寻思。
  壁垒参差垒海山,天兵照雪下云山。生奴八部忧悬首,死虏千秋悔入关。
  箕尾廓清还斗极,鹑头送喜动天颜。枕弋席蒿孤臣事,敢拟逍遥供奉班。
  弋船十万指吴头,太白芒寒八月秋。肥水共传风鹤警,台城无那纸鸢愁。
  白头应笑皆辽豕,黄口谁容作海鸥。为报新亭垂泪客,却收残泪览神州。
  铃索警传航海功,秋宵蜡炬井梧中。冯夷怒击前潮鼓,飓母谁催后鹚风?
  蛟吐阵烟掀浪黑,猩殷袍血射波红。秦淮卖酒唐时女,醉倒开元鹤发翁。
  金刀复汉事逶迤,黄鹄俄传反复陂。武库再归三尺剑,孝陵重长万年枝。
  天轮只傍丹心转,日驾全凭只手移。孝子忠臣看异代,杜陵诗史汗青垂。
  即使时至今日,品读这些诗句,“杀尽羯奴才敛手,推枰何用更寻思”,“为报新亭垂泪客,却收残泪览神州”,“孝子忠臣看异代,杜陵诗史汗青垂”,杀尽羯奴,孝子忠臣,名垂汗青,真是胆壮气豪,毫无颓唐之气,这哪理年近八旬老人的迟暮之态?巧合的是,苏州东山也有雨花台,钱牧斋登高望远,神思飞越,清词丽句,简直是信手拈来:“拂石登台坐白云,重湖浦溆似回文。夕阳多处暮山好,秋水波时木叶闻。”夕阳暮山,秋水木叶,白云缭绕,万壑无声,真是难得的秋阳暖照之下的惬意时光。“玄墓烟轻一点出,吴江蔼重片帆分。高空却指南来雁,知是衡阳第几群”。玄墓,吴江,都是写实,但钱牧斋笔锋一转,又要遥望南天,盼着在西南一隅的学生瞿式耜何时可以归来?但是大事如斯,回天无力,瞿式耜最终赍志而没,令钱牧斋心伤不已。据《百城烟水》记载,雨花台在莫里峰以东吟风岗上,有一小径,依山傍水,盘旋而上,直达雨花庵,“雨花庵,在叶巷北二里,万历二十七年,僧松竹建,顺治五年,僧戒生重修。”有意思的是,同样喜欢东山的太仓吴梅村,也有《登东山雨花台》:白云去何处,我步入云根。一水围山阁,千花夹寺门。日翻深谷景,烟抹远天痕。变灭分晴晦,悠然道已存。而比钱牧斋小24岁的朱鹤龄这次也在现场,这位笺注杜甫、李商隐以大明遗民自居的学者,著有《愚庵小集》,他除了与钱牧斋交往外,还与顾炎武、吴梅村有往来,他在《陪牧斋先生登洞庭雨花台即席限韵作》中写道:“极目重湖接水云,石栏晴倚辨波文。帆回断岸林端见,叶脱疏桐寺外闻。”,还算清新可读,而其《和牧斋先生登莫里峰同子长作》中则有:“突兀凭空倚怒涛,何年开凿奠神鏊。环洲水划坤维断,插汉峰凌日御高。天目石根通洞府,海门云物辩秋毫。势连缥缈尤奇绝,乘兴还思放小彻。”实在是平铺直叙,无甚可观,但因为也许是与钱牧斋有关,否则实在是没有兴趣提及他了。
  钱谦益在1582年,也就是万历十年出身于常熟的一个名门之家,1610年考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天启初,充经筵日讲官。当时,东林党在朝中崛起,钱谦益加入东林党。后阉党得势,残酷迫害东林党人,钱谦益被人诬告削职回乡。崇祯元年再度起用,升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此年年初,也就是1628年,戊辰年,钱牧斋曾经到与东山一水之隔的西山赏梅,正值壮年的钱牧斋当时的心境迥异于晚年,他曾有这样的回忆:“尤忆崇祯初元年,偕邵子僧弥,观梅西山,于时明离初旦,霾雾乍涤。山中草木,欣欣向荣,游人担夫,皆有弹冠振衣之色。”钱牧斋在诗中写到:“放舟出横塘,喜与烟郭远。远景宜日斜,清游取春浅。嫩柳绿未舒,寒条翠将展。近水树乍明,遥峰月渐显。”但钱牧斋想起自己成名虽早,但仕途坎坷,屡遭构陷,不禁神情黯然,他笔锋一转,感喟道:山容如高人,作意任偃蹇。我生在尘网,鹿鹿苦未反。明朝山中云,倘笑归来晚。再拜万树梅,为我涤颜腼。”也许是面对漫山梅花,还没有完全尽兴,钱牧斋在丰慈庵看到一株红梅嫣然独立,又有了诗兴,他慨然道:万树漫山玉雪中,一株独自笑芳丛。新妆不是缘施赤,薄怒应看近发红。聊贬高寒遮俗眼,暂先秾艳领春风。调羹至竟谁能事,枉窃年华媚化工。似乎是着意写梅花,实在是感叹人生,调羹运作,献媚当道,才能暂领春风,而大好年华,也就枉自抛却了。钱牧斋擅长七律,但这首五言诗中有“再拜万树梅,为我涤颜腼”的感叹,不知是否受到前辈王鏊《归省过太湖》的影响启迪?王鏊辞世距离钱牧斋不到一个甲子之年,而王鏊在东山的巨大影响,钱牧斋岂能不知?做过武英殿大学士故事多多久历宦海的王鏊对家乡东山真是深情款款,当然也诗文多多。他的《归省过太湖》写得颇为别致生动:十年尘土面,一洗向清流。山与人相见,天将水共浮。落霞渔蒲晚,斜日橘林秋。信美仍吾土,如何不少留。王鏊不说人与山相见,而说山与人相逢,而“一洗向清流”与钱牧斋的梅花洗脸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如何不少留”则是化用王粲《登楼赋》中的名句“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反其意而另辟蹊径。钱牧斋此次起用不久,又因为与礼部尚书温体仁争夺相位失败,被革职查办,继而遭人陷害下狱。不久获释,回到常熟老家,并纳名妓柳如是为妾,造绛云楼与柳居住。清军占领南京之时,钱谦益随同晚明一班旧臣出城迎降。顺治三年(1646)五月,清廷正式授他为礼部侍郎管秘书院事,充修《明史》副总裁,令钱牧斋大失所望。在受尽了清廷新贵的白眼之后,钱谦益无奈地告病还乡,回到常熟,有恢复故国之志,这在陈寅恪先生的《柳如是别传》中多有记述,此處不赘。洞庭赏梅,是当时一大胜景。有“归奇顾怪”之称的归庄,曾有《渡太湖至东山,和去年原韵》,虽然是在明亡之后所作,但也许受钱牧斋仍然心怀期待不甘心就此失败的壮志豪情所感染,他的诗句还是充满了昂扬向上不甘服输的凛然气概:   颇闻梅花遍山中,放棹晴湖信好风。
  未睹稠花连雾白,先看高浪浴霞红。
  村墟烟起浮春气,天际帆来破晚空。
  遥指东山多故旧,遨游或不叹途穷。
  当年伍子胥从楚国出走,狼狈不堪,后在吴国终于东山再起,报了家仇,而最终又在吴越争夺中黯然落败。司马迁的《史记》中,关于伍子胥有“吾日暮途穷吾故倒行而逆施之”之语,归庄则认为,大势仍有可为,并非已经日暮途穷毫无办法了。
  南明永历四年(1650),钱谦益的门生永历朝兵部尚书瞿式耜在桂林兵败被害,加上清兵在江南的暴行,他降清后所受的羞辱,从正反两方面教育了他。钱谦益逐步改变立场,以不无赎罪的心理加入到反清复明的行列之中。当时的太湖东山不时有反清复明的小团体活动,让钱谦益给予了不小的希望。钱牧斋还在与路振飞的儿子路安卿张罗的一次饭局中写了两首诗,同样充满着“抗疏千秋托汗青”的壮志豪情:“绿酒红灯簇纸屏,临觞三叹话晨星。刊章一老余头白,抗疏千秋托汗青。龙起苍梧怀羽翼,鹤归华表贮仪型。撑肠块垒须申写,放箬扪胸拉汝听。”白发满头,来日无多。胸中块垒,不吐不快。龙起苍梧,千秋汗青。老先生还是要絮絮叨叨,说与人听:“霜鬓飘萧念旧恩,郎君东阁重相存。饥来羹馔偏忘劝,乱去清歌记断魂。故国湖山禾黍日,秋风宾客孟尝门。灯前战垒经吴越,范蠡船头好共论。”虽然霜鬓飘萧,仍旧难忘故国湖山,指望着有一天吴越大地,战垒灯火,范蠡船头,设若真有那么一天,具区浩淼,皓月当空,挺立船头,纵论天下兴亡,该是多么令人神往的断魂清歌啊。值得一提的是,此次东山之行的四年之后,钱牧斋还为路振飞写过神道碑。前面已经提到过路振飞,他是河北人,明朝天启五年进士,做过御史、知县等,明亡以后,曾经隐身东山,后又出山反清,最终死在广东顺德,归葬于东山法海坞。东山的葑山有路公祠,还有一诉月楼,都是因路振飞而来。诉月楼之得名,是因为路振飞有《过太湖偶作》中有“中藏万顷愁,欲诉湖心月。事事痛关心,先从何处说?”而来,面对湖心水中明月,倾诉满腹心事,真是有多少事欲说还休的感慨啊。钱牧斋到东山这一年,路振飞已经去世六年了。而在此前的顺治十六年的六月份,钱牧斋还为东山席本祯写过“家传”,估计是席本桢的家人央请周转找到钱牧斋,钱牧斋盛情难却,曾经致书一封,信中先有“尊府君大葬,荣哀兼备,正拟扁舟执绋从四方观礼之后”的客套语,紧接着,钱牧斋笔锋陡转,纵论时局:“江海骚动,风鹤震惊,株守荒村,不敢出柴门跬步”、“待警报少息,湖波如练,生刍一束,渍酒于京兆之阡,固有日也。”江海骚动,风鹤震惊,应该是指郑成功第三次北伐与张煌言会师,但最终在南京神策门大败而归之事。东山如今还有席家花园,应该就是一个席家吧?也是为盛名所累,康熙元年,郑成功在这一年五月病逝于台湾,而桂王也在昆明被杀,这些噩耗令钱牧斋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他曾有“滂沱老泪洒空林,谁知沧浪诉郁森。总向沉灰论早晚,空于墨穴算晴阴。皇天那有重开眼,上帝初无悔乱心。何限朔南新旧鬼,九疑山下哭霜磁。”“百神犹护帝台棋,败局真成万古悲。身许沙场横草日,梦趋行殿执鞭时。忍看末运三辰促,苦恨孤臣一死迟。惆怅杜鹃非越鸟,南枝无复旧君思”。已经81岁高龄之时的钱牧斋在这一年的九月份,为东山翁约之写了一篇墓表,这就是《太学生约之翁君墓表》。有人说:“东涧先生晚年贫甚,专以卖文为活。甲辰夏,卧病,自知不起,而丧葬事未有所出,颇以为身后虑。”一代文宗,晚景凄凉,堪可浩叹。钱牧斋有一《东山集》,是不无期待东山再起?还是与八百里太湖这东南一隅的东山有关?
  时代更迭,文人最苦。1664年,已经是康熙三年,钱牧斋满怀着遗憾与不甘,离开了这个让他名满天下也谤满天下的人间,得年83岁。而在他撒手人寰之后,柳如是也随他而去,驾鹤西归。与钱穆斋、吴梅村、归庄、路振飞、朱鹤龄等人的遗民心态迥然不同,也与王鏊归隐乡梓厌倦官场息影园林的安闲自在有别,前辈或者后辈的文人来到东山,多属游山赏水,轻松快意,没有了前辈文人的家国之思心忧天下了。试看洪亮吉这位经常与黄仲则、孙星衍置放在一起的文人眼中的东山,完全是东山荷花,十里田田的夏日明媚了:
  荷花碍月舟不前,花气熏客宵难眠。
  三更一棹破花出,客梦尚结花香边。
  东山荷花十里长,千枝万枝送客忙。
  花朵露滴波心惊,西山荷花一湾好。
  千枝万枝迎客早,曙色上波花愈姣。
  杨梅树绕荷花湾,深紫已落新红殷。
  荷花香破梦亦阑,再转已入仙人关。
  夏末舒华,灿若锦绣,游人放棹纳凉,花香云影,皓月澄波,东山西山,都在洞庭一水之间,真是很值得享受的好去处啊。但“千枝万枝”出现两次,实在别扭,整体上看,还是多了几分无所事事浑浑噩噩吧?而与王鏊同一时代,虽然比王鏊小了二十岁却早死一年的唐寅,这位自称桃花庵主六如居士的旷达文士,虽然被王世贞讥讽为“如弃儿唱莲花落”,但他的《洞庭湖》却写得的确有点味道:
  具区浩荡波无极,万顷湖光净凝碧。
  青山点点望中微,寒空倒浸连天白。
  鸱夷一去经千年,至今高韵人犹传。
  吴越兴亡付流水,空留月照洞庭船。
  唐寅写太湖浩淼,一碧万顷,随意点染,举重若轻,而怀古也是别具一格,饶有风姿。而与唐寅同年,却远比唐寅高寿的文征明笔下的夜游太湖,也是栩栩如生,瑰丽多姿,至少在我看来,要比洪北江要略胜一筹:
  岛屿纵横一镜中,湿银盘紫浸芙蓉。
  谁能胸贮三万顷,我欲身游七十峰。
  天远洪涛翻日月,春寒泽国隐鱼龙。
  中流仿佛聞鸡犬,何处堪追范蠡踪?
  太湖东山,钟灵毓秀,引来这么多文人到此流连,虽然各怀心事,此长彼短,但他们留下的诗文,却与这一方山水血脉相连,引来后人有复后人的抚纸感怀,回望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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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大学 文学社简介  “珞珈山”是武汉大学的代名词,“珞珈”二字是由文学院首任院长闻一多先生命名的,它既合乎“美玉”的本意,又与佛学中“爱与智慧”相契合。  武汉大学素有新诗传统。自新文化运动开始,就有闻一多、郁达夫、沈从文、朱光潜等诗人、作家在此任教;1950年代,珞珈山涌出了韦其麟、晓雪、陆耀东、叶橹等众多诗星;1970到1980年代,又有王家新、高伐林、林白、方方、野夫、李少君、洪烛、黄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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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笑的诗  黑暗里的事  我锁门的时候,隔壁的男子  刚回家,正掏钥匙开门  这一刻,我与他泾渭分明,井水  不犯河水  他开他的开,我关我的关  各自伸出指头,指向  自己的属地,更隐晦的说法  都心安理得摸到了自己花园里  私密的花朵  当然今晚并无月色,我们也未交谈  整个过程只有插钥匙和拔钥匙的声响  ——黑暗里的事,大抵就是这样  看得到与看不到、见得光与不见光的  进进和出出  活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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