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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前前兴冲冲地去城里看芸儿，竟看到了一幕不能看的事，不能看的看了，就会引发冲突。一对好友的情感之舟还能走下去吗？
前前回到村里后，情绪一度不稳定，他忽而抡起镰刀将一片片芦苇砍得七零八落，忽而坐在任由漂流的小木船上，傻看日出日落、芦叶飘摇。当然他更多的还是站在高处，把目光一直放到芸儿所在的城市。他用目光在繁杂的人流中搜寻，一旦触摸到芸儿的影子，他眼里就闪出兴奋的光，可是一碰到那惊魂的一幕……他就目光黯淡，神情低落。
晚霞绚烂，芦苇飘悠，这醉人的风景漾动着多少他和芸儿烂漫的欢笑啊。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耍，划船，打水仗，捉蚱蜢，挖荸荠，摸鱼虾，摘下一把把蒲棒使劲地摇，让片片蒲絮飘飘落落，如云如雾罩着自己的如梦年华。那真是一个个毫无顾忌、激情放纵的日子呀，前前可以使劲晃动小船让芸儿站立不稳，咿呀怪叫，可以将船划到狭窄水道，用鬼故事以及两侧如峭壁般高耸阴森的芦苇来惊吓她，可以和芸儿一起在苇地里你追我赶，与漫天飘悠的芦花共舞，玩累了就笑倒在一起，让清脆银亮的“咯咯咯咯”的欢笑声抛撒出童心世界的清爽和妙曼。那时的芸儿真美呀，头插野花，光着脚丫，兴奋的脸红得如鲜花，两眼时时爆出光亮，喷吐着乡野诱人的野气。她用自己的热情点亮了芦荡的生气，也醉了前前童年的梦……
可是，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不会了……
这里是苏北三县交界的草泽水洼之地，随着开发，这里成了周边仅有的芦荡之一。这是附近一带有名的打工村，中青年劳动力能走的都走了，只留下些老人和孩子在家留守。如今，荡子里仅留下前前和芸儿两家那爬满豆藤瓜架的老木屋了，而且父母在苏南打工的前前家去年已经在村里砌了新房，可前前舍不得离开芸儿娘儿俩，便留在老屋，和在荡里放鸭的爷爷一起住。芸儿娘儿俩则以编织草席、苇箔等为生。芸儿可心灵手巧了，７岁就开始帮妈妈编草席。她家的草席在集市可好卖了，特受城镇人的欢迎。可是，所编草席仅１０元一张，她家穷其全年所劳仅卖得三四千元，只能勉强维持温饱。为补贴家用，她们还得种点口粮田外加张网捕鱼虾。芦荡生活的清贫，使一批批芦荡人家外出打工了。作为芦荡里仅有的两家，他们处得亲密无间，前前和爷爷经常帮她们做这做那，还常常送些鸭蛋、蔬菜什么的。芸儿曾对前前说，长大了我要嫁给你。前前也觉得他俩是芦荡里天生的一对，她不嫁给他还会嫁给谁？所以，他从小就以青梅竹马的一对儿的姿态守护着她。
在童年梦想中，他们一大美丽的心愿就是争取双双考取大学，改变最终打工的宿命。这一瑰丽图画，牵引了他们多少缤纷的遐思。
十年前，芸儿的父亲外出打工，开始还有信寄回家，可是，这几年来家里一直没有收到他的信。母亲的病越来越重，家里少不了父亲啊。去年秋，刚升入初三不久的芸儿突然决定抛下学业去苏南打工挣钱，为妈妈治病，还要去找回失去音讯的爸爸。临走，芸儿用手指刮了下前前的鼻子说：“你要等我哟！我妈妈，你可要好好帮我照顾哦！”
芸儿走后，前前对她又思念又不放心，两次利用假日去她打工的Ｋ城看望她。第一次芸儿神情就有些异样，而这一次，她……她竟然……天啊，这大半年间她究竟发生了多少不可想象的事？
二
芸儿独自去苏南打工和找爸爸，想不到其路充满了艰险。
芸儿到了Ｋ城，找到在那里打工的同村的春兰姐。春兰姐对她说，姐马上就帮你找爸爸，又说，你的工作是到休闲中心去跳舞。芸儿问：“跳什么舞？”春兰姐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春兰姐就带了芸儿来到休闲中心。芸儿一看，吓得逃了出来。她们怎么跳那种舞！
但是，芸儿人生地不熟。她又不能失去唯一的依靠。她终于还是去了休闲中心。因为她想依赖春兰姐帮她找爸爸。她想，等找到了爸爸，就不再依靠春兰姐了。
她常常催春兰姐帮着找爸爸。春兰姐总是敷衍地说，在找，在找。
拥有亲情的欢乐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可是芸儿已经很多年没享受到父爱的灿烂阳光了。十年前，爸爸去苏南Ｓ城打工。妈妈嘱咐他等赚到能够在村里建新房的钱就回来，一家人在一起比外面什么荣华都重要。爸爸承诺到时一定回来和家人团聚。他开始还回来，后来只寄钱不见人，近几年便完全断了音讯。有人说他又到Ｋ城组建新家了。妈妈相信他的承诺，在泪中守望，在守望中度过一个个苦难的日子。她几乎哭烂了眼睛，哭垮了身子，以致落下了难治的老病根。芸儿看着妈妈痴情遥望中那一头飘动的白发，摸着妈妈面部沟壑般的皱纹，不由心酸地抱住妈妈直哭。她们把亲情的手伸向云空，希望能有爸爸的温情照耀她们，照耀这个残缺的期待爱的家。
妈妈拖着病体不能去找爸爸，芸儿就用幼嫩的肩臂担负起这重任了。她最终能找到爸爸吗？
三
芸儿自到Ｋ城后，一连几个月音讯全无，信也不写，前前和她妈都很着急。前前决定利用假日去探望一番，尽管有大人劝阻，但他去意已决。这是他的第一次Ｋ城之行。
前前从小就很固执，认定的事是很难改变的。对芸儿，他也自觉地把自己当作矗立在她面前的为她遮风挡雨的山。他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为守护芸儿的。两人每天一起荡着小船上学，一起牵着长长的歌声驾着水浪而返。如果有人敢嘲笑芸儿是没爹的孩子，他的铁拳就挥舞过去。因此班上没人敢招惹他们。
一次村里发大水小桥被冲毁，前前就背着芸儿，趟着湍急的流水摸索着往前走。芸儿紧紧搂着他，滚烫的泪水和着冷雨，点点滴滴爬行到他脸上。她想，如果自己有这样的哥哥多好！
前前来到Ｋ城，和芸儿见了面，可芸儿那浅浅笑意下难掩的忧郁却让他疑虑和吃惊。他问：“芸儿，你怎么了？不开心吗？那我们回去！” 芸儿急忙说：“我没事。”话音刚落，她就用手背擦起脸上的两行长泪来。前前大叫：“芸儿，你究竟出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芸儿不便直说，只含混地说自己在春兰姐那里吃了大亏。
前前找到春兰姐，一拳头击在桌子上。春兰姐慌忙说：“我待芸儿很好，很好。”前前拉着芸儿的手要回去。春兰姐忙拉住他们说：“我一定会关心、帮助她的。”在前前面前，跳舞的事芸儿只字不提，只告诉他自己在饭店做服务员。不过，前前发现芸儿外表的笑意里缺少往昔无拘无束的欢乐自在，便暗想她会不会真有什么事？至于她爸爸，他决心帮她找！
四
前前的到来，让芸儿又欢喜又担忧，担忧他知道自己那难言的隐秘。自己百般掩饰也难保没有破绽露出。春兰姐叫她不要多说，恳求的语气里透着隐隐的威胁。芸儿大嚷：“那就把我爸住哪儿告诉我吧！”春兰姐情急之下说了句：“奎元叔来Ｋ城很多年了，可能他会知道。” 芸儿一怔：奎元叔？找他能有用吗？
再和前前见面，芸儿基本是在哭。她泪雨飞洒，却洗不去心头的屈辱和悲伤。前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却摸不到她心底的痛。前前急得直转。她终于说，爸爸还没找到。前前蓦地站起来：“别急，我来帮你找！一定帮你找到爸爸！”
前前说干就干，他打电话到村里几经查问，摸到了奎元叔在Ｋ城的地址。然后他拉住芸儿的手去找。芸儿感到了力量，感到了希望，虽然跑得气喘吁吁，可洒满汗水的脸庞却飘出了多日未见的红色云朵。
奎元叔说，我没见过你爸，不过，邻村来打工的五桂叔见过。
两人又按奎元叔说的地址去找五桂叔。五桂叔说：“你们找他？他可是个……”他看到芸儿急切的眼神，欲言又止，不过他还是爽快地告诉了她爸爸的联系方式。
离别多年，父女终于相见了。她扑到爸爸怀里放声大哭，让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思念随泪长流。爸爸也流下了泪。七彩的阳光照耀在幸福的心田，一幅人世间最美丽的图画铺展着心灵的感动。前前看到芸儿终于找到爸爸了，感动万分，热泪盈眶。
待坐下后，芸儿开始了她的真情诉说，一声一泪，动人心扉。接着，她责问爸爸为何弃她们不管。爸爸满脸愧色，支吾难言。临别，爸爸塞给她５０元钱。
回去的路上，芸儿神采飞扬，笑声不断。
既然芸儿找到了爸爸，前前也就准备回去了。芸儿在一个小吃店为他送行……
芸儿开始履行妈妈交给她的特殊使命：带爸爸回家。然而，第二次和爸爸见面，她大失所望。爸爸说：“我在这里又有了一个家。”爸爸话音刚落， 突然一个胖女人跑出来，责问爸爸这女孩是谁。爸爸忙说是同村的小老乡，说着便推芸儿走。
芸儿惊呆了：这样的爸爸，难道还能指望他回家？
她踩着心灵的伤痛走了，浓重的阴云复又爬上了她的脸，吞没了眼里原有的光亮。
她又去问五桂叔。五桂叔叹息一声说，你爸这个人没有责任感，他好赌好色，听说前不久把所开的出租车也赌输了。芸儿心头一阵冰凉。
再次见面，爸爸便对她发毛：“你不要有事没事就往这里跑，你要懂得我的难处。”他脸上有那女人抓的指印。芸儿想到了病重在床的妈妈，说：“那我怎么办？我妈妈怎么办？”爸爸掏出２００元，说：“娃呀，这钱你先拿着，将来等我发了，一定会帮你的。至于你妈……还是叫她赶紧再找个人吧。” 芸儿哀号：“一家人的约定，你都忘了吗？”爸爸不语。芸儿不要他的钱，又将他原先给的５０元掷给他，“还给你！”然后大哭而去……
没有光亮，夜雨潇潇，无边的黑暗压在她脆弱的心田里。她朦胧的泪光中又出现了妈妈痴情守望的身影……她伸出手去想把爸妈两个人的身影抓到一起，却怎么也抓不到……
她再也没去找过爸爸。是的，掐灭了一家亲情的人，还找他干吗？她想到自己的家，想到需要很多钱为妈妈看病。她咽下委屈的泪，横下一条心，一头扎到休闲中心跳舞。等赚到钱，寄回去孝敬妈妈。
五
前前从Ｋ城回乡后，一直为芸儿找到爸爸而欢喜。芸儿妈得知后颤动不息的粗糙面孔上热泪滚滚，她当即拖着病体走出门，把早已望断天边的视线再度送到芦苇尽头。几年了，尽管视线模糊了，可情感的线却一直放在那水天尽处。
可是，一连守望数月也不见丈夫身影，连芸儿的讯息也少了。前前一连写信数封，均不见回音。前前急了，芸儿妈慌了。前前决定利用假日再去一趟。中考将至，别人都劝他不要去，可他却执拗地要去，谁叫自己的绰号是“一根筋”呢。
这是前前第二次来到Ｋ城。芸儿只是陪他吃和玩。前前几次好言探问，总是被她看似热情的笑脸阻挡在外。她打扮妖艳多了，一言一行嗲气十足，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决计探个明白。
这天，他暗自跟踪她到一处休闲中心，这里像迷宫似的，他竟然跟丢了。好在他凭借机灵劲最终来到了宽敞的演艺大厅。不多会，芸儿和一群女孩已化好妆准备登台。天啊，她这是在干什么？！音乐响起，芸儿她们跳起了舞。面对舞台上不堪入目的舞姿，前前忍无可忍，一声断喝冲了过去。现场乱了。几个凶神般的壮汉扑来……
这就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前前和芸儿从舞厅出来后两人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冲突。前前如野狼般暴跳大骂：“你还知不知道要脸？！我们乡下人的脸被你丢尽了！还不快跟我回去！” 芸儿脸色骤变，她狠狠甩开他的手说：“丢不丢脸是我自找的，我有选择的自由！”前前说：“我有保护你的责任！你没有选择的自由！快跟我回去！”他又要抓她的手。她便恶言相向：“你这个黑泥鳅，你以为你是谁，谁叫你多管闲事？谁要你保护了？”前前愣住了，她怎么把两人多年的情谊轻易就给撕毁了？他说：“我不能看着你把自己毁掉！” 芸儿嚷道：“那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她见前前受伤很深，便噙着泪水说：“你走吧，我们是不会走到一起的。”
最后，芸儿抱着电线杆叫了句：“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找我！”她，泪水泛滥，肆意冲刷着他们曾有的情感……
前前怀着一颗破碎的心，几乎是踉踉跄跄离开Ｋ城的。
前前回到芦荡后，忽而狂叫忽而傻坐船头翘望日出日落。自芸儿去打工后，他依然固执地坚持自己求学的梦想，他要走另一条路，要以自己的成绩和实力证明给芸儿看。可如今这一切还有用吗？不过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芸儿曾嘱咐他代为照看妈妈，他认真做到了。
芸儿妈又拖着病体在苇丛中傻望到黄昏。前前鼻子泛酸，忙搀扶她回去。
几个月后，芸儿回来看妈妈，带回不少高级生活用品。两家靠得如此之近，她竟然过了一天还不去看前前。前前气得都快落泪了。爷爷提来两条鱼叫前前给她们送去，前前不愿，但还是去了。
前前一送上鱼，芸儿妈就感谢不迭，并感叹这些日子多亏有他照料。而芸儿却话语尖酸，不时带刺，她当着前前面嫌这土嫌那差，还说等有钱了要把妈妈带走。然后她深深地盯了前前一眼说：“一个没有钱的人就不要多说话。”前前见话不投机，便赶紧告辞。
天黑了，荡里芦苇潇潇，如泣如诉。他照例又取出了芦管。这是一种用乡间芦竹做成的民间土乐器。以往他们有什么委屈或误会，只要一吹芦管就会化解的。这次还能奏效吗？
他吹起了芦管。芦管特有的低低的音符带着他心灵的声音，传送到他想要去的地方。荡水哗哗，芦苇摇曳，茫茫旷野他一个人在这里真情诉说。泪水不知何时泡湿了他的话语，他的话语在每一片苇尖上摇动心灵的呜咽。
不知什么时候，他隐隐看到前面苇丛中有个人影。是芸儿吗？对，是芸儿！一定是她！他大叫：“芸儿！”芦苇响动，芸儿急急跑开了。他不知道，芸儿是抹着一脸复杂的泪水走的。
一轮惨白的月亮爬上了云空，照着他一脸的冷泪。
几天后，芸儿走了。前前坐望连天流水，怅然若失。他哪里知道，他们这一别，以后便不能再相见了。
六
芸儿变了，她不光把艳舞跳得娴熟，还学会撒谎，习惯于各种场合的逢场作戏，甚至一位师兄还把偷钱包的手艺传授给了她。至于对前前，她一想起便会在心里暗骂：笨蛋！死脑筋一个！
这年冬天，叔叔打电话托人转告她，妈妈突然病重了。她急急忙忙回家了。
病床上的妈妈白发苍苍，瘦削得很可怕。妈妈喘着气说：“好你个孝顺的丫头，要不是前前，我还能活到现在？”
妈妈一提前前，浑浊的泪水直淌：“可怜的孩子，都……都是我害了他呀……”
芸儿感觉不妙，赶紧去前前家。前前家的木屋上着锁，屋外不远，两座新坟赫然醒目，刺得芸儿面色惊恐，浑身哆嗦。她一口气奔回家直叫：“妈，前前究竟怎么了？”
妈妈痛苦地说：“他……已经不在了……”
是的，前前已经不在了。
前前自上次与芸儿分别后，人更加沉默了。他曾经梦想通过学习寻求另一种命运，可是今年中考，他却考得一塌糊涂。父母让他复读初三。可是他却觉得自己的梦想已经破灭了。他曾给芸儿写过两封信，但芸儿一封也不回。他还听春兰姐的堂妹说，芸儿好像在外已有了男朋友。他一用劲，手中的树枝应声而断。不过，他还是习惯朝远处遥望，目光伸得更长远。他还习惯去捡拾芸儿残留在苇叶间天真烂漫的笑，这样他会很愉快。
前前对患病的芸儿妈，自然照料得很用心。芸儿妈今冬病重难以料理自己的饮食起居后，他更是生火做饭、端茶送水。不久芸儿妈病情加重。为了给芸儿妈增加营养，前前砸开厚厚的冰层，放下网去捕鱼。芸儿妈喝着鲜美的鱼汤泪水直落：“我拖累你了，孩子，我老妈子哪世修来的福啊……”
一天，夜里一场雪落过，荡子成了个冰冷彻骨的白色世界。芸儿妈病重需要营养，可河面冰封去村里购物不便，只有砸冰捕鱼。
他扒开冰上的积雪，砸开一块冰层，洞小不够放网，又砸开一块。哪知他脚下的冰也跟着破裂，他整个人一下子掉入冰冷的深水里。他拼命往上钻，可找错了位置出不了冰层。这个芦荡的游泳好手，此时任他怎么挣扎，就是出不来。他无力地挣扎，动作越来越迟缓……忽然他眼前一下子变得透亮起来，芸儿闪着柔情的眼波出现在遥远的地方。他兴奋，他狂叫：“你没有忘记我吗？”他奋力追赶，感觉自己飞起来了，眼前尽是芸儿的眼波——波光闪烁，化作漫天星星。他幸福地与这星星融在了一起……
前前死了。身旁，还有一张没有撒出的网。
这是个奇冷的冬天。前前的爷爷因为患病和悲伤，没能挺过这寒流的侵袭，也随风而去了。肃杀而荒凉的芦荡，耸立起两座新坟……
芸儿听了妈妈的讲述，糊满泪水的眼珠很是吓人，她凄厉地大叫：“前前——”她飞奔到前前坟上号啕大哭，“你怎么这么傻？！现在谁管得了谁，你只要把自己管好了就行了呀！”
是的，对现在一些人来说，诚信和真情又值几个钱呢？
芸儿突然发疯地扒起坟来，手指破了淌出血她全然不顾。赶来的叔叔、婶婶惊慌地大叫：“坟不能扒，不能扒……”远处还有妈妈在悲痛欲绝地喊叫。芸儿不管，以近乎疯癫的状态飞快地扒土。叔叔、婶婶来拉她，她狠狠地打开他们：“别碰我！”她散乱的头发下凶光毕露。叔叔、婶婶惊呆了。
芸儿不知扒了多久，还只是扒了一块。她很有耐心、很专注、很认真地扒着，生怕不小心碰醒了熟睡的前前。她目光渐渐变得温柔了，但手指的血还在淌。不要紧，就这样尽情地淌吧，她要用这血的温暖去触摸遥远的他，让他不冰冷。血色残阳里两人童年的欢笑又喷洒开了，两张充满生气的笑脸生动了芦荡的景象，也涂染了彼此一生都不能磨灭的记忆……
人都说童年梦好，可梦醒时分，这梦还存在吗？
不久，芸儿又回到了繁华的城市，对于未来如何，她也茫然不知。不过，她一定会很认真很认真地去考虑自己的事的。
前前兴冲冲地去城里看芸儿，竟看到了一幕不能看的事，不能看的看了，就会引发冲突。一对好友的情感之舟还能走下去吗？
前前回到村里后，情绪一度不稳定，他忽而抡起镰刀将一片片芦苇砍得七零八落，忽而坐在任由漂流的小木船上，傻看日出日落、芦叶飘摇。当然他更多的还是站在高处，把目光一直放到芸儿所在的城市。他用目光在繁杂的人流中搜寻，一旦触摸到芸儿的影子，他眼里就闪出兴奋的光，可是一碰到那惊魂的一幕……他就目光黯淡，神情低落。
晚霞绚烂，芦苇飘悠，这醉人的风景漾动着多少他和芸儿烂漫的欢笑啊。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耍，划船，打水仗，捉蚱蜢，挖荸荠，摸鱼虾，摘下一把把蒲棒使劲地摇，让片片蒲絮飘飘落落，如云如雾罩着自己的如梦年华。那真是一个个毫无顾忌、激情放纵的日子呀，前前可以使劲晃动小船让芸儿站立不稳，咿呀怪叫，可以将船划到狭窄水道，用鬼故事以及两侧如峭壁般高耸阴森的芦苇来惊吓她，可以和芸儿一起在苇地里你追我赶，与漫天飘悠的芦花共舞，玩累了就笑倒在一起，让清脆银亮的“咯咯咯咯”的欢笑声抛撒出童心世界的清爽和妙曼。那时的芸儿真美呀，头插野花，光着脚丫，兴奋的脸红得如鲜花，两眼时时爆出光亮，喷吐着乡野诱人的野气。她用自己的热情点亮了芦荡的生气，也醉了前前童年的梦……
可是，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不会了……
这里是苏北三县交界的草泽水洼之地，随着开发，这里成了周边仅有的芦荡之一。这是附近一带有名的打工村，中青年劳动力能走的都走了，只留下些老人和孩子在家留守。如今，荡子里仅留下前前和芸儿两家那爬满豆藤瓜架的老木屋了，而且父母在苏南打工的前前家去年已经在村里砌了新房，可前前舍不得离开芸儿娘儿俩，便留在老屋，和在荡里放鸭的爷爷一起住。芸儿娘儿俩则以编织草席、苇箔等为生。芸儿可心灵手巧了，７岁就开始帮妈妈编草席。她家的草席在集市可好卖了，特受城镇人的欢迎。可是，所编草席仅１０元一张，她家穷其全年所劳仅卖得三四千元，只能勉强维持温饱。为补贴家用，她们还得种点口粮田外加张网捕鱼虾。芦荡生活的清贫，使一批批芦荡人家外出打工了。作为芦荡里仅有的两家，他们处得亲密无间，前前和爷爷经常帮她们做这做那，还常常送些鸭蛋、蔬菜什么的。芸儿曾对前前说，长大了我要嫁给你。前前也觉得他俩是芦荡里天生的一对，她不嫁给他还会嫁给谁？所以，他从小就以青梅竹马的一对儿的姿态守护着她。
在童年梦想中，他们一大美丽的心愿就是争取双双考取大学，改变最终打工的宿命。这一瑰丽图画，牵引了他们多少缤纷的遐思。
十年前，芸儿的父亲外出打工，开始还有信寄回家，可是，这几年来家里一直没有收到他的信。母亲的病越来越重，家里少不了父亲啊。去年秋，刚升入初三不久的芸儿突然决定抛下学业去苏南打工挣钱，为妈妈治病，还要去找回失去音讯的爸爸。临走，芸儿用手指刮了下前前的鼻子说：“你要等我哟！我妈妈，你可要好好帮我照顾哦！”
芸儿走后，前前对她又思念又不放心，两次利用假日去她打工的Ｋ城看望她。第一次芸儿神情就有些异样，而这一次，她……她竟然……天啊，这大半年间她究竟发生了多少不可想象的事？
二
芸儿独自去苏南打工和找爸爸，想不到其路充满了艰险。
芸儿到了Ｋ城，找到在那里打工的同村的春兰姐。春兰姐对她说，姐马上就帮你找爸爸，又说，你的工作是到休闲中心去跳舞。芸儿问：“跳什么舞？”春兰姐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春兰姐就带了芸儿来到休闲中心。芸儿一看，吓得逃了出来。她们怎么跳那种舞！
但是，芸儿人生地不熟。她又不能失去唯一的依靠。她终于还是去了休闲中心。因为她想依赖春兰姐帮她找爸爸。她想，等找到了爸爸，就不再依靠春兰姐了。
她常常催春兰姐帮着找爸爸。春兰姐总是敷衍地说，在找，在找。
拥有亲情的欢乐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可是芸儿已经很多年没享受到父爱的灿烂阳光了。十年前，爸爸去苏南Ｓ城打工。妈妈嘱咐他等赚到能够在村里建新房的钱就回来，一家人在一起比外面什么荣华都重要。爸爸承诺到时一定回来和家人团聚。他开始还回来，后来只寄钱不见人，近几年便完全断了音讯。有人说他又到Ｋ城组建新家了。妈妈相信他的承诺，在泪中守望，在守望中度过一个个苦难的日子。她几乎哭烂了眼睛，哭垮了身子，以致落下了难治的老病根。芸儿看着妈妈痴情遥望中那一头飘动的白发，摸着妈妈面部沟壑般的皱纹，不由心酸地抱住妈妈直哭。她们把亲情的手伸向云空，希望能有爸爸的温情照耀她们，照耀这个残缺的期待爱的家。
妈妈拖着病体不能去找爸爸，芸儿就用幼嫩的肩臂担负起这重任了。她最终能找到爸爸吗？
三
芸儿自到Ｋ城后，一连几个月音讯全无，信也不写，前前和她妈都很着急。前前决定利用假日去探望一番，尽管有大人劝阻，但他去意已决。这是他的第一次Ｋ城之行。
前前从小就很固执，认定的事是很难改变的。对芸儿，他也自觉地把自己当作矗立在她面前的为她遮风挡雨的山。他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为守护芸儿的。两人每天一起荡着小船上学，一起牵着长长的歌声驾着水浪而返。如果有人敢嘲笑芸儿是没爹的孩子，他的铁拳就挥舞过去。因此班上没人敢招惹他们。
一次村里发大水小桥被冲毁，前前就背着芸儿，趟着湍急的流水摸索着往前走。芸儿紧紧搂着他，滚烫的泪水和着冷雨，点点滴滴爬行到他脸上。她想，如果自己有这样的哥哥多好！
前前来到Ｋ城，和芸儿见了面，可芸儿那浅浅笑意下难掩的忧郁却让他疑虑和吃惊。他问：“芸儿，你怎么了？不开心吗？那我们回去！” 芸儿急忙说：“我没事。”话音刚落，她就用手背擦起脸上的两行长泪来。前前大叫：“芸儿，你究竟出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芸儿不便直说，只含混地说自己在春兰姐那里吃了大亏。
前前找到春兰姐，一拳头击在桌子上。春兰姐慌忙说：“我待芸儿很好，很好。”前前拉着芸儿的手要回去。春兰姐忙拉住他们说：“我一定会关心、帮助她的。”在前前面前，跳舞的事芸儿只字不提，只告诉他自己在饭店做服务员。不过，前前发现芸儿外表的笑意里缺少往昔无拘无束的欢乐自在，便暗想她会不会真有什么事？至于她爸爸，他决心帮她找！
四
前前的到来，让芸儿又欢喜又担忧，担忧他知道自己那难言的隐秘。自己百般掩饰也难保没有破绽露出。春兰姐叫她不要多说，恳求的语气里透着隐隐的威胁。芸儿大嚷：“那就把我爸住哪儿告诉我吧！”春兰姐情急之下说了句：“奎元叔来Ｋ城很多年了，可能他会知道。” 芸儿一怔：奎元叔？找他能有用吗？
再和前前见面，芸儿基本是在哭。她泪雨飞洒，却洗不去心头的屈辱和悲伤。前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却摸不到她心底的痛。前前急得直转。她终于说，爸爸还没找到。前前蓦地站起来：“别急，我来帮你找！一定帮你找到爸爸！”
前前说干就干，他打电话到村里几经查问，摸到了奎元叔在Ｋ城的地址。然后他拉住芸儿的手去找。芸儿感到了力量，感到了希望，虽然跑得气喘吁吁，可洒满汗水的脸庞却飘出了多日未见的红色云朵。
奎元叔说，我没见过你爸，不过，邻村来打工的五桂叔见过。
两人又按奎元叔说的地址去找五桂叔。五桂叔说：“你们找他？他可是个……”他看到芸儿急切的眼神，欲言又止，不过他还是爽快地告诉了她爸爸的联系方式。
离别多年，父女终于相见了。她扑到爸爸怀里放声大哭，让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思念随泪长流。爸爸也流下了泪。七彩的阳光照耀在幸福的心田，一幅人世间最美丽的图画铺展着心灵的感动。前前看到芸儿终于找到爸爸了，感动万分，热泪盈眶。
待坐下后，芸儿开始了她的真情诉说，一声一泪，动人心扉。接着，她责问爸爸为何弃她们不管。爸爸满脸愧色，支吾难言。临别，爸爸塞给她５０元钱。
回去的路上，芸儿神采飞扬，笑声不断。
既然芸儿找到了爸爸，前前也就准备回去了。芸儿在一个小吃店为他送行……
芸儿开始履行妈妈交给她的特殊使命：带爸爸回家。然而，第二次和爸爸见面，她大失所望。爸爸说：“我在这里又有了一个家。”爸爸话音刚落， 突然一个胖女人跑出来，责问爸爸这女孩是谁。爸爸忙说是同村的小老乡，说着便推芸儿走。
芸儿惊呆了：这样的爸爸，难道还能指望他回家？
她踩着心灵的伤痛走了，浓重的阴云复又爬上了她的脸，吞没了眼里原有的光亮。
她又去问五桂叔。五桂叔叹息一声说，你爸这个人没有责任感，他好赌好色，听说前不久把所开的出租车也赌输了。芸儿心头一阵冰凉。
再次见面，爸爸便对她发毛：“你不要有事没事就往这里跑，你要懂得我的难处。”他脸上有那女人抓的指印。芸儿想到了病重在床的妈妈，说：“那我怎么办？我妈妈怎么办？”爸爸掏出２００元，说：“娃呀，这钱你先拿着，将来等我发了，一定会帮你的。至于你妈……还是叫她赶紧再找个人吧。” 芸儿哀号：“一家人的约定，你都忘了吗？”爸爸不语。芸儿不要他的钱，又将他原先给的５０元掷给他，“还给你！”然后大哭而去……
没有光亮，夜雨潇潇，无边的黑暗压在她脆弱的心田里。她朦胧的泪光中又出现了妈妈痴情守望的身影……她伸出手去想把爸妈两个人的身影抓到一起，却怎么也抓不到……
她再也没去找过爸爸。是的，掐灭了一家亲情的人，还找他干吗？她想到自己的家，想到需要很多钱为妈妈看病。她咽下委屈的泪，横下一条心，一头扎到休闲中心跳舞。等赚到钱，寄回去孝敬妈妈。
五
前前从Ｋ城回乡后，一直为芸儿找到爸爸而欢喜。芸儿妈得知后颤动不息的粗糙面孔上热泪滚滚，她当即拖着病体走出门，把早已望断天边的视线再度送到芦苇尽头。几年了，尽管视线模糊了，可情感的线却一直放在那水天尽处。
可是，一连守望数月也不见丈夫身影，连芸儿的讯息也少了。前前一连写信数封，均不见回音。前前急了，芸儿妈慌了。前前决定利用假日再去一趟。中考将至，别人都劝他不要去，可他却执拗地要去，谁叫自己的绰号是“一根筋”呢。
这是前前第二次来到Ｋ城。芸儿只是陪他吃和玩。前前几次好言探问，总是被她看似热情的笑脸阻挡在外。她打扮妖艳多了，一言一行嗲气十足，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决计探个明白。
这天，他暗自跟踪她到一处休闲中心，这里像迷宫似的，他竟然跟丢了。好在他凭借机灵劲最终来到了宽敞的演艺大厅。不多会，芸儿和一群女孩已化好妆准备登台。天啊，她这是在干什么？！音乐响起，芸儿她们跳起了舞。面对舞台上不堪入目的舞姿，前前忍无可忍，一声断喝冲了过去。现场乱了。几个凶神般的壮汉扑来……
这就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前前和芸儿从舞厅出来后两人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冲突。前前如野狼般暴跳大骂：“你还知不知道要脸？！我们乡下人的脸被你丢尽了！还不快跟我回去！” 芸儿脸色骤变，她狠狠甩开他的手说：“丢不丢脸是我自找的，我有选择的自由！”前前说：“我有保护你的责任！你没有选择的自由！快跟我回去！”他又要抓她的手。她便恶言相向：“你这个黑泥鳅，你以为你是谁，谁叫你多管闲事？谁要你保护了？”前前愣住了，她怎么把两人多年的情谊轻易就给撕毁了？他说：“我不能看着你把自己毁掉！” 芸儿嚷道：“那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她见前前受伤很深，便噙着泪水说：“你走吧，我们是不会走到一起的。”
最后，芸儿抱着电线杆叫了句：“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找我！”她，泪水泛滥，肆意冲刷着他们曾有的情感……
前前怀着一颗破碎的心，几乎是踉踉跄跄离开Ｋ城的。
前前回到芦荡后，忽而狂叫忽而傻坐船头翘望日出日落。自芸儿去打工后，他依然固执地坚持自己求学的梦想，他要走另一条路，要以自己的成绩和实力证明给芸儿看。可如今这一切还有用吗？不过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芸儿曾嘱咐他代为照看妈妈，他认真做到了。
芸儿妈又拖着病体在苇丛中傻望到黄昏。前前鼻子泛酸，忙搀扶她回去。
几个月后，芸儿回来看妈妈，带回不少高级生活用品。两家靠得如此之近，她竟然过了一天还不去看前前。前前气得都快落泪了。爷爷提来两条鱼叫前前给她们送去，前前不愿，但还是去了。
前前一送上鱼，芸儿妈就感谢不迭，并感叹这些日子多亏有他照料。而芸儿却话语尖酸，不时带刺，她当着前前面嫌这土嫌那差，还说等有钱了要把妈妈带走。然后她深深地盯了前前一眼说：“一个没有钱的人就不要多说话。”前前见话不投机，便赶紧告辞。
天黑了，荡里芦苇潇潇，如泣如诉。他照例又取出了芦管。这是一种用乡间芦竹做成的民间土乐器。以往他们有什么委屈或误会，只要一吹芦管就会化解的。这次还能奏效吗？
他吹起了芦管。芦管特有的低低的音符带着他心灵的声音，传送到他想要去的地方。荡水哗哗，芦苇摇曳，茫茫旷野他一个人在这里真情诉说。泪水不知何时泡湿了他的话语，他的话语在每一片苇尖上摇动心灵的呜咽。
不知什么时候，他隐隐看到前面苇丛中有个人影。是芸儿吗？对，是芸儿！一定是她！他大叫：“芸儿！”芦苇响动，芸儿急急跑开了。他不知道，芸儿是抹着一脸复杂的泪水走的。
一轮惨白的月亮爬上了云空，照着他一脸的冷泪。
几天后，芸儿走了。前前坐望连天流水，怅然若失。他哪里知道，他们这一别，以后便不能再相见了。
六
芸儿变了，她不光把艳舞跳得娴熟，还学会撒谎，习惯于各种场合的逢场作戏，甚至一位师兄还把偷钱包的手艺传授给了她。至于对前前，她一想起便会在心里暗骂：笨蛋！死脑筋一个！
这年冬天，叔叔打电话托人转告她，妈妈突然病重了。她急急忙忙回家了。
病床上的妈妈白发苍苍，瘦削得很可怕。妈妈喘着气说：“好你个孝顺的丫头，要不是前前，我还能活到现在？”
妈妈一提前前，浑浊的泪水直淌：“可怜的孩子，都……都是我害了他呀……”
芸儿感觉不妙，赶紧去前前家。前前家的木屋上着锁，屋外不远，两座新坟赫然醒目，刺得芸儿面色惊恐，浑身哆嗦。她一口气奔回家直叫：“妈，前前究竟怎么了？”
妈妈痛苦地说：“他……已经不在了……”
是的，前前已经不在了。
前前自上次与芸儿分别后，人更加沉默了。他曾经梦想通过学习寻求另一种命运，可是今年中考，他却考得一塌糊涂。父母让他复读初三。可是他却觉得自己的梦想已经破灭了。他曾给芸儿写过两封信，但芸儿一封也不回。他还听春兰姐的堂妹说，芸儿好像在外已有了男朋友。他一用劲，手中的树枝应声而断。不过，他还是习惯朝远处遥望，目光伸得更长远。他还习惯去捡拾芸儿残留在苇叶间天真烂漫的笑，这样他会很愉快。
前前对患病的芸儿妈，自然照料得很用心。芸儿妈今冬病重难以料理自己的饮食起居后，他更是生火做饭、端茶送水。不久芸儿妈病情加重。为了给芸儿妈增加营养，前前砸开厚厚的冰层，放下网去捕鱼。芸儿妈喝着鲜美的鱼汤泪水直落：“我拖累你了，孩子，我老妈子哪世修来的福啊……”
一天，夜里一场雪落过，荡子成了个冰冷彻骨的白色世界。芸儿妈病重需要营养，可河面冰封去村里购物不便，只有砸冰捕鱼。
他扒开冰上的积雪，砸开一块冰层，洞小不够放网，又砸开一块。哪知他脚下的冰也跟着破裂，他整个人一下子掉入冰冷的深水里。他拼命往上钻，可找错了位置出不了冰层。这个芦荡的游泳好手，此时任他怎么挣扎，就是出不来。他无力地挣扎，动作越来越迟缓……忽然他眼前一下子变得透亮起来，芸儿闪着柔情的眼波出现在遥远的地方。他兴奋，他狂叫：“你没有忘记我吗？”他奋力追赶，感觉自己飞起来了，眼前尽是芸儿的眼波——波光闪烁，化作漫天星星。他幸福地与这星星融在了一起……
前前死了。身旁，还有一张没有撒出的网。
这是个奇冷的冬天。前前的爷爷因为患病和悲伤，没能挺过这寒流的侵袭，也随风而去了。肃杀而荒凉的芦荡，耸立起两座新坟……
芸儿听了妈妈的讲述，糊满泪水的眼珠很是吓人，她凄厉地大叫：“前前——”她飞奔到前前坟上号啕大哭，“你怎么这么傻？！现在谁管得了谁，你只要把自己管好了就行了呀！”
是的，对现在一些人来说，诚信和真情又值几个钱呢？
芸儿突然发疯地扒起坟来，手指破了淌出血她全然不顾。赶来的叔叔、婶婶惊慌地大叫：“坟不能扒，不能扒……”远处还有妈妈在悲痛欲绝地喊叫。芸儿不管，以近乎疯癫的状态飞快地扒土。叔叔、婶婶来拉她，她狠狠地打开他们：“别碰我！”她散乱的头发下凶光毕露。叔叔、婶婶惊呆了。
芸儿不知扒了多久，还只是扒了一块。她很有耐心、很专注、很认真地扒着，生怕不小心碰醒了熟睡的前前。她目光渐渐变得温柔了，但手指的血还在淌。不要紧，就这样尽情地淌吧，她要用这血的温暖去触摸遥远的他，让他不冰冷。血色残阳里两人童年的欢笑又喷洒开了，两张充满生气的笑脸生动了芦荡的景象，也涂染了彼此一生都不能磨灭的记忆……
人都说童年梦好，可梦醒时分，这梦还存在吗？
不久，芸儿又回到了繁华的城市，对于未来如何，她也茫然不知。不过，她一定会很认真很认真地去考虑自己的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