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笼里的老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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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对鸟儿,已经养了十多年了。原来是儿子买给孙子玩的。孙子早上上学,晚上补习归来,鸟儿都会唧唧喳喳地鸣叫,似乎是在打招呼。一家人都说这鸟儿通人气儿。孙子考上了大学,到外省读书,小两口本以为从此就清净了,谁料鸟的习惯竟然顽固地保持着,让他们俩烦不胜烦。早上和晚上那两个时间段,正是睡眠最酣的时候,儿媳妇深受其害,患了神经衰弱症,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却不敢扔掉,谁知道哪一天孙子还有玩的兴致呢。媳妇说,送到爷爷奶奶那里去吧,儿子就照办了。
  儿子交托的事情对老夫妇来说绝不敢马虎一点儿。送来的时候,是一只竹笼子,松松垮垮的,经老翁细心地修理之后,紧致多了。笼子里乱糟糟脏兮兮的,老妪也清理干净了。那对鸟儿背是绿色的,腹是白色的,纤纤的腿是橄榄色的,喙小巧而尖锐,叫绣眼鸟,叫声清脆,活泼可爱,老夫妇十分喜欢。他们把鸟笼悬在阳台里,光线好,通风也好。老夫妇像对待儿子一样呵护着这对鸟儿。冷清的家里变得温馨而热闹。
  老夫妇同龄,75岁了,只有这一个儿子。儿子成家后,一家人挤在这个70平方米的房子里共住,时间久了,就出现了不和谐。儿子和孙子倒没什么,只是儿媳妇太过挑剔,横竖看老夫妇不顺眼,弄得儿子十分难做。老夫妇心疼儿子,宠着儿子,花光了一辈子的积蓄,还借了一点儿,在一个好楼盘买了一套房子给小夫妇,自己还住在这个老楼里。
  老楼和他们一样老了,政府已经列入拆迁规划了。好多住户私下商议着如何抬高补偿标准,甚至还做出了不达目的就集体阻拦的计划。而老夫妇则没有参与。他们安分守己一辈子,再者,他们盼着能够置换一套相等面积的新楼。要求只有一个,不要顶楼。现在这七层高楼,他们上上下下地爬,登山一般,都打怵了。
  以前,老夫妇都是喜欢运动的主儿,老翁跑步,老妪练剑,大早上天还没亮就一起出去了。退休后,老翁迷上钓鱼,附近就有河塘,钓鱼就成了主业。老妪担心老翁身体,就时刻陪伴在身边,老翁端坐着不动,她也不动,一坐就是一小天。当鱼扑棱棱上钩的时候,她就会手忙脚乱地帮助老翁把鱼从钩儿上摘下来放进鱼篓里。钓了几条之后,两个人就回家享用香美的鱼宴。日子过得倒也幸福。两个人年轻时还打打闹闹,年龄一大,就越来越亲密了。特别是和儿子分家之后,两个人出双入对的,如同初恋。有个词叫同床异梦,但奇的是,老夫妇常常同一个时间做着同一个梦。
  三年前,老翁突然得了脑血栓病,虽不是很严重,但是走路不利索了,拄着拐,下一次楼需要老妪搀扶,两个人都满身大汗的,回到家里就得休息一两天才能恢复,所以他们就很少下楼了。唯一的乐趣就是养鸟。每天喂食喂水,清洁笼子,剩下的时间就围着笼子看,和鸟儿对话。老翁还会把笼子摘下来,竭力稳稳地拎着,在屋子里慢慢转圈,说是带鸟儿散步。有时还把笼子伸出窗外,看看更广阔的天地,鸟儿就扑棱着翅膀,猛啄笼门,要飞出去,吓得老翁急忙关上窗户。
  这样,就需要储备日常需用的东西。老妪下楼一次都采购妥当,但每次都匆匆忙忙,老翁一个人在家里她不放心。生活中最大的难题是使用煤气。这座老楼,没有煤气管道,只能使用煤气罐儿。大约两个月使用一罐儿,空了,送到小区里的供应点儿,第二天就可以去取了。但是上下楼的搬运,人家是不负责的。老妪就自己来回搬运,老翁干着急也帮不上,急得拿拐杖敲地。那次,老妪一不小心连人带罐儿滚了下去,扭伤了脚,肿得厉害,三个月才好。
  儿子来看望他们,知道了情况,又心疼又生气地责怪他们说,这样的活儿是你们能干的吗?摔伤了怎么不告诉我呢?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逞强啊?以后煤气儿的事儿我管!老夫妇讪讪地笑着,应诺着,但心底不愿意折腾儿子。儿子从小娇生惯养,舍不得让他承担任何事儿。所以儿媳妇常对他们抱怨说,你们的儿子没有大出息,就是你们溺爱的结果。儿媳妇的脸拉得老长,他们就讪讪地笑着,不吭声。为了不引发这样的责备,他们更不敢找儿子做什么了。
  这时,那对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儿子皱了皱眉,说,要不把鸟儿送人得了,又闹又臭的。老妪问,孙子肯吗?儿子笑笑,你孙子早就忘了这鸟儿了,那小子正恋爱呢。老夫妇都摇着头说,那也不送,不送不送。儿子叹口气,不再说话。老妪正要到厨房去做菜,儿子忙说,我不在这吃饭了,今天是我岳父的生日。老夫妇异口同声地说,快去吧,千万别迟到!买像样的礼物!
  煤气罐儿的负担卸掉了,老夫妇反倒不安起来。每次儿子过来送罐儿,老夫妇望着儿子喘着粗气的样子就会心疼。所以就尽量减少煤气的使用量。
  有次儿子出公差,走了十多天,充好的煤气罐就没及时去取,老夫妇把吃剩的饭菜和其他能吃的都吃光了,儿子也没回来。无奈之下,老妪只好自己去取,老翁不放心,偏要跟着去,结果两个人用了一天时间,歇歇停停,运到中途就都瘫软了,还好,给邻居小郭碰上了,帮着弄到屋里。
  小郭问,儿子呢?
  出差了。
  你们的儿子太粗心了吧!
  不,不怪儿子,他说等着他委托别人过来,可是我们不等啊,以为我们能搬动呢。这要是让儿子知道,又该批评我们了。也怪这气罐儿越来越抽条了!比以前使用时间缩短了好几天呢。小郭叹口气,说,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和我说吧。老妪说,有我儿子呢。
  闹心的事还在后面。
  这一年雨下的频,对于住在顶楼的老夫妇来说,麻烦大了。某天雨夜,老夫妇共同做了一个梦,儿子还是小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出门旅游,一条大河奔流而下,儿子偏要下水去玩儿,两个人哄着阻止,儿子大哭,两个人一急,同时醒来,却发现哗哗的声音是屋里漏了雨。他们急忙起床找盆子接水。
  楼顶的防雨层年久老化,无人维修,渗漏一次之后就像开了口子,不管大雨小雨都漏,并且越来越严重了。老夫妇每天都忧心忡忡地听天气预报,祈祷上天开恩。但上天似乎偏不关照他们。
  我们太老了,老天都懒得管喽!他们唉声叹气。被褥需要经常晾晒,但也是潮潮的。老妪说,要不给咱儿子打电话?老翁说,别打了,这段时间他没过来,肯定是忙啊。   几天后儿子来了,带了一大堆果蔬和生活用品。老妪问儿子花了多少钱,儿子说不用了。老妪说,你就那么点有数的工资,怎么向媳妇交代?我和你爸的钱够花。她把一沓钱递给儿子,儿子接过来,说,给多了。老翁说,拿着吧!儿子就揣在兜里了。老妪嘱咐儿子,下次记得买点儿鸟食。儿子望了望阳台里的鸟笼,皱了皱眉头,嗯了一声。老翁说,再买点儿老鼠药,屋子里的东西都被嗑了。儿子闻言急忙去查看孙子小时候那些玩具,反复嘱咐要放在安全的地方。儿子很快就发现家里面的情况了,责备老夫妇没有及时告诉他。他说明天他去找街道办事处解决。这是公产房,就应该公家负责。
  老妪给儿子做了好几道菜,都是儿子愿意吃的,但是吃着吃着,儿子就说,妈,这道菜没放盐。老妪尝了尝……可不是!这记性!突然,儿子嘴里“嘎巴”一声,皱着眉,咧着嘴巴,吐出一粒小石子。做饭时老妪仔细挑了挑,就怕米里有东西。看来这眼睛是越来越不行了。儿子好不容易在家里吃顿饭……唉,真是的!老妪心里懊恼了好几天。
  过了一段时间,又漏雨了,老翁说,儿子忙,咱自己给街道办事处打电话吧。老妪醒悟似的说,对对,这还折腾儿子干啥!她就拨通了电话,街道办事处说,要请示一下领导。第二天又打电话,答复说,这事儿街道管不了,应该全体住户自己解决。老妪利用老翁睡觉的间隙跑去找楼上楼下的邻居,大家都很同情,但一说到筹钱,就谁也不说话了。老妪沮丧地回到家中,老翁就明白了,他挣扎着要下床,老妪急忙奔过去,坐到老翁身边,安慰说,别再找了,大家的日子都挺紧巴的。两个人拉起手,靠着床头默默地坐着。他们积聚着微弱的力量在共同承受某种悲哀的情绪,并祈祷着上天的恩典。然而,上天不为所动,当天晚上还是下了雨,大雨,整整下了一夜,屋里可以行船了。老妪急了,就给市长公开电话12345打电话,答复说等待办理。
  几天后,屋里又开始漏雨,老妪找来所有的盆子,老翁也颤颤巍巍地要帮忙,老妪坚决没让,说他竟帮倒忙。这时鸟儿焦躁地叫了起来,他们忙跑去看,原来是鸟儿也淋湿了,翅膀耷拉着,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水滴顺着笼子往下滴落。仰头一看,是阳台漏雨了。老夫妇忙把鸟笼换了一个位置。但是鸟笼受损严重,竹子湿透了,笼子变形了,里面的鸟巢和装食装水的容器也固定不住了,几欲脱落。老翁用了几天的时间修理,两手被铁丝扎得几处出血,老妪一边责怪,一边给他包扎。这还得半个月才能好,老翁的伤口难愈合。
  鸟笼子就像到了年限的房子,任如何加固,仍是岌岌可危。这对鸟儿整天在笼子里面不满地蹦跳着,不停啄着笼子,高声抗议着。老夫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晚上又做了一个共同的梦,梦见鸟儿啄破了笼门,飞跑了。这种观赏鸟儿,自己没有生存的能力,一旦飞跑了就意味着自寻死路。睡醒,他们急忙去查看,鸟巢(鸟笼里设有鸟巢)倾斜着,两只鸟相互依偎着,以某种勉强的姿势睡着了。老夫妇对视一眼,很是心酸,各自用手指抹了抹眼角,就商量着要给鸟儿买一个新房子。
  天刚亮,两个人就拖拖拉拉地下楼去了。本来是让老翁在家的,又怕他出什么意外,但老翁却不肯。鸟市场不算远,有三站地,但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次长征。两个人坐的是公交,上下车如同应对“急难险情”,直到听到身后“啪”的一声关门,车子开走,心才算落下来。每次总是给公交车扯后腿,老夫妇觉得不好意思,连说道歉的话,倒也没人说什么,但是也没有人让座。终于到了鸟市场,两个人先找地方坐下,各自吃上一把药,掏出随身携带的水瓶喝几口,歇息一会儿,再开始转市场。转了半天,满眼都是鸟笼子,就属白钢条的笼子好,又结实又好看,但是价格太贵,两个人又转悠半晌,最终狠下心买了下来。
  回到家中,他们顾不得吃饭,给鸟儿的新房子进行了完善。在笼子顶部罩了一层棉布,天冷时可以垂到底部,防寒。又在棉布上加了一层防雨绸,遮雨。老翁把螺丝逐个拧紧。那对鸟儿在旧笼子里目睹着老夫妇的劳动,伸长脖子唧唧地叫,似乎是感谢,又似乎是急不可待。老夫妇感到宽慰,鸟儿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唯一不可心的就是笼门有点问题,关得不够严,鸟儿轻易就拱出一道缝儿,老翁发现了,急忙制止,要不就跑出去了也说不定。
  去了一趟鸟市场,又累又急的,老翁第二天就没起来,病了,血压达到了200mmHg。老妪慌忙搀扶着老翁到楼下诊所去,诊所就在楼下,打了三天吊针,病情反而严重了,呕吐不止,最后连床都下不来了。老妪要给儿子打电话,被老翁制止了。老妪跑到诊所,好说歹说,交了出诊费,医生才到家里看病。医生坚持使用高级点儿的药,比普通的贵好几十块钱,老妪不得不同意,打了一周的吊针,花了一千多元,终于好转。但这费用是不在医保报销范围之内的,那需要到指定的医院。老夫妇为此心疼了好几天。
  老天终于开恩,这段时间没下雨,但是他们知道老天不会总关照他们。所以还得尽快解决房顶的事情。按照邻居小郭的指点,这次他们把电话打给了信访办,信访办把问题转给了社区,社区说,街道都解决不了我们会有办法吗。老夫妇没办法了,犹豫了好几天,才打了儿子电话,儿子正在外地,说这次出差要两个月。老夫妇就把要说的话咽下了。儿子最后突然警觉地问,家里有什么事情吗?有事儿就说,别瞒着,我可以安排别人过去。老妪顿了顿,说没事儿没事儿。儿子追问,真没事儿?老妪说,真没事儿,都挺好的。儿子突然说道,哎呀,对了!那个什么……老夫妇对视一眼,笑了。儿子到底还是想起来了。可是儿子说的是,他已经托人把老鼠药送过去了。老妪忙告诉儿子,确实有人把药送过来了,孙子的东西老鼠嗑不着。儿子竟然忘了家里漏雨的事,也难怪,这一天天的,太忙啊!他们又心疼儿子了。
  不久又漏了一次雨,老夫妇的心里也潮湿了,如同被湿气慢慢洇湿的纸壳,感觉这日子就要瘫软下来了。鸟儿叽叽喳喳地鸣叫起来,稍停之后,见老夫妇没有反应,又鸣叫了一遍,叫声急切。两个人这才打起精神,老妪搀扶着老翁走过去,那对鸟儿在崭新的笼子里跳老跳去的,十分开心。老翁问,新房子好吗?鸟儿都点点头,连续叫了几声。老妪说,你们满意就好!鸟儿就一蹿一蹿的,欢快地叫着。老夫妇对视一眼,脸上紧缩的皱纹慢慢舒展开了。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鸟儿亲昵地看着他们,唧唧喳喳地回应。老夫妇的心里一下子又洒满阳光。晚上,老夫妇梦见他们变成了那对鸟儿。他们彼此清理着美丽的羽毛,肩并肩在屋子里徜徉。那屋子真好啊,如同宫殿,又安全、又结实、又宽敞。后来,小鸟出生了,一家三口过着幸福而平静的生活。   邻居小郭是个热心人,他给电视台“有事您说话”栏目反映了老夫妇的困难,电视台作了报道后,很快街道和社区一同上门,一周内就把楼顶处理好了。但是老夫妇屋里却出现了问题。由于长期雨水侵蚀,棚顶不断有泥片剥落下来,特别是那个吊灯摇摇欲坠。老妪试图站在椅子上固定吊灯的螺丝,结果摔了一跤,还好并无大碍。老翁说,别急别急,等儿子来弄吧。老妪无奈地说,嗯,只能等儿子来了!什么都要麻烦儿子,我们真是废物喽!躺在床上,两个人提心吊胆地看着吊灯睡去。
  老妪半夜吓醒,说是梦见吊灯砸了下来。她坚持和老翁换位置,要砸就砸她。老翁到底还是顺了老妪。
  老翁安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也做了个梦,梦到我们儿子来了,孙子来了,儿媳妇也来了。他们都来了。
  老妪说,你想儿子啦。
  老翁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下。
  老妪说,咱儿子快回来了。也不知他在外边怎么样。唉,这总下雨,淋着就该感冒了。我还担心儿子在我们身上分心呢。
  老翁说,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别惦记。
  老妪说,打什么打呀,一打电话,儿子不得紧张吗?以为我们又有什么事情了。
  老翁说,对对。哎,老伴儿啊,你好像发福了呢!
  老妪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下,说,是呀。
  老翁说,儿子回来见你发福了,一定很高兴。
  老妪的眼睛里又闪烁了一下,说,是呀!儿子就惦记咱们啊!
  其实老妪心里明白,不是发福而是轻度浮肿。开始的时候她也没在意,认为是潮湿所致,大约一周后,开始尿血。老翁发现后,和她急了,老妪才到诊所去看,医生告诉她是肾病,不及时治疗的话会变成尿毒症。老妪拎了一口袋口服药回到家中,告诉老翁说,没啥事儿,潮湿引起的肾炎,屋子干爽了,再加上吃了药就好了。
  老翁问,和你这发胖有关系没有?
  老妪笑答,没有没有。你说说这一天天也不运动,能不胖吗?
  老翁端详了她好一会儿,心想也对,脸上慢慢浮出笑意。
  楼顶修好了,天气也好转了,屋子里阳光充足,老翁可以下床自由活动了,而老妪似乎又胖了些。你看我这胖的,她对老翁说。老翁很开心。那对鸟儿也开心,叽叽喳喳地叫着,清脆悦耳,似乎是和老夫妇有聊不完的话题,也似乎是有唱不完的歌曲。多数的时间,两个人就站在鸟笼子底下,看着白亮亮的笼子和笼顶厚厚的防护层,久久地微笑着。
  某天黄昏,老夫妇惊喜地发现,鸟巢里有一枚蛋。他们悄悄地撤离,兴奋得半夜睡不着觉,但是不敢贸然打扰了。他们想起那个梦,恍惚间他们就是这对鸟儿。过了一段时间,雏鸟应该出壳了,但是却毫无动静,老夫妇小心翼翼地查看,却怎么也没有看到那枚蛋,更没有看到那个雏鸟。那对鸟儿莫名其妙地踱来踱去,轻声叫着。老夫妇观察了半天,最终确信是当初看花了眼。也就在这时,老翁发现笼门比以前又松动了,他琢磨着用什么办法再固定一下。不过,他又想,这么好的房子,鸟儿怎么能舍得飞走呢。
  然而,一天早晨……
  两个人吃完了饭,各自服完了一大把的药,老妪叨咕说,鸟食快没有了,一会儿记得提醒儿子,来的时候多买一些。鸟食?鸟儿?两个人这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鸟儿怎么没叫呢?两个人对视一眼,老翁挣扎着起身,老妪急忙搀扶,两个人急火火地奔进阳台。鸟笼还悬在那里,出奇的静,两个人紧张的心放松了一些。待走近细看,笼子里面竟然空空荡荡!老翁的血一下涌到头顶,趔趄了一下,老妪忙扶住。他们反复查看,转着圈儿看,真的是没有鸟儿了!水还是满的,食却空了,米槽白亮亮的露了底儿。笼门半开着,还有一只绿色的鸟毛粘在笼门的边上。阳台的一扇窗户半开着。
  唉呀妈呀,老妪往窗外探望,声调都变了,都怪我啊,昨晚忘记关窗了!
  老翁身子晃了晃,拐杖顿了几顿,哑声道,不怪你,我早就发现笼门不严,没有及时维修啊。他默默地回到床上颓然坐下,就不再吭声。过了一会儿,又猛然起来,走到阳台,把笼子取下,反复查看,眼睛就红了,用拐杖狠狠地敲击地面,哀声道,就是笼门的问题!我怎么这么大意呢。那个梦就是在提醒我,我真是老糊涂了啊!老妪扶住老翁说,别急别急,这鸟儿必是饿了,出去觅食去了。唉,也怪我,没有及时去买鸟食!但是呢,这鸟儿跟了咱这许多年,有感情了,肯定能回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老夫妇以为是关于鸟的什么消息,惊喜地开门,却是楼下的邻居,说是拐杖的敲击声影响了他们。老夫妇忙唯唯诺诺地道歉。
  这一晚,阳台上的窗户没有关,老妪把窗扇开到最大。几次三番,迷迷瞪瞪地听到鸟儿叫,老夫妇急忙起来查看,却是幻觉,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了天亮。
  这一天,两个人吃不下饭。第二天没做饭。第三天没吃饭也没喝水。老妪提醒老翁吃药,老翁说,待会儿再说。老翁提醒老妪吃药,老妪嗯嗯地答应着,也没有吃。他们就这样苦盼了半个月。天凉了,晚上有露水了,老翁开始咳嗽。老妪这才恋恋不舍地关了窗户,但是鸟笼还不肯摘下,老翁把笼门开得大大的。阳台的窗户擦得干干净净,如果鸟飞回来了,他们就能见到,就会迅速打开窗户。
  老妪的肚子越来越大,她还是笑着说,胖成这样了。但她知道病情加重了,这一段时间,恶心呕吐加剧,浑身乏力、畏寒。她曾问过诊所的医生,医生说,她需要住院,甚至还需要血液透析。如果需要血液透析,就得常年定期去医院,以此维持生命。老妪不敢想象。谁来照顾她?谁又来照顾老翁?高额的费用怎么办?那不是又给儿子添了麻烦吗!一想到儿子,她就想到儿媳妇的脸色。她下决心不能让儿子为难,所以就加量吃药,殊不知治疗尿毒症的药如果服用过量,反而加速肾脏的损伤。
  老妪一整天脑子里都乱糟糟的,思前想后,晚上睡不着觉。老翁似有觉察,再三追问老妪的病情,老妪谎称没事儿没事儿。老翁凝望了老妪好久,叹口气,不再说什么。第二天早上,老翁一下子憔悴了好多,走路踉跄,咳嗽也加剧了。老妪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儿没事儿。   两个人忽而清闲起来,仿佛被隔离在一个苍茫世界里。阳台上悬着的鸟笼子,是他们唯一的兴趣所在。望着望着,老翁就从床上爬起,小步小步地挪动,颤巍巍走过去,老妪忙把棉袄给他披上,两个人围着空空的鸟笼,左看右看。看了一会儿,老翁伸手打开窗户,老妪本想阻拦,但见老翁十分坚定,她只好把他的衣扣一个个扣好,又给他戴上帽子。冷风呼啦一下涌进来,两个人不由得靠紧。往上看,穹顶之上,繁星点点。往下看,漆黑一片,隐约可见点点灯光。老夫妇恍然觉得,他们就生活在悬空的鸟笼子里。夜凉如水。但两个人久久地站着,老妪搀扶着老翁,直到站累了才回到床上。
  几天后,儿子出差回来,本想立即去看老夫妇,但是儿媳妇抱怨说,你出门这么多天才回来,心里只有你父母是吧!在家陪陪你宝贝儿子不行吗?儿子回来了?他惊喜地问,在哪?妻子一指里屋,他睡觉呢,先别打扰他。儿子等待着他的儿子睡醒,几次三番地偷看,宝贝儿子都在酣睡。但他必须要先看看宝贝儿子,宝贝儿子一年也就假期才能回来。
  第二天,儿子正准备带孙子去看望老夫妇,儿媳妇说,拆迁办通知去商量老楼安置补偿的事情。拆迁办的意见是,可以安置相等面积的新楼,但是如果要顶楼,就会格外再补偿一定的现金。儿媳妇已经看中了一款车型,就等着去买呢。研究了几天,儿子拗不过儿媳妇,就签了字。拆迁办问,你们能代表父母吗,儿媳妇说,父母就这一个儿子,怎么不能代替?再说,他们岁数大了,下不了楼了。
  爷爷奶奶要住新楼了,孙子忙用电话向老夫妇报喜,但是放下电话,他有点纳闷儿,电话快断了才接听。耳机里老妪微弱的声音告诉老翁说,是咱孙子……他说还是顶楼。老翁断断续续地问,怎么还是顶楼啊?他们似乎很失望。儿子接过电话,那边已经撂了,再打,没有接听。
  几天后,儿子和孙子开着新车,拎着一大包东西来到老夫妇家,还有一包鸟食。路上孙子问儿子,买鸟食干什么?儿子说,你忘了你的鸟儿了?你假期没事儿,可以玩玩鸟儿。孙子说,那鸟儿还在啊?我以为都死了呢!
  敲了好半天门也没有回应。这时邻居小郭出来,儿子就问最近看到老夫妇没有。小郭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瞪大眼睛,说,哎呀,得有一个月没看见他们了!两个人脸色大变,急忙再敲门,还是没有回应。小郭说,怎么,你当儿子的,没有家里钥匙吗?儿子尴尬地说没有。
  几个人又咚咚咚地敲了好一会儿。突然,孙子侧耳,说,爸爸,有声音!儿子眼睛亮了起来,忙把耳朵贴在门上,喊了一声,爸!妈!孙子也跟着喊,爷爷!奶奶!里面霎时静了下来,但很快就有了声音,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清脆悦耳。
  2015年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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