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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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布利达,今年四十二岁,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将会死去。当然,我事先并不知道。而且,从一些方面来说我已经死了。下面我想要告诉你我的房子,我的街道,我的生活。
  我的妻子嘉莲,地产代理人。我知道,她并不快乐。她的事业并不顺利,客户们总是对她百般挑剔,那所房子她卖了很久也卖不出去。她总是以为,要事业成功就必须有所牺牲,她难过却不许自己哭。家里的玫瑰,晚餐的音乐,都是她忙碌而不快乐的理由。我们没有正常的夫妻生活很久了,这场婚姻不是婚姻也已经很久了。我的女儿珍妮,正在上高中。珍妮有着这个时期的女生的特点,对自己没有信心,敏感,易怒,迷茫。她不想和我沟通,不想让我参与她的生活。我们不再是朋友。我甚至不能安慰她,一切都会过去的,会好的。因为当时这对我来说太自欺欺人。而且当时,我知道,珍妮甚至是恨我的。
  是的,我的妻女恨我,她们认为我是个失败者,一事无成,在广告业呆了十四年仍碌碌无为,做事优柔寡断,为人无趣。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没有人需要我,我的生命跟枯萎了没什么区别。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安琪,玫瑰娇艳美丽独一无二的安琪。 安琪是珍妮的同学,也是最要好的朋友。那天,嘉莲强迫我去看珍妮的啦啦队表演。当舞蹈开始,我看见中间那个金发女孩蹦跳着出现。我突然发现我无法呼吸,偌大的体育场仿佛就剩下我们两个。我仿佛看见,安琪长长的金发旋转,晶莹的眼里闪亮,光轻轻地勾动我的眼,诱惑的手在身体的曲线上滑动,拉紧的衣襟里飞出漫天的玫瑰花瓣。一切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想哭。许久不曾这样感动,我突然感到生命的美好。接下来的日子,我不断地看见安琪美好的裸体掩盖在玫瑰花瓣中,周围满是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很多时候她在夜晚出现,在我的床上方的天花板上,金发的玫瑰床中的美丽少女。
  我为这美好感动得热泪盈眶。
  珍妮好像也遇到了一些事情。隔壁新搬来了一家人。费尔兰上校,美国海军,讲究组织纪律,做事极为严格守原则,不允许家人挑战他的权威,看不惯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情。他的儿子费力奇沉迷于数码摄像,随身携带摄影机拍下一切他认为是美丽的东西,因为吸毒等等诸多原因曾一度崩溃被送入疯人院。他的母亲唯唯诺诺,从不敢试图对儿子丈夫的话有不同的意见,神经质,处于不安之中。
  力奇跟珍妮上同一所中学。一开始,他就用摄影机拍下珍妮,他说,他觉得珍妮很有趣。珍妮也知道他在拍她,从一开始的生气到暗自高兴。从没有人这么关注过珍妮,力奇甚至不曾正眼看过大家都会为之沉迷的完美的安琪。当然,这其中有很多事情是原来的我不知道的。珍妮很恨我,也在想我为什么不像关心安琪那样关心她。珍妮是像被放逐的无人关心的,而力奇像是处处被管制没有自由的。他们互相吸引,渐渐走到了一起。
  力奇告诉珍妮,用摄影机拍下来东西的时候,你会感觉上帝在看你,只那么一瞬间,也可以用来回放,你会看到美丽。他给珍妮看他拍过的最美丽的东西,夏天起风的时候,空气中充满了电流,塑料袋在空气中上升落下,四周的枯黄落叶也在不断旋转。力奇的双眼开始涌现泪水,黑暗中的银幕有一层枯黄的光,力奇轻轻地说,那时起,我开始认识到世间万物皆有生命,我知道摄像与真实有很大的差距。然而,我需要记得,记得,生命中有些东西是那么那么的美,美得几乎让人受不了,我的心就要沦陷。珍妮也沉默着,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话,没有说过她很美,没有人告诉她这个世界其实还是美丽的。
  他们说,上天让我们找到对方是多么的幸运。
  是的,如果我可以早一点知道,我也会为你们开心的,珍妮,我的女儿,还有力奇。
  
  我记得,有一张海报上写着,今生是你余生的第一天,那么对于每一天来说都是对的,除了你死去的那一天。
  我决心做一些改变。
  我的生命不再会是那个样子。
  知道自己的生命还有激情真好。
  我在公司的调查表上骂了公司的总编辑,咒骂了以前地狱般的生活,临走时狠狠地敲了我的老板一大笔钱做我的遣散费。然后离开了我十四年来一直让我觉得过得像囚犯般的公司。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没有什么可损失的。我只是想拥有普通人般的生活,有开心,有激情,有美好。我找了个快餐店店员的工作,微笑快餐店。
  我不再是不吭声的利达,不再在众人面前表演我和嘉莲的幸福生活。我告诉嘉莲,我们之间有问题已经很久了。她明白表示她不需要我已经很久了。我不会以为闷着不出声就会让大家开心,我试图也干涉家中的事务。虽然我明白,她们一直对我很不满,珍妮还是不让我知道她的事情,嘉莲不满我辞工。但是,我们的婚姻还是会维持下去,我也会寻找到快乐的。
  我开始健身,向邻居请教健身秘诀,跑步,举重,我想要让自己锻炼出肌肉,身体裸体时好看点。我也开始吸食很久不曾吸食的大麻,向力奇买的最纯的大麻,我需要激情,多么美好的激情。因为我可爱的美丽的玫瑰少女说过,如果我的肌肉好看点,她就会愿意和我做爱。
  我可爱的美丽的玫瑰少女,我的生命愿意为她充满激情。
  
  如果不是那个雨天,也许我的生命会一直美丽下去。
  上午,我在微笑快餐店看见了嘉莲,她的车停在送餐的窗口,那个地产王子金伯德正在俯身吻她。他们在开心地笑。他们看见了我。嘉莲惊慌失措,试图辩解着什么。我知道,有一些事情发生了。他们之前的对话也告诉我的确是有一些事情发生了。可是,没关系。我笑着跟嘉莲说,没关系,我递给她快餐。嘉莲,我可以理解,只要你开心就好。只是,嘉莲你无权再让我做什么,永远也不。嘉莲还是很惊慌,他们并不相信我会放过他们。但根本就没必要那么惊慌,我是认真的。我知道,嘉莲不快乐已经很久了。那个在大学舞会闷时装心脏病,在我们的第一个家的天台对着经过的直升机露胸的快乐女生已经不见很久了。她为她的事业失去了很多,她的眼中只看到物质的成功,看不见生命很久了。我只是想帮帮她,只要她快乐,那些事情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我的快乐,嘉莲也不再有权利阻止。
  
  晚上,下雨,下很大的雨。我在家里做着健身,为了可爱的安琪,为了可爱的生命。力奇的爸爸淋着雨过来找我,他浑身湿透了,抖个不停。我想安抚他一下,他却试图吻我。我推开了他,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呆呆地看了看我,满是泪水的眼里装满绝望。他转身也走进雨中。我想这中间一定是有些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力奇在费尔兰之前也过来了,找珍妮。后来,我终于知道,原来费尔兰误会力奇是他最憎恶的同性恋,且从事性交易,虽然不知道力奇还在吸毒,贩毒,但仍对力奇大打出手,赶他出门,发誓不在认他。力奇过来找珍妮,让珍妮跟他去纽约。珍妮毫不犹豫地答应。安琪说他们不可理喻,是疯子。珍妮变得很生气,是的,我们是疯子,不像你完美得令人憎恨,我们是相属的。力奇也说安琪很丑陋平凡得令人生闷。珍妮跟力奇抱在一起。
  安琪很难过。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一个人放音乐。她说,他感到很奇怪。她跟珍妮吵架了,是因为我。当然,她有一些是没说实话的。我扬了扬手上的酒瓶,请她喝酒。她慢慢地走了过来。我看着她的眼,摸了摸她可爱的金发,你想要什么?她茫然地说,我不知道,那你又要什么?我再次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似乎听见心中的呼喊,我要你,是的,我要你,我从一开始看到你,我就想要你。安琪笑了。我深深地看着她,把吻留在她的额头,眼帘,脸颊,抱着她倒在沙发上。她是那么那么的美。我轻轻地褪下她的裤子,解开她的上衣。我看到了她真实的胸,如玫瑰般可爱的真实的胸。安琪在这时不安地轻声说,其实我是第一次,如果我表现得不那么熟练,请你不要惊讶。我突然停了下来,趴在她的胸前聆听她生机勃勃的心跳。她紧张地问我,有何不妥?没有,没有什么不妥。我把她的上衣重新扣好。我只是突然意识到在我面前的这个可爱的少女是真实的,不是我想象中的躺在玫瑰床上的那个少女,她是真实存在的美好。她并不如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样对性随便。我想保存她的美丽。安琪很不安,她问我,我不美丽吗?不,我认真地看着她,你很美,你是我看过的最美的东西。我用毯子帮她裹住身体,给她做点东西吃,安慰了她一下。我问,安琪,珍妮过得怎么样?安琪笑了,她很开心,她以为她在恋爱。那你呢,你开心吗?我楞了愣,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想通了很多事情,嘴角开始浮现微笑,是的,我开心,我很开心。
  安琪去了洗手间。我坐在那里微笑,由衷地开开心心地微笑,拿起我们的全家福,里面,珍妮还很小,我和嘉莲都笑得很开心。这时,我听见枪响。我看到我的血溅到了墙上,好像一朵盛开的红玫瑰。听人说,人在死前的那一刻,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首先,我发现,那一刻并不是一刻那么简单,它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一直到延入时间的海洋,直到无穷无尽。
  我看到自己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听街上的枯黄的枫叶落下,感受到奶奶身上的褶皱。以前,嘉莲在云霄飞车上笑得一脸灿烂,小时候的珍妮开心地玩着烟花。而现在,珍妮和力奇一起在我旁边,看着我死去的尸体上眩目的微笑。现在,嘉莲慌慌张张地走在雨中,紧紧地抱着胸前的包,里面有她杀我用的枪。我还是觉得很开心。我有理由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愤怒,但是生命中有太多的美丽,很难一直生气。我的心像气球般膨胀,几乎要爆开,美好得让我快受不了。于是,我想起要放松。于是,松了下来,所有的一切也就慢慢溜走了。
  或许你不懂我在说什么,不过不要紧,总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你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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