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恩斯特大教堂的牧师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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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世纪初期的某一年,我在《绅士杂志》的讣告栏上看到一则消息。对我而言,这便是整件事的开端。讣告全文如下:
  索维布里奇教区大执事、皮克希尔与坎德雷教区牧师、尊者约翰·本维尔·海恩斯于2月26日逝世,享年57岁。海恩斯先生曾就读于剑桥大学,在那里,他凭借自己的天赋与勤勉,赢得了许多长者的认可,并如期取得了首个学位,成绩名列前茅。因优异的学术成就,他曾暂任学院董事一职。1783年,他荣膺圣职;不久后,经好友兼赞助人、即里奇菲尔德神圣的主教大人引荐,他成为兰克星顿阿什的教区牧师。随后便迅速晋升,先是成了受俸牧师,接着又担任了巴彻斯特大教堂的领唱人。这足以证明海恩斯先生受人尊敬,能力杰出。1810年,时任大执事的普尔特尼突然逝世,他便继承了大执事的职位。他的布道与其信奉的教会原则一致,极大程度融合了学者的克制与基督教徒的仁爱,不带一丝狂热。受极致慈悲精神的影响,海恩斯先生素来远离教派攻击的纷争,他的美德将长久地在受道者间传颂。(此处省略部分)他的作品曾为主教制度辩护,这部作品时常被本讣告作者细细研读,是他宽容与进取的又一力证,同时也彰显了当今出版人普遍缺少的特质。海恩斯先生曾改写了瓦勒里乌斯·弗拉库斯史诗《阿尔戈船英雄记》,为其赋予宗教色彩,还在大教堂中撰写了一卷《约书亚生平二三事》;他还记录了在访问辖区下各位神职人员时,自己所发表的一系列讲话。海恩斯先生还有许多其他作品。他的文字精致优雅,总令读者咀嚼再三、难以忘怀。那古老穹顶下的充满庄严气氛的书籍亦令他醉心不已。他是大教堂守时的侍从,祭礼乐典决不迟到,态度已至虔诚,与当今教会中的众多显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后一段,在告知海恩斯先生至逝世都未曾婚娶后,作者说道:
  人们也许要说,如此温和仁爱的人物应理应享有平静祥和的晚年。但上帝却是如此难以捉摸!海恩斯先生的暮年非但无法安详隐居,反而注定被一桩骇人听闻的悲剧所困扰——不——所摧毁。最终落下帷幕的时间,就是2月26日的早晨。
  我会小心隐藏讣告的其他部分,直到我道出事情的原委。这些文字还有其他记录,我会另行在下文中提到。
  那段时间里,我还偶然读了许多其他讣告,这篇讣告并未在我心里引起什么波澜,但如果有机会查看那段时间的当地记录,我会努力记住海恩斯先生的名字。除此之外,当时的我并没有费心去追查他的案件。
  最近,我在海恩斯先生曾工作过的图书馆编写一些手稿的目录。记录完书架上的最后一卷书后,我问图书管理员,是否还有其他手稿希望我记录下来。“我觉得这儿已经没有了,”他说,“不过我们最好去存放手稿的地方再确认一下。你现在有时间吗?”我当然有时间。于是我们检查了图书馆所有的手稿,最后来到了一个架子旁。架子上没什么书,大多都是些我再熟悉不过的布道词、成卷的碎纸片、大学习题、一本《塞勒斯》、一首史诗、一些神职人员闲暇之余的随笔、一位已故教授以数学为主题写下的短文,还有一些其他材料。我匆匆加以記录。最后,我看到了一个被拉出来的锡盒,上边布满了灰尘。盒子上有一张褪色的标签,上面写着“尊者海恩斯先生的文件。其妹利蒂希娅·海恩斯小姐于1834年遗赠。”
  我立刻对这个名字有了印象,我一定在哪里见过。我很快便想了起来,对管理员说道:“这不是巴彻斯特教堂那位死因蹊跷的海恩斯大执事吗?我在《绅士杂志》上见过他的讣告。我能把这个盒子带走吗?你知道里边有什么吗?”
  那位管理员很乐意让我带走盒子,检查里边的东西。“我从来没打开过这个盒子,”他说道,“其实我挺想看看的,但老馆长说那是个绝对不可能被学院接受的盒子。几年前他曾告诉马丁,只要他还掌管着这座图书馆,就永远不会让人打开这个盒子。后来马丁把他的话告诉了我,他也非常想知道盒子里有什么;可老馆长就住在图书馆的门房里,还总是把盒子带着,所以我们没法打开它。他去世以后,盒子被他的后人不小心带走了,直到几年之前才送回这里。不知怎么,我至今也没有打开过它。不过下午我要去剑桥,你可以先看看。我相信你不会在目录里记录什么不合时宜的内容。”
  我把盒子带回了家,一一查看里边的文件。后来,我获得了那位管理员的许可,根据盒子里的内容写下了一个故事,并向他咨询了有关发表的事宜:只要我在故事中隐藏相关人员的身份,便可以尝试发表。
  当然,盒子里的材料大部分是日记和信件。由于篇幅有限,我不会引用太多,但可能会做一些概括。为了更好地了解故事背景,我需要先研究一下巴恩斯特教堂。贝尔《教堂》系列著作中的《巴恩斯特》卷里附有详尽的插图,这极大地方便了我的研究。
  如今,在走向巴彻斯特大教堂的唱诗席前,你会经过一道由金属和彩色大理石制成的围屏,它出自于吉尔伯特·斯科特之手。接下来,你会看到一些装饰朴素的牧师座,造型为现代风格,没有遮罩。幸运的是,权贵们的身份和受俸牧师们的名字都被记录下来,刻在了座位的黄铜板上。教堂里的管风琴之上,有哥特风格的拱廊装饰。祭坛背后的围屏及周围的装饰也同样朴素,没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一百年前的这座大教堂,处处精雕细刻,完全是另一番面貌。管风琴被放置在巨大的古典围屏内。座位同样是古典风格,巨大无比。祭坛上边有一个华盖,四角各放置了一个瓮。更东边有一个立体的木质祭坛围屏,设计古典,顶上有山形墙装饰,墙中间的三角部分在光线的照耀下,会映出一些金色的希伯来字母。天使们注视着它们。北侧座位的最东端有一个布教坛,路面由黑色和白色的大理石铺成。有两位女士和一位绅士正在欣赏教堂的布景。我从别的地方得知,海恩斯神父的座位就在主教宝座旁边,位于东南端,和现在一样。他的房子是一座精美的红砖建筑,面向教堂的正西面,建于威廉三世时代。
  1810年,此时已然老成练达的海恩斯先生,和他的妹妹一起搬到了这里。他一直对高贵的生活充满着向往,但前任大执事却拒绝卸任,一直拖到了他92岁那年。那一年,大执事举办了一场低调的聚会,庆祝自己92岁的生日。聚会一周之后的某个早晨,海恩斯先生愉快地走进早餐室,摩擦着双手,嘴里哼着小调。这时,他看见妹妹坐在她平时的位置,弓着身子在茶瓮背后不住地抽泣。他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了。“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   “哦,约翰尼,你没听说吗?可怜的大执事。”
  “大执事?他怎么了?生病了吗?”
  “不,不是。人们今早发现他倒毙在楼梯上,实在是太吓人了。”“这怎么可能!可怜的普尔特尼!亲爱的,他是癫痫发作吗?”
  “不是。最糟糕的正是这一点,一切都是他那愚蠢的女仆的错,是简干的。”
  海恩斯先生顿了顿,说道:“我不太明白,利蒂希娅,她做了什么?”
  “我听说楼梯上有一根杆子掉了,但她从来没提醒过大执事。可怜的大执事,他大概是踩到了楼梯边缘,你知道那些橡木滑极了。他直直摔了下来,弄断了脖子。可怜的普尔特尼夫人。当然,他们肯定会立马辞退简。我一直都不喜欢她。”海恩斯小姐再次开始抽泣,不过很快又平复了下来。她吃了几口早餐,但她的弟弟什么都没吃。海恩斯先生在窗边沉默了几分钟,接着离开了房间。那天早晨,他没再出现过。
  需要补充一下,事情发生之后,那名女仆便被辞退了。不过人们很快在楼梯的地毯下边发现了那根失踪的木杆。这再一次证明了女仆的愚蠢与粗心。
  许多年来,海恩斯先生都以他杰出的能力著称,作为普尔特尼大执事的继承人,他也没有令人失望。任职之后,他以极大的热情处理各项事务,这一职位对他而言再合适不过。日记中,他花了大量篇幅感叹,普尔特尼大执事所留下的工作之繁重,文件之纷杂。林恩汉姆与巴恩斯伍德教区的欠款已有二十年未曾征收,也许已经无法再收回了。他在过去七年从未曾巡视过,还有四个圣坛几乎已经无法修复;所指派的代表几乎与他本人一样无能。幸运的是,事态并未就此恶化,有一封信证明了这一观点。“那个东西总算离开了。”信上写道(此处借用了《得撒洛尼后书》①的用词,极尽挖苦),“我可怜的朋友!你将遇到多么混乱的场面!在我最后一次踏进他的门槛时,他已无法握住任何一张纸,也无法听进我的任何话语,更别说记住我的汇报了。不过多亏了他那失职的女仆和松动的地毯,重要事务在没有争吵的情况下就平安地移交了出去。”这封信被塞在一本日记的夹层中。
  新上任大执事的热情与虔诚不容置疑。“请给我一点时间。待我处理好眼前的混乱和差错后,我将很乐意与希伯来的长者们一同唱诵圣歌。此时我担心他们会发出太多声音。”这段描述并未记录在日记里,而是出现在一封信中。海恩斯先生的一位朋友似乎已经将他的信件都送还给了他的妹妹。海恩斯先生并未光说不练,他不但详尽且高效地调查了大执事的权力与义务,还计算出,仅需三年的时间,辖区的事务便能回到正轨。他的计算似乎是准确的。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他始终致力于改革;但我未曾在改革结束后,见他如约唱诵《西缅之颂》。后来他又参加了一些其他活动。到那时为止,受职责所限,他做的远不止偶尔参加教堂服务。后来他开始对建筑和音乐产生了兴趣。篇幅所限,此处不再赘述他与那位自1786年便开始演奏的老管风琴手之间的纷争,总之两个人都没有在这方面取得显著的成功。更有意思的是,他突然對大教堂本身和教堂里的家具着迷不已。资料里有一封写给出版人席尔瓦努斯·乌尔班的信(我觉得这封信并未寄出),描述了唱诗席旁的座位。正如我曾说过的,这些座位建造的年份相对较晚,大约在1700年。
  “大执事的座位在东南端,位于主教宝座的西边(现在它已经成为高级主教的座位,装点了巴彻斯特教区),上边有一些古怪的装饰,与其他座位区分开来。整个唱诗席的家具装饰都由主任牧师韦斯特完成,除了他的盾徽之外,祷告台也放置在最东端,边上有三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小雕像,以古怪的姿势站立着。排头首个雕像是只造型精致的猫,其蹲伏的姿势将这种鼠类天敌的顺从、警惕和狡诈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它对面有一尊坐在王座上的人物雕像,似乎是王家的人物,但原型并非世俗的君王。他的双脚藏在了长袍中,头上的王冠和帽子都没能掩盖那双竖起的尖耳和弯曲的角,这是恶魔的长相。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锋锐异常,吓人极了。在这两座雕像中间,还站着一尊身披斗篷的人物雕像。粗略一看,也许你会将它错认为和尚或修士,因为他戴着头巾,腰部还挂着绳结。不过细细观察之后,你便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那道绳结实际上是一条缚索,握着它的手隐藏在帷幔之内。雕像凹陷的面孔和裂开的血肉让人产生可怖的联想,那无疑是死神的雕像。很显然,这些雕像都出自雕刻大师之手。倘若您手下有记者知晓它们的来源和意义,我也将义不容辞地在杂记中为您多添上几笔。”
  信中还有一些其他描述,不过他提到的这些令人兴趣盎然的木制雕像均已遗失。在最后一段,他这么说道:“最近,根据一些教士的研究表明,这些座位旁的雕塑并非荷兰艺术家的作品,而是出自一位名叫奥斯汀的匠人之手。他就居住在这个城市,说不定就在我们这个区。雕刻所用的木头正是附近树林产的橡木,被称作圣木,属于主任牧师和教士的财产。就在最近,我访问了那片树林所在的教区。教区的现任主任牧师早已年迈,深受尊敬。我从他那里了解到,当地居民仍然保持着前文所提到的传统,他们会用那些巨大的橡木装饰神圣的建筑。其中有一棵树伫立在树林中心,被称为悬挂之树。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人们曾在树根旁的泥土里挖出了许多人类的骨头,并且在每年特定的时候,人们会在树干上悬挂稻草或是树枝等材料制成的小像和木偶,用以祈求生活幸福、爱情圆满。”
  有关大执事的背景调查我已经说得够多了,现在回到他日记中记录的职业生涯吧。在任职的头三年,海恩斯先生以极大的热情进行了艰巨细致的改革工作。毫无疑问,讣告中所提到的热情与虔诚,于那段时间里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但那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他的生活逐渐被阴影笼罩,最终发展成了彻头彻尾的黑暗。我想这也一定也体现在了他的行为当中。海恩斯先生在日记中抒发了大量恐惧与困扰的情绪,毕竟他没有其他发泄渠道。他并未结婚,妹妹也没有一直在他身边。但我并不知道他是否说出了一切。我从日记中摘录了一些内容:
  1816年8月30日:日子越来越难过了。既然大执事要处理的事务越来越少,我必须找到其他工作来撑过秋冬的夜晚。利蒂希娅的身体状况不好,可能无法熬过这几个月了,这对我而言是巨大的打击。我为什么不继续写《主教制度辩护》呢?它也许能派上用场。   9月15日:利蒂希娅离开了我,去了布莱顿。
  10月11日:第一次在晚祷时点了蜡烛。我发现黑暗的季节让我开始畏缩,这令我感到震惊。
  11月17日:书桌上的雕刻十分奇特,吸引了我的注意,从前我从未仔细观察过它。我之所以开始留意它,是因为一个意外:某次唱《圣母玛利亚颂》的时候,我几乎无法克服困意;正好我的座位旁边立着三座雕像,其中那只猫的雕像离我最近,我便将手放在了雕像背部。一开始我没注意到它,因为我的视线正看向别处。但很快我便被手上柔软的触感震惊了,那是粗毛皮一般的触感。雕像迅速动弹了一下,仿佛那个生物要转过头来咬我一口。我瞬间恢复了意识,不禁发出一声惊叹,司库先生迅速转过头向我看来。刚刚的插曲令人十分不快,回过神来时,我不住地在罩衣上摩擦着手掌。在这之后,我第一次在祷告过后仔细检查了那些雕像,想探知它们的秘密。
  12月6日:我非常想念利蒂希娅的陪伴。我每天无休止地写着《辩护》,那些夜晚令我厌恶。对于一个孤独的人而言,这间房子未免太大了,又鲜少有客人到访。每当我走进房间时,我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仿佛房间里有什么东西似的。事实上我听见了一些声音,这也可能是我的幻觉。我清楚知道,这是大脑初步退化的常见症状。如果我相信这就是幻觉出现的原因,我应当没这么担忧才对。但我的大脑没有退化,家族史中也没有任何记录表明这种疾病的出现。工作是最好的解药,我毫不怀疑它的效果。我辛勤地工作,按时完成所有任务。
  1月1日:我必须承认,我遇到了麻烦,它越来越棘手了。昨天晚上,从主任牧师那里回来之后,我点了根蜡烛上楼。就在我快要走到楼上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对我低语道:“祝你新年快乐。”我一定没有听错,那个声音十分清晰,语气也古怪极了。我吓得几乎扔掉了手中的蜡烛,倘若我真的那样做了,后果可能不堪设想。我冲上最后几级台阶,跑进房间锁上了门。那天晚上,我没再遇到奇怪的事情。
  1月15日:昨天在上楼睡觉之前我把手表落在了工作间的桌子上,于是下楼去拿。在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我又听到了那个尖锐的声音,它说:“小心”。我立刻抓紧栏杆四下看去,但什么也没看见。过了一会,我继续向前走去,毕竟这个时候不该回头。突然有一只猫从我的脚下溜了过去,让我几乎摔倒,我感觉那是只很大的猫,但我依然什么也没看见。也许是厨房里的猫,但我认为事实并非如此。
  2月27日: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我本来应该忘记它的。但如果我把它记录下来,也许能够发现事情的真相。昨天我在书房里工作到了九点多快十点。走廊和楼梯上似乎充满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却没有任何声音。那儿好像有许多人来来往往,但每当我顿笔聆听,或是向外看去,走廊上都空无一物。大概在十点半的时候我往房间走去,比平时早了一个小时。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什么声音。碰巧我之前让约翰来我的房间拿寄给主教的信,希望能在早上寄往皇宫。因此他晚上不能睡觉,得在我回房间时找我拿信。我一时忘记了这件事,不过我没忘记把信拿回房间。就在我上紧时钟的发条之后,我听見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我想起了约翰要来的事情,于是从桌子上拿起了信件,说道:“当然,进来吧。”然而没有任何人进来,我犯下了一个错误:我打开了门,将信递出门外。那时,走廊上没有人,但就在我站在那儿的时候,走廊末端的门开了,约翰拿着一根蜡烛走了出来。我问他刚才是否来过,他否认了,这让我舒了口气;但我不喜欢这种情况。我那时十分警觉,也迟迟没有入睡,但我没有再感受到那个令人不快的存在了。
  随着春天的到来,海恩斯先生的妹妹又到他的居所住了几个月。他的语气变得欢快起来,直到九月初他的妹妹离开之前,日记中都没有再出现抑郁的症状。但在九月之后,有证据表明他再次陷入了麻烦,而且更加急迫。这件事待会再谈,我想先介绍一份文件,我想它对故事的脉络有着重要意义,无论是对是错。
  海恩斯先生的账本和其他材料保存在一起。在担任大执事之后不久,他每季度都会给一个叫J.L.的人汇去25英镑。倘若这件事独立存在的话,我便无法根据它做出推论。但我将它同一封皱皱巴巴、语句不通的信件联系到了一起,这封信和我在前面提到的那封一样,塞在日记本的夹层里。信上没有日期和邮戳,读起来也不太容易。信件的全文如下:
  亲爱的先生:
  上周我一直等待着您的来信,但没有收到。我想您可能是没有收到我的信,信上写了我和我的男人是如何在艰苦的日子里相遇的。天气变差,地里种不出东西,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挣到房租。这让我们很伤心。希望您能够**(这里写的好像是“慷慨”两个字,但已经模糊不清了)地给我们40镑。不然我也许要做出我不想做的事情了。是你让我没有了为普尔特尼先生工作的机会,我要的都是应得的。你知道如果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我会说出什么事情。我也不想那样做,我希望一切顺利。
  您忠实的仆人
  简·李
  我猜测信件是在某个时间写的,而恰好在那个时间,有一笔40英镑的转账,转到了J.L.的账户。
  现在让我们回到海恩斯先生的日记:
  10月22日:今天晚祷唱到《诗篇》的时候,我又有了去年那种感受。我将手放在了一座人物雕像上(我现在通常会避开那座猫雕像),接着我发现它产生了某种变化,手里木头似乎变得冰冷而柔软,像是由潮湿的亚麻布织成。我还清楚记得我是在哪个时间点有了这种感受。那时唱诗班正唱到“你要设一个不敬神的人做他的王,让撒旦站在他的右手边。”
  房子里的低语声今晚不停出现,就连待在房间里也无法摆脱。过去我并未注意到这一点。这会使原本就神经紧张的人变得更加敏感易怒。我还没有到神经紧张的地步,也希望事情不会如此发展。那只猫今晚在楼梯上。我想它一直在那里,厨房里根本就没有猫。
  11月15日:我想再记录一些我无法理解的情况。我现在已经难以入睡了。尽管我的眼前没有任何画面,但我清楚感觉到有一对湿润的嘴唇在我的耳边低语,其语速很快、音调奇特。这之后,我曾短暂地睡着,但随即感觉到有人将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又立刻惊醒了。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楼楼梯的最底阶。透过宽敞的窗户,我看到了月亮在外边闪闪发光,回头又看到楼梯上躺着一只大猫。我沉默不语,再次爬上床,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是的,我现在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后面几行字被划掉了,我依稀认出了“最好采取行动”几个字。)   这个日期之后不久,我明显感觉到,重重压力之下的大执事已经不再那么坚定。让我省去描述一些无意义的哀叹与抱怨,在十二月和一月时,他的日记中第一次出现了崩溃的大喊;有时也会变成默默祷告,后来变得越来越频繁。然而,在这段时间,他始终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请个病假,去巴斯或者布莱顿避难。我只知道这也许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倘若海恩斯先生承认自己被烦恼打败了,他将会立刻屈服。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于是试图通过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缓解这些症状。他将结果记录在了日记里:
  1月7号:我说服了表兄艾伦来家里小住几天,他会住在我隔壁的房间里。
  1月8号:平静的一夜。艾伦睡得很好,不过抱怨了窗外的风声。而我的感受和之前一样,房间里充满了窃窃私语声,他到底想说什么?
  1月9号:艾伦觉得房间里很吵,也觉得我的猫大得不同寻常,还相当野蛮。
  1月10号:我和艾伦一起在书房里呆到了11点。他两次出去查看女仆们在走廊上做什么,第二次回来时,他告诉我他看见一位女仆穿过了走廊尽头的房门。他还告诉我,如果他的妻子在这里,她肯定会把她们调教得更好。我问他那位女仆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他说是灰色或白色。我想也是。
  1月11号:艾伦今天离开了。我必须坚定一点。
  “我必须坚定一点”,这句话在随后几天的日记里常常出现。有时整篇日记里写的都是这句话,写字的人十分用力,笔尖似乎要将纸张划破。
  很显然,大执事的朋友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这让我对他的勇气和决心敬佩不已。这本日记还记录了他生命最后的日子。日记结尾处,有人用优美的语言写了一则讣告:
  2月26号早晨,天气阴冷,狂风大作。一大早,仆人们便进入了日记主人居所的走廊。令他们感到恐惧的是,他们看见自己所敬重的主人倒在了楼梯的平台上,脸上带着极度的恐惧。经调查,人们发现他遭到了残忍的攻击,该事引发了人们的震惊。他的脊柱有几处断裂,这也许是跌倒造成的:楼梯地毯有些松动。除了这些,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上也有严重的伤痕,面孔已经无法辨认,像是被某种凶残的动物攻击所致。大执事早已没有了生机,经医疗机构的检验发现,他已经去世了好几个小时。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可能永远也无法浮出水面,哪怕再缜密的猜想可能也无法找出这桩悲剧的答案。
  接着,讣告作者猜测雪莱先生、拜伦先生和伏尔泰的作品也许是导致这场悲剧的原因之一。最后,他模糊地总结道,这一事件也许可以“成为下一代的教训”;不过此处就没必要再引用全文了。
  我早已猜测到海恩斯先生也许与普尔特尼先生的死有关,但无法理解那些雕像与这位大执事的死又有何关联。我猜测它们也许是用悬挂之树雕刻的,但无法证实。后来,我亲自去了巴彻斯特,想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残存的雕像。一位教士将我介绍给了当地的博物馆馆长。朋友告诉我他可能比别人更愿意告诉我这些信息。我向这位绅士形容了那些雕像和牧师座位上的盾徽,询问这些物品是否留存了下来。他向我展示了主任牧师韦斯特的盾徽和其他一些雕像碎片。馆长说这些都是从一位老者那里得到的,他曾经拥有一座雕像,也许就是我要找的其中一座。那座雕像很是奇怪,他说道:“那位老人告诉我,他在一个贮木场里捡到了那座雕像,这些碎片也是在那里捡到的,他把它们都带回家给自己的孩子当作玩具。路上他一直把玩着雕像,随后它碎成了两半,从里边掉出了一张纸。他将纸捡了起来,发现上边写了字,便塞进口袋里,最后放到了壁炉架上的花瓶中。前不久我去了他的房子,恰好拾到了那个花瓶。当时我将花瓶翻了过来,想看看上边有没什么记号,那张纸便掉了出来。我将纸递给他时,他告诉了我这些事情,并让我拿走了那张纸。当时那张纸早已皱皱巴巴,于是我将上边的字誊写到了一张卡片上,就在这里。如果你能告诉我上边的话是什么意思,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将卡片递给了我。上边的字迹非常清晰:
  我曾在林中长大
  我曾由鲜血浇灌
  我如今伫立在教堂之中
  倘若沾满鲜血的双手触碰了我
  请务必小心
  小心在夜里被帶走
  小心在白昼被带走
  小心在二月被带走
  小心刮起的北风
  这是我的梦境
  公元1699年2月26日
  约翰·奥斯汀
  “我想这是一段咒语,不是吗?”馆长说道。
  “是的,”我回答,“后来那座雕像怎么样了?”
  “噢,我忘记告诉你了,”他说,“老人告诉我那座雕像实在是太过丑陋,吓到了他的孩子,于是把它扔进了火堆。”
  【责任编辑:钟睿一】
  ①《得撒洛尼后书》中以“那个东西”(hokatechon)指代一种既非人,也非物的力量。当这种力量消失时,恶就不再受到约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基督才会降临,展开末世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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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最卑劣的男人会被我带往不眠之泉,前往他们的绝命之所,前往那瀑布下、泉水中的我爱之所。我送上路的,只有那些满嘴污言秽语的恶毒之人,那些意欲谋权的富有之人,那些心懷怨忿、手握凶器之人。凭着白银秘藏地的只言片语,或是我那女孩般大腿的半遮半掩,我引诱着这些人从山中小镇司西拉,前往那林茂花香的野岭之中。  或许我就能求得泉水女士的垂青了吧。  当然,也就能顺带搜刮他们的遗物了。  那天,正是旭日东升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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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洛特小姐的记忆里,她从未迈出过塔楼半步。也许她就出生在这——如果她真的是人生父母养的。但也许并不是。她有可能是凭空出现的,一出现就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形态,红发飘飘、肤白如玉,身披金边蓝袍,对墙外的世界没有半点记忆。  日复一日,她坐在墙边的织布机前,织着一张挂毯。她好像一直都在织,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织完。毯子上织出了各种景象:常春藤爬上古旧的石墙;柳条蘸入河流;玫瑰藤相互缠结;群鸟翱翔于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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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术师鞠躬落幕  魔术表演出了问题,魔术师死在舞台上。事发那个晚上,身在现场的能有几个人?可是,那晚过后的第一个清晨——异常热闹的街上,昏昏欲睡的赌徒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下眨着惺忪的睡眼,救护车来来往往,空气中弥漫着枪弹的火药味——路上的每个行人都宣称,那个晚上,他们认识的谁谁亲耳听到了魔术师助理的尖叫,亲眼看到了喷溅的血迹,还看到一个男人冲上舞台,随后晕倒。  当然,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说这话的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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