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人物小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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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子仪
  郭子仪(697—781),华州郑县人(今陕西华县),祖籍山西汾阳。父名敬之,历任绥(今属陕西)、渭(今属甘肃)、桂(今属广西)、寿(今属安徽)、泗(今安徽、江苏部分地区)五州刺史。子仪身长六尺,体貌秀杰,初以武举高等补左长卫史(下级军官),后历任诸军使。子仪当初从军,曾因犯法当斩,适逢李白游并州(今山西太原),认为他是奇异之材,出面替他说话,因而得以免死。后来李白因事得罪,子仪官位已高,愿以解官赎李白之死,李白因此改流夜郎(关于夜郎国的首府,一说在今贵州桐梓,一说在今湖南新晃),成为一段传世佳话。
  “安史之乱”(755—762)爆发时,子仪任朔方节度使(朔方为当时的一个大军区,管辖宁夏、内蒙古一带的边防军事,节度使为地区军政长官),在河北打败史思明,又连回纥(中国古代北方及西北民族,又称回鹘)收复两京,也就是洛阳和长安,功居平乱之首,肃宗(李亨,711—762)在灞上迎他回师,慰劳他说:“虽吾之家国,由卿再造。”他顿首感谢。代宗(李豫,727—779)时,宦官程元振当权,认为子仪功高难制,巧行离间,免其帅职,时又恰逢吐蕃(七至九世纪时中国古代藏族建立的政权)来寇,代宗逃离,迁都洛阳,他又招兵守住长安。代宗还京,他伏地请罪,代宗停车愧对他说:“朕用卿不早,故及于此。”于是,下诏,赐铁劵,画其像于凌烟阁。子仪带兵戎马一生,屡建奇功,八十四岁才告别沙场,唐朝天下因为有他而获安宁二十多年。他“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是个口碑极好的人。
  代宗大历二年(767)岁末,有人盗掘子仪父墓,人们都怀疑是宦官鱼朝恩的暗中所为。鱼朝恩妒郭子仪,并向代宗屡进谗言,阻挠代宗任用子仪。子仪心里也明白。可是,当他入朝时,代宗不安,提及此事,子仪却是哭奏怨己:“臣长期主持军务,不能禁绝暴贼,军士摧毁坟墓之事,也是隔三差五有的。这是臣的不忠不孝,招致上天的谴责,不是人患所造成的。”于是,满朝大臣乃安。
  回纥派来使者赤心(酋长朱邪执宜之子),要卖万匹马给唐朝,主管官署因为经费仅签请购一千匹。子仪以为回纥有功,不宜拂其意,自请拿出一年俸禄以补不足之马价,以固结交回纥之好。代宗召见,他说及蕃乱,国家因为苦战连累,泪都不禁流了下来,退出后,又上书,详陈备蕃之利害以及攻守之谋划。代宗崩,接其位的是德宗(李适,742—805),又诏他还朝,赐号为尚父,并进位太尉(太尉、司徒和司空是唐朝的最高官衔,正一品,是地位很高的大臣的加官)且兼中书令(宰相)。建中二年(781),他病危,六月十四日逝世,时年八十五。史臣裴洎说:“汾阳(郭子仪代称)事上诚尽,临下宽厚,每降城下邑,必得士心。前后遭倖臣鱼朝恩、程无振谗毁百端,时方握强兵,或方临戎敌,诏命征之,未尝不即日应召,故谗谤不能行……田承嗣跋扈魏州(今河北大名东北),傲狠无礼,子仪曾遣使至,承嗣西望拜之,指其膝对使者曰:‘兹膝不屈于人若干岁矣,今为公拜。’李灵曜据汴州(今河南开封)作乱,公私财赋,一皆遏绝,独子仪封币经其境,莫敢留之,必持兵护送,其为豺虎所服如此。麾下老将,若李怀光辈数十人,皆王侯重贵,子仪颐指进退如仆隶焉。幕府之盛,近代无比。始与李光弼齐名,虽威略不逮,而宽厚得人过之……”裴洎是唐宪宗(李纯,778—820)时的大臣,以守法不阿、刚正无私而闻名,所以,他对子仪的评价,我想应该是真切的。
  有一出戏《打金枝》,演的是子仪七十大寿,几十个儿孙全来拜寿,惟缺六儿媳升平公主(代宗之女)。六儿气急,打了这位金枝玉叶,还斥责道:“你依仗你皇父就不来拜寿,我父亲还不愿意当皇帝呢!”子仪知道此事之后,带儿去向代宗请罪。代宗笑道:“儿女琐事,何必计较,老大人权作耳聋,当没听见就是了。”子仪磕头,谢过皇恩,回家痛打儿子一顿,小两口又和好如初。
  颜杲卿和颜真卿
  “安史之乱”时死了不少人,然壮烈者当是以颜杲卿、袁履谦、张巡、南霁云等为代表,他们坚贞不屈的气节以及视死如归的精神,总是那样穿越时空,活在后代人的心中。
  颜杲卿,字昕(692―756),京兆万年人(今陕西西安),与其从弟颜真卿同为颜之推五代孙。他的曾伯父颜师古,唐太宗时任秘书监,博览群书,并注解《汉书》。他的曾祖名勒礼,也是文学馆的学士(皇上的文学侍从)。祖父名甫,任曹王侍读(亦为文学侍从)。父名元孙,曾登进士第,任濠州(今安徽凤阳东)刺史。由此可见,他虽然是官宦子弟,却是出自书香之家。
  天宝十四载(755年),杲卿代理常山(位于河北曲阳西北)太守,隶属安禄山的管辖。安禄山反,挥兵南下,担任平原(今属山东)太守的真卿遣使杲卿,同起义兵,互为犄角,以缓贼兵西进之势。杲卿与长史袁履谦设计杀了禄山的部将蒋钦凑等一干人,并捕贼将何千年以及高邈送京师。玄宗李隆基嘉奖杲卿有功,授卫尉卿兼御史大夫,以袁履谦为常山太守。他们二人同心协力,收兵练卒,檄告河北各郡县,于是河北有十七郡先后起义,再归朝廷。肃宗李亨至德元年(756)正月,杲卿起兵刚刚不久,守备设施尚未完成,史思明即重兵攻城。杲卿等虽努力拒守,终于矢尽粮绝被俘,由史思明槛送洛阳。时,安禄山已攻下洛阳,见了杲卿即骂道:“汝自范阳(今河北涿州)户曹(主管户籍和税收等事务),我保奏汝……超升至太守,何负汝而反邪?”杲卿反骂禄山道:“汝本营州(今辽宁朝阳)牧羊羯奴,天子擢汝为三道节度使,何负于汝而反?我世为唐臣,虽为汝所保奏,岂从汝反邪?我为国讨贼,恨不能斩汝!臊羯狗,何不速杀我?”禄山听了这番辱骂,大为光火,将其绑在洛阳桥上,慢慢肢解。他仍大骂,直至气绝。杲卿幼子诞,侄儿诩,以及袁履谦都是先被截去手足,而后慢慢杀死的。
  至于真卿(字清臣,708—785),亦极忠义,而且更加多才多艺,世传颜体字便是其墨迹,至今还有很多人在学他的颜字体。他是开元中期的进士,曾四次任监察御史,后转侍御史(掌监察事务)、武部员外郎(玄宗时改兵部为武部)。杨国忠当权后,恨其太刚直,而不依俯人,将他贬为平原(今山东德州东南)太守,人称颜平原。安禄山反,他派人奏闻,玄宗正叹整个河北二十四郡无一忠臣,得真卿奏,大为高兴:“朕不识颜真卿形状如何,所为得如此!”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不认得他,而他对我还这样忠心!杲卿被杀后,真卿弃郡而南,历江淮荆襄(今江苏、安徽、湖北一带),直到至德二年(757)四月,才到凤翔(今属陕西)朝见肃宗,被任命为宪部(刑部)尚书,迁御史大夫(掌监察弹劾事务),对军国大事,知无不言,后为宰相所忌,出为同州(今陕西渭南大荔)刺史。代宗李豫嗣位,又任户部(掌户籍财经)侍郎、荆南节度使(今湖北江陵、公安一带的军政长官)、检校刑部尚书(附加的官衔),封鲁郡公,人称颜鲁公。元载为相,又坐以诽谤罪,贬硖州(今属湖北)别驾(副州长),再任抚州(今属江西)及湖州(今属浙江)刺史。元载因罪被诛,又任刑部尚书(掌管司法和刑狱的大臣)。德宗李适嗣立,杨炎、卢杞先后为相,又都忌他,改任为太子太师(太师、太傅和太保是唐朝的最高官衔,正一品,是地位很高的大臣的加官),名为尊崇,实夺其权。李希烈造反攻陷汝州(今属河南),杞欲借刀杀人,请德宗派真卿宣慰,诏令一出,满朝皆惊。李勉(皇亲)以为失一元老,为朝廷之羞,乃密表请留,惜已为迟。真卿接旨,到汝州后,欲宣诏书,希烈养子一千多人,手执利刃,百般谩骂,蜂拥而至,真卿丝毫不为所动。希烈心惭,乃叱众退,揖请就舍,希望他日若即大位,真卿能做他的宰相。真卿斥责,表明心迹:“我年将八十,官至太师,死而后已,决不受人诱胁!”希烈将其拘禁起来,并以深坑烈火威胁,他都怡然不以介意。贞元元年(785),希烈因为德宗朝廷杀了他在京城的弟弟,乃派狱吏缢死真卿,真卿已是七十七了。   张巡、许远、南霁云
  无论你持何种伦理参与战争,血与火对你的逼迫,使你只能无奈跟从,在正义与非正义间交错,扭曲,撕裂,变形。
  张巡(708—757),一说蒲州河东人(今山西永济),一说邓州南阳人(今属河南),聪明有才干,开元末年中进士第三名,天宝年中(742—756)授清河(今属河北,东邻山东)令(县官,大县设令,小县设长),有能名,重道义,为人慷慨,凡以危窘相告的,必倾资接济。安禄山反,他任真源令(真源今属安徽),即与单父县尉贾贲(单父今属山东,县尉相当于现今的县公安局长)各召豪杰,同为义举,进入雍丘(今河南杞县),驱逐欲降叛军的县令令狐潮,据城坚守。贾贲战死,巡即整合贲之部众,据守如故。敌攻雍丘数月,死伤过半,终未攻下。此时,许远(字令威,709—757,杭州盐官人,即今浙江海宁西南,也是开元末年进士)任雎阳(今属河南商丘)太守,雎阳附近的城邑均被叛军攻陷了,惟独许远坚守雎阳。巡以小邑抵抗大寇,自难久守,迫不得已,只能突围,率三千人走入雎阳,与许远兵合于一处,共六千人。恰恰此时,朝廷有诏,拜张巡为主客郎中(掌归顺之蛮夷,负责朝贡、接待、给赐之事)并兼河南节度副使。
  至德二年(757)初,禄山被子庆绪杀死,庆绪遣将尹子琦率领突厥(中国古代民族)等部精兵会合叛将杨朝宗,一共约有十余万人,夜以继日,围攻睢阳。张巡带领将士固守,一日接战二十次,士气一点都不衰。许远自知才不及巡,推巡领头主持军事,自己管筹军粮物资。巡杀出城,击退叛军,所获大批车马牛羊,全都分给部下将士,丝毫不入自己家中。巡欲乘胜攻取陈留(今属河南),子琦听说,再围雎阳。如此反复,直至七月,城中粮已接近吃完,士卒每日发米一勺,杂以树皮草根为食。兵亦只剩一千多人,瘦弱得不能持弓。巡杀爱妾以飨众,众泣不能食,巡强迫食之。远也杀奴供士卒。继而,又张天罗地网,捕鼠捉雀,最后就吃铠弩的皮革。然而,就是这般境地,巡还说降不少叛将,并且都得其死力。
  御史大夫(掌监察弹劾事务)贺兰进明屯驻临淮(今安徽凤阳、定远一带),许叔冀和尚衡的部众驻守彭城(今属江苏徐州),都观望不前,不肯来救。巡特派部将南霁云(712—757,魏州顿丘人,即今河南清丰人)突出重围,请求救兵。叔冀不应。他又复至临淮,见进明,进明曰:“雎阳存亡已决,兵出何益?”霁云答:“城或未下,如已亡,请以死谢大夫!”进明仍无出师之意。进明见他是壮士,设宴置乐款待他,并想留用他。霁云满含眼泪说:“吾出雎阳,壮士不粒食已一月,今天大兵不出,而广设声乐,义不忍独享,虽食弗下咽。今主将之命不达,霁云请留一指以示信,归报中丞(时张巡已被任为御史中丞)也。”即拔佩刀,斫断一指。至是一座大惊,被其感动流泪。霁云上马,不食而去,临出城时,怒弓反射佛塔,箭中塔上,箭头一半穿进砖里,并誓曰:“吾破贼还,必杀贺兰!”他行到真源,真源援助马百匹。经过宁陵(今属河南),又获宁陵兵三千。乘夜冲围,且战且进,兵多战死,进入雎阳,仅剩千人。
  巡、远守城至十月,城终被破。巡、远被俘,部属见之,皆起立而哭泣之。巡仍鼓励并安慰说:“安之!勿怖,死乃命也。”巡等押至尹子琦处,子琦问巡:“闻公督战,大呼辄眦裂血面,嚼齿皆碎,何至如是?”巡答:“吾欲气吞逆贼,顾力屈耳!”子琦大怒,用刀抉其口看,果然只剩三四颗牙。巡骂曰:“我为君父死耳,附贼乃犬彘也,安得久?”子琦又叹他的气节,准备释放他,有人反对说:“彼守义者,乌肯为我所用?且得众心,不可留。”子琦仍然以刃迫降,宁死不屈。又迫霁云,霁云不应。巡呼叫道:“南八(霁云小名),男儿死尔,不可为不义屈!”霁云笑曰:“欲将有为也。公知我者,敢不死?”巡等三十八人,都被叛军杀死。巡死年四十九。当初,子琦曾有想法,送一生俘给安庆绪,巡既死,乃送许远往洛阳,行至偃师(今河南洛阳东),亦不屈而死。
  人曰:张巡守雎阳之初,军民六万,粮尽,不整队突围,以求再生之路,是一种错误,因为“与其食人,不如全人”。又曰:他遮蔽江淮,遏阻敌势,天下不亡,是其功劳。所说即使见仁见智,对于张巡等死难者,也都是些后话了。
  陆贽
  陆贽,字敬舆(754—805),苏州嘉兴人(今属浙江)。少年丧父,虽是孤儿,却特立不群。十八岁,以博学宏词科登进士第,初任华州郑县(今陕西华县)县尉(公安局长),又以书判(司法裁判文书及行政公文)拔萃,选任为渭南县(今属陕西)主簿(负责处理文书事务),迁升监察御史(掌监察事务)。德宗李适在东宫,即知其名声,及帝位,立召他为翰林学士,转词部员外郎(负责起草诏诰诸事)。贽生性忠诚,既感人主知遇,便想多多报效,丝毫不敢爱身,事有不可,极言无隐,友人以为这般太过,劝他大可不必如此,他说:“吾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不恤其他。”
  朱泚叛乱前,他即上奏说:“立国之安危在势,任事之济否在人,势苟安,则异类同心;势苟危,则舟中敌国也……今关辅征发已甚,宫苑之内,备卫不全,万一将帅之中,窃发郊畿,惊犯城阙……陛下将何备之?所遣神策六军李晟等,悉可追还,使知各保安居。”后来,朱泚果然造反,德宗仓皇逃出长安,驻辇奉天(今陕西乾县),贽从行,又启奏德宗说:“今盗贼遍天下,舆马播迁,陛下宜痛自引过,以感动人心。昔成汤以罪己勃兴,楚昭发善言复国,陛下能不吝悔过,以言谢天下,臣虽愚陋,可以仰副圣情,庶令反侧之徒,革心向化。”德宗以为然,下诏书罪己。奉天期间,所下诏书,多半皆为贽所拟。此时,天下已是纷纷,一日之内,诏书数百,封封无不曲尽事理,武夫悍卒读了之后也都挥泪而泣下。朝臣叹服,称他内相,意即宫内之宰相也。
  宰辅(丞相)卢杞原为德宗所喜,而贽则极言杞等罪状,德宗表面虽然听从,内心却是颇为不悦。吴通微与其弟都在翰林,亦被德宗所宠爱,二人才华虽不如贽,却是极能结交权贵,故常常在德宗面前反复细说贽的短处,所以贽被朋党排挤,再加之他言事激切,每每不得天子欢心,因此久久难升宰辅。贞元八年(792),也就是他三十八时,窦参去职,终被任为中书侍郎(相当于副宰相)并及门下同平章事(官名,行宰相事)。他久被排挤,困勉而得宰辅之位,自然不负德宗恩奖,凡政阙失,无论大小,必然匡正。户部(掌户籍财经)侍郎裴延龄奸宄用事,天下恨之,却因其为德宗所重,朝廷之上无人敢言,贽却独自以身当之,屡次陈其不可重用。延龄因此而反谗贽,德宗亦听延龄之语,罢贽知政事,左迁他为太子宾客(辅佐官)。贽性谨慎,免相后,除朝谒外,不通宾客,无所过从。贞元十一年的春天(795),全国大旱,边军缺粮,贽论其事,延龄竟诬其动摇军心。德宗怒,欲杀贽,幸亏谏议大夫(掌朝议)阳城邀集众臣竭力辩护,乃贬贽为忠州(今属重庆)别驾(也就是刺史即州长的副手)。贽在忠州十年闭门静处,人不识其貌。及德宗崩,顺宗(李涌,761—806)即位,下旨召贽还京师,诏书尚未到忠州,贽却已经病卒了。时年五十二。朝廷追赠兵部尚书,谥曰宣,所以后世所传文字都称他为陆宣公。
  陆宣公所写的奏议忠诚激切,鞭辟入里,自他而后,历史上恐难再找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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