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从良路 苦乐两相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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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与《卖油郎独占花魁》同为冯梦龙“三言”中的名篇,两位女主人公——杜十娘和花魁娘子有颇多相似之处:貌美聪慧,却不慎误入青楼;虽为名妓却早已厌倦风月生活;心有所属,矢志从良。然而,同样的从良路,二人却走得一苦一乐,一个“怒沉百宝箱”投江自尽,一个终成神仙眷属。杜十娘和花魁娘子为什么有不同的命运呢?原因也许是多方面的,笔者仅从两位男主人公的角度对两位花魁不同的命运作以比较。
  
  一、男主人公对“爱情”的赤诚度不同
  
  杜十娘一心一意要把自己托付于李甲,十娘“久有从良之志,又见李公子忠厚志诚,甚有心向他”,可见,十娘之所以认定李甲是个可托付终身的人全在“公子忠厚志诚”。《卖油郎独占花魁》中的美娘,则是因卖油的秦重在自己喝醉的夜晚,一片赤诚待己,从此倾心于秦重。两篇小说同是塑造了男主人公“忠厚”、“赤诚”,因此使女主人公产生了托付终身之心。但是,只要我们细细品读,就会发现李甲与秦重的赤诚是不同的。
  杜十娘和李甲的悲剧被许多人称为爱情悲剧,笔者却不敢苟同。二人之间的感情能否称为“爱情”,这本身就是个问题。如果说是的话,也只能是杜十娘对李甲的爱情,而李甲对杜十娘的“爱”只是“欢场之爱”罢了,绝无赤诚可言。这不是笔者妄下断言,只要我们注意小说中的几处细节,就不难发现这一点。小说一开始描写李甲:“那公子俊俏的庞儿,温存的性儿,又是撒漫的手儿,帮籿的勤儿。”这已经显露出了他纨绔子弟的样貌。对李甲的描写已经为下文设置了伏笔。他像所有的公子哥儿一样,大把大把地花钱,并没有想到自己和杜十娘的将来,如果他是真心爱杜十娘,必定会细细地考虑两个人的将来。他惧怕老父,又“终日延挨”不返家,仅仅是“迷恋十娘颜色”。可见李甲对杜十娘的“爱”是最表层的最浅薄的肌肤之爱。小说铺陈李甲与十娘的情意绵绵,却从没提李甲要为十娘赎身之语,也未见其对于十娘从良之志的肯定。当他向同乡柳遇春筹钱时,柳遇春告之以“此乃烟花逐客之计”,李甲听了,“半晌无言,心中疑惑不定”。可见他对杜十娘心存猜疑,他们的感情并无基础可言。由此便已埋下他后来被孙富说动而萌生放弃十娘的念头的伏笔。当李甲听孙富一席“推心置腹”实则离间之语后竟然“起身作揖”表示谢意:“闻兄大教,顿开茅塞。”其心动摇之易让人难以相信,如若他对十娘有真爱何至于有此言行?当十娘“用意修饰”后“微窥公子,欣欣似有喜色”,这一“喜色”不仅让杜十娘就连我们也会有万箭穿心之感!李甲对杜十娘哪有爱情可言,更何来“赤诚”之说?因此,二人的悲剧是必然的,即便杜十娘早早将百宝箱告诉李甲,也终将落得被遗弃的结局,其根由就在于李甲对十娘没有真正的爱情。
  卖油郎秦重一开始便对花魁娘子表现出一片赤诚,但是与十娘对于李甲的主观认定相比,秦重的赤诚忠厚却不是由女主人公花魁娘子眼中描绘出的。他对花魁女的爱不仅仅是赤诚的,甚至带有神圣的、仰视的色彩。秦重初见美娘虽是惊鸿一瞥,却被深深吸引住了,从此朝思暮想,为了博取会见花魁娘子的机会,他苦心积虑地作蜗牛式的积攒,累年才积到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是时间考验的象征,足已证明他对花魁娘子的赤诚之心。假如他对花魁女只是一时情绪的狂热,或只是为了情欲的满足,那他是绝对经不起这段漫长时间的考验的。终于得以和美娘见面了,然而美娘却喝醉了一夜。即使如此,秦重也以己之忠厚本性真心相待美娘,为熟睡中的美娘轻轻盖上被子;美娘呕吐时,他怕污了锦被就让她吐在自己的衣袍袖子里。这一系列行动都表明了秦重对花魁娘子的几近崇拜的爱。正因了卖油郎的这种赤诚才引起了美娘的关注,才能成就美娘从良的心,也成就最后的圆满结局。
  
  二、男主人公对钱财之态度不同
  
  笔者以为,钱财常常是此类小说中考验男女主人公爱情的一个重要元素。在《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如此,在《卖油郎独占花魁》中亦如此。
  当杜十娘用计赚得老鸨答应付三百两银子就可以赎身时,杜十娘要李甲去筹钱,遇到挫折时,李甲垂头丧气,一筹莫展,如果他真心爱着杜十娘,即便有天大的困难,他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然而他没有,只是唉声叹气。若不是柳遇春被十娘真心所感动而资助的话,李甲是筹不到钱为十娘赎身的,这第一次的考验也无法通过。李甲所表现的对筹钱的消极,其实缘于内心对十娘根本无爱情可言。及至孙富愿出银一千两换十娘时,李甲却表现得很欣喜。区区千金便打动了他,可见钱财在其心中的地位远远超过了杜十娘。把终身托付于这样的人,注定了杜十娘的悲剧命运。
  《卖油郎独占花魁》中,钱财也考验着秦重对美娘的爱情。小小的卖油郎因为仰望美娘,为了见美娘一面,花费一年多时光才积够了银子。小说铺陈秦重如何盘算攒钱,让我们看到了他的赤诚。当秦重积足了十两银子,也代表着他通过了第一层的考验。这层考验可充分说明秦重对于美娘的爱慕之真。相较于李甲,秦重面对钱财的考验已显得坚固得多了。
  
  三、男主人公之出身、地位不同
  
  比较李甲与秦重的社会背景,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出身、地位有所不同。一个是布政老爷的公子,一个是社会底层的卖油郎。笔者以为,李甲对十娘之所以不会产生真正的爱情,与其出身和所受教育有关。这可以从孙富说动李甲的一番话中看出:“若为妾而触父,因妓而弃家,海内必以兄为浮浪不经之人。异日妻不以为夫,弟不以为兄,同袍不以为友,兄何以立于天地之间?兄今日不可不熟思也!”这一番话正说到了李甲的心坎上,“说透了胸中之疑”。这种深植于心的观念决定了他不可能真正接纳一个妓女,也不可能真正爱上一个妓女。李甲对杜十娘一时的欢愉之情是有的,而携手一生的爱情是绝无的。再看秦重,他认识美娘时不过是个卖油郎,出身低微,谈不上什么社会地位。也正因此,秦重没有李甲那样的“正统之见”,对美娘展现出了一片赤诚之爱。两篇小说对男主人公的社会背景的设定,在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了两位女主人公的命运。
  杜十娘和花魁娘子从良命运的不同,也许并不取决于她们是否主动地追求自由与爱情,而是取决于从良的对象是否真正爱惜她们,接纳她们。而这又往往和男主人公自身的人格密不可分。杜十娘和花魁娘子的从良路之所以一苦一乐,很大程度上缘于李甲和秦重不同的人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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