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是个爱猫的人,总认为猫这种动物过于狡诈阴险。素有九命猫妖的说法,也便觉惊怕,于是觉得此动物有些邪野。但是,读了莱辛的《特别的猫》以后,我的观念有了巨大的转变——原来猫也是万分受宠之物。不知道是我的看法真的变了,还是被莱辛的文字魅力深深感染了。不过,透过莱辛的笔端,我看到了莱辛的内心世界,明白她远非就写猫而著此文,她要借猫的世界给读者展示人的世界,也正是这一点才使这篇文章更具深度。
　　莱辛是一个特别的作家,她五岁时父亲率全家迁到南非罗得西亚农场务农,家境一直比较困窘。莱辛15岁时因眼疾辍学,16岁开始工作,先后当过电话接线员、保姆、速记员等。她青年时期积极投身反对殖民主义和法西斯战争的左翼政治运动,曾一度加入共产党。这样一段人生经历,让莱辛感受了人间的冷暖,也让她看到了世界的不公。罗岁弼说:“她不但是一个激进的作家,而且是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特别是她在非洲长大,她在非洲的生活中见过世界的不公正,但她不是一个狭义的左派。莱辛在作家里面真的属于最伟大的作家,你不知道她好到什么地步。”世界上善与恶的天枰,富与穷的磅秤永远都不可能放平。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世界上的这一切都趋中了,那么给每个人心灵上带来的是一种平和,但我们失去的是竞争,整个社会将会失去活力。因此,这些落差仅仅是一些怨声载道的借口,真正能够抚平这些伤口的是人的道德和修养,因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都有不同的人生感悟和精神享受。还是莱辛在《特别的猫》中说得好:“灰咪咪在温暖舒适的室内优雅地散步、玩耍,摆出各种姿势引人注意,爱慕她的不只是我们,还有那只患风湿病的老公猫,它总是在花园的冰地上四处游走,冷酷地提醒我们还有另一种艰困多了的生活。”在这里,莱辛的语言已经够直白了,世界上富人与穷人之别由个人的造化所得,我们不要怨天,也不要尤人,但是坐在暖房中的富贵之人如果看不到在天寒地冻世界里劳作的人们期待而又无奈的眼神,那么这就是他们道德的沦丧。莱辛也批评她的爱猫“虽说漂亮,可她实在是一头自私的野兽。”“都市猫的生活实在不太自然,它们当然永远也无法养成乡下猫的独立个性。”其实在莱辛的心里,对她的都市猫是娇宠而又批评的,对乡下猫是同情而又怜爱的。但是这两个天地中的生命所产生的鸿沟永远也无法弥合,因为“这本来就是万古不变的定律:公主必须跟国王匹配。”虽然,莱辛说到这里没有流露出任何讥讽的语气,但通过她平实的语言赤裸裸地揭示了我们周围的现实,让细心的读者感受到了强烈的讽刺意味。
　　莱辛是一个女权主义作家,但她和一般的女权主义者又不一样,她是一个理性的女权主义者,她站在客观理性的高度审视女性,理解女性背后的人类世界。她思想深邃,目光犀利。莱辛在回忆中说:“童年时期的压抑和艰苦通常造就出作家来,因为这样的童年让你学会处处提防,事事留心,而这正是一个作家所需要具备的。”她正是用女人这种特有的敏感与细心关注个体的人,特别是女人的处境、选择、权利和责任,同时也关注社会群体或人类整体的长远命运。莱辛在描写她的爱猫时这样写到,“她就像是一个除了美貌以外毫无特色的漂亮女孩儿,骄傲地随时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她仿佛总是对着某个隐形的镜头,来调整她的姿态——一种跟面具一样好用的姿态:不,不,这就是我啊,看看这具有侵略性的傲人双峰,这充满敌意,总是在提防周遭爱慕眼神的愠怒双眸。”作者以一个女人细腻的眼光看到了现代女性楚楚动人的魅力,但同时也批判了她们的肤浅和堕落。从这一点上来看,莱辛绝非仅仅描写她的爱猫那么简单。她用讥讽的言语向现代女性提出倡议:不要一味地沉溺于外表的张扬,各种妩媚的姿态和迷人的线条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终不复返,唯有丰富自己的内在世界,提高心灵的起点,接受岁月的磨炼,才越发具有气质美。她曾说:“我憎恨所有那些毫不遮掩的粗鲁行为。妇女已经变得越来越无礼,虽说她们要争取同工同酬是合理的。”
　　莱辛的猫多为母猫,她作为一位女权主义作家,以猫喻人,自然选择母猫作为写作对象,这不足为奇。她对猫的描写入木三分。猫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反应,莱辛都能用童话式的语言将它形象生动而又逼真地刻画出来,而在每一个形象化的描写中,作者又独具匠心地刻画出了人的影子。你看她的爱猫发情时的反应,“她巴着花园里的大树飞快地冲上冲下。她不停地打滚,哭喊,呼唤,并提出邀请。”甚至,当她怀上小猫以后,还做这样的动作,多么不理智啊。女子在面对爱情的诱惑时往往陷入爱河而不能自拔,《诗经》中曾有这样一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然而,从为人之母那一刻起,她们又感到迷惘失措,总觉得一瞬间从一个年少无知的美丽女子变成一位成熟的母亲,有十万分的不适应。就像莱辛笔下的灰咪咪,临产前还想恢复她正常的生活,做一只备受宠爱的小猫,想要挽回以前的娇宠,想要洒脱、自由,但现实已不允许她们回头了,无论她们有多恐慌、多无辜。岁月不留情,今日红颜,明日黄花,似乎女性最伟大的牺牲莫过于此。莱辛的笔触涉及到了这一点,对此显示出她的敏感与同情。她是这样通过猫来暗喻的:“在动过手术的短短一个月之内,她的身材就完全变形。她像吹气球似地迅速膨胀,失去了她原有的纤细优雅;她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线条都变得粗蠢许多。她的眼睛松弛,布满皱纹;她的脸型变宽。她在转眼间变了一只虽然还算漂亮,但却浑身肥肉的大胖猫。”
　　莱辛认为,她那倍受宠爱的灰咪咪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母亲,或许她在为自己忏悔,因为莱辛曾经结过两次婚,有三个孩子,她离开了他们,她感到不安和自责。或许,她在此想,要告诫所有的女子:每一位优秀的母亲必定是一位优秀的女人,而优秀的女人却未必都能成为优秀的母亲。
　　莱辛爱猫成痴。不管是猫的外表还是猫的动作,甚至是虚幻的思想,都被她刻画得如此传神。她的猫普通而又特别,真实而又略带虚构。无疑,这些都反映了她养猫之久,之细,之体贴,之认真。而她对猫的描写越传神,也就越反映出她内心的孤独和寂寞。她曾在《走在阴影下》中说:“你也许会认为我的生活总是充斥着政治和人际关系,但事实上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独自呆在我的公寓里工作。”正是猫的那些琐碎的动作,亲昵的叫声以及难以捉摸的神情,帮助莱辛消磨了孤独、寂寞和忧伤,它让莱辛有机会说出难以起始的人生感悟。当莱辛看着她的爱猫在她怀中打着粗哑的呼噜,舔着她的手指、闭上那对绿色的眼睛、悄然逝去的时候,她感悟到了生命的轮回其实就是那么简单,无论是都市猫还是乡下猫,无论是公主毛还是痞子猫,都将体验这必然的经历。
　　进入了莱辛的猫的世界,也便对人类的世界有了深刻的反省,我想这正是她的特别之处。
　　[作者通联:江苏张家港市塘桥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