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纸飞机升起时, 想起你

来源 :故事林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anbour156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又是一年盛夏,工作不甚繁忙的我偷闲回了趟老家。下车离家还要走10分钟的小路,正是种夏稻的季节,不少农民赶着牛,推着车,喜气洋洋地忙碌着。
  经过拐角的时候有个陡坡,一个年岁较大的老大爷正吃力地推着三轮车,三轮车上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我见状赶忙上去帮他推上坡,老人满脸皱褶的脸在阳光下笑得温和又灿烂。我随口问道,“怎么这么热的天带着孩子下田?”
  老人显得一脸无奈,抬起枯树般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父母要上班,孩子放暑假了来和我呆着,我在家闲不住,这才……”
  我笑了笑,从包里拿出刚才路上买的没开过的饮料递给小孩,看他满足得笑容满面,心里也跟着开心。老人感激地说着谢谢,随后推着三轮车带上他的孙子走了。
  看着他们走远后,我才抬头看了下家乡蓝蓝的天空,许是阳光有点刺眼,不自觉流下了眼泪。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般在田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啊!可是带我去山上的人,现在已经永远沉睡在这片他热爱的土地里了。

1


  外公去世到今年已经11年了,但是印象里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暖。
  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他的一生,基本上都是在地里过的。
  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年少气盛,撇下母亲和我们兄妹两个就去了很远的地方。没有任何依靠的我们随着母亲回了外公家。
  印象里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脸型稍长,粗粗短短的白发下有双小小的眼睛,個子很高,许是因心情不好,方正的脸上透着怒气,就这样站在油灯下,怎么看怎么像哥哥故事里那会吃人的妖怪。我害怕极了,站在门口怎么都不进去。
  最后还是外婆去屋里摸了块糖出来哄我,我才哆嗦着进了屋。
  进屋后,我紧紧地抓着母亲的裤腿不放,时不时偷偷看一眼那个凶巴巴的外公。吃饭的时候,他走了过来,当时我正拿着和我脸差不多大的碗呼哧呼哧地喝着稀粥没注意,冷不防碗里就被扔了一块金色的麦饼。我睁大眼睛看了看母亲,在她的示意下狼吞虎咽地吃下了那个月第一次的饱饭。意犹未尽之下,开始觉得妖怪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吃饱之后就是住的问题了。外公家还有3个舅舅,大舅当时已经结婚生子,一家三口挤在重新粉刷过的边房里。剩下的两间房,外公带着哥哥和两个舅舅挤在厨房边的杂物间,而外婆则带着我和母亲睡在正房里。作为一家之主的外公,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安排里。那晚,大大的床铺上,我被挤在母亲和床后屏风间,怎么睡都非常有安全感,就连梦里,都充满了糖果和麦饼的香味。

2


  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家里只剩下包括我在内的3个小孩,比我大两岁的哥哥正哄着比我小两岁的表弟玩。陌生的环境下,我张嘴就开始嗷嗷大哭,听到我哭声被吓到的弟弟也开始哭,哥哥一个人哄不来,最后也坐在地上陪我们一起哭了。
  外公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很明显的,当时他额头的筋都跳动了几下,忍着听了会我们的哭声,他在院子里用井水把手脚冲洗干净后,才快步走进屋里。看到他的时候,我和哥哥都抽噎着停下来了。他笑着摸了摸哥哥的头,接着双手穿过我和弟弟的膝盖,直接把我们一人一边抱了起来。突然飞升的高度让我害怕得紧紧扶着他的肩膀,那是第一次,除了哥哥之外,我印象里有过的最稳最深的安全感。
  听哥哥说,外公每天都是凌晨3点就踏着月光出门的,那时候粮食就是人们的生命,为了抢占一点水流进自家地里的沟,他必须早早在那等着,把庄稼都浇灌一遍才回来。
  母亲每天要和外婆早早地出门上工,到晚上我们都睡下了才回来。那个时候,外公就不仅仅是外公了,他还是我们的另一个“母亲”。每天他从地里回来之后还要照顾我们3个小孩,把我们都喂饱收拾好了,他又继续带上我们,去他最喜欢呆的田地里。现在想想,当初的他像个超人一样,一身力气怎么用都用不完,他用自己的力气在当时养活了三代人。
  每次带我们出门的时候,他都会用自己编的竹篮子,一头挑上我,一头挑上弟弟,徒步走上一两公里去山上捡柴火,或去地里翻土除草。那个时候,我们都会很开心,因为像荡秋千一样,晃晃悠悠不会摔,而且外面还有我们好奇的世界。
  到了秋收季节,基本上我们都会在地里一呆就呆个一整天。外公他们当初分的地在靠山脚的地方,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为了不浪费时间,他都会直接一担子把小孩和食物都带上。
  晨曦出发,到地里的时候太阳已经擦着天际升起。先把几个昏昏欲睡的小孩一一放好在阴凉的田沟里,他才开始忙碌。家里工作的工作,读书的读书,只有他一个人能出来种地。秋老虎猛烈地发着热,刺眼的光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但他好像不受影响一般,高大的身影快速地在田地里移动。
  我们醒来之后,为了怕我们乱跑,他会把洗干净的篮子放在白色的化肥袋子上,然后让我们呆在里面玩。那个年代没有玩具,为了让我们在田里乖乖呆上一天,他那双巧手会用草编织很多蚂蚱、小鸟、飞机给我们打发时间。
  饿了,他会拿出放凉的地瓜给我们吃;渴了,他会拿出大塑料桶装的凉白开给我们喝。那时候,他就这样看着竹筐里的我们,陪我们吃饭,陪我们睡觉,陪着我们慢慢长大。

3


  在我8岁的时候,我的父亲回来了,母亲便准备带我们回家。但是那时候对我来说,家就是有外公的地方,外公家就是我家。所以要离开的时候,我抱着他的腿死命地哭就是不走,而他那么坚强的一个人,竟也抱着我和哥哥,流下了两行清泪。
  回到家的很长一段时间,我还会在睡醒后找不到他而偷偷哭泣,但哭着哭着,时间这个小偷就慢慢把我们这些珍贵的感情都藏起来了。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之后,我们每天上学放学,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而他呢?舅舅打电话过来,听说是想我们都想病了。   在回到外公家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一下车我和哥哥就飞奔进屋找他,看到他病怏怏地躺在车上,没有一点力气,我们都不敢吵他。脱掉鞋子爬上半人高的床,躺在他身边陪着他说话。没想到第二天的时候,他就能起来做饭了,还精神很好。当时不懂得什么叫心病还需心药医,看他好了,母亲也放心了,呆了两天实在是想念家里的电视,我就催着母親回家了。
  渐渐的,孩子大了,心也大了,我们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外公抱在手里,装在竹筐里带在身边的小孩了。有了新朋友、新玩具之后,我们回外公家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

4


  一直到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母亲担心我四处乱跑,把我又送到了外公家。那个时候舅舅们都已经赚钱了出息了,个个都想让老人在家享清福,所以不让他去地里了。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年轻时劳碌过度,现在两脚静脉曲张严重,已经影响到了平时的日常行动了。
  于是我和弟弟就天天陪着外公在家吹风扇吃西瓜,各种搞怪逗他笑。老人家是非常容易满足的,喜欢的小辈在跟前经常陪着他,他就能笑逐颜开了。就在我们都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幸福会源远流长的时候,外公的脚疾严重到最终还是把他送去了医院。
  还记得外公做手术那天,雨下得非常大,我和弟弟蹲坐在门口望眼欲穿,等着那个天天陪我们玩的老人回来,但最后等到的只有母亲。我看着大家忧心忡忡的样子,一句话都不敢问,只知道外公过几天就回来了,然后开始天天掰着手指数日子。
  几天后,外公真的回来了,不过回来以后他已经认不得我了。听母亲说,手术的时候,实习医生用麻药过量,外公醒来后就痴呆了。我哭着站在他面前叫他,但他都只是嘴角一咧,对着我傻笑。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更不会再喊着我的名字和我说话了。
  也是从那天起,每次只要去外公家,他都是坐在大厅里看电视,无论谁和他打招呼,他都只会咧嘴笑。
  曾经那个高大强壮的男人,现在每天坐在一个塑料凳上,背弯弯地驮着,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无知无觉地活着。
  每次看到这一幕,我都会在心里默默流着泪。
  岁月对谁都不曾心软过,我们慢慢长大的同时,就有人在慢慢地老去。曾经我以为无所不能的人,现在连吃饭都需要别人帮忙,他像是回到婴儿期一般,一切生活都需要别人照料,不知道什么是酸,什么是苦。直到他归于尘土,他才算真正解脱。

5


  那是一个寒冷的圣诞节,我刚升初二,中午时分,正和约好的朋友在路上逛街,突然中途就接到母亲泣不成声的电话。
  他走了,以自我了结的方式,走得无人知晓。
  一时无法接受的我,在大街上哭得不省人事。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同学送回家了。与在家等我的父亲匆匆赶到的时候,曾经空旷的院落此时已经落满白纱。
  我站在门口,脚步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得踏不出半步。屋内,痛彻心扉的哭声,源源不断地飘进我的耳朵,我死死地压抑住那股痛到骨子里的感觉,慢慢地,从门外挪到了他的床边,在看到他平静的面容后,才开始痛哭失声。
  他出殡的那天,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很多人对我说,你外公是好人,他走了,连天都哭了。
  我回头看了看,来送殡的人群浩浩荡荡,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而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湿润的。

6


  后来,一切都慢慢尘埃落定了,大伙的难过也缓和了不少。七日忌的时候,我偷听到大人们在闲聊他,外婆说她去神棍那里算过了,说外公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历劫的,现在天上觉得他时候到了,得回天堂了。
  也许在平时听到这种封建迷信的话我会嗤之以鼻,但那次,这个说法却让我深信不疑。
  现在,除了每年清明的时候,我会去他墓碑前看看他,已经很少再想起他了,但是他的音容形象好像永远刻在我脑海一样,不会忘怀。
  纸飞机,飞啊飞,飞到天边捧回个大棒槌……
其他文献
1.遗憾的事  又是一年的五一长小假,平潭高速公路上翻滚的热浪将游客的车辆越推越远。  汽车在傍晚终于驶进了平潭海岛,穿过北港村错落有致的彩色石头屋,来到风懒沙软的坛南湾沙滩上。在落日余晖的沐浴下,看着阳光从指缝间像金色的瀑布一样倾落,林今岚把眼睛微微眯成了一条细线。  高中好友难得聚在一起,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他们在沙滩上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这些年你有哪些遗憾的事?”  林今岚选择了真心
期刊
夜深人静,思绪的剪影翩飞在心底的每一个角落暗处,默默诉说着往事的甜蜜与哀愁。无论多少失去,只记得当时拥有。一个你,在回忆里浮沉,落落大方,微微颔首。浅浅一笑,就温暖了我的整个冬夏春秋。chater 1  16岁,记得那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晚,我总是一个人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漫无目地往外眺望,触目除了零星的残雪,皆是荒凉。绿意迟迟不肯光顾,像极了我总也打不开的心窗。那时的我刚从偏远的农村来到父母身边,转学的
期刊
Chapter 1  “看完这个视频,你记住了多少?”  直到电脑桌面呈现在影幕上,曲洛洋才把目光收回来:“视频想表达的,应该是贵公司……”大概停了1分钟,她才试探性地说,“是老板创业历程的艰辛?”  “不是……不过你看得很投入。”面试官合上了笔记本,“这样吧,你回去等通知。”  “好。”曲洛洋回应得很没底气,但还是为自己争取了一下,“希望贵公司能给我一个锻炼的机会,我会努力的。”  “OK。”对
期刊
1  蓝方格子桌布上,红烧带鱼酱红肉嫩,却早已不再冒热气。3副碗筷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平日温馨的客厅里此刻剑拔弩张。  “老程!瞧瞧你干的好事!”妈妈率先发起尖嗓门攻击。  “我这不是为了工作嘛……”对上能言善辩的妈妈,几个回合后,爸爸就丢盔弃甲。  程溪盯着快要完全冷掉的带鱼,垂涎三尺,却不敢动筷。冷不防听到妈妈大声道:“你自己胡闹,带坏小溪怎么办?”  一切要从下午说起,爸爸是记者,
期刊
1、失踪的受伤者  周日一早,许鸣远跟老伴就忙碌起来。他们先赶到早市上,买回了整整一小拉车东西,然后就收拾。可都11点了,儿子一家还没到,他实在忍不住,还是给儿子打了电话:“瑞平,你们到哪儿了?”  许瑞平说:“我们刚出门,半小时后到。”  许鸣远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就跟老伴扎进厨房里忙碌起来。几个菜炒完,儿子一家三口也进了门。儿媳刘惠进到厨房里帮着盛饭盛菜,孙子欣欣则是各个屋转着,不知道要发现什
期刊
Chapter 1  在夕阳的余晖里,她就那样看着我,神情清冷,一句话也不说。  “妈,我走了。”摇下车窗后,我向她挥了挥手。  没有任何回应。就在我不知道怎么圆场的时候,司机递给我口罩,我才意识到刚刚走得匆忙,忘了要戴口罩这回事。  为了保持车内空气流通,顺风车司机把前后的车窗都敞开着,外面的风呼呼地往里头灌,我在后车座上瑟瑟地裹紧大衣,也把宠物外带笼上的毯子整了整,避免小百岁着凉。  “这么早
期刊
01  杨南初最开始对宋听白没有任何好感,她甚至有点讨厌他。  他们的初遇在12月末的冰城,当时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站在自家庭院里,漫天的飞雪落在她的肩头,她不停地搓手,脸上却有一种不服输的倔强。  她都忘了自己在冷风中站了多久,眼神甚至有些涣散,直到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  她连忙转身,闻声望去,只见巷子里有两个男孩各执一伞款步走向自己。  二人五官的模样颇为相似,但气质却大不相
期刊
1  “我家里人都不同意,可我不想妥协,也不愿妥协。妥协一旦有了第一次就只会有无数次。”  我揣着发挥平常的成绩挨到了本科学校录取的最后一天,录取结果击碎我在小城十几年积累的所有骄傲。远离家乡的十八线小城市,与性情截然相反的專业,父母眼中的失望,都将我推向复读那条路。  联络学校线上报完名后的当晚,我与高中挚友陆露聊了大半夜。她于当天偷偷到原来就读的高中报了名——家里人满意她的录取学校,不愿她再浪
期刊
one  天气晴朗,许叶在父母的陪同下,来到“你是哪只小天才”夏令营。这一场头脑的较量,她期待了好久。因为许叶从小就被专家判定为智力超群,她很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人比她更聪明!  许叶拖着行李箱,走进宿舍。  环境很好,两人一间的配备,装饰也优雅、整洁。室友还没到,许叶一边整理个人物品,一边想象她会是个怎样的人。  管她呢?  许叶到这里可不是来交朋友的!想要得到结业时授予的“小天才”荣誉
期刊
1  不管哪里的春季都容易引得春困,特别是南方的春季总是夹杂绵绵细雨,粘稠的空气混着春季特有的气息是罪魁祸首。城市里到处充斥着混凝土建筑着实少了些野气,但湿漉漉的柏油路仍是不减一丝困倦。  陆乔微也有些倦了,从16楼望出去,有川流不息的车队溅起那一到梅雨季节就消退不去的水坑。午后便有些许阳光透过云层,阳光懒懒地洒在陆乔微足边,陆乔微突然有种想逃走的冲动。  对!逃。  随便去哪里都行,就现在。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