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代，老上海，战火纷纭，却也莺歌燕舞。中国照相馆如何开始、壮大、乃至迁京？且听杨早先生细细道来……
　　
　　吴建屏是江苏武进人。16岁来上海，辗转了两年，进了上海最有名的王开照相馆做学徒。王开照相馆很大，学徒共有二三十人，有男有女。
　　吴建屏和女同事何定仪好上了，丈人要他自己开生意。人家宝贝女儿一句话就给了你，这点要求算啥？只是，吴建屏还没正式出师，去哪里寻这笔开店的资本？
　　正是1937年的秋天，卢沟桥的枪声传来，人人都知道，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吴建屏看准了这个机会。一上前线，生死未卜，谁不想先往家里寄封书信？能夹张照片，再好不过。丘八大多进不起照相馆，进得起，也未必能请准假。吴建屏找了一个当连长的老乡，直接将器材搬进了兵营。
　　 送走了一批兵，又来了一批刚征的新兵，这下更好，花名册、士兵证，新规矩都是要相片的。反正吴建屏跟军需营务的人都混熟了，于是一总包给了他。
　　 等到淞沪抗战打完，吴建屏已经攒到了租房子、买器材的钱，注册金和零星应用怎么办呢？何小姐把祖父留给她的体己钱拿了出来。正好静安寺路八十八号的汇芳照相馆要出盘，索性将它盘过来。新店开张，取名“中国照相馆”，花轿也跟着抬进了门。
　　 上海人知道中国照相馆，是在1939年。那一年，名导演卜万苍应新华公司之邀，拍摄中国第一部古装战争史诗巨片《木兰从军》，女主演是来自香港的新星陈云裳。这部戏于1939年春节在上海沪光大戏院连演3个月，场场爆满，转到新光大戏院续演，又是“狂满”达数月之久。在上海滩，若不知道“陈云裳”三个字，保管被人叫“乡下人”。
　　 吴建屏又看准了一回。他有个小兄弟认得新华电影公司的襄理，托人说合，居然得到了卜万苍的首肯，独家提供《木兰从军》里陈云裳的剧照。这是大生意，中国照相馆一家吃不下，于是又找了亚开首饰公司。三家分工方式是：卜万苍提供相底，中国照相馆负责加工洗印，亚开公司负责纸袋包装。
　　 有意思的是，三家公司各有各的促销方式。
　　 新华公司在各大报登广告，只要购买一张《木兰从军》的电影票，就赠送陈云裳的6寸相片一张；
　　 亚开首饰公司在每个装相片的纸袋上都印了一组6位数的号码，每月在各报上公布3个数字，只要顾客所持纸袋上的号码后3位与之相同，即可获人造金戒指1个；
　　 中国照相馆则更绝，陈云裳的剧照不下20余张，照相馆的橱窗里轮流摆放，定期更换。顾客上门来，只要手里有跟橱窗里照片相同姿势的剧照，立即附赠一张20寸着色相片。
　　 这次联合广告，大获成功。半年之内，陈云裳的各色剧照发行超过5万张。每日都有许多人，专门跑来静安寺路，看中国照相馆橱窗挂的是哪张。这下子，中国照相馆被众口称赞，变成上海滩最有名的照相馆，一如当年的王开照相馆。
　　 转眼就是1945年，吴建屏已经去世5年了。这时候，我们才发现，一直担任出纳的老板娘何定仪，竟是那么有决断的人。
　　 日本投降，在沪的日本照相馆几乎全都结业返国。此时上海市面百业萧条，照相的人本来就少。就在这时，何定仪做出了一个极为胆大的决定。
　　 她拿出了所有的周转资金，甚至可能借了一些钱，将日本同业的富士玻璃板和绉纹纸存货全部买下。
　　 和她的亡夫一样，何定仪抓住了商机。中国人照相少没关系，参加亚洲战场的美国海军陆战队陆续在上海登岸。他们刚刚沐浴了战火，在海洋和岛屿之间飘摇几个月，现在来到这个虽然疲惫却风韵犹存的花花世界，手里大把的军饷流水般往外淌。
　　每天接待100多人，每人每份照片印6张，收费5美元。成本之低（日本难民要价很少），利润之高，同行为之咋舌。但艳羡、妒忌有什么用，回到半年前，谁有何老板的胆略？
　　 这笔存货一直支持着中国照相馆，直到公私合营之后，它的营业额仍然超过另外3家大照相馆光艺、国际、大同的总和。
　　 树大招风。1956年，北京来了一个求援小组。要求上海支援各类民用企业，理发馆呀，洗染店呀，照相馆呀……这些西洋来的玩艺儿在北京的水平不高，如果不借点提高水平对首都形象不好。
　　 上海答应给他们3个中型照相馆。带队的王副局长不乐意。“同志，首都的形象多么重要，首都人民多么需要支援，不要保守嘛……我这两天到处转了转，觉得中国照相馆不错，我看，就让它来支援首都建设吧！啊？”
　　 上海能说什么呢？上海的形象也重要？上海人也需要中国照相馆？
　　 1956年7月6日，中国照相馆所有设备、器材，以及骨干人员20多人，全部迁至北京。
　　 招牌挂得有意思，叫“上海迁京中国照相馆”。“上海迁京”四个字放得比较小，吴、何两位老板的心血，18年的上海光景，都浓缩在了这小小4个字里。这4个字，“文化大革命”后才去掉。
　　 听说，挂牌那一天，店里好多人哭了。■
　　
　　［编辑 谢康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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