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穷光蛋的罗曼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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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舞会来客
  夏日的夕阳已经逝去,夜幕降临。一名孤独的男子骑着一辆自行车,在静谧的乡间公路上缓缓前行。此人身上的晚礼服被一件薄薄的外衣罩着。
  对面驶过一些从郊区城镇开来的马车、汽车或出租车。看到车上那些人的盛装打扮,骑车男子对他们要去哪里,已经心知肚明。他自己要去的地方是离公路不远、一片园林中的豪宅。
  越是接近目标,他骑车的速度就越慢。因为他此行有着非同寻常的使命。
  这座府邸叫维罗岱尔。今天晚上,它将重新见证自己旧日的辉煌。
  长期以来,这栋房子一直空着。外面看守人小屋上挂出的木牌无声地诉说着这里败落的境况。但是今天晚上,这座巨厦所有房间都用彩旗和帷幔装点起来了,地板也被重新打了蜡或铺上了地毯。今晚,这里将又一次充满悠扬的音乐、欢快的笑语和激情的舞步。
  因为今天晚上,雷内斯佛尔德的单身妇人将要举办一次盛大舞会,而主办人之就是哈利维尔小姐——维罗岱尔庄园的女主人。
  这是一次空前的盛会。舞会的场所宏大而气派,前来参加的单身妇女人数众多,且个个身价不菲。此外,还将有许多尊贵客人到场,其中就有杰朗·查特尔夫人。她的到来将使这座府邸蓬荜生辉。这位漂亮的寡妇是社交场上无人不晓的名流。她佩戴的珠宝和钻石常常使社交场的女主人感到无比荣耀的同时,又嫉妒不已。
  然而,我们的这位骑车人在快要接近维罗岱尔时却迟疑得几乎快要停下来。当他终于转过一个弯,看到庄园大门时,从车上下来,站在那里踌躇不定。他将要做一件相当危险的事。虽然他并非胆怯懦弱之辈,行动之前他仍然有些犹豫。
  此人并不曾受邀参加舞会。
  那么,他为什么要来呢?他又将如何进去呢?这些问题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
  奥古斯特斯·贝利是专靠自己的小聪明过日子的。虽然人们都明白什么是小聪明,可这种说法实际上有些荒唐。难道这世界上有谁有小聪明不去用的?况且,对于一个流浪汉来说,又需要什么高深的大智慧呢?不管怎么说,奥古斯特斯·贝利的确是一个靠小聪明过日子的人。不过,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能够发迹。
  眼下的这趟冒险起源于他在餐馆里无意中听来的一段对话和别人随意放在餐桌上、后被他熟练地用菜单盖住的一张请柬。奥古斯特斯·贝利是顶替了哈林顿·贝利前来参加舞会的。此时,他脑子考虑的问题是,他是否会被人看出破绽?他原来估计的是,舞会的客人很多,主办人又缺乏经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虽然他知道来客不必出示请柬,但他仍将经历进门时被大声宣报身份的尴尬的一关。
  不过,如果人们发现他是未被邀请的陌生人的话,恐怕就连申报身份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忐忑不安地朝门口慢慢走去。除了紧张之外,他的心情还夹杂着几分苦涩的回忆。
  他曾在军中服役——时间很短,因为他的“小聪明”使军队里的同僚很难忍受——可是想当初,他也曾有资格作为正式被邀请的客人参加这种舞会。而现在,他只是一个毫无地位的小偷,顶替他人名字想溜进去,随时都有可能被仆人撵出来而丢尽脸面。
  他正站在那里犹豫不决,公路上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接着,又是几下刺耳的汽车喇叭声。转弯处先是出现了几盏马车的车灯,随后便是两道刺眼的汽车前灯的光芒。一个男人从大门旁的小屋里出来,将门拉开。贝利先生鼓足勇气,推着他的自行车,向门口走了进去。
  这是一段很陡的上坡路。贝利先生刚走到一半,那辆汽车便从他身旁呼啸而过。这是一辆很大的纳皮尔牌轿车,里面塞了满满一车年轻人,有的甚至挤坐在同伴的腿上。
  贝利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进门之后,把那辆自行车存放在一间空置的马車房里,急忙向衣帽间走去。那伙年轻人已在他之前进了衣帽间,这时正有说有笑地脱去大衣,贝利照着他们的样子,将外衣脱掉。由于急着想和这伙人一起进入接待厅,没有过分留意眼下的事情。当他匆匆忙忙把存衣牌装进口袋里,转身离开衣帽间时,没有注意到那位忙得晕头转向的仆人把他的帽子和另外一名男子的上衣放在了一处,并在它们上面贴了相同的号码。
  “波德布鲁少校、迈克尔·琼斯上尉、华森先生、戈尔德·史密斯先生、斯马尔特先生、哈林顿·贝利先生!”仆人大声通报着来客的名字。
  贝利昂首阔步,同那几位军官勾肩搭背地走进大厅。他心里有些发毛,因为他注意到,那些女人正在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位进来的客人。
  “查特尔夫人,克伦波勒尔上校!”
  随着一声通报,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新到的客人。
  贝利一边鞠着躬,一边从人群中走了过去。
  他那瞒天过海的骗术终究获得了成功。
  他不事张扬地朝房间里比较拥挤的角落走去,找了一个不易被女主人看到的地方。他心想,即便她们注意过他,很快也会把他忘记。到了那时,他就有机会下手了。
  他那紧张的心情仍未完全平息。他想去喝杯酒定定神,又怕显得过于仓促。他那双机警的眼睛不停地从身旁人群的肩膀上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突然,随着人们的移动,他看到查特尔夫人正和主办舞会的未婚妇人握手。眼前的情景使贝利大惊失色。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而查特尔夫人的那张脸是很难被人遗忘的。多年以前,军队舞会上和他起舞的那个开朗可爱的美国女孩儿,在记忆中油然而现。他当时还是一名陆军中尉,还是那张该死的法庭判决书结束他的军队生涯之前。他记得,自己和这个活泼可爱的美国女孩彼此倾慕,俩人跳了很多支舞曲。之后,他们坐在一旁,聊了许多在天真烂漫的年轻人眼中似乎十分深奥却荒诞无稽的话题。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她从他的生命中一闪即逝。他甚至忘记了她的名字。也许,他从来就不知道她叫什么。然而,此时此刻,她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虽已人到中年,依然楚楚动人,更增添了几分高雅气质。她身上的那些珠宝钻石则更加令他叹为观止。再看看他自己,只是一个低贱的小偷,混在人群当中,想伺机捞走一个项饰或一枚胸针。   也许她会认出他来。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他自己不是把她认出来了吗?他绝不能冒这个险。想到这里,贝利先生偷偷溜到外面草坪上。
  他点起一根香烟。正抽着,却见一名年长些的男子也在那里若有所思地走来走去,时不时透过敞开的窗户朝灯火通明的房间瞟上一眼。当他们再次走到一起时,陌生人停下来,向他打了个招呼。
  “这种晚上待在外面最惬意了。”他说,“房间太热了。不过,也许你喜欢跳舞?”
  “远不像从前那样乐此不疲了。”贝利回答。
  这时,他注意到了陌生人盯着他手中香烟时那种饥渴的眼神,便掏出烟盒,递了过去。
  “太谢谢你啦!”陌生人一面大声道谢,一面迫不及待地从烟盒里取了一支烟。
  “天哪,你可真救了我!我把烟盒忘在外衣口袋了。烟瘾上来了,又不好意思找人要。”他酣畅淋漓地使劲吸了一大口,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接着说,“看来这些女孩儿把舞会办得挺像样的,是吧?简直难以想象,这里曾是栋没人住的空宅,对吧?”
  “我还没来得及细看呢。”贝利说,“我刚刚才到。”
  “你要是愿意的话,”陌生人显然很随和,“等咱们抽完烟,一起进去瞧瞧,再喝上一杯。那样也许会凉快些。这儿的人你认识的多吗?”
  “一个都不认识。”贝利回答说,“邀请我的那位女士好像没来。”
  “噢,那好办。”陌生人说,“我女儿就是单身妇女中的一个,她叫格兰比——是我的姓。等会儿,咱们喝完酒后,我让她给你找个舞伴儿——如果你喜欢那种轻飘飘的舞曲的话。”
  “我倒是愿意跳上一两支舞。”贝利说,“虽然看来我有点儿跟不上潮流了。不过,人总不能过早地服老吧。”
  “你说得太对了!”格兰比高声赞同,“一个人只要觉得年轻,就永远不会老。好吧,咱们先进去喝上一杯,然后去找我的女儿。”
  两个男人把手里的烟头一丢,一起朝酒吧走去。
  未婚妇女准备的香槟酒虽然度数不高,但喝多了也会使人飘飘欲仙。这一点,贝利和格兰比颇有同感。当贝利先生就着香槟,又吃了几块三明治后,情绪顿时高涨了起来。因为,说实在的,他最近一个时期的伙食一直不怎么样。那位格兰比小姐原来是只有十七岁的天真无邪、刚刚步入社交圈的少女。她俨然扮起了一位尽职尽责的女主人的角色。结果没过多一会儿,贝利就发现,他同一位三十岁左右、颇具风韵的妇女一起加入了翩翩起舞的人群。
  贝利万没有想到,这种感觉竟是如此美妙。许多年来,他一直过着种卑鄙、下贱、惶恐不安的生活,靠着施展一些卑劣的骗术或干脆进行不法勾当为生;有时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搞一些小名堂;当实在穷途潦倒时,只得屈尊去行窃了。他整天和像他一样的骗子、流氓和无赖为伍,终日赌博、借贷、行乞,甚至偷盗,一见到穿警服的就闻风丧胆,逃之夭夭。
  此时此刻,他又重新回到了曾经对他来说如此熟悉却几乎淡忘了的环境之中。这张灯结彩的舞厅、这悦耳动人的音乐、这闪闪发亮的珠宝、这轻松滑动的娴熟舞步、这沙沙作响的昂贵长裙,还有这移动着的一张张温文尔雅的绅士和秀美端庄的女人的面孔。这一切的一切,使他把那些耻辱的年月抛在了脑后,使他又找回了自己不幸失去了的生活。毕竟他是这群人当中的一分子,而那群近些年来和他混在一起的流氓无赖,只不过是些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过了一会儿,贝利不无遗憾地把舞伴让给了一位口齿不大清楚的中尉军官。他可以看出,那位女士对他也有些依依不舍。
  他正想着要再去酒吧喝一杯,突然觉得有人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他心里一惊,猛地转过身来。因为对他来说,有人碰他的胳膊代表着一种特殊的含义。然而,这一次他所面对的并不是表情冷峻的便衣警察,而是一位太太。
  她不是別人,正是查特尔太太。她略带羞涩地微笑着,似乎为自己的莽撞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你不记得我了?”查特尔太太带着歉意说。
  贝利马上打断了她的话。
  “我当然记得你!”他说,“虽然我忘了你的名字,但朴茨茅斯那场舞会在我记忆中就像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样,至少是舞会中的一件事——那是唯一值得我深深怀念的。我常常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到你。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你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她说,“我经常回忆那个夜晚,回忆我们谈到的那些有趣的事情。你那时是个很可爱的年轻人。我常常想,不知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天哪,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是啊!”贝利深有感触地说,“的确,许多年过去了。我能觉出来自己青春已逝。可看看你的样子,就好像时间凝固了一样。”
  “别瞎说了!”她说,“你可不像以前那么单纯了。那时候你是不会奉承人的。不过,当时也许不需要。”
  她虽是像在责备他,脸上却浮现出兴奋的红晕。说到最后那句话时,语气中甚至含着几分爱慕之情。
  “我没有奉承你。”贝利一本正经地说,“刚才你一进来,我就认出你了。我心里还在奇怪,为什么岁月对你就这么宽容呢?它对我可是太无情了。”
  “是啊,我能看出来,你有白头发了。不过,对男人来说,白发又算得了什么呢?它只不过代表你的资历罢了,就像你领章上的星星和袖口上的花边,象征着你的晋升之路——我想,你现在已是上校了吧?”
  “不是。”贝利回答时脸上有些发红,“我早就离开军队了。”
  “是吗?太可惜了!”查特尔夫人说,“你一定要把你的事情讲给我听。不过现在不行,我的舞伴在找我呢。咱们一会儿出来好好聊聊,可我忘了你叫什么了——其实,我一开始就没记下来,虽然这并不妨碍我记住你这个人。正如莎士比亚戏剧里的那句对白:‘名字又算得了什么呢?’”
  “的确如此!”贝利先生说,“我叫罗兰德——罗兰德上尉。你现在想起来了吧?”
  然而,查特尔夫人还是没有想起来这个名字。
  “咱们一起跳第六支舞曲,好吗?”她打开舞曲单,问他。   贝利说可以。她把那个假名字填了上去,边写边兴奋地说:“到时候出来,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你要把你这些年的经历都讲给我听听。我想知道,你对自由和责任的看法是否还和从前一样。我记得你从前有着崇高的理想,但愿你至今仍然没有放弃。不过,一个人的理想是会随着生活的磨砺而熄灭的。你不这样认为吗?”
  “是啊,我想你是对的。”贝利沮丧地说,“理想的光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生活中的挫折打破。等你步入中年,年轻时的梦想即使没有完全破灭,也早就变得千疮百孔,所剩无几了。”
  “嗨,别这么悲观呀!”查特尔夫人说,“只有失意的理想主义者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我肯定,你没有任何理由对自己这么失望。不过,我现在得赶紧走了。你好好想想,等一会儿要告诉我些什么!别忘了在第六支舞曲时来找我!”
  随后,她亲切地向他点了点头,嫣然一笑,转过身匆匆离去。她的笑容是如此灿烂!相比之下,世间所有的金银珠宝都显得黯然失色。
  这位不起眼的客人和大名鼎鼎的美国寡妇热情友好的交谈自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要在其他场合,贝利可能会利用这种令人羡慕的身份为自己捞上一把。可在眼前的情况下,他不能过分张扬。刚才,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直觉,他没有报出哈林顿·贝利的假身份,而改称罗兰德上尉。现在,直觉又告诉他,应该避开众人的眼光。
  贝利到这里来是有明确目标的。最近,他又一次陷入身无分文的窘境。这次前来,他原打算可以顺手牵羊,偷几件小东西。然而,不知怎的,这里的环境并不是那么理想。或许是机会不多,或许是他自己没有抓住机会。总而言之,到目前为止,他礼服里面那个特制口袋还是空空的。看来,他除了享受一个愉快的夜晚和一顿精美晚餐外,很难指望有其他收益了。不过,他的谨慎无可厚非,因为他毕竟是混进来的,随时都可能被人撵出去。这种可能性并没有因为刚才那位美国寡妇认出了他而消失。
  他漫步来到房子周围的草坪。这里也有许多刚刚跳完舞出来透气的宾客。灯光从窗子里射出来,照在这些人身上。那位过分热情的格兰比先生也在人群中。贝利很快从亮处走开,试探着踏上一条小路, 朝前面远远的一片灌木林走去。
  不一会儿,他来到个盖满常青藤的拱门前。门上有一两盏小的彩灯。过了拱门后,便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路旁长满了树木和灌木丛,偶尔从树枝上垂下来一盏暗淡的彩灯,为行人照亮。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如此幽静的好去处竟然无人光顾!这使贝利不免觉得奇怪。但随后他又想到,别墅有许多空置的房间和走廊,足够那些想寻清静的伴侣们享用了。
  这是一条缓缓的下坡路。走了一会儿之后,是一段长长的不规整的石阶。石阶尽头有两棵树。树中间放着一张凳子。小路从这里向前笔直延伸,成了一条很窄的通道。右边是草坪,左边是庄园的围墙,路两旁都是密密的树丛。
  贝利坐在那张凳子上,默默地想着,自己该向查特尔夫人说些什么。凳子很舒服,后面是一棵榆树,可以当靠背使。贝利靠在那棵树上,掏出烟盒,取出一支香烟。他并没有将烟点燃,只是夹在手指间,思忖着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并设法编织一套美妙的谎言。
  这里,远离了富丽堂皇的舞厅,更远离了那些污秽简陋的公寓。那里的环境极为贫穷和凄惨,四周是拥挤不堪的厂房。污浊的河流和高耸的烟囱排出来的废气和黑烟简直令人难以忍受。这种强烈的对比使贝利深深感到,社会对像他这样生活在底层的人实在太无情了。
  他正独自沉思,忽然听到小路上传来一阵说话声和脚步声。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独自躲在树丛里。但这时小路另一头又传来了一个女人的笑声。那边也有人向这里走来。贝利把香烟放回烟盒,绕到凳子后面,想从这个方向溜出去。不料這是一条死路,前面就是通向围墙的一个灌木丛的斜坡。他正在犹豫,那边的脚步声已从石阶上下来了。此外,还有女人衣裙沙沙的响声。这一来,他别无办法。要不留在原地,要不就出去面对来人。他选择了待在原地,把自己隐藏在一棵树后,想等他们过去。
  然而,他们并没有过去。一人(是个女人)在那张凳子上坐了下来。接着。贝利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想在这里静静地歇会儿。我的牙痛得厉害。对了,我想让你帮我取点东西来。这是我的存衣牌。让他们把我的小手提包给你。里面有一瓶止痛药水和一卷药棉。”
  “可是,查特尔夫人,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呀!”她的同伴说。
  “我现在不想让人陪着。”查特尔夫人说,“我需要那瓶止痛药水。你快去给我拿来!别再争了!这是我的存衣牌。”
  年轻军官急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接着,小路另一头那对男女的声音越来越近。贝利心里暗暗叫苦,没想到自己竟陷入了如此尴尬的窘境。他听到那对男女的脚步声从凳子前经过,接下来便是一阵寂静,只有查特尔夫人偶尔发出一两声呻吟以及她身体来回晃动时凳子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响声。
  不过,年轻人事情办得十分神速。几分钟之后,贝利就听到他沿着那条小路的石阶,跑下来了。
  “你真是太好了!”查特尔夫人说,“你肯定跑得很急。请帮我把装药棉的包打开!然后,让我自己来对付这颗牙吧!”
  “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这有什么不能的?”查特尔夫人打断了年轻军官的话,“这儿不会有什么人来的。下一支舞是华尔兹。你也该去找你的舞伴了!”
  “你要是真想一个人待在这儿的话——”中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查特尔夫人打断了。
  “那当然啦!我想一个人治治我的牙!你赶快走吧!对你的体贴我万分感激!”
  年轻军官无奈地嘟哝了了几句,慢慢离开了。
  贝利听到他迈着极不情愿的脚步,上了台阶。接下来便是一阵寂静,静得连纸声和药瓶盖被拧开的吱吱声都变得十分刺耳。贝利转过身,脸贴在树干上,几乎不敢张嘴呼吸。他一次次痛骂自己这样毫无理由地被困在这里。他极想离开,但那样肯定会被查特尔夫人发现。因此,他别无办法,只能等这个女人走开。   忽然,树干旁出现了一只握着一包药棉的手。那只手把药棉放在凳子上,从中揪下一片,揉成一个小棉球。那纤细的手指戴满了戒指,手腕上还有一个粗粗的手镯。在树枝上吊着的一盏彩灯的照耀下,戒指和手镯放射出炫目的光芒。
  贝利正盯着那包药棉发呆,那只手又出现了。这次拿在手里的是一个小玻璃瓶。小瓶先被轻轻放在凳子上,然后是瓶塞。灯光下,手上的宝石又一次缤纷四射。
  贝利双膝发软,额头直冒冷汗。
  那只手又缩了回去。贝利悄悄移动了一下,把头从树后探了出来。见那女人背靠在树干上,离自己的脸只有几寸的距离。她头上的颗颗宝石使贝利眼花缭乱。从她肩头看过去,那条华美的项饰随着她的胸部起伏,变换着奇异的光彩。她的两只手上都是珠光空气,在暗处显得更加绚丽夺目。
  贝利的心在疯狂悸动,连他自己都听到了那一下下震颤的心跳。他脸上淌满了汗水。他咬紧牙关,免得牙齿格格作响。一种极度的恐惧感向他袭来。他怕那不可抵御的冲动使他丧失了理智。
  四周一片沉寂,连那女人细柔的呼吸和衣服上轻微的响动都听得清清楚楚。贝利不敢喘息,他仿佛快要窒息了。突然,随着一阵晚风, 隐约飘来一阵梦幻般的华尔兹舞曲。又一场舞开始了。远远的音乐声使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显得更加孤寂。
  贝利侧耳倾听那支曲子。他渴望着挣脱那只无形的巨手。那巨手仿佛正紧紧抓住他,把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低下头,着魔似的看着这个女人。尽管他挣扎着想要转身离去,手脚却不听使唤。
  终于,一只湿湿黏黏、哆哆嗦嗦的手鬼鬼祟祟地从树后伸向那张凳子,悄无声息地抓起那团棉花,又悄无声息地慢慢缩了回去。接着,那只手又一次出现了,手指轻轻捏住凳子上的小药瓶,把它拿到了树后。
  几秒钟后,那只手再次出现,轻轻将药瓶(瓶中的止痛药水只剩下一半)放了回去。随后是一阵短暂的间隙。这时,华尔兹抑扬顿挫的旋律穿过静静的夜空,仿佛和这个女人一起一伏的呼吸声保持着同步。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四周静得像一座被封闭起来的墓穴。
  突然,贝利从隐藏的地方闪出来,身子向那张凳子探进去,手中握着一团药棉。
  此刻,女人双手放在膝盖上,头靠着树干,似在打盹。贝利动作十分迅速,棉团按住了女人的脸。
  她的头部一下子仰了起来,顶在了贝利的胸口上。女人被堵住的嘴巴徒劳地喘息,双手抓住凶手的胳膊,接下来是一阵可怕的挣扎。随着女人身体的扭动,那些贵重的首饰也随之闪动。
  这时,四周仍然很静,只听到被抑制的喘气声、丝绸衣服的沙沙声、坐凳的嘎嘎声、药瓶掉在地上的叮当声。除此之外,就是远处传来的带有强烈讽刺意味的梦幻般的华尔兹舞曲声。
  这场争斗延续的时间不长。那双戴满珠宝的双手突然间垂落了下去。女人的头部无力地耷拉在贝利褶皱的衬衫前胸,毫无生气的身体也开始从凳子上向下滑落。贝利双手仍然抱着女人头部。这时,他从凳子后面翻过身去。当女人身体缓缓滑到地上时,他把捂在她嘴上的棉团拿开,弯下腰去。
  事情结束了。刚才瞬间的狂怒现在被一种强烈的恐惧取代了。
  他惊恐地盯着女人的脸,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张脸微微肿起,却是如此标致!那双没有活力的眼睛不久前还在温柔地向他示爱。
  他居然干出了这种事!
  这个可爱的女人曾经向他——一个混进舞会的流浪汉,一个被社会遗弃的人——伸出了友谊之手。当他已把过去所有一切忘得干干净净的时候,她仍然保存着对他的记忆。然而,他却杀害了她。此刻,他听不到从那对紫色嘴唇中还有呼吸的声音。
  面对这个无可挽回的错误,一种撕心裂肺的悔恨之情油然而生。他站在那里,双手紧抓着那汗水浸湿了的头发,发出一声嘶哑、绝望的嚎叫。
  此时此刻,他对那些珠宝已经视而不见了。他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心里只想着自己刚刚干下的这件不可饶恕的可怕的事情。他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和恐惧之中。
  远处小路上传来的一阵声音使他清醒了,刚才心中的那种恐惧感现在变得更加现实了。他把那具毫无生气的尸体抬到路边,让它顺着斜坡滑到灌木丛中去。当尸体转动的时候,从那两片分开的嘴唇中发出一声低低的、颤抖的叹息。他停下来听了一会儿,再也没有发现任何生命的迹象。显然,刚才的声音不过是尸体搬动时自动发出来的。
  他又一次梦游一般地站在那里,痴痴地盯着半隐在灌木从中的那个人形看了一会儿,才回到小路上。等他再回头去看时,尸体已看不到了。这时,远处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转过身去,蹑手蹑脚地迅速爬上了那段破旧的石阶。
  当他回到房前的草坪时,音乐停了下来。随即,人们从房子里溜出来。贝利虽然还是神不守舍,但也知道,此刻他的衣服和头发凌乱不堪。这样子肯定难以见人。他避开刚刚跳完舞的人群,沿着草坪的边沿,拣最僻静的路朝衣帽间走去。他本应去喝杯酒,定定神,因为他觉得自己精神恍惚,四肢发抖,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恐惧驱使着他,使他不敢久留。他觉得,似乎已经有人在议论那具女尸了。
  他踉踉跄跄地走进衣帽间,将存衣牌往桌上一丢,掏出表来看时间。
  侍者拿起存衣牌,好奇地看着他,同情地问道:“先生,你不舒服吗?”
  “没有。”贝利说,“这里实在太热了!”
  “先生。你上路前不妨去喝杯香槟。”侍者说。
  “没时间了。”贝利一边说,一边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拿衣服,“要不快点儿,就赶不上火车了。”
  听到这话,侍者忙把衣服和帽子拿出来,然后张开上衣,好让贝利把胳膊伸到袖子里去。
  贝利却一把将衣服抓过来,戴上帽子,匆匆赶往车房。
  车房侍者看到贝利这副样子也很奇怪,尤其是他不让仆人帮他穿外衣,而是把衣服往腋下一夾,将自行车调到快速挡,翻身跃上去,一阵风似地顺着下坡猛蹬。上衣的后摆被风吹得飘来飘去,看上去很是奇特。   “先生,你的车灯还没打开呢!”侍者说。
  贝利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脑子里想着随时都会有人来抓他。
  幸亏那段车道直接拐进了公路,否则,贝利肯定会撞上对面的围栏。就这样,自行车狂野地冲上了公路。之后,速度也丝毫未减。贝利在恐惧的驱使之下,拼命地猛蹬。
  自行车在寂静的公路上风驰电掣般地疾驶。贝利边骑边支着耳朵,听着身后有没有马蹄声或汽车的马达声追赶上来。
  他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实际上,为了保险起见,他前一天还专门骑车到这里来了一趟。此刻,他随时准备一有风吹草动,就抄小路逃跑。不过,他一路上并没听到后面有什么动静。
  他这样骑了大约三英里,来到一个陡坡前。此处,他不得不下来,推着车往前走。等到了山顶,他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贝利决定,继续骑行前先把外衣穿上。他这副样子实在太引人注意了。
  这时是十一点半钟。很快,他将会穿过一个小镇。另外,他得把车灯打开。要是被警察拦下来,可就倒霉了。
  他打开车灯,匆匆穿上外衣,站在山顶回过身,望着模模糊糊的乡间公路,仔细聆听。公路上看不到移动的车灯,也听不到马蹄声或汽车引擎声。他骑上自行车,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外衣口袋,去掏手套。
  手套掏出来后,他立刻发现,这不是他自己的。虽然这也是副厚厚的丝线手套,却是白色的,而他的是黑色的。
  他吃了一惊,忙把手伸进装着门匙的上衣口袋。口袋里没有钥匙,只有他从未见过的淡黄色的雪茄烟盒。他呆若木鸡,怔怔地站在那里。
  他拿了别人的外衣!把自己的衣服留在了那里!
  想到这里,他额头上直冒冷汗。他那把耶尔牌门匙还在那个口袋里!这倒关系不大,他家里还有一把备用的,要想进屋的话也容易。他很熟悉他的门锁,而且,工具盒里还放着一两件并非用来修车的特殊工具。
  现在的问题是,他的外衣里是否装着可能暴露他身份的东西?想到这里,他突然松了一口气,记起今天出门前曾十分小心地把口袋里所有东西拿了出来。当时就是为了怕暴露身份。
  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他能回到位于河边工厂区的简陋小屋里,一切都会平安无事。到那时,唯一能使他害怕的将是他自己。他将无法把那个躺在灌木丛中的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从脑海里抹去。
  二、粉尘的启示
  做医生的一个不利之处是,永远不可能推卸责任。
  商人、律师或公职人员上班都是有钟点的。一到点,帽子一戴,就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剩下的休息时间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你。
  医生却没有这样的福气。不管你是在工作还是在娱乐,也不管你是醒着还是睡着,必须随时准备着为人服务,你的时间完全由他人的需要所支配。
  当我答应陪妻子到雷纳斯佛尔德去参加舞会的时候,本以为那个晚上可以轻松一下子。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第八支舞曲结束的时候。
  说实在的,我对没能继续享受跳舞的乐趣并不感到很遗憾。我的前一个舞伴是一位满口土话的年轻太太,说出来的话我几乎听不明白。这种英语很难和人沟通。那位太太词汇又甚为贫乏,说来说去总不过那两三个词,使我实在有些厌烦。我真想去取片三明治把自己的嘴堵上,免得和她费劲交流。我刚要把舞伴往酒吧领,突然觉得有人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我赶紧转过身,见是我的妻子,脸上一副激动不安的表情。
  “哈利维尔小姐在找你!”她说,“有位太太病了。你能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吗?”我向舞伴道过歉后,我太太拉着我的手,匆匆把我领到外面的草坪上。
  “这件事很奇怪!”她继续说,“生病的是查特尔夫人。她是一位非常富有的美国寡妇。艾迪丝·哈利维尔和波德布雷少校发现她一个人躺在丛林里,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可怜的艾迪丝急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正想问个清楚。
  就在这时,等在常青藤覆盖的旧拱门下的哈利维尔小姐看到了我们,急忙跑了过来。
  “请你快点,杰维斯医生!”她惊慌地说,“想不到竟发生了如此可怕的事!朱莉特告诉你了吗?”
  还没等我回答,哈利维尔小姐就匆匆穿过拱门,迈着成年妇女常有的小碎步,领着我们沿一条狭窄的小路往前走。不一会儿,我们从一段旧台阶下去,来到了一张长凳跟前。从这里再往前,有一条笔直的小路。像是从陡坡中间切下来的一条细小的通道,右边是山,左边是斜坡。坡下面的灌木丛中可以看到一名男子的上半身。他手中拿着一盏小灯,显然是从那棵树上摘下来的。
  我慢慢下坡,朝他走去。来到灌木丛跟前,只见地上躺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子。她并没有完全失去知觉。我走过去时,她轻轻动了一下,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两句。
  我从男子手中把灯接过来(我猜他大概就是波德布雷少校)。从他的眼神和脸上表情看,我立刻明白了哈利维尔小姐为什么如此惊慌不安。说实在的,我最初的想法也和她一样:这个女人喝醉了。可当我凑上前去,借着那一小片灯光,看到她脸上有一小块红色的印子,刚好在她鼻子和嘴巴的部位。我立刻意识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咱们最好把她抬到凳子上去!”我一边说着,一边把那盏灯递给了哈利维尔小姐,“然后,再考虑如何把她移进屋里。”
  我和少校将女人抬起来,小心爬上坡,到了路上,把她放在长凳上。
  “她是怎么回事,杰维斯医生?”哈利维尔小姐小声问我。
  “现在还说不准。”我说,“可并不像你担心的那样。”
  “谢天谢地!” 她松了一口气,“要是那样的话,可太丢人了!”
  我把那盏昏暗的小灯拿过来,又一次俯下身去,查看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女子。
  她很像正从麻醉中恢复过来的人。她脸上那块红印说明,那人之所以做下此事,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我正在沉思,突然看到灯光照在凳子后面一团白色的东西上。我将小灯凑上去,看到那是一小块棉团,形状和大小同女人脸上泛红的部位正好吻合。我弯腰去把棉团捡起来。这时,我又发现凳子下面還有一个小瓶。我拿起它,凑到灯光下,见那是一个一盎司的药瓶。里面几乎是空的,瓶子上的标签写着:“甲基氯仿麻醉剂”。   这个女人之所以像喝醉酒一样昏迷不醒,似乎可从这两样东西上面得到解释。然而,其中原委却依然是个谜团。
  显而易见,这并非一起抢劫案。因为这女人身上仍闪动着数不清的珠宝钻石。另外一点也十分明显,她绝不是自己把自己麻醉过去的。
  眼下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把她抬进屋,等她慢慢醒过来。于是,在那位少校先生的帮助下,我们抬着她穿过一片树林和厨房外面的院子,从一扇侧门进到了屋内,把她放在一个陈设简单的房间里的沙发上。
  我用毛巾蘸了凉水,给她敷脸,又让她嗅了嗅鼻盐。不大工夫,她就恢复了知觉,并能比较清楚地回忆起发生的事情。
  麻醉药和棉团是她用来治牙痛的。她当时正独自坐在那里,药瓶和棉团就放在她身边。突然,发生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从她身后猛地伸出一只手,用那个棉团堵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巴。棉团被麻醉剂浸湿过,她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这么说,你并没有看到那个人了?”我问她。
  “没有。不过,我知道他穿着晚礼服。我感觉出自己头部顶在了他晚礼服衬衫的前襟上。”
  “这样的话,”我说,“那人肯定还在这里,不然就是去了存衣间。他绝不可能不穿外衣就离开。”
  “是啊!”少校先生激动地叫了起来,“你说的没错。我这就去查查看。”说完,他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我看到查特尔夫人已经安然无恙了,也跟着少校走出了房间。
  出来之后,我直奔存衣间。到了那里,见少校先生和一个军官朋友正急匆匆地穿衣服。
  “他走了!”波德布雷少校边说,边费力地想把外衣穿上。“骑车走的,都快一个小时了。据侍者说,他当时看上去很急的样子。不急才怪呢!我们这就开车去追!你也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还要留在这里照顾患者。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呢?”
  “绝对不会错的。只有他一个人走了,而且——该死的!你把别人的衣服给我了!”
  少校先生从身上把外衣扯下来,递给侍者。
  侍者慌张地看着那件衣服,问道:“先生,你能肯定这不是你的吗?”
  “当然不是!”少校说,“你就快点儿吧。”
  “先生,”侍者说,“恐怕刚才那个人把你的外衣拿走了,我知道,这两件衣服是挂在一起的。实在抱歉,先生。”
  少校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也难怪他生气,抱歉又有什么用呢?能让他的衣服回来吗?
  “不过,”我在一旁说,“如果你的衣服真是那个陌生人拿走的,那这件肯定是他的了。”
  “这我知道。”波德布雷少校说,“可我才不想要他的烂衣服呢。”
  “你是不想要这件衣服。”我说,“可这对我们查出此人身份或许有些帮助。”
  这番话使波德布雷少校的怒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这时,汽车开过来了。他匆匆忙忙跳上车,去追赶陌生男子。我交代存衣间的侍者,把那件外衣要妥善保存起来,然后转身回到患者身边。
  查特尔夫人这时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对袭击她的那个人深恶痛绝,甚至说她恨不得让那人拿走她几件珠宝,审判他时好在伤害罪上再加抢劫罪。她还盼着那几个军官抓他时不要太客气。
  “对了,杰维斯医生。”哈利维尔小姐说,“这次舞会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一下。我们收到了一份同意出席舞会的回函,是一位叫哈林顿·贝利的先生从塞西尔旅馆发来的。可我觉得,并没有任何单身女士向此人发出过邀请。”
  “你没有问过那些女士吗?”我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哈利维尔小姐说,“华特尔小姐临时有事出国了。我们没有她在国外的地址。那人有可能是她邀请的,我也没有追究这件事。现在看来,这很不应该。也许我们让罪犯混了进来。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想要杀害查特尔夫人。”
  这事的确很奇怪。一小时后,追寻逃犯的军官回来时,谜团仍然没有解开。他们顺着自行车轮胎的印记朝伦敦方向追了几英里。在一个十字路口处,车轮印和另外几辆自行车印混杂在一起,无法分辨。几位军官盲目转了一会儿后,只得无功而返。
  “要知道,查特尔夫人!”波德布雷少校带着歉意说,“那家伙比我们先走了一个多钟头。如果他用快速挡骑车,那时候该已快到伦敦了。”
  “你的意思是说,”查特尔夫人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少校,“那个恶棍就这么逍遥法外了?”
  “看来的确如此。”波德布雷少校说,“不过,我建议,你最好让那几名见过他的侍者把他的相貌讲清楚,明天去伦敦警察厅报案。他们也许知道此人底细。如果你把那件外衣拿去,说不定他们能认出来呢。”
  “这不太可能吧!”查特尔夫人说。她的怀疑的确有道理。不过,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查特尔夫人最后还是决定采纳波德布雷少校的建议。
  到此,我以为这件事情与我无关了。然而,我却想错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我正埋头构思一份关于财产享有权的诉讼状,桑代克正在起草他每周一次的讲稿,门外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我疲惫地站起来,去开门(昨晚我只睡了四个小时)。没想到走进来的是查特尔夫人,后面还跟着米勒探长。他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腋下还夹着一个纸包。
  虽然查特尔夫人昨天刚刚遭遇了那场惊吓,看上去却精神头十足,只是似乎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显然,她对米勒探长十分不满。(未完待续)
  (選自《巴比伦国王的金玺》群众出版社)
  (插图:木犀 责任编辑:古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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