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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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闻和碎屑
  1. 属于纪晓岚的红鞋子
  昌吉有情节庞大的历史骨架,也有细碎的余闻和碎屑。
  我忽发奇想,河北人纪晓岚当年在昌吉游走时候,他想过岑参和轮台的一丝关联没有?
  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的“神异卷”中曾记载了两件昌吉筑城过程中发生的事:筑城的人从土中曾挖出一只绣花鞋和掘出盛满面粉的陶罐,写过和昌吉相关的诗句。
  他说:掘土至五尺余,得紅纻丝绣花鞋一,制作精致,尚未全朽。余乌鲁木齐杂诗曰:“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许相呼万杵音。怪事一声齐注目,半钩新月藓花侵。”
  可谓是一首纪晓岚关于昌吉的“新闻诗”。面对一双红鞋子,他开始思考,入土至五尺余,至近亦须数十年,何以不坏?额鲁特(蒙古)女子不缠足,何以得作弓弯样,何仅三寸许?此必有其故,只是今不得知矣。
  面粉,红鞋,古城,都是昌吉轮台城的一部分,清朝人筑昌吉城的时候,发现埋在下面的一双绣花鞋,制作精致,没有腐朽。
  如此美丽的绣花鞋埋在深深的土里竟然没有腐坏,发人想象。绣花鞋经过历史的风霜依然保存着新人的那份美丽情话,主人何在。几近人鬼情未了。
  蒲松龄也有一双红绣鞋,他放在《聊斋》里月光下的窗前,“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鞋儿占鬼卦”。
  想起那一晚月光,纪晓岚叹息有他的缘故。知道不说出答案,最好都不说,给一双红鞋子留下三寸高的空间。
  2.戴红柳帽子的“娃”
  从昌吉到榆树沟考察这一路烽火台,烽火已熄,红柳在燃。路边长满红柳,这个季节正开着大片大片迷蒙红花,煞是好看。我们便停下车。
  红柳学名叫柽柳,在我老家中原黄河滩也常见,最出彩的是制作盆景,我还移栽过。平时经营盆景的老于说,有一年他以红柳作品获过全省“金盆景奖”,我第一次知道还有这奖。
  老白说当年昌吉附近有一种“红柳娃”,纪晓岚都写过。据说到上世纪末还有人看到过。我想现代化里就需要来一点古典悬念。
  《皇舆西域图志》中记载:“乌鲁木齐附近深山中,每当红柳发生时,有名红柳孩者,长仅一二尺许,结柳叶为冠,赤身跳踯山谷间,捉获之,则不食以死,盖亦猩猿之属,特不常见耳。”
  在乌鲁木齐深山中,牧马人经常见到一种小人,仅一尺余高,男女老幼均有。遇到红柳开花时,它们就将柳条盘成小圈,戴在头上,列队跳跃舞蹈,发出“呦呦”的声音,就像按着曲谱歌唱,有时到军帐里偷吃的,被人抓住,就跪下哭泣。捆住它,则不进食而死。放了它,起初不敢立刻就走,走不远即回头看,如追上去喝叱它,仍旧跪下哭泣。离人稍远,觉无法追上,才渡涧越山而去。但其巢穴所在,始终不得而知。这东西不是树木成精,也不是山中怪兽,可又不知道它们的名称,因为形状像小儿而喜戴红柳,故称其红柳娃。
  县官丘天锦因巡视牧场,曾经得到一个,后竟将它腌制成标本带回。细看它的须眉毛发,同人很相像。纪晓岚认为,《山海经》中记载的小人和巨人也应该是真实存在的。作为诗人,我也一直保持幻想的空间。
  在清代,路过此地的商队食物会诡异的丢失,财物却分文不少,怪事在来往商队和当地居民中广为流传,众人皆不得其解。
  一支商队路过此地去乌鲁木齐贩卖茶叶,谁想商队存放的茶叶在一个夜晚全部丢失,愤怒之余,众人商量对策,决定以剩下食物为诱饵,在帐篷周围设下陷阱,诱捕贼人。熄灯后,众人手持棍棒聚拢在一个帐篷里,单等贼人出现。
  午时刚过,传来嘶鸣声,众人皆手持棍棒鱼贯而出,陷阱内景象让在场人大吃一惊。困在陷阱内的既不是贼人,也不是野兽,而是似人非人的“小人”,此种小人不会说话,只会发出吱吱声音,小人知道自己被人抓住,跪下哭泣。众人惊讶过后,看讨回茶叶无望,干脆将其扔在陷阱里,不久,小人不进食而死。
  多年过去,关于红柳娃的传说到上世纪还在昌吉附近流传。
  新疆画家龚建新回忆,和平解放初期,在乌鲁木齐仓房沟就亲眼看到红柳娃,面目狰狞、身上布满灰毛。据说好像六七十年代一个初冬傍晚,乌拉泊劳教所一位干部看到水库后面的河汊处有一个小孩在游水。当时天色已晚,又非常冷,他想上前劝说,走近一看,小孩长一副猴面,原地蹿出水面达一人多高,游出很远后潜入水中,留下一圈涟漪,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类似我小时候在北中原听到的传奇。如今现代化建设让全球一体化,星星登上去了,月亮登上去了,没有嫦娥吴刚,即使新疆还有一两个红柳娃,也藏在商品房里开始玩手机了。假如此时在路边红柳丛里出现,那是在向我们讨要“Wi-Fi”。
  现代化需要幻想,人类幻想在现代化里正在消解,造成诗性缺席。
  3.比驴子小的石虎
  翻阅丰富庞杂的昌吉人物资料时,我梳理到一位另类。
  清代著名边塞诗人史善长,浙江人,应试不中。捐訾选任江西余干县知县,任职年余,为官清正,深得民众爱戴,坐失察革职,嘉庆二十一年遣戍新疆乌鲁木齐。我感叹,怎么都是有为士子发配新疆!难道人生需要历练一下?
  对己显得不公,但对新疆大地却丰厚了。史善长在三年戍期间,深入民间,体察下情,记录风土人情、物产资源,著有《轮台杂记》,记载昌吉地区物阜天华,农畜产品。
  譬如他说昌吉石虎。“昌吉山中出石虎。小如驴,黄黑斑彪柄如画,少伤人。得之者以全骨煎服,效胜大虎”。
  后来我对照资料知道,昌吉石虎应该是山猫。石虎名字源于它们外表的斑点类似豹纹。其他特征尾巴长而粗,额头有两条白色纵带,两耳后方有白斑。一般而言,豹猫和家猫大小相仿,分布地区不同,豹猫的大小也有很大区别。
  石虎的栖息地类型非常多,从半沙漠到农业特别是接近水源的地区,甚至海拔三千米高的山地。擅长爬树,也能游泳。它们是夜行性动物,白天在洞穴中,洞穴包括中空的树干、地洞,或是山洞。石虎独居。   让今人能想象到那时昌吉的自然环境。
  历史上昌吉的石虎有神性。我觉得,是因为到了昌吉,南方人史善长就是一只幻化的石虎。回来我写了一首诗《虚构的石虎》:
  在新疆
  它是属于诗人的句子
  一个完整的句子
  半截句子
  它独自行走
  在大雪之后
  它是液体的
  它要融化
  最后弥漫在中藥气息深处
  它是气体的
  4.日本人和昌吉的蔬菜及老虎
  按距离而言,远在东瀛的日本和遥远西域这块土地关联不大。但是,更关注。
  西方人都来了,何况作为东方的日本人。日本人大谷光瑞受斯坦因西域探险收获的刺激,1902年来过,但他没有到过昌吉。我查看资料看到一位日本人日野强笔下有昌吉。作为身份复杂的日野强,1906年他被派遣新疆收集文献,写过《伊犁纪行》一书,十多年前黑龙江出版过,多年不印,这本书在孔夫子网上炒到数百元。里面涉及昌吉。
  日野强对中国各地考察不同于一般学者视角,每到一地他首先关心地形地貌、地质土壤、气候气温、物产植被、饮水燃料、四至及里程等自然状况;其次是人口、民族、城池布局、行政设施、军事防务、交通通讯、宗教信仰、民居民风等社会状况。留意周到,巨细不遗,这个特点是和他身份有关,近似刺探和特务。你不能不佩服日本人准备之“远见”。
  1907年3月24日他从乌鲁木齐出发,途经昌吉、呼图壁,《伊犁纪行》里涉及昌吉文字仅有70字,却包含昌吉的文化信息。
  “昌吉居民五百户,设昌吉衙门,驻步队、马队各一哨。乌鲁木齐居民的蔬菜主要由这里供给。呼图壁居民约百户,置马队一旗。据称在其北方有一大苇湖,水草丛生,杂树葱郁,人极罕绝,为猛虎栖息地。”
  日本人提供了四个信息,其中至少有一湖,湖里且隐藏有老虎。
  2019年7月26日,我也从呼图壁车过一次,那时候,我心里揣着一匹纸老虎。
  新疆建省后重修的第一部志书《新疆图志》对昌吉蔬菜只字未提,这部近似西域百科全书里,只说昌吉“土沃宜小麦、豌豆,省治多资之”,没有说蔬菜。记录全省是“其种粟、稷、稻、高粱、苹果、大麦、小麦、黍、包谷、青稞、胡麻、芝麻、荞麦、山芋、大豆、黄豆、黑豆、绿豆、蚕豆、豌豆、扁豆、蛾眉豆、刀豆之类无不宜”。全文十多种豆类一一都说到了,就是没有提到蔬菜。
  日本人记录的比《新疆图志》早三年,写到昌吉蔬菜。这一细节珍贵。我认为这里最要是说100年前,乌鲁木齐的蔬菜都是昌吉提供,昌吉是新疆首府蔬菜供给基地。
  这一信息不该忽视,应让昌吉菜农持有。
  5.口袋
  中国志史里很少有把“口袋”一词作为专项来解释,一条布袋,单位太小。在昌吉则不同,我看到在清代《乌鲁木齐政略》里,如是介绍昌吉一条条穿梭在粮仓内外的口袋。尽管那一个个口袋早已筋疲力尽,漏洞百出。
  “查各城仓内装粮口袋遇有破损,准其拆修。破损太甚者,以二条拆修一条,破损稍轻者,以三条拆修二条。每八条为一工,每工价银八分。历年各处调来并回布制造口袋,除支用拆销外,截止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三月底止:昌吉县仓存夹布口袋二千二百九十三条,毛麻口袋一百五十八条。呼图壁巡检全存夹布口袋。”
  破损的原因除了老鼠,更多是检粮官员手中那一把把锥子,检验粮食时忽然插入布袋,速度之快,对布袋而言是躲闪不及的伤害。历代政府酷吏多,检粮官很少有稳妥地去打开布袋的。
  到嘉庆元年间,官方志书上继续说口袋。《乌鲁木齐事宜》里,“口袋”一章在粮食后面这样出现:
  “昌吉县每年征收各项约粮四万四千四百余石。并供支各项约需面一十七万余斤。应额留口袋四百九十六条。”
  如果没有口袋来收集,粮食就不团结,粮食找不到回仓之路。布袋在一年四季尤其秋天里最重要。历史就是一条口袋,里面装满五谷杂粮一般的故事。
  在北中原乡村之眼里,和其他常见农具一样,一条布袋也是同样的金贵,每当买来一条新布袋,父亲会在这一条布袋上面,端端正正用毛笔写下“冯记”俩字,粮食装满时,字也就随着饱满了。而在我姥爷家的布袋上,写的则是“孙记”俩字。
  在乡村,布袋也是有“赵钱孙李”的,每一条布袋都有自己的籍贯。
  每一个县都有志书,在老家的那些志书上,从来没有一行文字为布袋立传。而在昌吉口袋第一次有此运气。
  到菜籽沟去
  第一次来昌吉,我对刘亮程说,从河南来一次不容易,到你的菜籽沟文学乌托邦看一眼,也算朝拜一下新疆文学。
  他说等明年天暖时候吧,你得画一只猫头鹰带着。
  来昌吉两次,最后一次有机会去一趟菜籽沟,确切说到了菜籽沟木垒书院。属于菜籽沟一个文学符号。木垒有18条沟,只有一条沟有“菜籽沟现象”。近年来,全国各地的名家很多要到这条沟里交“风光税”。
  新疆人的距离观念是河南人的三倍。譬如说路的距离,木垒书院离昌吉不远,300公里。车进入昌吉州木垒县英格堡乡,路两边壁上便开始出现一组一组墙画,画风拙朴,题材本土,等到两边墙画停止了,道路开阔,便到菜籽沟木垒书院。
  木垒书院刘院长戴一顶破草帽出来欢迎,他从门墩墙缝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大铁门,关门后依旧又把钥匙放到砖下。我对刘院长说,这像当年齐白石腰中挂的一串钥匙。
  除了进屋之外,主人一直在院里戴着那顶草帽走动。草帽标志近似院徽。
  他领我先浏览书院局部,明天有时间可以自己逛,一边捡拾地上杏子递我吃,我说虫蛀了。他说新疆都这么吃杏,院子草地除落满杏子,还有梨子,小苹果。整个新疆像一方装果实的筐,到秋天没人采摘,都这么自生自灭,回归大地。路过书院厨房前面一块菜田,南瓜、黄瓜、茄子大得出奇,满园瓜果像是和主人暗中较劲。回到中原后,还看到他在微信里展示丰收成果,出现更大的南瓜玉米。   木垒书院已成昌吉一张文学名片。刘亮程构划的生活让我心生向往,他说自己在木垒书院过的是另一种生活,早晨,鸡叫三遍才起床。6点鸡叫头一遍,再睡;7点鸡叫第二遍,还睡;9点鸡叫三遍,这时才可以起来,开始早餐,开始说自己的梦话,开始文学胡话。一天生活。但新疆公鸡给作家划出来一方独立天地,他这里,可以尽情把地上的事情往天上聊,把鸡啼声、驴鸣声也送到天上。
  早在2013年初,他开始想在乌鲁木齐以外找个理想的地方,朋友在奇台物色到一座庙,以自己的风采可以当一名住持或道长,令人不满的是环境欠佳,庙前戏台压过了庙,人压了神,世俗的唱戏就是给神看的,但动静太大,人间气息高过了庙宇,只好作罢。这年冬天,一个朋友说木垒有个地方,可去看看,说不定会满意。他冒着严寒去了木垒菜籽沟村学校。冬天菜籽沟村隐藏在雪原缝隙,村里居民一半都离开了,显得异常静默。乡村学校早已废弃当了羊圈, 他被这个仍完好保存古风貌的村落吸引住,一眼相中。
  这就是要找的地方。或是羊圈里的羊单等他来。
  从“一个人的村庄”走到闹市,又要返回乡村,他开始一个人造梦工程,把小学校原有教室改造成工作室、艺术间,既然是书院得有个精神图腾,为了彰显正统,必定要祭孔,专门从山东曲阜请来一座孔子石像,他说上面孔子像是吴道子画的。
  书院的系列设施逐渐完善,连周围山坡林地也成为书院的后花园,去年邀请来河南画家王刚设计一年的“大地艺术”。木垒书院已成为昌吉甚至新疆一方独立喧嚣都市之地,可游学,可静心,可听鸡叫。
  动员来了新疆一些艺术家、作家、诗人,陆续收购原来村民荒弃的古旧院落进村,如今已有30多位入住。开设了两届“木垒书院艺术奖”。还相邻木垒讲堂,在木垒书院设了大家书屋,有一个“平凹书屋”,别人题字他不放心,自己亲自题写。像个院子,里面大得可以放羊。
  木垒书院有40多亩地,第一年种了15亩小麦,开始麦子是种在果树田中间,那个地方雨水比较充足,两年后没法种麦了,麦子和草同生,草的身子有时比麦子还高。
  他在后院建了一座新楼,今年新房主体工程已经完善,他说要在前面栽上一排白杨,来遮隐一下房子,以免显得太露。他问我看这房子外观像啥?我说还像房子。他说像我的繁体“刘”字。我便尽量往繁体上去想。他说右边侧房就是刘字立刀旁。
  登上屋顶,豁然开朗,看到南面连绵的天山。新疆房子好不好的标准,在于开窗能否看到天山。我在郑州,开窗看见都是钢铁水泥,他开窗看到是自然山水。我说文章还没写气场就缺席,写的没你好也有情可原。
  书院门口墙上,还是当年“勤奋学习,团结向上”旧标语,他说“木垒书院”四字是自己随便写的,谦虚说不太理想,想重写一遍,我说已经够好了,再写不如这四字造型好。涂上翠绿,一棵十多米高苍龙形状的老榆树卧在门口,更像“字眼”。
  老榆树是他在附近河边看到,村里老人说,小时候记事起就从上面路过,躺在河里不知多少年。他花两千元买下,请人打捞装运费四千元,拉到书院门口一摆,此地就差此物,珠联璧合,这时有人出价十五万,要买这棵老榆树,老刘没卖。
  书院里几个来自外地学校的耕读志愿者,都是喜欢文学艺术的大学生,在书院学习播种,学习晴耕雨读。晚上吃过饭,刘亮程让我给他们一一写了字。
  该熄灯时分,他给我写一幅“九片之瓦”。
  夜晚,我和老白下榻木垒书院一间客房,老白劳累一天很快进入梦乡。我看到有亲切的虫子爬进屋里。起来开门,在书院口外面转悠,这是菜籽沟之夜,从地到天,我看不到夜的缝隙,四周一片漆黑,星星悬在头顶,一颗颗银亮,多年没看到这样黑夜,虫子在黑夜里鸣叫,衬托得夜色更黑,院子里偶有狗吠,是风吹树叶声响让它惊醒。在夜里站久了人也是亮的,夜并不黑。这种夜色我小时候曾经拥有,在北中原乡村享受过。
  木垒书院有两条狗,头一天刚来时,狗围着我热情转圈,表达自己同样好客。一条牧羊犬,另一条中华黄犬,黄狗有点瘸,各有名字,芳名分别叫星星、月亮,主人专门写过书院的狗,年底百花文艺出版社编本年度散文,给我寄来样书,书名用刘亮程写狗的《月亮在叫》。这才是真正的狗文章。
  第二天我清早起来,从屋后面开门,想到后院上山,哪知一开门,那一条瘸腿狗从门口草丛跳出,围着我摇尾示好,原来它一直耐心等着我,狗有灵性,算出我一定要从后门出发,它领着我上山,狗走到前面,不时回头,走到院墙边铁栏处,过不去,狗才领我回来。
  这时看到刘亮程出来,要领我上后山看看。他说出口处设有暗道。狗不会开暗道机关,狗主人管控着暗道。果然在那排绿漆铁栏杆里暗藏玄机,铁栏杆都焊死,出口处有两根是活动,可以随意抽出,不知秘密根本看不出。
  登上山,菜籽沟风景尽收眼底,山顶上还有个小型打麦场,站着去年的麦垛。四周是一幅只有新疆大地才描绘出的麦田巨画。小型红色康拜因在麦田里穿梭,不时被麦浪淹没,时隐时现,新疆麦田颜色有层次,一块绿色麦田滑到山下又爬上早已成黄色的,只有在这里,我能想到麦子是如何种到天上的。
  在山上转一圈,从院墻外面另一出口处下山,路过一棵大榆树,他停下说,树上还有一座未建好的树屋,今年本打算上面要盖一间树屋,可以看书,睡觉,已盖了一层,盖时见到一窝猫头鹰,孵出两只小猫头鹰,怕打扰鸟,停工了,等小猫头鹰长大后再开工。树屋想法是建三层,最上层是猫头鹰的家,中层是小木屋,下层是老鼠和蚂蚁的家。这是一座矛盾工程,要房子又怕鸟飞走。上下两层房主肯定不会合作。
  这只能是一个新疆诗人童话构思,对一个中原诗人说说。说过风就刮走了。在木垒书院,如今猫、鼠、狗、鸟、作家、南瓜都有,已接近生态平衡。
  两天里我在书院散步,看到院里工人陆续干活儿,有两个村民在垒新楼墙角,要理出来一块空地种花,我看菜籽沟的建筑师垒墙缝都不“压茬”,我在北中原垒过鸡窝,逞能地给他们示范一下。一个叫老郭的民工说,这是我今年在菜籽沟承包的最大工程。
  一位老太太坐摇车来,一问是刘亮程母亲,和老人聊家常话很亲切,大妈说全家都搬到这里,不想再回乌鲁木齐,天没这儿的好。
  回来路上想,在新疆昌吉有一片叫菜籽沟的地方,主人埋头在造院子,造园的目的是想为自己找一片做梦的地方。中国当下作家大都需要一个种菜的地方。
  也有点失望,如今刘亮程不须文学了,只管种种瓜果,割割麦子,看看太阳,听听风声。当下文坛不需要他,只有菜籽沟南瓜需要他。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到了年底,我在中原,微信上有从木垒书院发来的风声,雪景,它们都有顺序地落在孔子那尊像上,我想起菜籽沟那一夜的黑,撒一把黑豆都找不到的黑。
  (冯杰,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著有散文集《丈量黑夜的方式》《泥花散帖》《说食画》《捻字为香》《水墨菜单》《九片之瓦》《独味志》《午夜异语》《北中原》等。获台湾《中国时报》文学奖,《联合报》文学奖,梁实秋文学奖,台北文学奖。)
  特约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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