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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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稀稀拉拉的鞭炮这里那里凌乱地响着,原本形销骨立的树枝忽然间又变得臃肿起来,大雪给它们挂上了厚厚一层白色的肥肉。都说瑞雪兆丰年,昨天夜里开始的这场大雪,是否预示着来年的丰收,现在还不好说,但带来了浓厚的年味儿却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否则,那几个在大人的呵斥声中顶风冒雪地堆雪人打雪仗的孩子,怎么会那么兴奋呢。
  可少年站在门口,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今天是大年三十儿,晚上就要过年。但到目前为止,家里还没割包饺子的肉,甚至还没买上门对于,更别说什么年货了。已经上了高中的少年,当然不是非要吃那顿饺子不可,他主要是替母亲着急。
  少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宽慰母亲说娘,不要紧。没有肉咱不包饺子,一样过年。谁规定的,过年一定得吃饺子?母亲坚决地摇摇头。说那哪儿行,一定得吃顿团圆饺子。你哥你姐没回来,吃上吃不上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咱们在家还不吃,那算怎么回事。你放心,今天活儿多。我出去蹬两趟三轮,一切就都有了。说着话用棉帽子仔细盖好头发,然后推出那辆旧三轮车。
  少年伸手拽住三轮车,说娘,别去了吧。要不你在家拾掇,我去。母亲抓住儿子的手往下拉。说净说傻话。你才多大,能蹬得动车?少年的手死死抓住三轮车不放,说我都十七了,怎么蹬不动?你放心,我能行!母亲还在扯少年的手,说那不行,你复习功课要紧。写好作业,再拾掇拾掇家务,都是活儿。少年依旧不松手,也不松口。母亲的脸唰地一下子沉下来。说三,你还小,身子骨娇嫩,累伤了怎么办?要出力将来有的是时候,老老实实松开手!
  母亲的脸冻成一块硬邦邦的疙瘩。这是少年非常熟悉的表情。自从爹过世,这种表情就经常出现在他们面前。如果不是这个,哥哥姐姐可能也不会那么顺利地就考上大学了。
  少年松开手。母亲随即将三轮车推到路上,抬腿跨上去,身子一左一右地向前蹬。少年没有回屋,目光一直追随着母亲。等她走出老远之后。忽然扯着嗓子叫了一句,娘,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母亲没有回头。她知道儿子一直在看自己。她也没有放慢速度,简短地应了声知道。匆匆加速离去。
  
  二
  
  年三十的生意果然好做。买的爽利,卖的痛快,他们捎脚的也就有了生意。不多会儿。母亲兜里就有了八块钱。可别小看这个数目,它能割一斤二两瘦肉,够包他们娘儿俩的团圆饺子的。这个良好的开端对母亲来说是个莫大的鼓励,她感觉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好,腿脚越来越灵便,利利索索地又抢到了一桩活儿。
  那是个年轻女子,很漂亮,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杂七杂八地办了一堆年货,要往家里拉。地方也不远,就在城区北边。离这里不到四里路。
  女子上了车。母亲在前边蹬。雪稀稀拉拉地飘着,北风不紧不慢地吹着。乍一出门的人会觉得伸不出手,但蹬车的母亲却有些热,小风吹在脸上正合适。走到一半距离时,身上开始出汗,于是顺手摘下了头上的棉帽子。女子一看非常惊奇。说怎么,你,想不到原来是个女的。母亲笑笑,说不要紧,女的照样能把你送回去。女子说你怎么自己出来了,这是男人的活啊。他呢?母亲说我没有男人。想想又说不在了。女子说那还有孩子呀。你儿子女儿女婿呢?该他们养活你!母亲自豪地说儿子在北京上大学。女儿在南京上大学。还有一个儿子上高中,后年考大学,他想报上海的复旦大学。反正不管哪里,只要他能凭本事考上,我就保证供应!女子匪夷所思地说你?一个蹬三轮车的老太太。供应三个大学生?母亲蹬车的节奏略微一慢。回一下头说这还有假?大儿子明年毕业,还要接着考研究生。女子发出一声涵义复杂的感慨。说我不是不信,是觉得你不值。你累死累活地供应他们,将来能得到什么回报?等你老了,他们还不一定养老不养老!怒气腾地一下窜上来。将母亲的嗓门严严实实地堵住。但对方是主顾,现在不都吆喝着顾客就是上帝吗,她可不能跟主顾发火。
  母亲老半天之后才接过话茬儿,说我不供应他们谁供应他们?我是他们的娘啊。女子说什么是娘,有钱就是娘!现在你是他们的娘,等你老了不能动了他们翅膀硬了,你看你还是不是他们的娘。反正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这么傻!现在什么亲?爹不亲娘不亲,只有钱亲!母亲感觉脸越来越热。顿一顿才说算了吧大姐,别说了。咱们俩的想法说不到一块去。不管将来他们养老不养老,现在我都要想办法供应他们。女子听出了母亲话里的感情倾向,也有点不高兴。说这么大年纪还叫我大姐,成心把我叫老啊?傻冒。小姐都不会叫!
  母亲没再吭气。她将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拼命蹬了好几步。突然加速的三轮车让女子不由得向后一趔趄。
  过了一会儿,母亲听到身后一阵鸟叫。随即传来了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喂,金哥,你怎么才来呀?急死我了。我马上就到。干什么,还能干什么,置办年货,准备咱们的团圆饭呗。不行不行,我要你多陪我一会儿。你光想着你的黄脸婆,怎么就不想想我为了你,年都舍不得回家过?不,你吃完了再回去。我要叫你看看。我也能给你家的温暖。好好好。
  楼前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轿车前站着一个黑色的胖子——黑西服黑裤子黑皮鞋,外加黑脸。女子一见,夸张地叫声金哥,从三轮车上跳下去,直直地扑入对方怀里,如同一颗人体炸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胖子一个踉跄,好险仰倒在地。女子在胖子脸上使劲亲着。胖子的表情有些狼狈,有些应付,还有些心不在焉。说好了好了,周围尽是人。
  母亲感觉有些反胃。她不好意思看女子的表演,眼睛只好往轿车上踅摸。轿车最前头有个狮子,凶巴巴的,好像要吃人似的。女子忙活一通,终于想起自己雇佣的三轮车,对母亲说四楼。提上去吧。说完拉着胖子上了楼。
  母亲来回跑了三趟。将东西全搬上去后,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这是一套两居室的小房间,地面铺着漂亮的瓷砖,一踩一个脚印。雪花飞在天上挺漂亮,但化开就是一摊污水。母亲不敢随意挪动脚步。站在门口等着女子给钱。女子说两块不行?母亲坚决地说不行,说好三块就是三块。女子还要纠缠,胖子不耐烦地上前递过五块钱,说行了行了,不用找了,你快走吧。母亲还是很坚决地说那哪行,说好多少就是多少,我不能随便多要人钱。说完从兜里仔细摸出两枚硬币,不重也不轻地拍在门口的饭桌上,随即带门而去。
  
  三
  
  母亲不知道时间,但街上的人流和自己的肚子告诉她,该吃中午饭了。回去吃也是可以的,但来回到底要花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这会儿她可耗不起,出门时早捎了一个馒头和一包咸菜。反正晚上要吃饺子。中午就对付一顿吧。
  母亲拿着馒头咸菜敲一个饭店的门,想讨杯热水。但老板隔着玻璃,不耐烦地向外挥挥手,连说没有没有,快走快走。母亲很不高兴地嘟囔道热水都没有,还开什么饭店?等从门上的玻璃里注意到自己的形象,不快又一下子全部消失。那里面照出来的,是一个脸上带着点点污迹的老头子。跟要饭的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人进饭店,不免要影响食客的胃口,难怪老板不让。她放下馒头 咸菜,找地方捧起一把雪,放到脸上使劲搓搓,擦干净了,另找一家饭店,终于讨得一杯开水,然后就着咸菜和干冷的北风,吃下了大年三十儿的中午饭。
  接活儿之前,母亲都戴着棉帽子。一来保暖免得感冒。二来嘛,主要还是怕人认出她是女人,不肯把活儿给她。这回的活儿,要是人家事先知道性别。很可能就不会给她,因为那活儿很重。
  租车的看样子是一对小夫妻,买了一堆年货。女的说能拉得了吗?母亲说没事。东西扑散开了,看起来不少,实际上不重。都上来吧。没问题!
  气温越来越低,路面上的雪水开始上冻。越来越滑。也许这趟活儿本来就不该接的,有这三块钱跟没这三块钱,对今天晚上的年夜饭影响不大。就是那句话说的,三十晚上打兔子,有它过年,无它也过年。
  前面要拐弯。正在这时,母亲看到岔口斜对面有两个戴大盖帽的城管。今天干到现在,还没有交钱。本以为他们都放了假,谁知道还有站街的。真是的,干哪一行都不容易啊。这帮人可惹不起。母亲刚开始用全部的积蓄买了一辆二手三轮车。结果一上街就被他们逮住。当时母亲身上一个铜子儿也没有,全家的中午饭就指望她这一上午,缴费自然拿不出来,收车她又死命不放。争执一番,他们见实在刮不出油水,就将车链子剪断扬长而去。走投无路的母亲那个伤心啊,顾不得羞耻,缩在墙角里泪如雨下。还好,周围有很多人看热闹,也有不少好心人帮忙。有的给钱,有的帮忙推车去修。修车的师傅知道情况后,修理费也没要。忙乱半天,母亲整个上午一无所获,全家的中午饭都是烤红薯。不用说。也是好心人送的。
  母亲赶紧拐弯加速而去。要是被他们抓住,这趟力又等于白出。
  不知道因为路太滑,还是母亲太疲劳,或者车子负载太重,反正这个弯没拐顺溜,三轮车一下子侧翻过来。那对小夫妻和他们的年货,当然还有母亲,齐刷刷地都摔了出去。
  两人一阵哎哟。男的赶紧扶起女的,关切地问道没伤着吧?边说边前前后后地打量她。女的看来摔得不轻,手摁在腰上,老半天直不起来。男的醒过神来,冲着母亲就是一通大火:你怎么骑的车?摔伤了人,看你怎么办吧!
  母亲的棉帽子也摔进了旁边的雪堆。头发披散开来,显得很丑陋。不知道腰还是腿哪儿碰着了,钻心地疼。但她顾不上帽子,也顾不得自己浑身的疼痛。满脑子只有一个怕字。怕被城管抓住。更怕摔伤了人。还好,回头一看城管的摩托车并没有追上来。这才上前扶住女的,连声问道没事吧,不要紧吧?不住气地赔小心。
  男的抬头要怒视母亲,没想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老年妇女乱糟糟的长发。颜色斑驳,发梢上黑白灰掺杂在一起,从额头周围看去,发根全部如雪一样白。他不觉一怔,虽然还在抱怨,口气却和缓了许多。女的也一边抽凉气,一边面带惊奇地宽慰母亲。说大娘,不要紧。你又不是故意的。你不是也摔着了吗?没事吧?老年人骨头脆,可别摔坏了。母亲连声说我不要紧。天老爷保佑,只要你们俩没事就好!
  男的为女的揉搓一番,拾掇起地上的东西,又放进三轮车。女的说大娘,你还行吗?母亲的疼痛并没有缓解多少,但还是忙不迭地说能行能行,你们快上来吧。也好在车上歇歇。
  母亲蹬车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女的关切地说大娘,你不要紧吧?母亲在前面眉头一皱,忍住疼痛说不要紧。我主要是不敢蹬快了,路太滑。女的又问,大娘,你这么大年纪,哪能干得动这个,干吗还要受这个罪呢?母亲本来不想细说的,她不喜欢动不动就拿自己和孩子说事,但满心的愧疚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当然在好人跟前说说也无妨。这本是她平生最自豪的一件事。
  女的听完这些突然叫道停下停下。大娘快停下!母亲不知就里,赶紧伸手刹车,回头问道怎么了,大姐。你怎么了?女的不说话,自己下了车,将男的也拉下来,然后走到母亲跟前,说大娘,你上来吧。咱们俩坐,让他蹬。他年轻,有劲。
  母亲当然不肯。女的说大娘,你放心。最后车钱照付。母亲说那更不行。刚才摔了你们一跤,我心里本来就够不过意的了,还怎么能这样7
  夫妻俩不容分说,将母亲拉上了车。男的说大娘,没关系,全当我租你的车用。我年轻,力气这东西像泉水,不用攒不下一分,用也少不了一分。你就坐稳了吧。
  风逐渐大起来。吹得母亲脸生疼,但衣服里面的心,却直朝眼睛鼓热气。到了地方,女的递过来五块钱,说大娘。你收着吧,不用找了。母亲两手向后一背,说闺女,这可不行。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呀。
  推来推去,就是推不掉。母亲无奈。说我今天真是过了年了,净碰上好人。这样吧,我还照常收你们三块。女的说大娘,你就别推了。都是爹娘生的。这五块钱对我们来说无所谓。快点收起来回家,儿子还等着你回去包饺子呢。母亲说要是收下这五块钱。我怕过不好这个年。有愧呀。女的说你要是不收下这五块钱,我们俩都过不好这个年。男的也说就是。就算春节特价吧。火车票不是都要涨价吗?赶紧收下走吧。回去过年要紧。
  
  四
  
  街上的温度越来越低,北风像小刀子一般锋利,但母亲心里却是熱乎乎的。今天一天可没白忙活,足足挣了三十六块钱。三十六啊。能办多少事。
  母亲先去买了对子。不贴对子,怎么能叫过年。为了俭省起见,她只买了两个斗方的对子,既当门画又当对子。反正那个简易棚屋,贴得再多再好也就是那回事。挑来挑去,最后选了这样两幅。上联是“诗书继世”,下联是“文章传家”。她文化不高,但这几个字还认得,大体也明白意思。正好对自己的脾性。选好对于,到肉铺割了二斤瘦肉,临出门时又折转回来,称了一斤五花肉。三这孩子懂事,知道抓紧学习,营养也得跟上。上回什么时候吃的肉?她可是想不起来了。
  母亲蹬着三轮车,满怀喜悦地往回走。和载人运货相比,这会儿车子很轻快,动不动就跳跃一下。但尽管如此,母亲心里还是充满了沉甸甸的感觉。那是以往秋收时面对满场稻谷时才有的感觉。车上的东西虽然数量不多,但品种丰富。除了瘦肉、五花肉和门对子。还有一挂鞭炮,一斤瓜子,半斤卤肝,半斤卤肠。好歹也是过个年么。猪肝和猪肠,都是三爱吃的。还有一样东西谁都想不到,那是一串冲天炮,一块钱的。小时候这家伙就喜欢玩这些东西。男人过世头一年过年,小家伙拜年拜来一手绢鞭炮。点根火棍想出去放时,前面一点烧断了,正好落到炮引上。而炮引又被他的脏手弄油,外表一点看不出引燃的迹象。等他伸手去拿,正好鞭炮爆炸,将他的指头炸得简直像手腕那么粗。但哭闹一通,最终还是要放。当然,从那以后他就很少放鞭炮了。
  不管怎么说,终究算个肥年呢。母亲下意识地回头向车上看看。满意地想。想象一下等会儿三看到这些东西时不无夸张的惊喜表情。她脸上不由得泛起一层浅笑。可惜老大在北京,老二在南京。既想省路费又想趁着假期打工,吃不上娘包的团圆饺子了。母亲心里又是一阵伤感。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种情绪的危害性,坚决地用好事将它们压了下去。他们的喜报都寄回来了, 都是三好生,都有奖学金。还有,老大可能连朋友都谈好了。这些,可不都是能宽慰母亲思念与挂牵情绪的好事么,她这个老太婆,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鞭炮噼里啪啦地不断在周围响起。欢乐祥和的年味儿越来越浓。就连雪花,也像知道人的心思似的,锦上添花一般变成棉朵那么大的个儿,飘飘悠悠地向下落。今年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但愿明年大家都有个好收成。自己呢,日子肯定比今年好过。老大就要毕业,不管考不考得上研究生,都能自立。他们家的天,说话儿就要见亮。想到这个,她不觉浑身热气腾腾。这可是她这辈子最自豪的一件事,许多老爷们都办不到的,她一个妇女办到了。就凭这一点,到时候就可以挺着胸脯去见地下的男人和祖先。想想当初自己的决定还是对的,如果不舍下那几亩薄田到城里来讨生活,怎么供应得起!
  
  五
  
  天已经黑透,空无一人的街道显得越发宽敞。路灯亮得如同白昼一般。路上的雪全部上了冻,路面越来越硬,越来越滑。母亲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微微低着头,一边想好事一边蹬车。这条路她很熟悉,今天上午还来过。
  母亲没有听到轿车的喇叭声。等听到时轿车已经冲到面前。她本能地一拐,只听哐啷一声,三轮车翻转过来,自己也像条麻袋。被抛出老远。几枚硬币从她口袋里跌落。在光滑的路面上飞速滚出几米,然后仰面倒地。
  母亲的神志非常清醒,她觉得自己一点都没受伤,因为丝毫感觉不到疼。她只觉得有些累。这些天连续不断地蹬车,一停下来就觉得小腿肚子发涨,大腿发酸,大胯的关节发疼,腰发软,站坐卧都不安心,只有睡眠能忘记这一切。再说刚才又摔了一跤,腰腿现在还隐隐作痛。睡吧,睡了睡了,一了百了。现在地当床雪做被,睡一觉正合适。惟一的遗憾,是鞭炮太吵。但只要真正睡去,这些嘈杂声都会自动退去的。
  母亲闭眼前的最后一个瞬间,看到黑色的轿车前面有个凶巴巴的狮子正张着血盆大口。
  母亲昏昏沉沉地,像平日蹬三轮送货那样缓慢地朝梦乡进发。似睡非睡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说啊,是她!一个男声接着说好吧,出事了吧?不是你老拖后腿,会出这个事?现在我看你怎么收拾!女子说怎么办,她会不会死?要不要送她上医院?男的不耐烦地说你想找麻烦是不是?咱的车根本没碰到她,是她自己拐弯摔倒的。大过年的,小心叫她赖着!随即一声车门响,轿车放了一股白色的屁,箭一般消失在路灯光芒的深处。
  母亲睡着了。厚厚的雪花盖在身上,给了她充分的温暖。酒饭的香味远远飘来,她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刚才买猪肝时随手掰了一小块尝尝,人家卤得果然好,到现在还口留余香。这让她在踏进梦乡大门前的最后一刻,下意识地朝三轮车伸了伸手。车上有三等着过年的年货,可不能弄丢了。此刻三轮车三脚朝天,前边的独爪瘪了,后面两个还在呼呼噜噜地转。车身倒扣在地上。正好将年货盖得严严实实。好,它们肯定不会丢了。我可以放心睡上一觉,养足精神再给三包饺子,吃完饺子还得守年呢。没有精神怎么行。
  想想丰盛的年夜饭,母亲不由得满口生津。
  母亲睡得很深很深。很甜很甜。十多年来,她还从来没有这么香甜沉稳地睡过。
  母亲一动不动地正好给了我们观察的便利。我们可以看到。岁月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雪花轻轻飘进这些车辙里,仔细地洗去劳累的汗污,好让母亲精精神神地过年。还有一些雪花不断落到母亲身上,在这寒冷的夜晚为她加盖被子;一阵风过,吹去几朵雪花。后面的赶紧补上,为她掖好被风吹开的被角;然后又一阵风呜呜而过,好像女儿附在娘耳边,轻轻地说娘,你放心睡吧。
  母亲睡得很深很深,很甜很甜。满头的雪花遮住头上颜色杂乱的头发,使她显得如同慈眉善目的圣诞老人。她必定做了一个好梦,嘴角边还浮着那层浅笑。
  不远处的雪地上,那几枚零散的硬币在路灯下闪着清冷的寒光。从上面看。它们正好在母亲的头顶上方。
  
  六
  
  此刻,在城乡结合部的一处棚屋前,少年正站在门口的风雪中,焦急地等待母亲归来。屋里很暖和,但这种舒适的环境让他不安,他宁愿受点风寒。他早已拾掇好一切。面和出来发好,盖在盆里;白菜粉丝洗干净剁碎,只等往里掺肉;就连煮饺子的水,也都开过好几开了。反正升有现成的炉子,闲着也是闲着。
  不远处是片片麦田。被雪覆盖成一张完整的白色被面。透过嘈杂的鞭炮。少年仿佛能听到被子下面麦子拔尖的声音。那是成长的力量。为了消耗时间,也为了抓紧时间,他一直在心里默背功课。英语单词已经背诵完毕,这会儿他正在背语文课文,是《孟子》中的一段: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者,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干冷的空气送来阵阵鱼肉的香味,以及邻家电视直播春节晚会的嘈杂声。少年深深地吸口气,定定神排除一切干扰,继续往下背。他背得不急不躁,从容不迫。因为他知道,母亲很快就会回来的。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大年夜。她不可能不回来,为自己的儿子准备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要知道,这可是一年到头的期盼。
  
  责编 鄢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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