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百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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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白晓是书仙。
  只是比起隔壁仙君家那本无所不知的百科全书仙子,白晓知道的东西……说起来有点儿尴尬。
  是的,她是一本八卦书,不是太昊帝君画的八卦图,而是记录了各路神仙各种私密糗事的八卦书。
  没办法,谁叫她家司命星君平日里闲着没事儿干总喜欢写话本子,然后安排各路神仙下凡历劫,再偷偷记下他们糗事呢?
  于是,自打白晓成仙以来,天界的仙友们都对她特别客气,特别友善,生怕哪天白晓不高兴捅了话篓子,就把自己那些丢脸的事情说给她的顶头上司司命星君听。白晓自然懂,所以每每出去办事,旁的仙家塞的仙果、仙酒什么的,她都不忍拒绝,毕竟吃了这些东西他们才会安心。
  这日,白晓抱着百花仙子送的百花蜜屁颠屁颠地准备回藏书阁。
  从三重天到七重天需路过七宿殿,白晓一时得意,竟忘了那只脾气总是捉摸不定的凤凰,等她想起来时,陵光已经拦在她的面前。
  陵光负手在她跟前站定,垂头看着她,问:“去哪儿了?”
  陵光是南方神,掌管南方七宿。说到这个白晓就气,你说这么大一个神位,偏生器量这般小,老是跟她一个小书仙过不去。可思来想去,除了一千多年前的那个闭门羹,她也没得罪他啊。
  可恨这位凤凰神君没有下凡历过劫,除了当初涅槃封神时烧秃了自己一身羽毛弄得天界尽人皆知,白晓并不知道他的其他糗事。
  “回禀神君,小仙去……去百花仙子那儿取前几日她借去的天书了。”白晓承认自己没出息,她在别的仙家面前可以横着走,可在陵光面前,她着实害怕。
  他那涅槃之火,随便放出一点来,就能把她烧得连渣都不剩。
  陵光看着缩着脖子的白晓,“哦”了一声,然后伸手取过她怀里搂得死紧的花蜜,有些绷不住笑地打趣道:“收获挺丰厚的嘛。”
  白晓脑袋垂得越发低,想了想,觉得还是先脱身要紧,便咬牙忍痛道:“神君若是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陵光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睨着脑袋快垂到地上的白晓,道:“前些日子从观音那儿得了些甘露,正好可以配上这花蜜,你进来尝尝罢。”
  白晓闻言,咽了口唾沫,观音的甘露和百花花蜜都是极养颜滋补的东西,可是想起跟前的凤凰神君喜怒无常,她又咽了口唾沫。
  算了,她无福消受。
  “神君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小仙尚有些事未做完,便先告辞了,改日再……”
  陵光大步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进来!”
  “来拜访……”白晓瞅着已经踏进七宿殿的陵光,默默地把话说完。她在原地顿了片刻,才挪着步子跟了进去。
  嗯,识时务者为俊杰。
  陵光已在廊下摆好了茶具,廊前有棵梧桐树,绿叶婆娑,将金乌投下的光筛得细碎。
  白晓进来时,一袭红衣的陵光正端坐着,抬头向她看来。
  她的视线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里,她感觉心突然像漏了两拍,胡乱跳动着,毫无章法。她抬手按着心窝,忙不迭地移开视线,心里暗叫不好——
  佛祖啊,他这个眼神、这副笑容是为哪般啊?莫不是想在这儿把她烧了,为百花仙子出口气?
  是了,方才她竟忘了,在天界盛传千年的,陵光神君同百花仙子那段不清不楚的情缘。
  白晓又觑了眼笑意渐浓的陵光,冷汗顿时冒了一身,她方才就该溜的!
  天可怜见,她当真没有欺负百花仙子,这罐花蜜是百花仙子硬塞给她的啊!
  二
  回到藏书阁时,從白晓住的七重天往上看,八重天的星子已布满了星河。白晓目送着披了满身斑驳星光的陵光回三重天,脸上还挂着笑,暗地里却几乎磨碎了一口牙。
  只是喝了点儿甘露兑花蜜,就要帮他把七宿殿的仙花、仙草修剪整齐,这笔买卖可真不划算。
  不过,陵光这般折腾她,是不是真的在给百花仙子出气?那这样一来,他同百花仙子的情缘岂不是坐实了?想到此处,白晓不免有些激动,这可是一个大八卦啊!
  千年来,仙友们闲来无事最关注的便是他们这对了,奈何双方从未表过态,苦得一帮看热闹的仙友猜了这么多年。
  如果陵光君真对百花仙子有情……白晓乐眯起眼睛,似乎已经看到了热衷八卦的一众仙友们拎着大包小包来她这里探听消息的场景。
  她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只对吃情有独钟。可是她想起陵光神君——那只自个儿涅槃却差点烧死她的凤凰,手臂上似乎又传来了灼热的痛感。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使劲儿甩了甩脑袋。算了,还是性命比较重要。
  藏书阁乌漆抹黑一如往日,白晓摸索着点了灯,阁中一下子亮堂起来,屋中那个端坐的身影亦被照亮。
  白晓看清那人后眼睛倏地亮起来,颇有些激动地道:“长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回来的。”长渊笑得温和,眼中带着促狭,“方才见你到门口了,本想着吓一吓你,结果你迟迟不进来。”
  白晓挠了挠头,苦着脸说:“别提了,我都愁死了。”
  长渊替她顺了顺被弄乱的发髻,问:“愁什么?”
  “还不是陵光神君!”白晓拍了一下桌子,腮帮子鼓起来,“这些日子他不是去观音那儿听佛法了吗?今日他回来了,我一时忘了,便没有绕路,结果正好被他逮到了,让我给他修了一天的园子!”
  “你怕他?”长渊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问道。
  白晓撇嘴答道:“我怕他的涅槃之火啊,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把我烧了。”
  长渊顿了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柔声道:“不会了,我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了。”
  白晓闻言,长睫微微颤了颤,心神微动间,仿佛有一股暖流自心田涌向四肢百骸。
  末了,她抬头看着长渊,轻轻抿了抿唇,脸上尽是小女儿的娇俏姿态:“谢谢你,长渊。”
  长渊失笑,伸手掐了掐她的脸,摇头道:“好好的,谢我做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亲昵让白晓不由得红了脸,眼瞅着双颊红得跟火烧云一样,她忙垂头,故作镇定道:“总之就是谢谢你。”谢谢他待她如此好,并未因她的身份而远离畏惧她。
  白晓抬手捂着心窝,微微吸了一口气来平复有些快的心跳。
  成仙之前,白晓不过是司命星君随手搁置在藏书阁的一本小册子,时间久了,受了仙泽,不知不觉便开了灵识化了形。司命星君懒得给她另寻职位,便将她安排在藏书阁做守门小仙。
  本来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各路神仙赶着来巴结她,谁知陵光神君成神时的涅槃之火从藏书阁隔壁的苍梧山一路烧了过来。寻常的火自然伤不了神仙,可这是涅槃之火,所以白晓的半条胳膊一下子就烧着了,若不是长渊碰巧路过救了她,只怕她真的会被烧成灰烬。
  打那以后,白晓便怕极了陵光,通常是远远地见着了便会绕道走。
  屋中一时沉寂下来,看着长渊凝视自己的眼神,白晓咳了一声,慌忙转移话题:“你不是也去了观音那儿吗?如何,紫竹林好不好玩?”
  长渊又笑起来,说:“都是一丛丛紫竹,没甚好玩的。你若想去,我带你去便是了。”
  白晓听了这话,咧嘴正要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刚勾起的嘴角又垮了下去,接着摇头恨恨道:“算了,陵光那只破鸟让我明日去七宿殿。”
  为此还特意把她送回来,等到了藏书阁她松了一口气时再阴森森地丢下一句:“要是不来,我就放火了……”
  长渊看着垂头丧气的白晓,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破鸟?
  三
  一连三日,白晓都准时赶在金乌升上穷桑树之前去七宿殿报到,等七宿殿的园子被打理整齐、宫殿被修缮一新、池塘里的水全换成新鲜的天河水,还有甘露兑花蜜也见了底后,陵光终于放过了她。
  彼时百花仙子正领着新晋的小花仙拜见诸神,到陵光这里,见着蓬头垢面的白晓,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搂过白晓说:“陵光,你是怎么折腾我家小白晓的?”
  陵光正倚在美人靠上看书,听罢抬了抬头,目光跟刀子似的刮过来,冷冷地说道:“别搂她。”
  百花仙子大笑道:“瞅见没,吃我的醋了。”
  白晓干笑两声,冷汗涔涔:仙子啊,你难道看不出来,他这是在吃我的醋啊!
  不一会儿,陵光放下书,瞥了眼白晓,转而问百花仙子:“上次问你要百花蜜,你不是说没有了吗?”
  “给你给她不都一样吗?”百花仙子走过去挨着陵光坐下,捡了颗仙果扔进嘴里,拍拍他的肩,指着一众小花仙说,“赶紧的,我还得领到其他殿里去拜见各方神君。”
  陵光没理百花仙子,往白晓那儿瞅了眼,瞧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又看了看他与百花仙子此刻的姿势,不禁黑了脸,咬牙对白晓道:“还留在这儿,是想替我把库里的器具都擦干净?”
  本来白晓正在心里想着他同百花仙子的事儿,一听他这话,顿时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告辞,然后逃似的出了七宿殿。身后传来百花仙子的大笑声,陵光的脸霎时黑得堪比锅底。
  白晓本来以为干完活儿,陵光不会再来找她的麻烦了,可她显然低估了陵光的无耻程度。
  这日,白晓想着给长渊做两件衣服,便打算去织女殿讨些云锦。谁知才腾起云,陵光就不知打哪儿冒出来,跳到她的云朵上,问道:“要去哪儿?”
  白晓哆嗦着,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垂头道:“去……去织女殿。”
  陵光心情貌似很好,又含笑问她:“给自己做衣服?”
  白晓愣了愣,一时间没想好是该扯谎还是如实回答,只是嘴巴比脑袋反应得快,不待她想清楚,便说了实话:“不是,我想给恶沽山的长渊仙君做几件衣服。”
  话音一落,本来还笑吟吟的陵光倏地便黑了脸。只见他睨着白晓,语气不善道:“不许给他做!”说完,他顿了顿,又改口道,“你给他做,便得连同我的一并做了!”
  这凤凰神君也忒奇怪,莫非他还差这几件衣服?想来又是折腾她的一个由头而已。
  白晓心里不情愿极了,可两人挤在这小小的云朵上,她跑不了,只好低着脑袋不说话。
  “你还硬气了?”陵光气笑了,伸手想去捏她的脸,谁料白晓因为太害怕他,一瞧见他伸过来的手,便忙不迭地往后退,结果一个不留神,就从云朵上栽了下去。
  这栽下去不要紧,顶多疼个两三日,可……
  白晓捂着嘴巴慌忙从陵光的身上爬起来,红着一张脸指着陵光支支吾吾道:“你……你……”
  方才电光石火间,陵光一把扯住了即将落下去的白晓,不料因使力太大,被拉回来的白晓脚下不稳,往陵光身上一扑,两人便双双倒在了这朵云上。然后,一个不小心便……
  嘴上那温热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白晓在一旁浑身都快烧起来了,陵光却一脸坦然。他仍躺着,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腿一跷,勾唇笑道:“我如何?”
  白晓捂着嘴瞪他,现下倒是不怕他了,只是瞪着瞪着,眼睛一酸,有泪花在眼里打转,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抽噎道:“你……你不要脸!”
  陵光的脸色又沉下来,他冷哼道:“我亲你一下便是不要脸了?那你想谁亲,你的长渊仙君吗?”
  白晓被他一番话噎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又羞又气,一时没忍住,泪珠子便扑簌簌地往下掉。
  陵光也瞪她,见她哭得越来越厉害,终是上前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哄道:“好了,别哭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要脸,行吗?待会儿把眼睛哭肿就不好看了。”只是他一劝,白晓想起之前他找的那些麻烦,哭得更起劲儿,连嗝儿都打起来了。
  陵光咬牙,一边给她顺气,一边恶狠狠地道:“你再哭,我便放火了啊!”
  怀中的姑娘这才安静下来,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陵光自知失言,收緊手臂将白晓又往怀中带了带,懊恼道:“我骗你的。”说着,他将头埋在白晓的发间,轻叹一声,“我说放火都是骗你的,你别怕我……”
  她怕他,比她哭起来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四
  衣服最终还是没做成,那日陵光那只臭鸟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如此温柔,让白晓觉得他变得有些不一样。
  心慌意乱间,白晓趁陵光不注意,偷偷溜回了藏书阁,而且在里面一待便是好几日。反正长渊日日都来陪着她,也不会觉得无聊,而且陵光没再来找她的麻烦,让她安心了不少。
  又过了几日,西王母举办的蟠桃盛会即将开始。白晓这样的小仙,虽不能去正席,但能在末等席尝上一个蟠桃,不过在这之前得去领一张通行证。
  司命星君一如既往在写话本子,在白晓说明来意后,他只说自己腾不出手,让她自己找。
  等白晓好不容易把通行证扒拉出来准备告退时,奋笔疾书的司命星君忽然抬起头,盯着白晓瞧了又瞧,末了,严肃道:“小册子,你最近红鸾星动啊!”
  白晓闻言一个趔趄,脸蛋儿几乎烧起来,慌乱道:“君上你……你净胡说八道。”
  司命星君叹了口气,埋头继续写,边写边正色道:“到时自见分晓。”
  回藏书阁的路上,白晓脸颊上的温度迟迟不退,她正低头急匆匆地想赶回去,不料被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挡住了去路。
  白晓心里几乎泪流成河。她怎么就能这么倒霉,好不容易出一回藏书阁,就遇见了陵光!
  白晓干笑着行了个礼,便想赶紧溜,岂料陵光长手一捞,提着她的领子,问道:“蟠桃大会时你坐在哪儿?”
  听到这话,白晓险些哭出来,苍天大地,她不过是想安安静静地去吃个桃子,为什么这么难!
  陵光见白晓紧闭着嘴不说话,指尖轻轻一勾,白晓捂在胸前的牌子便飘到了半空中。
  “哎!”白晓有些急,想将那牌子抓回来,可那牌子越飞越高,越飞越靠近陵光……
  “你坐那儿啊。”陵光瞅着她笑,难得大发善心没再继续逗弄她,手指一划,那牌子又落回到她怀里,“我能脱身时便来寻你,你乖乖地在那儿等我。”
  白晓面上虽装得波澜不惊,可心里早就涌起了惊涛骇浪,她盯着陵光离去的背影,咬牙悄声骂道:“谁要等你,臭不要脸的!”
  她才不要等他,届时她尝一尝蟠桃的滋味便拉着长渊出去玩儿!
  好不容易回到了藏书阁,四下无人时,白晓又想起司命星君的话,不禁深吸了两口气,伸手捂着滚烫的脸颊,嘴角忍不住上扬。
  红鸾星动啊,会是长渊吗?少女多怀春,白晓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想起长渊的同时,陵光的音容相貌以及那日在云上双唇相接的触感不知怎的突然冒了出来,她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甩甩脑袋,想将那张脸甩出脑海。
  哼,才不会是那只臭鸟呢!
  白晓本来等着长渊一同赴宴,谁知盛会前一天长渊的师父临时有事让他去办。
  長渊是恶沽山十方神君座下弟子,十方神君脾气暴躁是在天界出了名的,他可是火气一上来,连天帝也敢顶撞的主。白晓有一次去找长渊时远远地见过他一面,那时他正在训一名弟子,怒目圆睁的模样像是要吃了那位仙友。
  白晓一个哆嗦,便是知道再多那位神君的糗事,也不敢去他面前瞎晃悠。
  饶是如此,白晓还是有些难受地问:“不能推迟一天?”
  长渊瞅着白晓渐渐垮下去的嘴角,轻叹一声,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说:“我师父的脾气你也知道……晓晓,等下次我再陪你一起,好吗?”
  白晓看着长渊眼中的愧疚,不忍心让他为难,便弯了眉眼,柔声回道:“好。”
  五
  宴席一直摆到了南天门,白晓就坐在席尾,挨着南天门的柱子,啃着一个红硕的蟠桃。
  恶沽山的弟子也来了一些,此刻正吃得不亦乐乎。白晓想起没能来的长渊,瞅着他们忍不住撇了撇嘴。
  正好一旁是上次在七宿殿见过的一个小花仙,见了白晓,高兴地凑上来,娇声道:“是白晓仙子吧?今儿怎不叫陵光神君带你去正席?”
  白晓愣了愣,道:“什么意思?”
  那小花仙笑得千娇百媚,道:“白晓仙子快别装了,上次陵光神君去南海紫竹林,还特意寻了菩萨讨要甘露呢。不就是你仗着陵光神君烧伤了你,就赖着人家给你去求的?”小花仙眼中浮起不屑来,“多大点儿事,也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白晓瞅着她那亲热的笑,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挑事儿来了。
  她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道:“是牛繁缕仙子吧,听说你在人界跟芍药争夺花魁来着,不知最后结果如何?瞅你这倾国倾城的相貌,定是一举夺魁了。”
  在人界,牛繁缕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小野花,一到夏季便漫山遍野地开,寻常百姓喜欢割回家喂牛。
  白晓看着那花仙又青又白的脸色,见她又恨又怕地瞪着自己,心下满意,正要继续说,让这冒失的小花仙见识一下自己的看家本领,身后忽地伸出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就这么想让别人怕你?”陵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白晓的耳根上。
  白晓一个哆嗦,突然想起方才那花仙子的话和那日去织女殿的路上发生的事,耳朵霎时涨红,竟觉得陵光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只是怕得久了就成了习惯,她打着哆嗦道:“神……神君,你怎么到南天门来了?”
  陵光放开她,轻笑一声,掀袍在她身侧坐下,道:“席上琼浆太多,我喝不完,扔了又觉得浪费,便想着让你替我喝了。”
  陵光这是……在讨好她?
  白晓见他手上拿着一瓶琼浆,无意间又瞥见他手腕上系着一个吊坠,身形僵了一瞬。
  等等,那东西是……
  这时,昆山的梵钟骤然响起,足足敲了十八下。这代表着天界有等级不高的仙友羽化了。
  只见恶沽山的弟子面色沉重掐指算了算,然后急道:“师父出事了,尔等随我速速回去!”
  眼瞅着那行人就要腾云离去,白晓也顾不得陵光,上前拦住一仙友,语气慌乱地问:“梵钟敲的是谁?”
  若是十方神君,定不可能只敲十八下!
  “约莫是……三十九。”   长渊在恶沽山,正好排行三十九!
  白晓扯着那仙友的袖子,红着眼恶狠狠地道:“你若是敢骗我,我便将你偷看仙女洗澡的事全说出来!”
  “你!”那仙友瞪着她,一副“你简直不可理喻”的样子。
  陵光走过去又捂住白晓的嘴,让那仙友离去,然后半拥半拖地将她带到柱子后面,隔开一众仙家好奇的视线,低头看着失了魂似的白晓,叹了口气,安抚道:“你先别急,长渊没事。”
  “你怎么知道?”白晓抬头瞅他,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接下来,神君是不是还想说,你就是长渊?”
  陵光一噎,刚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你知道了?”
  白晓一听,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哭着道:“神君,小仙求你别再捉弄我了!”她哭得岔了气,不停地打着嗝儿,“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有我送给长渊的链子,可……可长渊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若神君知道他的下落,请务必告知。”
  陵光黑着脸,咬牙道:“你要如何才相信,我就是长渊?”
  白晓泪眼蒙眬地看着陵光,哭得几乎背过气去:“你才不是长渊!长渊从来不穿红衣服!”
  陵光咬牙,怒道:“那是因为你喜欢白衣服!”
  “我几时说过我喜欢白衣服了!”
  从席间退出来的百花仙子寻声望过来,看着哭得跟泪人一样的白晓,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乐道:“陵光,你可坑着你自己了吧!”
  六
  千年之前,陵光即将涅槃封神。他跑遍了三界,发现只有苍梧山最合他的心意。
  凤凰喜梧桐,而苍梧山正好种了满山梧桐,和风拂过,满树宽大的梧桐叶便飒飒作响。陵光见之欣喜,衔了枝叶便在苍梧山上引出了涅槃之火。谁承想这火经风一吹,顺势蔓延到了苍梧山隔壁的藏书阁。待陵光察觉到有其他灵力波动时,藏书阁已经烧了一大半。
  他忙收了火,又因一时慌乱,外衫被自己引的火烧了个干净,只余下白色里衣。他顾不得自己的衣着,忙赶到藏书阁,那时白晓已经晕倒在火中。火舌舔舐着她半条胳膊,若是陵光再晚一步,她那条胳膊就要被烧没了。
  后来,陵光也觉得自己这事儿做得不妥,没事先探查好便引火,烧了人家姑娘的手理应道歉。于是,他特意去百花仙子那儿求了些祛疤的花药,又拎着大包小包去藏书阁登门道歉。
  岂料刚敲开门,只看见白晓半张苍白的脸和她眼中的惊恐,便吃了个闭门羹。
  那时陵光颇有些恼火。他听说过这藏书阁的守门小仙,风评不大好,据说是嘴碎,喜欢说人家的八卦。本来陵光听听就罢了,因他没接触过白晓,也不好评论,只是那日一见,心里便有些不喜。
  不过因他之故伤到了她,到底心中过意不去,本想将这些药放在门口,但百花仙子说用花药时必须按规定的顺序和用量,否则难以发挥药效,于是陵光便打算过几天再来一次。
  过了两天,陵光受十方神君之邀去恶沽山做客,瞅见山下鬼鬼祟祟的白晓,便随口问了一句:“她在这儿做甚?”
  守门仙童“哧”了一声,不屑道:“找神君您呢。据说三十三重天都问遍了,您也知道我家神君脾气不大好,因此现在才敢来恶沽山。不过她在山外绕了有好些日子了,还是没敢进来。”
  十方神君的脾气确实不好,不过……
  “找我?”陵光纳闷,前些日子他不是才吃了她一个闭门羹吗?
  “说是找一位救了她的,穿白衣服的仙家,可不就是您?不过她的仙品不好,这几日也没人告诉她,她找的那位仙家就是您。”
  陵光听罢,往那探头探脑的身影看了一眼,见她那包得严严实实的手,心念一动,对那仙童道:“你去告诉她,救她的那位仙家名叫长渊,是恶沽山十方神君座下弟子,行……行三十九吧。”
  那仙童愣了愣,犹豫道:“可……行三十九的师兄不叫长渊啊!”
  彼时陵光摸着下巴,摇身变成另一副模样,瞅着远处的白晓笑得温和:“现在开始便是了。”
  陵光本意是变作长渊方便给她上药,谁料白晓待长渊极为热情,将她从各处搜罗的东西悉数堆到他跟前,直说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陵光看着一堆仙果、仙丹,只觉得好笑。后来陵光便忘了这事儿,等有一天去恶沽山,再一次瞧见了山外的白晓时,才想起白晓待长渊的模样,一瞬间,他竟不由自主地又变成了长渊的模样。
  接着便是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不知不觉就做了千来年的长渊。
  而且还是穿着他最讨厌的白衣服……
  甚至到后来,他以陵光的身份出现在白晓面前时,看到她眼中的惊恐,转而想起她同长渊嬉笑的模样,心里竟然觉得恼怒——凭什么对他与对长渊差别这么大!
  她亲手给长渊编手链,为长渊抄佛经,还把长渊送的花像宝贝一样照料着,甚至还要给长渊做衣服!为何偏偏对他就避之不及?于是,在他没有反應过来时,便已经拦在了她面前,然后……不受控制地,不停地找她的麻烦。
  末了,他觉得愧疚,便又变成长渊越发对她好。
  后来才惊觉,她好像更喜欢长渊,也更讨厌他了……
  七
  白晓去恶沽山上打听了一圈,在所有人都说三十九不叫长渊,整个恶沽山没有叫长渊的仙家之后,她冷静地腾云回了藏书阁,把长渊……不,应该是把陵光之前送给她的夕颜花扔到了七宿殿门口。
  夕颜花橘色的花朵颤巍巍地抖着,白晓瞥了眼,想了想,又跑回去将花盆摆正,最后如往日那般摸了摸它的叶子才离开。
  之前变成长渊的陵光说,夕颜花可生肤养颜,待它开了花立即摘下,敷到她被烧伤的手臂上,便是涅槃之火烧的伤再难治愈,也会一夕好透。
  于是白晓等了近千年,日日精心照料夕颜花,好不容易才等到它今早开花,却越看越不是滋味,索性让它从哪儿来的回到哪儿去,眼不见为净。
  这日,白晓正在藏书阁里对着空荡荡的书案发呆,不想平日里几乎不出门、整日只顾着写话本子的司命星君突然来找她。
  司命星君一脸严肃地坐在她跟前,问她:“小册子,你喜欢长渊还是喜欢陵光?”   白晓愣了愣,反问:“有区别吗?”
  司命星君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自然。长渊是长渊,陵光是陵光,不一样的。”
  白晓顿了一下,心中有些发闷,道:“是不一样,但是……”
  一时之间,白晓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接受长渊就是陵光的事实,除了最开始因为被欺骗而感到愤怒,她似乎并没有觉得很难过。
  司命星君看着白晓的神情,舒了一口气,冲着窗外拍拍手,道:“你让我做的我做完了,剩下的你自己来,不许再来找我了!”说罢,转身便离开了藏书阁。
  白晓正满头雾水,一只火色凤凰扑棱着翅膀落在了窗轩上。
  她眼瞅着那凤凰落地变成黑着脸的陵光,又从陵光变成带着温和笑意的长渊,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颇为无奈道:“你这是做甚?”
  长渊走过来坐到她身旁,又不知从哪里捞出了那盆夕颜花,两手捧过去,看着她说:“你要是喜欢长渊,那我以后便做长渊。”
  白晓没有伸手去接夕颜花,反而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冷冷道:“神君,陵光是陵光,长渊是长渊,不一样的。”
  话音刚落,长渊又变成了陵光。他黑着脸,语气里竟有些委屈:“方才你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你!”竟然偷听!白晓一时语塞,瞪着陵光,开始控诉,“长渊才不会欺负我,让我给他跑腿,给他扫院子,也不会老是说要放火烧我!”
  陵光噎了一下,回道:“谁让你总是对长渊笑不对我笑,谁让你每次看见长渊都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可看见我时总是远远地就避开!”
  “所以都怪我是吧!”白晓瞪着他,抱着胳膊冷笑。自从知道长渊便是陵光后,白晓已经完全不怕他了。
  陵光语塞,眨了眨眼,又变成长渊的样子,嘴边笑意温柔,抬手抚上白晓的头发,柔声哄道:“晓晓,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白晓侧头避开,长渊又厚着脸皮凑上去。
  她瞪着他,眼睛都酸了,到了最后,没绷住,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她扑进长渊怀里,止不住抽泣,哽咽道:“你知不知道,梵钟敲响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其实从那一刻起,不管他是陵光还是长渊,在她心里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只要他安然无恙便好。
  陵光愣了一下,心中忽然软得一塌糊涂。他抬手搂着她,再也掩饰不住眼中的爱意,低头在她的发间怜惜地落下一吻,轻声道:“我错了。”
  八
  近几百年,天界众仙最爱聊的话题便是七宿殿的陵光神君同藏书阁的守门小仙白晓的私密情事。
  据说陵光神君已经求娶白晓仙子无数次了,结果白晓仙子一次也没同意。后来陵光神君甚至把天帝都搬出来了,谁承想因陵光冒充十方神君座下弟子,惹得这位暴脾气神君大怒,硬是把天帝已经拟好的旨又骂了回去。
  众仙本想探听一手消息,碍于白晓的看家本领,只能见天儿地搬着板凳、嗑着瓜子同隔壁的仙友交流彼此的最新消息。
  比如……陵光神君方才去了百花宫。
  “你现在到我这里来,外面不晓得又会传成什么样了。”百花仙子给铁青着脸的陵光倒了杯茶,好笑道。
  “我迟早要把十方神君揍一顿。”陵光咬牙,转而冷哼一声,“还说晓晓嘴碎,我看他们更胜一筹!”
  百花仙子点点头,坦然道:“也对,连你来我这儿拿了点儿药、端了盆花都能传成我俩有段情,还传了一千年也不腻,相较之下我还是喜欢小白晓。”
  “你不怕她?”
  “我怕什么?我又没有做过亏心事,而且都是他们自己跑去巴结人家的,也没见小白晓真的把她知道的事说出来。”百花仙子抿了口茶,看着神色明显柔软了不少的陵光,好笑道,“倒是你,你是如何喜欢上她的?”
  陵光愣了一下,白玉似的忽地脸红了,嗫嚅道:“我怎知道……”
  他怎知道,那般容易就把一个姑娘瞧进了心里。
  天界众仙家看起来待白晓挺和善,其实是忌惮她知道的事情,不肯真心相待便算了,还总是说些风言风语。他们不知道,白晓因着那场火,本体已经损坏了,大部分事情都记不清了。
  当时长渊问她为何不将这件事说出来,白晓笑嘻嘻地说,若是说出来了,她便没有那么多好东西可以拿了。
  陵光记得那时自己心中也是不屑的,觉得这是一个贪图小便宜又爱狐假虎威的姑娘。
  谁知道没过一会儿,白晓嘴角的笑意骤然消失,伸手怯怯地扯着他的袖子,轻声道:“我若是说出来,便没有人会理我了……”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谁又想待在藏书阁里无人问询。当时陵光看着扯着他袖子的姑娘,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于是从那天起,他便想时时都能瞅见她。
  想到这里,陵光轻轻笑了笑,眼底是深藏的温柔:“总之,就是喜欢啊。”
  百花仙子将手抵在唇边,忍着笑意轻咳一声,冲着身后的屏风道:“小白晓,你可听见了?”
  陵光一愣,待反应过来,脸色黑得堪比锅底。百花仙子将低着头的白晓搂出来,对着陵光笑道:“别介意啊,你家白晓可是专门来向我打听你的事的!”
  陵光看了眼低着头沉默的白晓,见她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便问百花仙子:“为何向你打听?”
  百花仙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骂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难道你还不知道小白晓为何迟迟不答应嫁给你?”
  看着满脸写着“我不知道”四个字的陵光,百花仙子一咬牙,把白晓推到他怀里,骂道:“因为你没同她表露过心意,她还以为你喜欢的是我,自己瞎想了一些事出来!”
  闻言,陵光想问一问白晓,谁料白晓窝在他怀里死活不肯抬头。
  陵光忽地笑了,双手搂住她,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晓晓,我喜欢你啊,可喜欢了!”
  那個被许多仙家所厌恶的小书仙,他如今已喜欢到心窝里去了。
  九
  七宿殿的陵光神君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据说对这场婚礼新郎陵光神君已经期待几百年,只是喜宴上一众女仙都不以为然,她们觉得,定是那新娘白晓用了什么方法强迫了陵光神君,导致陵光神君拖了几百年最后不得已才娶了她。
  百花仙子在一旁喝酒,听到这话时哈哈笑起来,道:“陵光那般卑鄙无耻,能娶到我家小白晓可是他的福气。”
  众仙惊悚道:“百花仙子你……你不是倾慕陵光神君吗?”
  百花仙子“哧”了一声,撩了撩头发,笑得风情万种:“谁说的?我仰慕的……可是我家小白晓。”
  一旁拿着一本册子正在奋笔疾书的司命星君忽然抬头,严肃道:“百花仙子,你最近红鸾星动啊!”
  百花仙子一个媚眼抛过去,嗔道:“胡说八道,我心里可只有我家小白晓!”
  司命星君叹了口气,埋头继续写话本子,并道:“是,也不是。日后自见分晓。”
  天光正好,穷桑树上金乌洒着温暖的光。廊前梧桐树绿叶婆娑,在清风中飒飒作响。有一盆盛开的夕颜花被安置在廊下,花枝轻摇……
  只见新郎低头吻上新娘的唇,双手紧紧拥着她,眼中的爱意与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晓晓,我会一直陪着你。”
  从此以后,桑海苍田,只要有他在,她便不会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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