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雷战士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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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触摸到地雷的那一刻,Aki Ra就知道自己将一生与之纠缠,但没想到的是,在前20年,处于战争时期的他“每个月埋4000到5000枚地雷,埋得到处都是”;后20年,良知敲门,他以排雷的方式赎罪,“排雷的一些地方,就是我以前埋雷的区域。”
  没有先进的设备,他就使用刀具挖,命悬一线的排雷生活对Aki Ra而言,是一种自我救赎,“我把生命交给地雷,由它审判。”
  1997年,Aki Ra开办了一间小型地雷博物馆,一边排雷,一边展示地雷带来的伤害,同时募集善款救助因地雷而受伤致残的儿童。最多的时候,孤儿达到100多名。如今,除了在博物馆内办学,Aki Ra还协助贫困农村建学校。
  24年来,Aki Ra每个月在山野排雷时间多达25天。然而,自我救赎并不顺利,由于患有PTSD(创伤后精神紧张性精神障碍),Aki Ra至今仍为战争梦魇所扰,有时气愤起来,他还想回到战争年代,继续杀人,“那些发起战争的人还活得好好的,平民百姓却一直在付出代价……”
  Aki Ra的事迹偶然被美国人William Morse得知,后者拜访求证后,毅然关闭了自己的咨询公司并卖掉洛杉矶棕榈泉的别墅,带着妻子来到柬埔寨帮助Aki Ra。
  10年过去了,William Morse仍坚守着帮助Aki Ra的承诺,他们也有了新的规划:收养更多儿童,训练更多的专业排雷人员,建立学校和养老村,让柬埔寨人更安心地活着。
  地雷炸出的路
  2016年4月,柬埔寨进入高温干旱期,白天气温可达42摄氏度。车子穿过干涸的公路,扬起层层黄色尘土。乡间芭蕉与椰子树零落分布,路旁时有白色的瘦牛在四处觅食。田地龟裂,牛拱着地面裂开的口子,咀嚼着草根。在凹凸不平的黄泥路间穿梭,车颠得厉害。司机Synon说,只要安全,路再坑坑洼洼都没关系,真正可怕的是地雷。10年前,他根本不可能把车开来这里。“幸好,这一带的地雷已经被Aki Ra和他的团队清理干净了。”
  Synon见过Aki Ra 3次,每次都是载着记者来。“他很出名,是柬埔寨的英雄,但是看着不像名人,反而像个农民,话也不多。”Synon回忆,Aki Ra曾坐过他的车,裤脚卷着,手指粗短。隔着摄像机,记者问一句,他答一句,话不多。下车后他坐过的位子四周留下一层黄色尘土,还有两个泥脚印。
  但这并不影响他对Aki Ra的崇拜,“柬埔寨人太苦,战争结束了,还要遭受地雷的危害,柬埔寨每个角落都有地雷受害者。”Synon说,柬埔寨的路很多都是平民百姓踩地雷炸出来的,“上山的,耕田的,放牛的,摘果子的,玩耍的,走着走着突然就‘砰’的一声。唉,本来就苦难的家庭更悲剧了。”
  缺手断腿的人在柬埔寨街头很常见。这个早在公元1世纪就成为统一王国的文明古国,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经历了漫长而频繁的战争:1863年沦为法国保护国;1940年被日本占领;1945年日本投降后又遭法国侵占;1953年柬埔寨王国宣布独立;1970年,朗诺在美国策动下发动政变;1978年,越南出兵侵占柬埔寨。在数十年的战争中,无数地雷被不同阵营埋到地下。直到1993年,柬埔寨才进入和平重建时期。
  即便如此,战争遗留下来的地雷仍发挥着余威,伤害着无辜百姓——上山砍柴的大叔、种地的阿姨、摘果子的小妹妹和捉迷藏的玩耍孩童。
  2015年11月,《柬埔寨国家排雷行动最新报告》指出:自1979年以来,地雷或未爆炸弹已致死19720人,超过6万人因地雷爆炸被截肢,受害者中95%以上都是平民。
  到目前为止,柬埔寨国土上还存留着1000多万颗未爆炸的杀伤性地雷。当今世界已经布设的地雷共计1亿多枚,其中柬埔寨就占了10%。毫不夸张地说,柬埔寨平均每人都能摊上一颗地雷。
  让柬埔寨人从未停止恐惧的是,从1945年抗法战争到后来的内战,几十年来,仗不停地打,地雷不停地埋。埋雷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地雷被埋在什么地方。而且,大多数地雷并不配备自动失效或定期自毁装置。
  于是,柬埔寨西部和北部地区以及柬泰边境的拜林、梅莱山、扁担山等边远雷区就流传着“排雷基本靠人踩”的无奈写实传说。
  少年兵
  “地雷是最完美的战士,无需喝水吃饭,不必拿工资,还可以日夜作战,最重要的是,它们无声无息,却可随时要你命。”波尔布特曾如此评价地雷,他认为战士就应该像地雷一样。
  年少时曾到法国学习的波尔布特思想极左,他利用极端政策意图消灭城市、货币,关闭了银行、学校、医院、工厂和寺院;他视知识为罪恶,杀害商人、教师、医生和僧侣,甚至只要是戴眼镜的人就要被处死。数以百万计的城市居民被迫进入劳改营和农场。
  国家混乱,又需要战士,这时候小孩子成了无价之宝。波尔布特认为,孩子属于国家,应该尽早离开家庭,才能把孩子打造成地雷般完美的战士。于是,自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波尔布特把柬埔寨境内四五岁到十几岁的孩童能抓的都抓了起来,培训他们用枪、埋雷和杀人。
  被抓的儿童中,就有5岁的Aki Ra。
  被抓前的儿时记忆已经模糊,Aki Ra依稀记得的是父母外出务农,他在家门口被抓。他清楚记得的是六岁时第一次接触的地雷,绿色的,凉凉的,两个拳头般大,圆圆的,看起来像玩具,却可炸掉人的腿。后来Aki Ra才知道那是A/P Blast Mine。学习如何埋设地雷、排除和拆卸敌方地雷,并重新利用里面的TNT炸药制成简易爆炸装置,Aki莫名感觉到,自己将一辈子与地雷打交道。
  “一堆武器扔在地上,M16S、Aks、Ckcs,还有各种地雷,喜欢哪种,自己选。”10岁时,他第一次拿起一支比自己还高的枪。拿了枪,孩子们就训练射鸟,直到能把椰子打下来就算是一名合格战士。
  合格了就要学习杀人。一群老弱病残被拉到前面,供他们练习射杀,“如果不遵守命令,我们就会被杀”。   30年过去了,回忆往事,Aki Ra仍难忍痛苦。他不习惯近距离接触陌生人,接受采访时他选择坐在两米外的大树上。树干有男人腰的两倍粗,Aki Ra一抓一跃,三五秒爬上去,盘着腿坐在四根树枝的交界处。近20年的山林作战,练就了他敏捷的身手和娴熟的爬树技巧。
  感觉紧张或尴尬时,他盘坐着的左脚就会不自觉地抖动,轻轻撞击树干。回忆的时候他眼睛望着前方,却一直找不到该聚焦的点,时常不安地四处张望。亦师亦友的William Morse说了实话,Aki Ra不喜欢接受采访,尤其是对着录音笔、摄像头和陌生的记者。
  按理说,1997年开设地雷博物馆后,Aki Ra的故事开始广泛传播,他接受过国内外众多媒体的采访,包括CNN和国家地理杂志,应该比较习惯与媒体打交道。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William Morse解释,Aki Ra不喜欢采访,一是不愿意一再讲述过去,“那段历史并不光彩”;二是即便到现在,每次接受完采访,Aki Ra都会失眠,“他患有战后PTSD,每回忆一次就是一次伤害。”
  更多的伤害来源于战争的残酷和Aki Ra不寻常的战士人生。
  从1978年开始,Aki Ra和其他少年兵开始为波尔布特埋设地雷,他曾目睹同伴踩雷爆炸死亡。1979年,越南军队攻占金边,扶植了另一政权,波尔布特被迫撤到柬埔寨西北部打游击。Aki Ra被越南士兵抓获,“越南人对我们说,他们是来解放我们的,但是我们必须帮助他们,不愿意加入的将立刻被射杀。”仗打个不停,Aki Ra被迫接受了为越南兵埋雷的任务,“越南人像疯子一样,要求我们24小时埋雷,短短一个月就埋了四五千颗。”
  不分昼夜地工作,却得不到足够的粮食供给。Aki Ra只得一边埋雷一边打猎。有时候,一只兔子跑过,两边都响起枪声,对方也在打猎。于是双方协议停下工作,一起打猎,一起分食,吃完告别后又成了敌人,继续埋雷,如同《战马》中为了战马乔伊而停战,一同解救乔伊的英德军人。
  Aki Ra记得,有次在山上打仗,他冲在前头,枪口对准对方阵营里的一个士兵,仔细一看,那人竟是自己的叔叔,他大吃一惊,立刻压低了枪口。对面的叔叔却没认出他,仍然不停地扫射,Aki Ra只好趴在草丛里不敢乱动。后来战争结束,和叔叔相聚时谈起,两人一笑泯恩仇,只是感叹战争让人无可奈何。
  1989年越南军队从柬埔寨撤军,但柬埔寨国内的战争并未结束。Aki Ra再次回到柬埔寨军队内,继续参与和见证着同胞之间的相互残杀。
  “那时候真的不懂,没什么价值观,参军就得听命令,就得埋雷,就得杀人。而且,不杀人就会被杀。”死的人多了,人就麻木了。话语间,Aki Ra的左脚更加频繁地敲打着树枝。被战争蹂躏的除了生命,还有心灵和信仰。战争之下,多少没有信仰的灵魂成了最佳的杀人机器。
  1992年,Aki Ra发现自己竟然还安然无恙地活着,但埋雷杀人的生活他实在过不下去了。同年,联合国维和部队进入柬埔寨。偶然的机会下,他加入了维和部队,开始了从埋雷到排雷的颠覆性人生。
  “看到那么多人因地雷而受害,真的感觉很不好。”这种不好的感觉是罪恶感,Aki Ra决心投入余生,排雷赎罪。
  救 赎
  排雷赎罪,Ta En理解这种感受。他和Aki Ra一样,曾被抓去做少年兵,服从命令埋下无数的地雷。后来还目睹自己最好的朋友被地雷炸死,而他收拾着好朋友被炸得四处散落的尸首,痛心不已。后来,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死去,只剩下他一个。
  战争后Ta En回到家乡想以种田为生,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田里到处是地雷,他要求政府排雷,但等来等去都没有人来,只好自己动手。一次意外,让他失去了一条腿。
  此时的Aki Ra虽然只有简单的设备,但排雷技术了得,从未受伤,已小有名气,Ta En便找上了他。
  类似的遭遇让两人有着不需言语的默契。Aki Ra决定好好教Ta En排雷技术。两人发誓,要把自己曾经埋下的雷一个个挖出来,还要把别人埋下的都挖出来。
  数十年的战乱让柬埔寨成为世界上雷患最为严重的国家,尤其是农村地区,广大民众深受其害。运气好的地雷受害者若是及时被送到医院,条件好的能换上假肢,更多的只能扶着脚杖,空荡着裤脚和袖子过一生。
  排雷24年还毫发无伤的Aki Ra被奉为专家。他确实有天分,即使是最初徒手排雷,也从未受伤。Aki Ra总结为“运气好”,就像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中幸运地活了下来一样。每次说到“运气好”他总会苦笑,他嘴角本来就有点下扬,笑起来也有种苦涩的感觉。而每一次笑,笑的表情也维持不到一秒,好像只是个指定动作,完成即可。
  “这个是Anti-Tank地雷,美国制造。必须轻轻地慢慢地拨开周边泥土。”CNN制作的新闻视频中,Aki Ra一边实地排雷一边给Ta En讲解,“这种地雷一般不是单独的一个,可能会连着另一个,要小心它的诱杀装置,这个装置大多数时候是一根针或绳。”雷埋得多了,Aki Ra可说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排雷。
  视频中,他极其耐心地实地操作和讲解,摄影师想拍个正面镜头,走到他前面,一向温和的Aki Ra看到后立刻扬手大喊:“走开,回去。”他涨红着脸,有点微怒。直到摄像的人回到原来的位置,Aki Ra才收回视线,继续讲解,“这种雷杀伤力很强,得原地引爆。”
  如今,Aki Ra已经摸清了柬埔寨地雷的主要特点:一是地雷种类多。柬埔寨虽不产地雷,但战争时期各派力量受国外势力支持,各种地雷也就从不同的国家源源不断地流入柬埔寨。其中以苏联、美国、越南生产的为主。二是埋雷范围广。除了柬埔寨西北三省和柬泰边境密集外,其他地方都埋着数量不一的雷。“波尔布特游击队在全国建立根据地,到处埋雷。有时候到了吃饭时间,大家根本不管是稻田还是山坡,随便埋了就走。”三是年代久远。柬埔寨从1946年开始抗法战争,到后来的内战,前后延续了几十年。   Aki Ra真的把自己曾埋下的雷一个个排了出来,“排雷几乎是他最轻松快乐的时候。”William Morse说,成功排掉一个雷,有时太开心,Aki Ra会唱起波尔布特时期的歌曲。他知道,每拆去一个地雷,他就救回一条生命,手上的鲜血就洗去一分,罪恶感就少一点。然而,唱着唱着,他总会突然停下来,因为那些歌曲又让他想起了战争。
  梦 魇
  每拆一个雷,Aki Ra拥有自豪感的同时,又夹杂着自相矛盾的羞耻感。内疚感多了,压力无处释放,Aki Ra的PTSD越发严重。那些无法规避的伤痛和苦难如浪涛般永不停息,层层袭来。
  波尔布特三年零八个月的管治期间,约有100多万人死于饥荒、劳役、疾病或迫害等非正常原因,这也被称为20世纪最血腥暴力的人为大灾难之一。据柬埔寨历史资料收集中心报告,他们在美国、澳大利亚、荷兰三国的协助下,对全柬170个县中的81个县进行了勘察,从9138个坑葬点中发掘出近150万具骷髅。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老人、孩童被无辜杀害,残杀太多了,Aki Ra也跟着麻木,他本能地保命和生存,仿佛一架机器,并没有及时去理解、感受和消化这些残酷和恐惧。等到和平年代,看着自己埋的雷继续伤害着同胞,曾经的残酷片段,那些被杀害的无辜孩子尖叫着“爸爸妈妈”,以及那些哀怨的眼神,就又回到了Aki Ra的梦中。
  “每一次采访,每一次讲述,他就会回到那个战争年代,每次都需要短则三天长则一个星期的时间来恢复,没有人的时候,他会躲在一个角落,紧紧抱着双腿,手脚都会控制不住地抖动,话也说不出来。”
  William Morse记得,去年一位澳大利亚的朋友去世,把遗产捐献给了地雷博物馆,他和Aki Ra前去领取。Aki Ra不可避免地与其家人讲述自己的故事。后来Aki Ra聊天时说,没想到澳大利亚的电视有那么多的节目。
  William Morse感到奇怪,白天他们都在一起,他怎么还有时间看电视?回国前一晚William Morse半夜起床喝水才知道,Aki Ra又想起了过去,连续三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只好看电视。
  “你不知道,他亲眼看着同伴被炸死,每天要把受伤的同伴背回来,第二天一早要去检查受伤的同伴是活着还是死了。这样的事他每天都在经历,那时没来得及体会的痛苦,现在都加倍奉还了。”即便只是在一旁看着,William Morse也能体会到Aki Ra的痛苦和挣扎。
  “当时太无知,怎么知道自己伤害了那么多人。”话语间,Aki Ra的脚抖动得更厉害了,他甚至因为嘴角颤抖着,要分好几次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随着时间远去,每一位同伴死去前的面容,他们的眼神,他们用尽最后一股力气伸出求救的手,这些影像越发清晰,都成为了他的梦魇,只要回忆一开启,就会前来纠缠他。
  Aki Ra也害怕自己的PTSD。他做噩梦的时候会大哭大喊,梦见又打仗了,又要杀人了。他曾梦见自己与狮子、大象搏杀,醒来后发现自己把刀插在距离妻子Hourt脖子不足5厘米的地方。
  每次感到无力,Aki Ra又会变得气愤,控制不了的时候他想回到过去,有时甚至想继续杀人报仇,“真的很生气,那些让人们受苦受难的人还没得到应有的报应!”冷静下来,Aki Ra也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尝试控制自己的情绪,“当下的社会好了,我应该乐观一点,过去就过去了,我现在多排一个雷,就多救一个人。”
  和Aki Ra一样因战争患有PTSD的人并不少,有数据显示,五分之一的柬埔寨人患有不同程度的PTSD。
  William Morse多次建议Aki Ra去看医生,但是Aki Ra和一般柬埔寨人一样,并不太相信外国医生,而本国专业的心理医生又很少,“波尔布特时期,医生、心理学家等知识分子都被杀光了,要花多少年才能培养出来出色的医生啊。”
  这也是Aki Ra不太愿意接受采访的原因,每一次的诉说,都会带来更深的伤害。时间并没有治愈他的伤口。
  信 诺
  从1993年排雷开始,Aki Ra就把地雷收集起来,1997年建成地雷博物馆。到农村排雷,看到那些地雷受害者失去父母,流浪街头,Aki Ra总是过意不去,感觉是自己造了孽害了孩子,于是把他们带回家中。孩子多了,Aki Ra便想在博物馆内筹办学校。
  既要排雷又要建学校,一切都需要钱。“2003年,一个朋友从柬埔寨旅行归来,让我捐100美元,买一台金属探测器,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William Morse决定会会朋友口中这个疯狂的柬埔寨人。
  他和妻子参加了旅游团,到了柬埔寨,在吴哥窟附近见到了破旧的地雷博物馆和Aki Ra。
  当时的博物院十分简陋粗糙,就是两间平房,里面摆放着各种地雷,还有断手断脚的孤儿们。当时有18个被地雷炸残的孩子和Aki Ra夫妇生活在一起。
  Aki Ra用并不流利的英文加上手脚比画,讲着他的故事,William Morse突然被这种朴实感动了。他曾是一名教师,越战时差点入伍,却走上街头加入反战示威游行队伍。后来他成立了自己的咨询公司,年过五十,在洛杉矶棕榈泉过着悠然舒适的中产阶级生活,日子平淡如水。Aki Ra的故事和所作所为,在他平淡的生活中扔下一颗石头,直击内心,引起阵阵涟漪。
  他当场表示要尽力帮助Aki Ra。没想到Aki Ra微微一笑,耸耸肩,不回答,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很多游客一时感动,会捐点钱或说回去会帮助他,但多数人走了就走了。事情多了,他以为我也是这样。”William Morse当晚回到酒店,就把团友们聚集起来,关了门,筹了1000多美元的款。后来Aki Ra说,在那些信誓旦旦要帮助他的人中,只有William Morse信守了承诺,而且一帮就是十几年。
  2006年,Aki Ra遇上了麻烦,因为缺乏国际排雷专业证件和频繁向国际游客讲述柬埔寨不光明的战争史,政府以“没有排雷证书,博物馆地雷有安全隐患”为由把Aki Ra抓进监狱,地雷博物馆也被迫闭馆。   William Morse为Aki Ra四处奔走,帮他报名参加国际排雷培训班,办理国际排雷证件,同时物色着更大的远离政府中心的博物馆地址。从那时起,William Morse几乎都生活在柬埔寨,妻子问他是否想在柬埔寨定居,他才安下心:“是的,但我还没有胆量跟你说。”
  在William Morse等人的帮助下,Aki Ra出狱了,于2008年顺利拿到了排雷执照,并把地雷博物馆搬到距离市区40公里外的郊区,还在博物馆后面建了一座学校,收养了近40名儿童。
  如今,他们的“柬埔寨自助排雷小组”已有25名专业排雷人员,成员由退役军人和战争罪受害者构成。Aki Ra排雷时还不断培训更多的专业排雷人员。他的团队不再直接拆除地雷,而是采用原地引爆的方式。
  迄今为止,Aki Ra的团队已经排除了包括地雷、炸弹在内的爆炸物5万多个,他们使大约16万平方米的土地重获安全,主要是柬埔寨西北受战乱影响的地区。但据柬埔寨政府估计,仍有300万到500万颗地雷未被发现:如今的柬埔寨,每290人中就有一人因地雷爆炸而截肢,这一比例全球最高。
  如今,在柬埔寨有来自世界各地的7家专业排雷非政府组织,柬埔寨每年死于地雷的人数已从1996年4320人降至2015年的111人。
  当记者问68岁的William Morse还会不会回美国时,他笑了,“我如果回美国,美国不就只是多了一个早上起来喝杯咖啡,打个高尔夫,吹吹海风,晚上去酒吧来杯啤酒,看场球赛的老头吗?但在这里,每多筹集一笔资金,就意味着多一名儿童能接受教育;每排除一颗地雷就意味着一名儿童免遭失去双腿的厄运。而且,我说了要帮助Aki Ra,就得信守承诺,对不对?”
  William Morse记得他第一次见到Aki Ra时,曾问过他为什么要过危险的排雷生活,Aki Ra回答了一句:“I want to make my country safe for my people.”(我想让自己的同胞在自己的国家里过得安全。)
  在这个世界上,人无完人,都曾犯下过大大小小的错,尤其在战争等特殊时期,战士就是一枚棋子,去哪里打谁都无法自己决定。人们都会有不同形式的自我救赎,有时候一句抱歉一句对不起或许就可以弥补,但有时这还远远不够。勇于面对过去并愿意搭上生命去弥补,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
  “他的自我救赎不仅仅是赎罪,他还帮助了有需要的孩子,照顾他们,给他们一个家,凭着一己之力去改变现状。”William Morse知道,这是Aki Ra真正打动他,让他放弃美国的一切来到柬埔寨帮助他的原因。
  记者离开的时候,William Morse说,他死的时候,希望在墓碑上写下,“我帮助Aki Ra排了5万多个雷,使大约16万平方米的土地获得安全”。这就够了。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原载《南都周刊》2016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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