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粮

来源 :中国铁路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a95628050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当过知青的人,可能会有一个经历,每年夏秋两季,粮食收下了,去粮站交公购粮。
  农村的公购粮分两种,一种是公粮,古称皇粮,就是农业税,是不给钱的。每年根据各个生产队地亩的数量,定有一个标准。还有一种是定购粮,当时叫爱国购粮,就是每个生产队要按照上面定下来的数量,每年必须向国家交一定数量的粮食,这个粮是给钱的,但是给的价格非常低。在我的印象里,小麦一斤是一毛二分钱,玉米一斤九分钱。我们队每年要交三四千斤公购粮,大概是产量的百分之十。
  我们队还有一件麻烦事,就是每年春荒的时候,队里的粮食就不够吃了,就要去李家山生产队借粮食。当时,公社的规定是:生产队之间借粮食,可以,也没有利息。但是借粮食的生产队,要替人家去交公购粮,借多少替人家交多少。
  借粮食的时候,是人家有什么粮食就给你什么粮食,不论好坏,我们是没有选择的,但是到了我们去粮站交粮的时候,就非常麻烦,粮站对我们交的粮食是百般挑剔,我们按规定一年要交三四千斤就行了,实际上我们都要交到六七千斤。这其中的两三千斤,就是春天借别人的粮。
  我下乡的生产队在宝鸡县晁峪,是山区,交粮要到宝鸡市西关粮站,距我们队有六十里的山路,中间还要翻两架山。
  我们队每次交粮都是去三个架子车,六个人。每个架子车上装八袋麦子或者玉米,一袋装三斗,一百二十斤。那年,交麦子的时候,正值七月,队上把麦子摊到场上,晒了一天,晒得干干的了,才灌到袋子里,抬到车上放顺捆好,两个人一辆架子车。然后还要有一个女子牵下一头犍牛挂坡,因为,翻山的时侯,没有犍牛挂坡,人是拉不上去的。当时交粮用的架车子也很有意思,生产队有两辆架子车,破得很,车圈都扁了,根本走不了长路。而农民家的架子车,车轱辘好,车架子也好,但是谁也不愿用自己家的车去拉公粮。所以,队上对每一个架子车,一天多给记两个工分,就是七分钱。我们交粮的人也多给两个工分,一天记十二个工分,值四毛五分钱。
  那天,我们晚上八点多,拉着粮车出发,六十里山路,整整走十多个小时,第二天早晨六点多钟,才到宝鸡。到了之后,先把粮车拉倒市里红旗路和长寿路之间的一块三角空地上,用扫帚把地扫干净,粮食倒下,用一个一米来长、带把的大木朳子,把粮食平摊在路上晒着,然后派人去到西关粮站打听交粮的事。一会打听消息的人跑回来说,交粮的人很多,最主要的是,今年收粮严得很,不好交,我们听了心里都很沉重,只有顶着烈日,一遍一遍把摊到地上的粮食,用木耙子拉来梳去,使它里外都晒得均匀。
  中午大太阳当头照着,马路上的温度,总在四十度以上,路面上腾起的一股股热浪烤得人脸生疼。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我们的衣服都被汗水渍透了,全是一圈一圈的汗渍印子。人踩在麦子上翻梳一遍,汗水就噼里啪啦地滴在麦子上。常年风吹日晒的农人,肤色都是黝黑黝黑的,年龄也比城里的同龄人显长十岁。我现在一看到电视剧里细皮嫩肉的农人就感慨得很,这是城里人吃农家乐呢!生在城里的人啊,哪里能体会到天下农人的辛苦。前几天我写了一篇知青生活的笔记,我过去的同事王明亭看了说:“哦,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什么总把掉到饭桌上的饭粒拾起来吃了。”我说:“是吗?没意识,习惯了吧!”到了下午粮食就晒得非常干脆了,我们把粮食一袋子一袋子灌好,装到车上拉到西关粮站。
  西关粮站验粮的,脸上长着几个麻点,个子很高,但是,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腰弯得像一张弓,看人的时候脖子不会动,眼睛就总是斜视,让人心里不舒服。当时粮站的人,对农民来说,那就是神了。农民给他们说话时候,永远都是一脸的谄笑,对他们的称谓也特别有意思,验收粮食的就叫马验收,给粮食过磅的叫李过磅,记账的叫张记账,都称职务,和现在也很像。我们把粮食拉到粮站,马验收用手一摸,还是热的,就说:“放到一边晾着去。”我们赶紧把车子拉到树底下,队长贵学躬着腰,小心地给马验收把烟点上。快下班了,马验收拿了一个钢钎一样的验收粮钎简,插进粮袋里转了一下,又拔出来。从钎筒的中间拿出来了几颗粮食,放到嘴里一嚼,说:“粮不干,明天晒了再说。”他话一说完,我们的头“嗡”地一下就大了,我们来宝鸡无亲无故,又拉着几千斤粮食,住没住处,放没放处,在这呆上一天,可咋么办呀?队长赶快又去送上一只烟,马验收手摆得拨浪鼓一样,坚决不吸。我们只好垂头丧气地把粮食又拉出来。到哪里去呢?队长想一下还是拉到红旗路上午晒麦子的场地边等着吧,明天不下雨,也好占地方再晒一晒。如果下雨红旗路铁路桥底下还可以避一避。当时,市里满大街都是农村来交粮食的。我们刚安顿好准备躺下休息,西边突然就上来了一团黑云,大家心里“咯噔”一惊。霎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却竟然把满天的乌云都吹散了,我们心里好庆幸,感觉好幸福。这时大家才感到肚子饿透了,从中午吃了两口干馍,到现在已经八九个小时没吃没喝了,嘴上全都起了干皮。从布兜里掏出干馍,怎么也咽不下去,我就用我的军用水壶跑到市民家院子水管上接些凉水,大家就着凉水吃些干馍。
  在我们的旁边,是金河公社来交粮食的。晚上十点多,就有市民来找我们,想买点儿粮食。我们队长一听,这不是要犯错误吗?坚决不干!他们就转向旁边金河公社交粮的人去了。金河公社的人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就卖给了市民几十斤麦子,这在当时,叫盗卖集体粮食,是很重的罪过。当天晚上我们就和衣枕着道沿,在马路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赶在太阳出来以前,再把粮食平平地摊在路上,然后队长领着我们到了南门口三好食堂想去吃点饭。说是吃饭,就是去找口热汤,吃点干馍。当时,物资紧张,卖早点的地方也少。三好食堂早晨卖豆浆油条。队长领着大家,想一人买一碗豆浆或者稀饭,然后就着干馍吃一点就算了。但是当时买油条才给卖豆浆。我们只想买豆浆,人家不给卖。正在这时,队长突然给我们招手。原来城里有一个人,只要买油条,但油条和豆浆都是成套的,人家买完后只把油条拿走了,豆浆就剩下了,队长招呼我们说:“有剩下的豆浆,我们匀匀喝一喝就行咧。”但是我一看只有三碗豆浆,我们五个人怎么喝?还有一个在看粮食,又怎么办呀?当时大家都没有钱,就是有点钱也舍不得买油条吃啊。我看他们一个个看着别人吃油条的样子,心里非常不忍,做知青的毕竟父母每月还要给几块零花钱,我就买了十二根油条,六碗豆浆,当时油条一两粮票三分钱,一碗豆浆二分钱。当年人长得瘦,但油条胖,现在人胖了,油条却瘦了。饭后农民舔着嘴唇非常满足地说:“多少年都没吃过油条了。”
  到了下午,粮食晒得邦邦脆了,我们把粮食装起来,再拉到西关粮站。马验收的脸吊得老长,也没有用验粮筒,只用手一摸就说:“不行。”这时金河交粮的老李拉了拉我们队长的衣袖悄悄地说:“你怕是要给买两盒烟呢。”队长说:“我哪有钱?”老李说:“你不送烟,这个粮怕是不好交。”我们队长手一摊说:“我真的没有钱么!”老李说:“你不能用粮食去换点钱?不然的话,这么熬,你受得下?”队长问大家,都没有办法,只好派贵生装了十来斤麦子,到门口找那些专门等着买麦子的市民,卖了,然后去买了四盒黄金叶。送给马验粮两盒,李过磅、张记账每人一盒。其实老李也是怕我们告发他,拉我们下水呢。唉,都是万难的农民,哪里会呢。
  天擦黑粮食才交完。由于晒得太干了,又卖出去一点,交粮数和队上预测的数就差了四五十斤。大家心里都熬煎,这时贵生问队长:“晚上吃啥?”
  队长恨恨地吼了一声:“吃个屁,回!”
  ——2015年西安铁路局《五彩石》春夏卷
其他文献
第77营第1连配备的M1A1HA坦克,车首安装有大型推土铲连接装置。炮塔左侧面上的小箱子是演习用的MGSS装置,主要用于发烟和告警。第7炮兵营第1连配备的M109A6“侠士”155毫米自
请下载后查看,本文暂不支持在线获取查看简介。 Please download to view, this article does not support online access to view profile.
一、边界我家小区北边有一条长长的甬道,秘境一样的所在,适合散步或慢跑,四周被大树包围,柳,杉,杨,梧桐……一棵棵浓阴匝地。这几日,不远处的荒坡上,有一蓬丁香开了。肥绿的
请下载后查看,本文暂不支持在线获取查看简介。 Please download to view, this article does not support online access to view profile.
请下载后查看,本文暂不支持在线获取查看简介。 Please download to view, this article does not support online access to view profile.
1941年12月8日,日本海军偷袭珍珠港,重创美国太平洋舰队,美国视此为奇耻大辱,罗斯福总统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报复。为此美军制定了利用航母空袭东京的计划,为避开日军海上巡逻
美国海军研究所(ONR)目前正在进行未来高速水面舰的研究。 X-CRAFT是最新的双体船设计方案。首艘试制舰海斗士sea Fighter 已经下水,即将交付美国海军进行验证。按美国公布的
隆冬的清晨,公鸡还未打鸣,母亲把我从冬日的长梦中唤醒。吃过早饭,套上毛驴车,我和爷爷跟着咯吱咯吱的驴车,走出我们二沟村。一条蜿蜒的土路,伸向遥远的地方。路的两边是茫茫
1941年6月22日凌晨3点,惊天动地的炮火声在苏德边境响起,纳粹德国向苏联发动了全面进攻。在战争开始之前,德军将领们综合他们所掌握的情报认为,德国面对的红军不会超过141个
兵员征集、干部士官转业退伍安置政策改革,是一项复杂的社会系统工程,关系到国家 和社会的稳定,关系到质量建军的进程,关系到广大官兵的切身利益。为认真贯彻军委首长 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