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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打从我嫁给萧勍做皇后的那一日起，他对我就只有折腾和讽刺，不会说一句好话。直到一日醒来他变成我，我变成他。我想为他死，他想让我活，这时我才知他那些别扭的情思，相当于说了一百句情话。
楔子
我的贴身宫女俐温说，外面的人都认为像我这种长得不美、性格很糙的姑娘，是祖上积了大德才能成为皇后。他们说得一点儿都没夸张，因为我家一门为先帝战死沙场的功绩，先帝早早地许我做萧勍的太子妃。
只是还没嫁先帝便驾崩了，临终前他又许我做皇后，还说萧勍后宫只能有我一个。萧勍即位后我入主后宫，他不能往后宫招人便跑出宫去找乐子。
俐温跟我说，既然命已注定，要早做打算。她刚好认识个通天的高人，只要把我和萧勍的头发放在一起施法炼丹，我服下后就能心想事成。
我纠结了一个晚上，翌日一早跑去找萧勍，非常殷勤地为他梳头，“无意”地扯了他两根头发。萧勍骂我蠢到苏州去了。
俐温拿着头发出宫了，再回来时给了我一颗丹药。
那药效果着实不错，在我豁出脸面去找萧勍的那一夜后，我睁开眼，对上了一张脸，大惊：“……你怎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第一章
金殿之上，群臣皆立，唯有户部侍郎楚末是坐在小椅上，因为他今早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小腿酸疼。如此模样还坚持上朝，真乃我大梁肱骨。
“启禀陛下，臣近日着人明察暗访，将长安城勾栏楚馆中被拐的姑娘全部记录在案，陛下请看。”
太监总管夏离将名册呈上来，我随手翻看了几页，指尖在“紫云”这个名字上滑过，随后懒洋洋地靠在龙椅上：“朕的皇后聪慧善良，识大体、懂大局，她说长安城受苦的女子众多，朕觉得甚对。吩咐下去，所有名册上的姑娘皆拿回卖身契自行离开。”
楚末年轻英俊的脸上顿时一肃：“帝后如此仁慈，乃我大梁之福，那些受苦的姑娘一定会感激陛下和皇后的。”
我扬扬手，道：“让她们多感激皇后就好，不用把朕放在心上。”
我说的是真心话，每一个字都没有潜台词的那种真话，但楚大人还是坚持夸赞帝后情深至极，只能说他在书院时阅读理解做得好。
下朝后，我饿得饥肠辘辘，赶紧让人端几盘点心过来，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问：“对了，朕最可爱、最美丽迷人的皇后呢？”
“皇后娘娘早早地就带了箱珠宝出宫了，至今未归。”
我一口点心卡在嗓子眼儿差点儿噎住，缓过气来后，我换了身常服，带了两个侍卫出宫，直接往如意楼而去。在路上碰到了折回来的楚末，想来他已经把我的旨意传达出去了。
“看你们还如何勾勾搭搭！”
我“哼”了一声便进去了，装作无意地经过二楼的一间雅间时，顺着门缝儿望进去，窗边靠着两个姑娘，一个梨花带雨，一个柳眉紧锁。
“事已至此，拿着这些离开长安吧！”
紫云梨花带雨哭成暴雨滂沱：“我不！我要见到萧公子才肯离去。”
哟，还挺痴情，这样痴情的人不成全不是人啊！我推开门施施然登场，而我那位“皇后”的眉头竟舒展开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抿了抿唇，从怀里甩出一沓银票，撒在地上：“从前我年少轻狂审美偏差，如今才发现我娘子国色天姿，貌美如花，哪是你这等庸脂俗粉可比的！”
我觉得“皇后”跑出来见紫云定不会说破自己的身份，谁知下一刻她却蹭到我身边，将脑袋靠在了我的肩上：“我就是他娘子，是不是配得上‘国色天姿’四个字？”
我有点儿蒙，“皇后”长得到底咋样我心里还是有数的。紫云恍然大悟，指着我身边的人道：“原来这些时日你来这儿是为了套话抢萧公子的，枉我还把你当姐妹！”
发起疯来的女人最可怕，她尖叫一声直接扑了过来。
我的脸可不能受伤！我心想着，揽住身边人就往旁边一躲，却不知踩上什么东西脚下一滑，“砰”的一声，我觉得我的尾骨都要断了，再压上一个人，我的神经也要断了。因为她倒的地方，有点儿不对……
我一张脸涨得通红，“皇后”从我身上抬起头来亦是十分不自在。那厢紫云已经绝望地滑倒在地上，哭了：“光天化日就如此缠绵，我输得太惨了……”
这一夜的凤栖宫中，月华在殿中倾泻一地浅光。榻上的两个人直直地躺着，中间的距离可以再躺五个人。
萧勍睡着的时候会吧唧嘴，如今静谧中那呼吸声极为均匀，想来还没睡。我抿了抿唇，开口：“今天在如意楼，咱们两个摔倒……”
我刚起了头那边就恶狠狠地道：“闭嘴，再说让你自己给自己表演自杀！”
“那你明日一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我淡淡地开口，旁边一时沉默。就在我要闭眼睡觉时，一条大长腿甩了过来，人也跟着压到我身上，与我鼻尖相抵，呼吸纠缠。
“你等朕找到變正常的法子再收拾你，你给朕等着！”他照旧地给自己画大饼，说完一口咬上我的脸，我没再服气地咬了回去。
如此这般，等翌日上朝，我是顶着满脸牙印儿去的……
第二章
从前皇宫中帝后互相看不顺眼，然而三个月之前的某个清晨，陛下一反常态，从容貌、品性等各个方面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赞美自家皇后。
皇后也笑着说陛下体贴温厚，实乃千古一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们说两人的关系之所以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是因为缘分到了，其实真正原因是，萧勍吃错药了。
俐温所说的那高人给的药，一开始说是吃了就能让我当夜怀上个男娃。毕竟人在后宫，身不由己，有个男娃傍身，萧勍就算在外四处野，我也能过得滋润。谁料这药吃下去之后效果如此令人窒息。
那夜过后，我和萧勍就互换了身体，我们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那高人可能早就猜到要出事，连夜溜了。
那一日初春尚凉，我和萧勍并排坐在窗根前摆着的软榻上。我叹了口气，道：“如今该怎么办？” 耳畔的呼吸声越来越急，越来越粗重，下一刻他猛地跳起来狠狠地掐上了我的脖颈儿：“秦与意，你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你就是想让朕难受，朕告诉你，朕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他这般掐得我脸涨红，我却从善如流地拉着他的手帮着他一起掐：“反正掐死也是你的身体，来吧，看着自己死！”
萧勍目露凶光瞪了我半晌，最后还是认命地松开了。
和萧勍相识这么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爬到他头上。我“亲昵”地拉著他在皇宫到处窜，让他上树摘还未开的桃花苞下来泡茶，让他读我喜欢的话本子，抑扬顿挫，慷慨激昂。
萧勍若不服，我便沉声大喝道：“皇后如今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是想造反？”
周遭宫人注目，他便只能从了。
先帝是个极开明的人，昔年许我做太子妃之后，我便搬去了东宫，与萧勍同住。萧勍去上太学，我亦是跟着去。
长安城中贵胄世家子弟都在安和书院上学，从入学那一天起，萧勍就私下号召同窗孤立我，导致我周遭一个伴儿都没有，只能迈着腿小跑去追萧勍。
我越追，他走得越快，最后停下，我便因惯性直直地撞上他的脊背。萧勍皱着眉回头看我：“别以为你是未来太子妃便可以公然对孤投怀送抱，注意你的言行举止！”后来我的鼻子越撞越红，年纪越长越大不用再上学，先帝却在这时驾崩，萧勍即位，我与他草草大婚之后，他便风流满长安，不是整日折腾我，就是把我当透明人。
如今风水轮流转，此时不报复更待何时啊！
然而这得意只维持到暮色时分，因为我们入了夜身体便回归原身。
萧勍忍了一日的怒气在那一刻彻底爆发，一把把我扛在肩头扔在榻上，接着整个人覆上来：“想压到朕上面去，你想都不要想！”
红绡帐暖过后，君王要早朝。
我顶着萧勍那身英俊皮囊，神清气爽地穿好衣服，半倚在榻边捏着满身酸疼，软得身子都支不住的人的下巴：“啧啧啧，自作孽不可活啊！”
自此我和萧勍便白日互换身体，入夜回归正常。萧勍经过这一次之后，深刻意识到折磨对方就是折磨自己，就算我白日真的惹恼了他，他也只是嘴上说说，不敢如何。
于是我便趁机吩咐楚末搞事情，将勾着萧勍往外跑的小妖精一举拿下。果然萧勍只是吓唬吓唬我便过去了，我心情大好，翌日下了朝便出了宫。萧勍极会享受，夏离带我去了一处私家小馆，我躺在玉床上，便有小姑娘上来揉肩捶腿。我斜眼看着外面，却见如意楼的那条街上全是人，吵吵嚷嚷乱得很。
“主子，那些本要离开的勾栏姑娘们闹了起来，说不想被迫离开如今的家，正在游行呢！”
我一个激灵坐起身来，道：“我放她们好生生活，她们反而不领情？是脑子坏掉了？”
“不是坏掉，只是深思熟虑而已。”门边有清冽的女声响起，我原来那副身体缓步走过来，夏离躬身行礼，拉着那给我揉肩捶腿的小姑娘便走了。
“那些女子虽说一开始是被迫的，但后来慢慢也适应了。若是离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就没了。”萧勍倚在我身边坐着，眉眼弯弯地看着我，“她们中有一个站出来发声，其他的便会跟着站出来。”
我瞬间明白：“是紫云做的？不会是你找人告诉她这招数的吧！”
萧勍轻轻一笑：“皇后懂朕。”
我真的很想弑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让夏离找了把戒尺来，狠狠地打着萧勍的手心。随后这一晚，萧勍动作间手一直压着我的那只手，美其名曰“十指相扣”。
我疼得眼泪要掉下来，呜咽着求饶：“……我再也不敢了。”
第三章
这一场所谓的游行，最后以巡防营出兵将其驱散而告终。
萧勍如此做可能是出于私心想留下紫云，但他说得确实有道理。哪朝哪代也没见有人驱散青楼楚馆，我这强迫着人走也实在不是好主意。思量过后，我召来楚末，准许名册上的女子自行决定去留。
楚末告退后，御书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我在这儿就是做个样子，折子还要带回去给萧勍看。想起萧勍，我发觉这半日他竟没出宫，也没起什么幺蛾子，着实奇怪。
上了半日朝累得紧，我刚想去里间小憩一会儿，俐温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陛下，皇后，皇后娘娘她悬梁自尽了。”
我惊得腿都站不稳，飞也似的往凤栖宫跑。
俐温说“皇后”在床缝间寻到从前掉下去的一个话本子，上面写着一段帝后的旷世虐恋。“皇后”看着看着便开始掉眼泪，随后便冲下榻要往墙上撞，一边跑一边喊：“我不要活了！”
亏得俐温手脚麻利地将其揽住，转头“皇后”就解开自己的腰带往房梁上挂，泪流满面，眼神哀绝：“得不了一心一意人，活着不如死了。”
我赶到的时候，“皇后”刚说完最后一个字握着腰带就要往脖子上挂。我一个头两个大，连忙跑过去将其抱住，忍着牙疼肉麻地说：“朕的傻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怎么没有一心一意人，你就这么不相信朕？”
萧勍演技精湛，怔怔地垂眸看下来，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下：“我不信，除非你发誓。”
我顾着护住自己的身体，忙不迭地道：“那我与你发誓，我此生只有你一个，眼里心里都只有你，若是看了别人就让我头顶生疮、脚下流脓死得难看。”
萧勍这才破涕而笑，松开腰带直接跳进我的怀里，双臂圈着我的脖颈儿，无比亲昵地环住我。四下的宫人看着这场大戏皆是笑中带泪，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是在他们不晓得的地方，萧勍的手掐着我脖颈上的肉，声音凉凉的，轻轻的：“这下我看你还如何与楚末眉来眼去！”
我的天，大意了！
但其实他真的误会我了。
说起来，楚末算是我和萧勍昔年在书院的同窗，只不过当时全书院的人听从太子号令孤立我，所以我和楚末也没有什么交集。
先帝临薨逝前的那一年，楚末中了状元，楚家摆宴，书院里的同窗去了大半。萧勍正在宫中侍疾，我孤身前去赴宴。 楚末招呼完宾客，走到我这一桌，好巧不巧地坐在我身边的空座上，微微笑着看我：“秦姑娘，多谢你过来。”
作为书院里唯一一个对我笑的人，我十分珍惜这份友情，和他喝过酒、赛过诗，正经玩儿了大半年后入了宫，和他的关系便戛然而断，颇觉遗憾。
所以打从我能变成萧勍开始就格外倚重楚末，有时也趁机和他话话家常，多么纯洁的一段情谊，我如今还顶着男人的皮囊，也不知道萧勍抽了什么疯。
入夜，我气鼓鼓地背对着萧勍，恶狠狠诅咒他破相，迷迷糊糊地将要睡过去，却听见房顶一阵轻微的声响。
我随了秦家，耳力极好，倏地睁大眼，萧勍已经早我一步卷着我的身子入怀，从榻上滚了下去。下一刻屋顶轰然破了个洞，黑影随之跳落在榻上，手上拿着一把特制的弯刀，折着微凉的月光。
我倒吸一口凉气，星火教的！
和历史上所有朝代一样，大梁也有所谓的民间组织，星火教就是其中一员。传说星火教众手拿弯刀，出手必见血。但至今也没有犯过什么事儿，萧勍便没有去管，却不想今日星火教一行动便来刺杀皇帝！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外面都没有人进来，想必是着了道。
我下意识地伸直手臂挡在萧勍面前，萧勍却淡定得很，问：“你是来杀朕还是杀她？”
“她。”
萧勍干脆利落把我往前面一推：“那请吧！”
我嘴角狠狠一抽，我们的表面夫妻爱呢？都散风里了？
第四章
萧勍不怎么待见我，我是能理解的，他生得那样好看，又是如此尊贵的身份，不知有多少倾国倾城的女子想往他身上扑。但情窦初开的伊始，先帝择我为太子妃的旨意一下，便把萧勍所有桃花都清除干净了。
花团锦簇还没有过，就只能守着自家后院一棵枯草，这该是怎样的愤怒难当！
如果不是我和萧勍换了身体，我真的要怀疑这刺客是他故意找来的了。思绪回转，求生欲让我大喝一声：“且先站住！”
那黑衣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我沉声道：“杀我可以，但我想求个明白。”
那厢萧勍见没自己啥事便拎着把圈椅坐在一旁，嗑着小几上碟子里的瓜子看热闹。黑衣人看着更蒙了，片刻才说：“谁抢我男人，我毁她天堂！”
我将视线从悠闲看戏的萧勍身上一转，心下已经有了主意，扬着下巴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沉声道：“朕乃一国之君，八尺男儿，岂会抢你小女子的男人，真是笑话！”
萧勍那刚入口的瓜子仁儿似是卡在了嗓子眼儿，卡得他狂咳不止。我哼笑一声，道：“皇后如今慌乱成这样，倒真如这刺客所言。朕自问除了拈花惹草，风流花心，无一对不起你，你却给朕头顶添绿，还要脸不要了？”
那刺客看看我，又看看萧勍，手中剑都在抖：“你、你们……”
我缓缓说道：“朕与皇后换了身体，这等机密原也不想与外人道。而今她给朕戴绿帽子，就不要怪朕无情了！”
萧勍顺了气，不慌不忙地走过来，人高马大的身体站到我的身前，挡去那刺客的凛冽的剑光，低声笑着对我说：“出招倒快。”
萧勍抬手掐上我的脸，掐得通红，才转过身对着那刺客勾勾手指：“陛下说得没错，既然说我抢了你的男人，尽管过来吧！”
黑衣人最后的犹豫散去，执剑砍了过来。萧勍伸手揽住我往旁边一躲，同时飞身一脚踹上黑衣人的手腕，长剑落地，“咣当”一声砸碎这夜的寂静。
窗柩、门口窜进来十来个侍卫，黑衣人失了武器，寡不敌众很快便被制伏。遮脸黑布被扯开，露出一张颇为熟悉的脸。
我眼睛倏地睁大：“紫云？怎么是你？”
一个快要过气的勾栏头牌，萧勍居然亲自去审问，可见奸情之深了。
直到下半夜萧勍回到凤栖宫，说紫云想了又想不甘心将他拱手让人，便跑来刺杀我。据她交代，她是独自前来，并无同伙。
紫云对萧勍的情意可谓是感天动地，感动得我扯着锦被翻身时“一不小心”踹上萧勍的小腿，听他疼得闷哼一声，我心里才稍稍解气。
身后一个温暖的胸膛贴了过来，那温热的唇在我耳际徘徊，声线辨不出情绪：“你是气朕把你推出去，还是气朕去亲审紫云？”
被戳中心事，我浑身不自在，挣扎着从他怀里离开，却被他一路追着，最后被他和墙夹在中间，像一条砧板上的咸鱼。
“若是前者，朕只是想试试你的反应，看你会不会依赖朕……若是后者，有你这‘天姿国色，貌美如花’的娘子在，我又怎么会去看别人？”
明明是在调侃我昔日的自卖自夸，但这话说得低柔，似是蕴着真情。心上像被重击，我转过头想去看他此刻的表情，却陡然迎上他落下的唇。
这个时节桃花谢，梨花白。从窗底缝隙探进幽幽的香气，唇齿心里全是化不开的甜意。
翌日我照旧顶着萧勍的身体去上早朝，因着昨天萧勍闹了一出上吊骗了我发誓，金殿之上我便一直垂着头盯着指尖，不去看立在金殿中央奏报的楚末。
晨起星火教众在长安城频繁活动，砸了些店面，抢了些银钱便四散开去。案子上报到大理寺，卻还在走程序，楚末刚好住在那条街便先一步将此事报了上来。
紫云刚要刺杀我，星火教紧跟着就有所动作，就这样紫云还说没同伙，简直是想特意逗我笑。
我仍低着头，手狠狠地捶在条案上：“找！给朕找！将这群逆贼都抓起来！”
由于捶得太狠，茶盏颠了一下，茶水迸溅进我的眼里……要萧勍吹吹才能好，嘤！
我快步往殿外走，身后却有人追了上来：“陛下且等一等。”
我脚步顿下，楚末绕到我跟前：“陛下眼睛不舒服吗？臣知道个偏方待回去便送来，陛下要好好保重身子。如此，臣才能安心。”
我点点头，待走了两步突然觉得楚末怪怪的，似乎，太过关心“皇帝”了。
第五章
星火教众很像原来书院里的某一类人，成绩中等、性格内向、大众脸，离开书院之后在街上遇到都想不起来是谁。教众颇多的一个组织，除了出来闹事，竟然翻遍整座长安城也寻不到什么踪迹。 而星火教从一开始的砸店抢钱，逐步变成攻击在长安城巡逻的巡防营。巡防营里都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却也次次被偷袭，毫无还手之力，昏迷过后再醒来，盔甲、兵器便都不见了。
我想到紫云来刺杀的那一晚，外面的侍卫没有反应是中了药效极强的迷香。与寻常的迷药不同，倒得快醒得亦快，星火教中应该是有极擅制药的人。
萧勍调来城郊柳条军入长安城护卫，也没能平息长安城中之乱。如今的突破口，就只有被萧勍关押到慎刑司牢中的紫云了。
如今是白日，只能我去，萧勍便在隔壁听着动静。
那晚后来紫云想必也知道我说的都是在扯犊子，如今看着我顶着的这张脸，眸中仍有一闪而过的倾慕之意，只一眼就别开头。
我蹲在她身边，放缓语气：“你这罪名本该处死，朕却实在舍不得。朕知你背后有人指使，你说了也算戴罪立功，朕也有理由放了你。”
萧勍这张脸除了易惹桃花，也极是迷惑人。我有时候都会中招，更何况是身陷囹圄，本以为要死却突然出现生机的紫云。
她咬着牙根似在动摇，半晌终于道：“是有人让我这般做，但我只是教中编外人员，只知道他是教中长老，没见过他长什么样。”
而且她本要杀的人也不是我，而是萧勍。只是在看清萧勍面容时才陡然发现自己倾慕的萧公子是当今圣上，于是女儿情起把剑尖转向了我。
我真的太无辜了。
从慎刑司出来，萧勍的脸色就不太好。我原本的那张脸本就长得一般，这么皱眉阴沉着更是惨不忍睹，难得萧勍对着我还折腾得起来。
“先把紫云放了，再放出风声去，那所谓的长老定会和紫云联系。”萧勍眸色陡然锐利起来，似聚起了狂风暴雨，“想要朕的性命，想搅得我大梁不得安生，也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萧勍和我一道回了御书房，桌案上堆积了不少奏折。挥退了左右，我自然而然地站起身将位置让给萧勍，立到一旁为他研磨，却在砚台下看见一张字条。
这是楚末所说的治眼睛的偏方，我当时看也没看，便随手搁下了。如今抽出来展开只匆匆扫了一眼，便被吓得心惊肉跳。
“在看什么？”
我将字条揉在掌心，对上萧勍探究的视线，喉头滚了滚，摇头道：“臣妾昨日胡乱写的两个字，太难看了。”
萧勍轻笑着道：“字如其人……不过朕倒是喜欢，谁让朕善良呢！”
这下可好，我刚平复的心比方才跳得还要厉害。这人，怎么动不动就说这样的话，真是好不要脸！不过我喜欢。
夜幕来时，我和萧勍换回了身体，他匆匆用了些饭便又伏在案前看折子：“你在这儿守了一下午也累得慌，先回去休息，朕今日要看得晚一些，不用等朕了。”
我轻声应下，沿着宫道一步步走着，不多时有另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人在我面前站定：“臣见过皇后娘娘，娘娘身子可大好了？”
月影里楚末的脸有些朦胧，看不真切，我笑了笑，道：“有楚大人关心，本宫一切都好。只不过楚大人这么费尽心思找本宫，可是有什么事儿？”
……
楚末别过我之后又去了御书房回话，可谓是做了完全准备。这晚萧勍果然回来得很晚，满脸疲惫地脱了衣衫便躺了下来，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我翻过身，睁开眼对上他的睡颜。萧勍平时总是冷着脸，但睡着的时候面部线条格外柔和，时不时还会咂咂嘴，反差萌得厉害。
我第一次见他这样是在我三哥出殡那日，我跪在墓前从晨起哭到黄昏，哭得几乎昏厥过去，迷迷糊糊中有人将我抱在怀里，拍着我的背，声音生硬又别扭：“別再哭了，可丑。”
我再醒来，发现自己在马车里，整个人缩在某人怀中。抬头看过去，少年眉目舒展睡得安静，忽然咂咂嘴，嘟囔了一句：“别哭了。”
这是我未来的夫君，也可能是我今生最后的依靠。
第六章
五月十三是先帝忌日，因着星火教徒肆虐，祭奠大典一律从简。这些时日柳条军与巡防营几经埋伏，倒是抓住了几个星火教的贼人。但无一例外，都是和紫云一样的编外人员，不知道星火教的内情。
这一日我和萧勍坐着马车到了皇陵，歇息一晚明日早起再行祭奠。这些日子萧勍累得很，头抵在我的肩膀处昏昏欲睡。我捏着他的大掌，指尖勾着他的掌心划拉着。萧勍浓眉蹙了蹙，一把把我搂住：“你不想睡，是不是？”
我脸颊红透，却还是抿唇低低地“嗯”了一声。萧勍睁开眼，手抚到我耳后，唇跟着贴了过来，轻轻喊着：“意意……”
从我全家战死那一日后我再没有哭过，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一颗心早已变得生冷坚硬，却因为萧勍这一声情人间的呢喃陡然落了泪。
“萧勍……”我仰着头热情地回应着他，像是这样就能把他刻进骨血里。
翌日一大早，我和萧勍穿戴好，在宫人的簇拥之下踏入皇陵属地。先帝一生为大梁殚精竭虑，死后墓葬亦是华贵。帝后祭拜，宗室二拜，群臣再拜，将将到午后才散去。
已是盛夏，山下有些发闷，我提议往上走一走，萧勍便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往前。灼灼日光透过树叶筛下来，鸟雀蝉鸣一声声，倒是惬意得很。
忽而头顶的光被黑影遮蔽，我回过神来时面前已经多出十来个人，与紫云如出一辙，手执弯刀，黑衣蒙面，是星火教的人。
黑衣人二话不说上来就砍，萧勍顶着我那小身板拽着我倒也跑得飞快。我们一路跑，后面的砍刀一路追，快至山脚时我大喝一声：“来啊，有刺客！”
怕星火教闹事，这次我带了许多护卫军。最先冒头带人过来的居然是楚末，护卫军一拥而上，不过须臾便制住了暴徒。楚末喘着粗气走到我面前：“陛下没受伤吧？”
我没答话，径直走到被迫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面前，扯下他们的面罩。我上一次这么震惊是在看到紫云那张脸的时候，我想以后我都不敢掀人面纱了，这可太吓人。
因为面前这人，竟然是一直在我身边伺候的宫女，俐温。
萧勍的脸色辨不清喜怒，但是认识他这么多年，我知晓他这副样子比勃然大怒更可怕。我压下心头狂翻的巨浪，冷冷道：“你是在皇后身边伺候的人，为何干出这等事来？” 俐温看了看我身边的“皇后”，声线发抖：“奴婢只是听从主子的吩咐，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这午后的温馨时光终于是到了头，我侧过头看着萧勍：“事关重大，还望皇后配合。”
萧勍眼底一片冰凉，面上却轻轻笑着：“这话说得倒是有意思。”
确实是有意思得很。这一干人皆是星火教中内部人员，一口咬定是奉了皇后的懿旨埋伏在这儿谋刺皇上，再加上“皇后”确实是牵着“皇上”的手走入了星火教的埋伏地，这嫌疑是怎么也洗不掉了。
这时奉命回皇宫搜查的侍卫从凤栖宫搜到了一张被揉得发皱的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字：五月十六，树林中，大事可成。
我负手而立，闭着眼道：“朕与皇后幼年结识，伉俪情深，不想皇后对朕心存怨怼，想杀之而后快。朕念往日恩情给你留个全尸，入夜后便办了吧！”
我清楚地感觉到贴在我脊背上的目光在最后一句话落下时陡然变得灼热，如芒刺在身。
“秦与意，你敢！”
尖利的女声响起，夹着痛楚与不安。身边有侍卫押着萧勍难以动弹，我不敢回头，默默地抬脚踏出了屋子，坐上马车往皇宫而去。
刚走出皇陵马车便被人拦下，撩开车帘楚末脸色铁青，恨恨而言：“你这是做什么？！”
我好笑地看着他：“你不是想让皇后死？如今心愿达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明明知道……”
我抬手打断了他：“一国之君一言九鼎，楚大人与其在朕这儿浪费时间，不如早早跑路，不然等到明日大局已定，就不是死这么容易的了。”
楚末闭了闭眼，胸膛剧烈起伏，末了再睁开眼，又是那个温和的大梁肱骨了。
他走得匆忙，忙着逃命，可我拼死设下的局，怎么可能让他逃？
第七章
楚末是紫云口中所说，教中擅医术却从未露面的长老。星火教算是在他的号召下成立，紫云这等隐迹于青楼楚馆的女子只是边缘教众，而核心教徒只在宫中或在军中隐藏，这样的地方没人敢轻易调查，也难怪怎么也找不到。
那日楚末在宫中与我说起了一些往事，譬如先帝高瞻远瞩，怕秦家一家独大，功高盖主，便在阵前着人在我三哥饮食中下药；还有先帝许我做太子妃，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弥补我；而楚末之所以能在军中广招人马亦是打着我的名号，星火教实则是在我名下……
“就算娘娘不肯动手，皇上一旦知道星火教是娘娘创下的，娘娘亦是脱不开身。可怜秦家满门忠烈，没死在敌国马下却死在效忠之君手里。”
楚末说得有理有据，专找我的痛处下手，再将我逼到悬崖边，我只能纵身下跳，别无他法。
星火教再是肆虐，也难以撼动萧勍。本是派去刺杀萧勍的紫云，也几次三番失手最终情根深种。
楚末先借俐温之嘴将所谓的高人之法告知我，施法之后烧成灰烬的符咒混在那药粉中让我与萧勍换了身体，再设了树林之局杀了还在我身体里的萧勍。楚末說那具身体死后，我便会彻底成为萧勍，这天下再没人敢动我分毫。
只是他想不到，我会下令入夜后再处死“皇后”。那时我与萧勍各回各处，萧勍人已经在宫中。御书房的案头上放着我留给他最后的信，惊慌之下再无计谋的楚末逃往城外，会被早就埋伏在半路上的柳条军一举拿下。
楚末之言我一字不信，我秦家一门，忠君爱国，誓死为大梁贡献最后一滴血和泪。我以一己之身歼灭会对萧勍产生威胁的星火教，死后去见我爹，他肯定会夸我。
回到御书房，将书信铺展，我闭上眼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等着暮色将大地掩住。再睁开眼，我便到了那处小黑屋。左右立着护卫，面前小几上摆着一瓶鹤顶红。
萧勍再怎么对我好，可他毕竟是皇帝。而我是星火教的人，怎么都是一死，也许这样死去他还会念着我的好。我摩挲着瓶口，笑着笑着，不禁泪流满面，仰头将瓶子里的毒药一饮而尽。鹤顶红的味道竟然还不错，有股莲子汤的香甜。
默默地等死太寂寞，我又回味了一遍我和萧勍的过往，还没死，又回味了一遍……等回味到我有点儿腻歪，发现那药还没发作。
“这玩意儿不会过期了吧！”
忽地门被推开，夏离一脸严肃地进来，说什么喝了鹤顶红还不死这是天恩，陛下乃是天子，自是要遵从天恩。然则皇后之罪不可恕，贬为贵人，即刻回宫。
我问道：“陛下可还安好？”
“一切都好，乱党已经被拿下。柳条军自楚末府中发现了一间地下密室，那做法的妖人被锁在里面，陛下和娘娘身上的符咒很快就能解除，这都多亏皇后娘娘忍辱负重在星火教做卧底了。”
我啥时候做了卧底？
但见左右侍卫望着我那崇拜的目光，我选择了沉默。
月光跟着树梢走，车马在前，我在后。
良久官道上便有人驾着马来到我的身侧，弯腰一把将我捞起，坐在他身前。
“那鹤顶红到底是什么？”
“是莲子汤。我早就看出你的图谋，把宫里所有的毒药都让人换成了莲子汤。”
“你早就知道？那接近紫云也是另有目的？”
“嗯。”
“你不是讨厌我吗？还在书院时就让人孤立我。”
“你是我未来的太子妃，和我说话就行，干吗要和别人说话。”萧勍说得理所当然，自身后拥住我，声音里染了笑意，“我确实讨厌你，讨厌你那么招人喜欢，让我从一开始就能看到以后，一点儿惊喜也没有。”
他这别扭的情话让我有些飘飘然。两颗悸动的心伴着清风和朗月，合着马蹄声与蝉鸣，挨得紧切，跳得情真。
楔子
我的贴身宫女俐温说，外面的人都认为像我这种长得不美、性格很糙的姑娘，是祖上积了大德才能成为皇后。他们说得一点儿都没夸张，因为我家一门为先帝战死沙场的功绩，先帝早早地许我做萧勍的太子妃。
只是还没嫁先帝便驾崩了，临终前他又许我做皇后，还说萧勍后宫只能有我一个。萧勍即位后我入主后宫，他不能往后宫招人便跑出宫去找乐子。
俐温跟我说，既然命已注定，要早做打算。她刚好认识个通天的高人，只要把我和萧勍的头发放在一起施法炼丹，我服下后就能心想事成。
我纠结了一个晚上，翌日一早跑去找萧勍，非常殷勤地为他梳头，“无意”地扯了他两根头发。萧勍骂我蠢到苏州去了。
俐温拿着头发出宫了，再回来时给了我一颗丹药。
那药效果着实不错，在我豁出脸面去找萧勍的那一夜后，我睁开眼，对上了一张脸，大惊：“……你怎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第一章
金殿之上，群臣皆立，唯有户部侍郎楚末是坐在小椅上，因为他今早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小腿酸疼。如此模样还坚持上朝，真乃我大梁肱骨。
“启禀陛下，臣近日着人明察暗访，将长安城勾栏楚馆中被拐的姑娘全部记录在案，陛下请看。”
太监总管夏离将名册呈上来，我随手翻看了几页，指尖在“紫云”这个名字上滑过，随后懒洋洋地靠在龙椅上：“朕的皇后聪慧善良，识大体、懂大局，她说长安城受苦的女子众多，朕觉得甚对。吩咐下去，所有名册上的姑娘皆拿回卖身契自行离开。”
楚末年轻英俊的脸上顿时一肃：“帝后如此仁慈，乃我大梁之福，那些受苦的姑娘一定会感激陛下和皇后的。”
我扬扬手，道：“让她们多感激皇后就好，不用把朕放在心上。”
我说的是真心话，每一个字都没有潜台词的那种真话，但楚大人还是坚持夸赞帝后情深至极，只能说他在书院时阅读理解做得好。
下朝后，我饿得饥肠辘辘，赶紧让人端几盘点心过来，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问：“对了，朕最可爱、最美丽迷人的皇后呢？”
“皇后娘娘早早地就带了箱珠宝出宫了，至今未归。”
我一口点心卡在嗓子眼儿差点儿噎住，缓过气来后，我换了身常服，带了两个侍卫出宫，直接往如意楼而去。在路上碰到了折回来的楚末，想来他已经把我的旨意传达出去了。
“看你们还如何勾勾搭搭！”
我“哼”了一声便进去了，装作无意地经过二楼的一间雅间时，顺着门缝儿望进去，窗边靠着两个姑娘，一个梨花带雨，一个柳眉紧锁。
“事已至此，拿着这些离开长安吧！”
紫云梨花带雨哭成暴雨滂沱：“我不！我要见到萧公子才肯离去。”
哟，还挺痴情，这样痴情的人不成全不是人啊！我推开门施施然登场，而我那位“皇后”的眉头竟舒展开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抿了抿唇，从怀里甩出一沓银票，撒在地上：“从前我年少轻狂审美偏差，如今才发现我娘子国色天姿，貌美如花，哪是你这等庸脂俗粉可比的！”
我觉得“皇后”跑出来见紫云定不会说破自己的身份，谁知下一刻她却蹭到我身边，将脑袋靠在了我的肩上：“我就是他娘子，是不是配得上‘国色天姿’四个字？”
我有点儿蒙，“皇后”长得到底咋样我心里还是有数的。紫云恍然大悟，指着我身边的人道：“原来这些时日你来这儿是为了套话抢萧公子的，枉我还把你当姐妹！”
发起疯来的女人最可怕，她尖叫一声直接扑了过来。
我的脸可不能受伤！我心想着，揽住身边人就往旁边一躲，却不知踩上什么东西脚下一滑，“砰”的一声，我觉得我的尾骨都要断了，再压上一个人，我的神经也要断了。因为她倒的地方，有点儿不对……
我一张脸涨得通红，“皇后”从我身上抬起头来亦是十分不自在。那厢紫云已经绝望地滑倒在地上，哭了：“光天化日就如此缠绵，我输得太惨了……”
这一夜的凤栖宫中，月华在殿中倾泻一地浅光。榻上的两个人直直地躺着，中间的距离可以再躺五个人。
萧勍睡着的时候会吧唧嘴，如今静谧中那呼吸声极为均匀，想来还没睡。我抿了抿唇，开口：“今天在如意楼，咱们两个摔倒……”
我刚起了头那边就恶狠狠地道：“闭嘴，再说让你自己给自己表演自杀！”
“那你明日一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我淡淡地开口，旁边一时沉默。就在我要闭眼睡觉时，一条大长腿甩了过来，人也跟着压到我身上，与我鼻尖相抵，呼吸纠缠。
“你等朕找到變正常的法子再收拾你，你给朕等着！”他照旧地给自己画大饼，说完一口咬上我的脸，我没再服气地咬了回去。
如此这般，等翌日上朝，我是顶着满脸牙印儿去的……
第二章
从前皇宫中帝后互相看不顺眼，然而三个月之前的某个清晨，陛下一反常态，从容貌、品性等各个方面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赞美自家皇后。
皇后也笑着说陛下体贴温厚，实乃千古一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们说两人的关系之所以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是因为缘分到了，其实真正原因是，萧勍吃错药了。
俐温所说的那高人给的药，一开始说是吃了就能让我当夜怀上个男娃。毕竟人在后宫，身不由己，有个男娃傍身，萧勍就算在外四处野，我也能过得滋润。谁料这药吃下去之后效果如此令人窒息。
那夜过后，我和萧勍就互换了身体，我们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那高人可能早就猜到要出事，连夜溜了。
那一日初春尚凉，我和萧勍并排坐在窗根前摆着的软榻上。我叹了口气，道：“如今该怎么办？” 耳畔的呼吸声越来越急，越来越粗重，下一刻他猛地跳起来狠狠地掐上了我的脖颈儿：“秦与意，你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你就是想让朕难受，朕告诉你，朕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他这般掐得我脸涨红，我却从善如流地拉着他的手帮着他一起掐：“反正掐死也是你的身体，来吧，看着自己死！”
萧勍目露凶光瞪了我半晌，最后还是认命地松开了。
和萧勍相识这么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爬到他头上。我“亲昵”地拉著他在皇宫到处窜，让他上树摘还未开的桃花苞下来泡茶，让他读我喜欢的话本子，抑扬顿挫，慷慨激昂。
萧勍若不服，我便沉声大喝道：“皇后如今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是想造反？”
周遭宫人注目，他便只能从了。
先帝是个极开明的人，昔年许我做太子妃之后，我便搬去了东宫，与萧勍同住。萧勍去上太学，我亦是跟着去。
长安城中贵胄世家子弟都在安和书院上学，从入学那一天起，萧勍就私下号召同窗孤立我，导致我周遭一个伴儿都没有，只能迈着腿小跑去追萧勍。
我越追，他走得越快，最后停下，我便因惯性直直地撞上他的脊背。萧勍皱着眉回头看我：“别以为你是未来太子妃便可以公然对孤投怀送抱，注意你的言行举止！”后来我的鼻子越撞越红，年纪越长越大不用再上学，先帝却在这时驾崩，萧勍即位，我与他草草大婚之后，他便风流满长安，不是整日折腾我，就是把我当透明人。
如今风水轮流转，此时不报复更待何时啊！
然而这得意只维持到暮色时分，因为我们入了夜身体便回归原身。
萧勍忍了一日的怒气在那一刻彻底爆发，一把把我扛在肩头扔在榻上，接着整个人覆上来：“想压到朕上面去，你想都不要想！”
红绡帐暖过后，君王要早朝。
我顶着萧勍那身英俊皮囊，神清气爽地穿好衣服，半倚在榻边捏着满身酸疼，软得身子都支不住的人的下巴：“啧啧啧，自作孽不可活啊！”
自此我和萧勍便白日互换身体，入夜回归正常。萧勍经过这一次之后，深刻意识到折磨对方就是折磨自己，就算我白日真的惹恼了他，他也只是嘴上说说，不敢如何。
于是我便趁机吩咐楚末搞事情，将勾着萧勍往外跑的小妖精一举拿下。果然萧勍只是吓唬吓唬我便过去了，我心情大好，翌日下了朝便出了宫。萧勍极会享受，夏离带我去了一处私家小馆，我躺在玉床上，便有小姑娘上来揉肩捶腿。我斜眼看着外面，却见如意楼的那条街上全是人，吵吵嚷嚷乱得很。
“主子，那些本要离开的勾栏姑娘们闹了起来，说不想被迫离开如今的家，正在游行呢！”
我一个激灵坐起身来，道：“我放她们好生生活，她们反而不领情？是脑子坏掉了？”
“不是坏掉，只是深思熟虑而已。”门边有清冽的女声响起，我原来那副身体缓步走过来，夏离躬身行礼，拉着那给我揉肩捶腿的小姑娘便走了。
“那些女子虽说一开始是被迫的，但后来慢慢也适应了。若是离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就没了。”萧勍倚在我身边坐着，眉眼弯弯地看着我，“她们中有一个站出来发声，其他的便会跟着站出来。”
我瞬间明白：“是紫云做的？不会是你找人告诉她这招数的吧！”
萧勍轻轻一笑：“皇后懂朕。”
我真的很想弑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让夏离找了把戒尺来，狠狠地打着萧勍的手心。随后这一晚，萧勍动作间手一直压着我的那只手，美其名曰“十指相扣”。
我疼得眼泪要掉下来，呜咽着求饶：“……我再也不敢了。”
第三章
这一场所谓的游行，最后以巡防营出兵将其驱散而告终。
萧勍如此做可能是出于私心想留下紫云，但他说得确实有道理。哪朝哪代也没见有人驱散青楼楚馆，我这强迫着人走也实在不是好主意。思量过后，我召来楚末，准许名册上的女子自行决定去留。
楚末告退后，御书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我在这儿就是做个样子，折子还要带回去给萧勍看。想起萧勍，我发觉这半日他竟没出宫，也没起什么幺蛾子，着实奇怪。
上了半日朝累得紧，我刚想去里间小憩一会儿，俐温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陛下，皇后，皇后娘娘她悬梁自尽了。”
我惊得腿都站不稳，飞也似的往凤栖宫跑。
俐温说“皇后”在床缝间寻到从前掉下去的一个话本子，上面写着一段帝后的旷世虐恋。“皇后”看着看着便开始掉眼泪，随后便冲下榻要往墙上撞，一边跑一边喊：“我不要活了！”
亏得俐温手脚麻利地将其揽住，转头“皇后”就解开自己的腰带往房梁上挂，泪流满面，眼神哀绝：“得不了一心一意人，活着不如死了。”
我赶到的时候，“皇后”刚说完最后一个字握着腰带就要往脖子上挂。我一个头两个大，连忙跑过去将其抱住，忍着牙疼肉麻地说：“朕的傻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怎么没有一心一意人，你就这么不相信朕？”
萧勍演技精湛，怔怔地垂眸看下来，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下：“我不信，除非你发誓。”
我顾着护住自己的身体，忙不迭地道：“那我与你发誓，我此生只有你一个，眼里心里都只有你，若是看了别人就让我头顶生疮、脚下流脓死得难看。”
萧勍这才破涕而笑，松开腰带直接跳进我的怀里，双臂圈着我的脖颈儿，无比亲昵地环住我。四下的宫人看着这场大戏皆是笑中带泪，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是在他们不晓得的地方，萧勍的手掐着我脖颈上的肉，声音凉凉的，轻轻的：“这下我看你还如何与楚末眉来眼去！”
我的天，大意了！
但其实他真的误会我了。
说起来，楚末算是我和萧勍昔年在书院的同窗，只不过当时全书院的人听从太子号令孤立我，所以我和楚末也没有什么交集。
先帝临薨逝前的那一年，楚末中了状元，楚家摆宴，书院里的同窗去了大半。萧勍正在宫中侍疾，我孤身前去赴宴。 楚末招呼完宾客，走到我这一桌，好巧不巧地坐在我身边的空座上，微微笑着看我：“秦姑娘，多谢你过来。”
作为书院里唯一一个对我笑的人，我十分珍惜这份友情，和他喝过酒、赛过诗，正经玩儿了大半年后入了宫，和他的关系便戛然而断，颇觉遗憾。
所以打从我能变成萧勍开始就格外倚重楚末，有时也趁机和他话话家常，多么纯洁的一段情谊，我如今还顶着男人的皮囊，也不知道萧勍抽了什么疯。
入夜，我气鼓鼓地背对着萧勍，恶狠狠诅咒他破相，迷迷糊糊地将要睡过去，却听见房顶一阵轻微的声响。
我随了秦家，耳力极好，倏地睁大眼，萧勍已经早我一步卷着我的身子入怀，从榻上滚了下去。下一刻屋顶轰然破了个洞，黑影随之跳落在榻上，手上拿着一把特制的弯刀，折着微凉的月光。
我倒吸一口凉气，星火教的！
和历史上所有朝代一样，大梁也有所谓的民间组织，星火教就是其中一员。传说星火教众手拿弯刀，出手必见血。但至今也没有犯过什么事儿，萧勍便没有去管，却不想今日星火教一行动便来刺杀皇帝！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外面都没有人进来，想必是着了道。
我下意识地伸直手臂挡在萧勍面前，萧勍却淡定得很，问：“你是来杀朕还是杀她？”
“她。”
萧勍干脆利落把我往前面一推：“那请吧！”
我嘴角狠狠一抽，我们的表面夫妻爱呢？都散风里了？
第四章
萧勍不怎么待见我，我是能理解的，他生得那样好看，又是如此尊贵的身份，不知有多少倾国倾城的女子想往他身上扑。但情窦初开的伊始，先帝择我为太子妃的旨意一下，便把萧勍所有桃花都清除干净了。
花团锦簇还没有过，就只能守着自家后院一棵枯草，这该是怎样的愤怒难当！
如果不是我和萧勍换了身体，我真的要怀疑这刺客是他故意找来的了。思绪回转，求生欲让我大喝一声：“且先站住！”
那黑衣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我沉声道：“杀我可以，但我想求个明白。”
那厢萧勍见没自己啥事便拎着把圈椅坐在一旁，嗑着小几上碟子里的瓜子看热闹。黑衣人看着更蒙了，片刻才说：“谁抢我男人，我毁她天堂！”
我将视线从悠闲看戏的萧勍身上一转，心下已经有了主意，扬着下巴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沉声道：“朕乃一国之君，八尺男儿，岂会抢你小女子的男人，真是笑话！”
萧勍那刚入口的瓜子仁儿似是卡在了嗓子眼儿，卡得他狂咳不止。我哼笑一声，道：“皇后如今慌乱成这样，倒真如这刺客所言。朕自问除了拈花惹草，风流花心，无一对不起你，你却给朕头顶添绿，还要脸不要了？”
那刺客看看我，又看看萧勍，手中剑都在抖：“你、你们……”
我缓缓说道：“朕与皇后换了身体，这等机密原也不想与外人道。而今她给朕戴绿帽子，就不要怪朕无情了！”
萧勍顺了气，不慌不忙地走过来，人高马大的身体站到我的身前，挡去那刺客的凛冽的剑光，低声笑着对我说：“出招倒快。”
萧勍抬手掐上我的脸，掐得通红，才转过身对着那刺客勾勾手指：“陛下说得没错，既然说我抢了你的男人，尽管过来吧！”
黑衣人最后的犹豫散去，执剑砍了过来。萧勍伸手揽住我往旁边一躲，同时飞身一脚踹上黑衣人的手腕，长剑落地，“咣当”一声砸碎这夜的寂静。
窗柩、门口窜进来十来个侍卫，黑衣人失了武器，寡不敌众很快便被制伏。遮脸黑布被扯开，露出一张颇为熟悉的脸。
我眼睛倏地睁大：“紫云？怎么是你？”
一个快要过气的勾栏头牌，萧勍居然亲自去审问，可见奸情之深了。
直到下半夜萧勍回到凤栖宫，说紫云想了又想不甘心将他拱手让人，便跑来刺杀我。据她交代，她是独自前来，并无同伙。
紫云对萧勍的情意可谓是感天动地，感动得我扯着锦被翻身时“一不小心”踹上萧勍的小腿，听他疼得闷哼一声，我心里才稍稍解气。
身后一个温暖的胸膛贴了过来，那温热的唇在我耳际徘徊，声线辨不出情绪：“你是气朕把你推出去，还是气朕去亲审紫云？”
被戳中心事，我浑身不自在，挣扎着从他怀里离开，却被他一路追着，最后被他和墙夹在中间，像一条砧板上的咸鱼。
“若是前者，朕只是想试试你的反应，看你会不会依赖朕……若是后者，有你这‘天姿国色，貌美如花’的娘子在，我又怎么会去看别人？”
明明是在调侃我昔日的自卖自夸，但这话说得低柔，似是蕴着真情。心上像被重击，我转过头想去看他此刻的表情，却陡然迎上他落下的唇。
这个时节桃花谢，梨花白。从窗底缝隙探进幽幽的香气，唇齿心里全是化不开的甜意。
翌日我照旧顶着萧勍的身体去上早朝，因着昨天萧勍闹了一出上吊骗了我发誓，金殿之上我便一直垂着头盯着指尖，不去看立在金殿中央奏报的楚末。
晨起星火教众在长安城频繁活动，砸了些店面，抢了些银钱便四散开去。案子上报到大理寺，卻还在走程序，楚末刚好住在那条街便先一步将此事报了上来。
紫云刚要刺杀我，星火教紧跟着就有所动作，就这样紫云还说没同伙，简直是想特意逗我笑。
我仍低着头，手狠狠地捶在条案上：“找！给朕找！将这群逆贼都抓起来！”
由于捶得太狠，茶盏颠了一下，茶水迸溅进我的眼里……要萧勍吹吹才能好，嘤！
我快步往殿外走，身后却有人追了上来：“陛下且等一等。”
我脚步顿下，楚末绕到我跟前：“陛下眼睛不舒服吗？臣知道个偏方待回去便送来，陛下要好好保重身子。如此，臣才能安心。”
我点点头，待走了两步突然觉得楚末怪怪的，似乎，太过关心“皇帝”了。
第五章
星火教众很像原来书院里的某一类人，成绩中等、性格内向、大众脸，离开书院之后在街上遇到都想不起来是谁。教众颇多的一个组织，除了出来闹事，竟然翻遍整座长安城也寻不到什么踪迹。 而星火教从一开始的砸店抢钱，逐步变成攻击在长安城巡逻的巡防营。巡防营里都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却也次次被偷袭，毫无还手之力，昏迷过后再醒来，盔甲、兵器便都不见了。
我想到紫云来刺杀的那一晚，外面的侍卫没有反应是中了药效极强的迷香。与寻常的迷药不同，倒得快醒得亦快，星火教中应该是有极擅制药的人。
萧勍调来城郊柳条军入长安城护卫，也没能平息长安城中之乱。如今的突破口，就只有被萧勍关押到慎刑司牢中的紫云了。
如今是白日，只能我去，萧勍便在隔壁听着动静。
那晚后来紫云想必也知道我说的都是在扯犊子，如今看着我顶着的这张脸，眸中仍有一闪而过的倾慕之意，只一眼就别开头。
我蹲在她身边，放缓语气：“你这罪名本该处死，朕却实在舍不得。朕知你背后有人指使，你说了也算戴罪立功，朕也有理由放了你。”
萧勍这张脸除了易惹桃花，也极是迷惑人。我有时候都会中招，更何况是身陷囹圄，本以为要死却突然出现生机的紫云。
她咬着牙根似在动摇，半晌终于道：“是有人让我这般做，但我只是教中编外人员，只知道他是教中长老，没见过他长什么样。”
而且她本要杀的人也不是我，而是萧勍。只是在看清萧勍面容时才陡然发现自己倾慕的萧公子是当今圣上，于是女儿情起把剑尖转向了我。
我真的太无辜了。
从慎刑司出来，萧勍的脸色就不太好。我原本的那张脸本就长得一般，这么皱眉阴沉着更是惨不忍睹，难得萧勍对着我还折腾得起来。
“先把紫云放了，再放出风声去，那所谓的长老定会和紫云联系。”萧勍眸色陡然锐利起来，似聚起了狂风暴雨，“想要朕的性命，想搅得我大梁不得安生，也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萧勍和我一道回了御书房，桌案上堆积了不少奏折。挥退了左右，我自然而然地站起身将位置让给萧勍，立到一旁为他研磨，却在砚台下看见一张字条。
这是楚末所说的治眼睛的偏方，我当时看也没看，便随手搁下了。如今抽出来展开只匆匆扫了一眼，便被吓得心惊肉跳。
“在看什么？”
我将字条揉在掌心，对上萧勍探究的视线，喉头滚了滚，摇头道：“臣妾昨日胡乱写的两个字，太难看了。”
萧勍轻笑着道：“字如其人……不过朕倒是喜欢，谁让朕善良呢！”
这下可好，我刚平复的心比方才跳得还要厉害。这人，怎么动不动就说这样的话，真是好不要脸！不过我喜欢。
夜幕来时，我和萧勍换回了身体，他匆匆用了些饭便又伏在案前看折子：“你在这儿守了一下午也累得慌，先回去休息，朕今日要看得晚一些，不用等朕了。”
我轻声应下，沿着宫道一步步走着，不多时有另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人在我面前站定：“臣见过皇后娘娘，娘娘身子可大好了？”
月影里楚末的脸有些朦胧，看不真切，我笑了笑，道：“有楚大人关心，本宫一切都好。只不过楚大人这么费尽心思找本宫，可是有什么事儿？”
……
楚末别过我之后又去了御书房回话，可谓是做了完全准备。这晚萧勍果然回来得很晚，满脸疲惫地脱了衣衫便躺了下来，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我翻过身，睁开眼对上他的睡颜。萧勍平时总是冷着脸，但睡着的时候面部线条格外柔和，时不时还会咂咂嘴，反差萌得厉害。
我第一次见他这样是在我三哥出殡那日，我跪在墓前从晨起哭到黄昏，哭得几乎昏厥过去，迷迷糊糊中有人将我抱在怀里，拍着我的背，声音生硬又别扭：“別再哭了，可丑。”
我再醒来，发现自己在马车里，整个人缩在某人怀中。抬头看过去，少年眉目舒展睡得安静，忽然咂咂嘴，嘟囔了一句：“别哭了。”
这是我未来的夫君，也可能是我今生最后的依靠。
第六章
五月十三是先帝忌日，因着星火教徒肆虐，祭奠大典一律从简。这些时日柳条军与巡防营几经埋伏，倒是抓住了几个星火教的贼人。但无一例外，都是和紫云一样的编外人员，不知道星火教的内情。
这一日我和萧勍坐着马车到了皇陵，歇息一晚明日早起再行祭奠。这些日子萧勍累得很，头抵在我的肩膀处昏昏欲睡。我捏着他的大掌，指尖勾着他的掌心划拉着。萧勍浓眉蹙了蹙，一把把我搂住：“你不想睡，是不是？”
我脸颊红透，却还是抿唇低低地“嗯”了一声。萧勍睁开眼，手抚到我耳后，唇跟着贴了过来，轻轻喊着：“意意……”
从我全家战死那一日后我再没有哭过，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一颗心早已变得生冷坚硬，却因为萧勍这一声情人间的呢喃陡然落了泪。
“萧勍……”我仰着头热情地回应着他，像是这样就能把他刻进骨血里。
翌日一大早，我和萧勍穿戴好，在宫人的簇拥之下踏入皇陵属地。先帝一生为大梁殚精竭虑，死后墓葬亦是华贵。帝后祭拜，宗室二拜，群臣再拜，将将到午后才散去。
已是盛夏，山下有些发闷，我提议往上走一走，萧勍便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往前。灼灼日光透过树叶筛下来，鸟雀蝉鸣一声声，倒是惬意得很。
忽而头顶的光被黑影遮蔽，我回过神来时面前已经多出十来个人，与紫云如出一辙，手执弯刀，黑衣蒙面，是星火教的人。
黑衣人二话不说上来就砍，萧勍顶着我那小身板拽着我倒也跑得飞快。我们一路跑，后面的砍刀一路追，快至山脚时我大喝一声：“来啊，有刺客！”
怕星火教闹事，这次我带了许多护卫军。最先冒头带人过来的居然是楚末，护卫军一拥而上，不过须臾便制住了暴徒。楚末喘着粗气走到我面前：“陛下没受伤吧？”
我没答话，径直走到被迫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面前，扯下他们的面罩。我上一次这么震惊是在看到紫云那张脸的时候，我想以后我都不敢掀人面纱了，这可太吓人。
因为面前这人，竟然是一直在我身边伺候的宫女，俐温。
萧勍的脸色辨不清喜怒，但是认识他这么多年，我知晓他这副样子比勃然大怒更可怕。我压下心头狂翻的巨浪，冷冷道：“你是在皇后身边伺候的人，为何干出这等事来？” 俐温看了看我身边的“皇后”，声线发抖：“奴婢只是听从主子的吩咐，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这午后的温馨时光终于是到了头，我侧过头看着萧勍：“事关重大，还望皇后配合。”
萧勍眼底一片冰凉，面上却轻轻笑着：“这话说得倒是有意思。”
确实是有意思得很。这一干人皆是星火教中内部人员，一口咬定是奉了皇后的懿旨埋伏在这儿谋刺皇上，再加上“皇后”确实是牵着“皇上”的手走入了星火教的埋伏地，这嫌疑是怎么也洗不掉了。
这时奉命回皇宫搜查的侍卫从凤栖宫搜到了一张被揉得发皱的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字：五月十六，树林中，大事可成。
我负手而立，闭着眼道：“朕与皇后幼年结识，伉俪情深，不想皇后对朕心存怨怼，想杀之而后快。朕念往日恩情给你留个全尸，入夜后便办了吧！”
我清楚地感觉到贴在我脊背上的目光在最后一句话落下时陡然变得灼热，如芒刺在身。
“秦与意，你敢！”
尖利的女声响起，夹着痛楚与不安。身边有侍卫押着萧勍难以动弹，我不敢回头，默默地抬脚踏出了屋子，坐上马车往皇宫而去。
刚走出皇陵马车便被人拦下，撩开车帘楚末脸色铁青，恨恨而言：“你这是做什么？！”
我好笑地看着他：“你不是想让皇后死？如今心愿达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明明知道……”
我抬手打断了他：“一国之君一言九鼎，楚大人与其在朕这儿浪费时间，不如早早跑路，不然等到明日大局已定，就不是死这么容易的了。”
楚末闭了闭眼，胸膛剧烈起伏，末了再睁开眼，又是那个温和的大梁肱骨了。
他走得匆忙，忙着逃命，可我拼死设下的局，怎么可能让他逃？
第七章
楚末是紫云口中所说，教中擅医术却从未露面的长老。星火教算是在他的号召下成立，紫云这等隐迹于青楼楚馆的女子只是边缘教众，而核心教徒只在宫中或在军中隐藏，这样的地方没人敢轻易调查，也难怪怎么也找不到。
那日楚末在宫中与我说起了一些往事，譬如先帝高瞻远瞩，怕秦家一家独大，功高盖主，便在阵前着人在我三哥饮食中下药；还有先帝许我做太子妃，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弥补我；而楚末之所以能在军中广招人马亦是打着我的名号，星火教实则是在我名下……
“就算娘娘不肯动手，皇上一旦知道星火教是娘娘创下的，娘娘亦是脱不开身。可怜秦家满门忠烈，没死在敌国马下却死在效忠之君手里。”
楚末说得有理有据，专找我的痛处下手，再将我逼到悬崖边，我只能纵身下跳，别无他法。
星火教再是肆虐，也难以撼动萧勍。本是派去刺杀萧勍的紫云，也几次三番失手最终情根深种。
楚末先借俐温之嘴将所谓的高人之法告知我，施法之后烧成灰烬的符咒混在那药粉中让我与萧勍换了身体，再设了树林之局杀了还在我身体里的萧勍。楚末說那具身体死后，我便会彻底成为萧勍，这天下再没人敢动我分毫。
只是他想不到，我会下令入夜后再处死“皇后”。那时我与萧勍各回各处，萧勍人已经在宫中。御书房的案头上放着我留给他最后的信，惊慌之下再无计谋的楚末逃往城外，会被早就埋伏在半路上的柳条军一举拿下。
楚末之言我一字不信，我秦家一门，忠君爱国，誓死为大梁贡献最后一滴血和泪。我以一己之身歼灭会对萧勍产生威胁的星火教，死后去见我爹，他肯定会夸我。
回到御书房，将书信铺展，我闭上眼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等着暮色将大地掩住。再睁开眼，我便到了那处小黑屋。左右立着护卫，面前小几上摆着一瓶鹤顶红。
萧勍再怎么对我好，可他毕竟是皇帝。而我是星火教的人，怎么都是一死，也许这样死去他还会念着我的好。我摩挲着瓶口，笑着笑着，不禁泪流满面，仰头将瓶子里的毒药一饮而尽。鹤顶红的味道竟然还不错，有股莲子汤的香甜。
默默地等死太寂寞，我又回味了一遍我和萧勍的过往，还没死，又回味了一遍……等回味到我有点儿腻歪，发现那药还没发作。
“这玩意儿不会过期了吧！”
忽地门被推开，夏离一脸严肃地进来，说什么喝了鹤顶红还不死这是天恩，陛下乃是天子，自是要遵从天恩。然则皇后之罪不可恕，贬为贵人，即刻回宫。
我问道：“陛下可还安好？”
“一切都好，乱党已经被拿下。柳条军自楚末府中发现了一间地下密室，那做法的妖人被锁在里面，陛下和娘娘身上的符咒很快就能解除，这都多亏皇后娘娘忍辱负重在星火教做卧底了。”
我啥时候做了卧底？
但见左右侍卫望着我那崇拜的目光，我选择了沉默。
月光跟着树梢走，车马在前，我在后。
良久官道上便有人驾着马来到我的身侧，弯腰一把将我捞起，坐在他身前。
“那鹤顶红到底是什么？”
“是莲子汤。我早就看出你的图谋，把宫里所有的毒药都让人换成了莲子汤。”
“你早就知道？那接近紫云也是另有目的？”
“嗯。”
“你不是讨厌我吗？还在书院时就让人孤立我。”
“你是我未来的太子妃，和我说话就行，干吗要和别人说话。”萧勍说得理所当然，自身后拥住我，声音里染了笑意，“我确实讨厌你，讨厌你那么招人喜欢，让我从一开始就能看到以后，一点儿惊喜也没有。”
他这别扭的情话让我有些飘飘然。两颗悸动的心伴着清风和朗月，合着马蹄声与蝉鸣，挨得紧切，跳得情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