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听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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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鹂:自在娇莺恰恰啼
  一
  很多年来,我一直认为,黄鹂是生活在我家乡最美的鸟。它一身丽羽,雍容华贵,它是雀鸟中的皇后。也只有皇后,才配穿一身亮丽的黄。因为黄色,是地位的象征。
  黄鹂,它的华贵,不惹尘埃。大树是它的宫殿,树枝是它的舞台,它在舞台上载歌载舞,它的舞姿,袅娜腰肢温更柔,鹧鸪飞起春罗袖,羽翼飞舞断魂流水;它的歌声,低昂有致,千啭百回。一如“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黄鹂,它是大自然的舞者,是大自然的歌唱家。
  黄鹂,代表着忠贞的爱情,是它们,把爱情演绎得唯美浪漫。在山林里,它们成双成对,穿梭在绿树丛中,形影不离。成年的黄鹂鸟,如果被人捕获,就拒绝进食,为情而亡。因此,黄鹂又被人们称为“情侣鸟。”它们在树梢上筑巢,夫唱妇随,养儿育女,终老一生。它们虽高贵,但却过着平民一样的生活,远离俗世,清高孤傲。
  黄鹂,它从远古走来,历经多少个春秋岁月,风雪雨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历代的文人墨客,对它宠爱有加,反复吟咏。杜甫、白居易、王维、韦应物、晏殊、杜牧……留下了许多不朽的诗篇。
  我认识它们的时候,已是一个青春少年。
  在北方,黄鹂似乎是不多的。我童年时代,喜欢鸟,家乡的很多鸟,我基本都认识。唯有黄鹂,却难得一见。家乡是伏牛山余脉,由大山而浅山,由浅山而丘陵。到了我们家乡,就成了伏牛山的孙子辈山坡了。黄鹂鸟可能是嫌我们那里山低树稀,缺少气势和灵气,迟迟不肯光顾我的家乡。
  那一年,我童年的玩伴,一个叫蕾的小姑娘来到了我的家乡。蕾穿一身黄色的连衣裙,黄得艳丽,这样的衣裙,也只有生活在城镇的姑娘能穿,乡下的女孩,是穿不起的。一个灰头土脸的农村少年,带着一个光鲜亮丽的小姑娘,行走在山坡上。那一袭的黄,迎来了人们好奇的目光;那一袭黄,让山野里的鸟停下了歌唱;那一袭黄,惊呆了一对鸟,洒下了一串清脆的鸣叫:“唧唧啾啾-唧唧啾啾——”一阵接着一阵,一波接着一波,经久不息。
  前面的松树林里,两只小鸟,一身金黄,蹲在树枝上,不停地呜叫。看到那两只鸟,蕾很兴奋,大声说:“黄鹂鸟,黄鹂鸟。”
  那年我十六岁,也就是那一年,我看到了黄鹂鸟。它的黄,像皇帝身上的龙袍,代表着皇权、尊贵、辉煌、崇高和光明;它的黄,像皇后身上的凤冠霞帔,代表着天德、端庄、典雅、华贵、智慧。这黄色,是自然的色彩,青春的色彩。
  我突然觉得,一袭黄色衣裙的蕾,是那么的娇小可爱,笑靥如花的脸,清纯明净的大眼睛,黄莺出谷的声音,多么像一只美丽的黄鹂鸟。也许,蕾的前世,就是一只美丽的黄鹂。
  是的,蕾是一只娇媚的黄鹂鸟,也只有蕾,能把这尊贵的黄鹂鸟,带到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因为蕾,她是黄鹂羽化的精灵。
  1978年的夏天,因为一个女孩,我与一只黄鹂鸟不期而遇。
  也许,那次初遇,注定我与黄鹂鸟结下不解之缘。三十多年后,我不止一次,坐在电脑边,轻击键盘,倾诉我对黄鹂鸟的爱。
  二
  那天春光明媚,两只黄鹂在翠绿的柳树间,婉转地歌唱。这个时候,一队整齐的白鹭,冲向蔚蓝的天空。我坐在草堂的窗前,看见西岭上堆积着终年不化的积雪,门前,停泊着东吴远行而来的船只。
  场景里的人不是我,我与坐在草堂里的人,相隔遥远。我看到的景象,活在一页泛黄的诗集里。这是杜甫的《绝句》:“砥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诗中所描绘的场景,早已定格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
  那时的杜甫,历经“安史之乱”,生活漂泊不定。当他看到树梢上鸣唱的黄鹂,自由飞翔的白鹭,窗前的积雪,停泊的小船,他知道,交通已经恢复,战争即将结束。此时,听到黄鹂的鸣叫,睹物生情,突然勾起了思乡之情。
  杜甫是爱黄鹂的,在他的诗中,有很多关于黄鹂的诗句,他把对黄鹂的爱,倾注在纸上,装在心中。一个一生郁郁不得志,穷困潦倒的诗人,却对黄鹂鸟情有独钟。对于杜甫来说,黄鹂鸟是一种精神寄托。
  向往大自然,向往自由的生活,是人们的天性。杜甫也爱莺声,他在《斗莺》一诗中写道:“哑宅人家小女儿,半啼半歇隔花枝。”他把花枝后面鸣叫的黄莺,比成是妙龄少女的歌声。后来比喻少女美妙的声音为“莺声燕语”,大概源于杜甫的诗句吧!
  像黄鹂一样娇小玲珑的蕾,有着黄鹂一样的声音。也许,一千三百年前,在唐朝的天空上,有一只飞翔的黄鹂,就是蕾。那时的蕾,还是一只黄鹂鸟,有一天蹲在一棵开满梨花的树枝上鸣叫,被杜甫看到,于是就有了这首《斗莺》。
  在我的记忆中,蕾是不擅长唱歌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未听到过她唱歌。倒是听过她朗诵自己的诗歌。蕾朗诵诗歌时,一只手拿着诗稿,另一只手不停地比划着,很专注,很忘情,视若无人。蕾朗诵诗歌的声音,像黄鹂的鸣叫一样,清脆悦耳。
  我记得我给蕾起过一个名字:“黄鹂。”
  可蕾却说:“我就叫蕾吧!花蕾,美好的青春,等待绽放。蕾,就是花啊!花蕾,倾尽一生,只为那瞬间的绽放和绚丽。”
  我后来参军,在云南保山服役。我们部队军营后边是山,山上是树林和茶园,常有黄鹂鸟在树枝上蹦蹦跳跳,唧唧啾啾地呜叫。每次看到黄鹂鸟,我就想起家乡山坡上的百灵、云雀、斑鸠和鹌鹑。想起鸟,就想起我和蕾第一次看黄鹂的情景。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一一回家。
  可我知道,我是军人,尽管我那时只有十八岁。但我知道,只要穿上那身绿军装,不管有天大的事,你只有服从。因为,服从是军人的天职。
  軍营是铁打的,但兵却像流水一样,一波涌着一波,一浪推着一浪。我最终还是回到了家乡。我回家乡,并不是恋家,也不是儿女情长。我与蕾,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不可能走到一起。因为,一个生活在城镇,如花似玉,家境富足;而另一个生活在乡村,一贫如洗。在那个年代,城乡之间的差别,像一条鸿沟,无法逾越。   美丽的蕾,那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最终没能为我绽放和绚丽。
  她像一只美丽的黄鹂鸟,飞越山坡,向着蔚蓝的天空,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留给我的,只是最初的那一袭艳黄。
  三
  那个时节,月季花正开。
  记得是五月,刚过端午节,那天我在院子里看书。一串雀鸣,几声狗吠。蕾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蕾那时高中刚毕业,在家闲着,看看书,写写诗。烦闷时,从小镇来到乡村,看山看水,看花看草。乡村,于蕾而言,极具诱惑。
  我带蕾看花。西河边老赵家,种着蔷薇,黄的、白的、红的,色彩斑斓,开得正浓。
  乡村人家,面朝小河,依山而居。老赵家在村上算得上小康人家,儿子在县城工作,年前刚娶了媳妇,有文化,水灵灵的。乡村人,也爱美,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最显眼的,是月季,一溜十几棵。院内,还种着牡丹、鸢尾花、凤仙花、紫藤花,开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还没到老赵家,远远看见,赵家的新媳妇,正在院子里摆弄花草。门前的石榴树上,蹲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跳来跳去。一群黑翅膀上布满白色斑点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
  正要进院子,突然传来一阵“唧唧啾啾”的鸟鸣声,清脆悦耳。蕾说:“是黄鹂。”我抬起头,茫然四顾,哪里有黄鹂的影子?蕾走近我,轻声说:“靠近墙角的那棵蔷薇,在树枝间几朵黄色的蔷薇花下,有两只黄鹂。”顺着蕾的指引,真的看到两只黄鹂鸟,蹲在蔷薇花的枝条上,仰头呜叫。
  少妇。黄鹂。蝴蝶。农家小院。我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可我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是在某年某月某一农家小院,还是在梦境里?
  但记忆是那么的清晰,似乎在告诉我,记忆里的场景,不是眼前的农家小院,像老赵家种满花草的农家院,在乡村是不多见的。也不是梦境,梦的片段,是不会如此清晰的。
  我突然想起,这样的场景,应该是我的河南老乡,文学先贤杜甫在一首诗里描绘的。
  是的,是杜甫。在《江畔独步寻花》一诗中的场景。相隔一千三百多年,当年诗里描绘的景象,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黄四娘家的鲜花遮往了庭前小路,花儿千朵万朵,沉甸甸地,把枝条都压弯压低了。流连不舍的蝴蝶在百花丛中游戏飞舞,安闲自得的黄莺,似乎是为我的到来传出一串娇啼。
  黄四娘——赵家媳妇。鲜花——月季、牡丹。蝴蝶——蝴蝶。黄鹂鸟——黄鹂鸟。乡村生活的再现,这并不稀奇。几百年上千年,乡村就是这样,周而复始。温馨、祥和、闲适、和平的家园,始终如一。
  杜甫笔下温馨的乡村生活,在他那个时代,并不多见。连年的战乱,山河破碎风飘絮。因此,在杜甫的诗中,更多的是忧伤。杜甫写出这样温馨的诗作,他是在告诉我们,那一刻,家园是祥和的,生活是美好的。是的,黄鹂鸟不可能在弥漫的硝烟中,在一片喊杀声中,发出欢快的鸣叫。
  谁又能说不是呢?也许,黄鹂鸟的出现,是一种和平的象征。
  我想起了十六岁那年,我和蕾与黄鹂的初遇。那时,刚刚结束文革,中国正在改革开放。农村,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正逐步走向富裕。
  四
  总是想起杜甫,想起他的诗,想起他诗中的黄鹂。在唐代诗人中,杜甫的诗中,多有黄鹂的影子,这与他所生活的时代背景,有着密切的关联。思乡时的黄鹂,忧伤时的黄鹂,和平时的黄鹂。一只鸟,贯穿杜甫的一生。
  其实,想起杜甫时,我也总是想起蕾。蕾和黄鹂,也贯穿于我生活的始终,也许是一生。但我知道,我是乡村的麻雀,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可蕾不是,她是美丽高贵的黄鹂。就像铁轨,是两条并行的轨道,始终无法相交。
  我母亲也说:“你们俩是不可能的,她是燕子,寒冬来时,她要回到南方。你就像是咱家房檐下的麻雀,虽有翅膀,但飞不出这片天地。”母亲没有文化,但对生活有着透彻的理解。是的,生活就是生活,很多事情,你无法改变。
  杜甫也是,他有一腔报国之心,但生活在乱世的他,怀才不遇,漂泊无定。在杜甫的((蜀相》一诗中,他感慨道:“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面对映阶的碧草,面对婉转啼鸣的黄鹂,想起曾经雄才大略的蜀相,意绪黯然,心中升起无限的感伤和凄凉。身处乱世的杜甫,报国无门、功业未就,心中的郁闷和隐痛翻涌。此时此刻,再美的芳草,也只是应和季节漠然映阶,无所期盼;再动听的黄鹂啼啭,也失去应有的和谐和惬意!
  唐代宗大历五年,臧玠在潭州作乱,杜甫逃往衡州,原本投奔舅舅的杜甫,在耒阳遭遇暴雨。无奈,杜甫由耒阳到郴州,逆流而上,但又遭遇洪水阻拦,只好改变行程,顺流而下折回到潭州。大历五年冬,贫病交加的杜甫,由潭州经往岳阳途中,在一条小船上凄然孤独离世,客死他乡。
  我不知道,在经往岳阳的途中,沿江两岸,是否有黄鹂的鸣啭。我想有的,热爱黄鹂的杜甫,一定会听到沿江两岸不停鸣叫的黄鹂。被诗人热爱着的黄鹂,也一定会陪伴着诗人,用歌声送诗人最后一程。那一年的莺声,是诗人听到的最美的声音。
  这就是命运,那怕你才情八斗,那怕你有满腔爱国之心,但你也无法改变命运。诗圣杜甫是,我等草民也是。
  终于,在1986年的深秋,蕾像一只黄鹂,从我的视线里消失,飞向远方。嫁给了一个商人。记得临别的那天,蕾说:“我再也不写诗了,我写诗,给谁看给谁听呢?”是的,没有了倾诉的对象,诗,还有生命嗎?
  随后几年,我辗转在家乡的几个乡镇,最后走进县城,走进城市。离开家乡后,我很少回到家乡的山坡。因为,山坡已不是原来的山坡,树也不再是原来的树,鸟也不是原来的鸟,世事变迁,物是人非。
  家乡的黄鹂鸟,是不是还在稀疏的树梢上飞舞,我没看到过。
  五   我突然就有一种回家的冲动。很多年了,我每次回家,总是匆匆。匆匆地看看母亲,匆匆地和母亲说几句话,又匆匆地离开。那个我生活过二十几年的家,似乎与我越来越陌生,陌生的我不想多看几眼。
  我知道,我回家,是因为母亲。可是,我因母亲回家,却不能因母亲而停下脚步。其实,也不是因为工作忙,也不是县城里的家事务繁杂。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这样匆匆。也许,老家,已不再是我记忆里的老家。
  是的。我记忆里的乡村,与我眼前的乡村,有着很大的区别。曾经温馨的乡村,变得让我不敢相认。村庄里,少了些人声,少了些禽畜声,少了些鸟声。村庄,陌生而又孤独。除了家人,你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我总觉得,这不是我的乡村我的家。
  我有时也去山坡上转转,山坡上什么也没有,松树、槐树、柿树、栗毛都没了;黄鼠狼、刺猬、狐狸也没有了影子,百灵、黄鹂、山麻雀、斑鸠、鹌鹑也不多见。山坡上,荒废的梯田长满荒草,刚栽种的树苗,在风中摇摆。山坡,一片寂静。
  我想,我是不是因为匆匆,而忽略了我希望看到的东西。我不相信,成群的鸟,会在家乡的山坡上消失。
  2015年秋天,我回到老家。走向山坡前,我问母亲:“山坡上有没有鸟?”母亲说:“有。”我说:“我去山坡上转转。”
  我决定去东山坡。东山坡还有一片松林,开荒造地时,因为坡是麻骨石,没有土层无法造地,这片林子就保留下来了。
  还未走进松林,就传来一阵鸟鸣声。听了听,有麻雀,有百灵,还有斑鸠。从林子北边转到林子南边,看到很多鸟,甚至还看到了不常见的白鹊钨,灰背伯劳。但没有看到黄鹂鸟。走出松林,身后传来一阵,“唧唧啾啾”的鸣叫声,两只黄鹂,在松树的枝条上,悠闲地呜叫。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声音,是那么的亲切。
  画眉:百啭千声随意移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说的是画眉。画眉的叫声,宏亮、圆润、清脆,极具气势。在鸟类中,不多见。
  画眉,棕色的羽毛,光滑紧实,身体修长,眼睑圆形,眼圈白色,眼边各有一条白羽,匀称地由前向后延伸,呈蛾眉状。于是,它叫画眉。
  画眉的鸣叫,与其它鸟类的区别,不仅仅是声音高亢激昂,婉转多变。它们的鸣叫,长时间持续不断。快叫时,激越奔放,似珠落玉盘;慢叫时,如行云流水。令人荡气回肠,叹为观止。因此,有人称它为“林中歌手”或“鸟类歌唱家”。
  我总觉得,画眉,这样的名字,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眉眼,它一定与女人有关。
  是的,它与一个叫西施的女子有关。西施,越国的美人,生活在诸暨苎萝村浣纱溪畔。天生丽质,说的是她。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说的也是她。
  春秋时期,吴国灭亡,为避免被越王勾践迫害,范蠡与西施隐居德清蠡山石桥。西施爱美,每天清晨,她就来到小溪边,以水为镜,照镜画眉。两条弯弯的细眉,像两弯月牙,纤腰配细眉,千媚百娇,楚楚动人。
  又是一个清晨,西施来到溪边,两只黄褐色的小鸟,来到溪边,围在她的身边歌唱。鸟们看到西施在溪边画眉,画得清秀好看,就相互用尖喙为对方画眉。居然,它们画出了一道美丽的白眉。
  后来,每当西施画眉时,小鸟就跟着西施画眉。范蠡看到西施画眉时,身边有小鸟陪伴,便问西施:“这是什么鸟?长得这么好看,叫得这么好听。”西施笑着说:“你没看到,我画眉,它们也画眉,我们就叫它‘画眉’吧!”
  西施之前,画眉鸟叫什么名字,不得而知。但我想,它一定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或者它没有名字,就是一只美丽的鸟。想想西施画眉,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应该是范蠡为西施画眉,鸟们看到范蠡为西施画眉的情景,就仿而效之。
  再想想西施,一个江南水乡的女子,窈窕身姿,杨柳细腰。清瘦的脸,明亮的眼,丰满的胸。这样的身材,这样的眉眼,范蠡为西施画眉,画的一定是柳叶眉。能为佳人画眉,应该是一种幸福吧!可惜,佳人哪里?
  把画眉比作女子,还真有一比。养鸟的人,是不是也把画眉当做女子一样养着。我没养过画眉鸟,我不知道。但我想,养画眉的人,一定对它千娇百宠。
  养鸟人,如果不把画眉当小女子一样养着的人,肯定不是一个好的养鸟人。
  其实再好的养鸟人,把鸟圈在笼子里,也不如让它们在大自然里,自由地生活,快乐地歌唱。我这样想,但养鸟人未必这样想。因为,人类占有的欲望,是无穷尽的。
  欧阳修写过一首《画眉》:“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他在诗里给我们描绘了这样一幅画面:来到树林里,满山的山花,姹紫嫣红,画眉鸟在树丛中肆意地蹦蹦跳跳,隨心所欲地婉转歌唱,是多么地悠扬动听。如果把它们圈在笼子里,鸟笼再好,也唱不出这样美妙的歌声。
  自由自在的生活,人们需要,鸟也需要。
  听画眉的鸣叫,只有走进大山,才有自由和快乐的歌声。
  二
  我站在伏牛山上,听鸟鸣。我认为,大山里的画眉,它们的叫声,与众不同,我是这么想的。
  山上有很多鸟,百灵、杜鹃、黄鹂、斑鸠,白头翁。鸟声从四周传来,它们在林子里,有的我能看见,有的我看不见。有的藏在林子里,有的蹲在树梢上,有的站在石头上,有的飞在天空中。它们用声音,证明自己的存在。
  我突然听到一种声音,脆响的那种,“叽啾-啾啾-叽溜,啾啾啾-叽溜溜-叽啾啾……”鸟鸣声随着风钻进我的耳朵。如此清脆的响声,只有画眉。是的,是画眉。我顺着风的走向,看到两只画眉,蹲在一棵松树上,你一声我一声,像是在对话。
  那两只鸟,色羽鲜润,光滑柔软,豆绿的眼,滴溜溜转,尾翅如剪。嗓音干净嘹亮,让人心荡神驰,钩魂摄魄。
  画眉鸟,在我家的山野里,已很难看到。也只有在伏牛山深处,才可以看到。早些年不是这样子,山野里,常常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画眉鸟,在林中呜叫。1990年代,家乡开荒造梯田,满山的树,被砍伐一空,很多鸟,离开了家乡。   我每次进山,看到画眉,总是想,这画眉,就是我老家的画眉。其实,这山,也是我家乡的山,就离我家几十里远。就像一颗大树的根,这山是大树的根部,粗大;我老家的山坡,是大树的根梢,细小。山坡太小了,留不住画眉,它就飞到大山里。
  还有这种可能,画眉本来就是大山里的鸟,看到我们那里山清水秀,林子茂密,就飞到我的老家。后来老家的山不青水也不秀,就又飞回来了。但我不这么想,我看到画眉,总觉得它们就是我老家的那些画眉鸟,或者是它们的子孙。
  我知道,这是我的画眉情结。其实画眉,是没有家乡观念的,哪里适应生存,哪里就是它的家园。是的,画眉的家乡,是美丽的大自然。
  不管怎么说,画眉,我已多年不见。不管怎么说,它们的歌唱,已多年没有听到过。今天,在伏牛山深处,听到画眉的鸣叫,我的心,禁不住一阵阵的悸动。
  我问身边的文友,喜欢鸟叫吗?知道画眉鸟吗?他们说:“喜欢,谁不喜欢呢!这鸟,花鸟市场多的是。”他们又说:“鸟的叫声都差不多,唧唧啾啾的,偶尔听听,挺新鲜。听多了,也就烦了。再说,我们上山,也不是专程听画眉叫的。”
  可我是,我就是来听鸟鸣的。随行的文友,他们是挖兰草的。我没有告诉他们,我是来听鸟鸣的,那显得我多么的高雅。在乡村在城市,到处都有鸟的叫声,听一声鸟叫,有必要跑到深山吗?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是,花鸟市场里的画眉,能叫出这么动听的声音吗?不能。在这空旷的大山里,一声画眉叫,十里可闻。你想不听也不行,风会把声音送到你的耳朵里,旋转着,钻进你的耳朵,鸟声撞击耳膜,有尖锐的痛感。
  他们在找一棵兰草,或者几棵,再或者一片。他们找得很认真,低着头,瞪着眼,东瞅西看,在草丛中,在灌木丛中,在林子里,漫无目标地寻觅着。
  画眉的叫声再次响起,叫得很热烈,持续地,经久不息。好像是其它的鸟惹恼了它们,一定要争个高低,一定要盖过其它的鸟们。它们就这么地叫,没完没了,震得松枝乱颤。
  “兰草,这么多兰草。”我听见他们发出一声尖叫,叫声有点夸张。树上的两只画眉,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突然收着声音,忽扇着翅膀,射向天空。
  三
  最早的画眉叫黄鸟,就是现在,也有叫画眉为黄鸟的。画眉后来成为画眉,始于黄鸟效仿西施画眉,被西施命名为画眉鸟。但此为传说,没有史料佐证,不可信。
  画眉最早出现在文字里,是在南朝《乐府诗·吴歌·子夜四时歌七十五首》中呼出了画眉的名字:“新燕弄初调,杜鹃竞晨鸣。画眉忘注(同住)口,游步散春情”。画眉,它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到了宋代,欧阳修的一首((画眉鸟》,让画眉名扬大江南北。
  我家乡是否也把画眉叫黄鸟,我不知道。因为,在我家乡,画眉是不多见的。很多人对画眉并不熟悉。其实画眉,并不是你想看到就能看到的。画眉鸟胆小畏人,人一旦接近,就会受惊而逃。它们不但怕人,而且也畏惧其它鸟类的攻击,行踪较为隐蔽,多在树枝上呜叫。有人说,听其声易,见其鸟难。
  说实在的,我在家乡时,真正见到画眉时,也没有感觉到它们怎么胆小。只要不是靠得太近,就不会飞走。它们蹲在树枝上,仰着头,身子直立,不停地叫。偶尔,还会看看你,然后继续呜叫。
  我小时候想养画眉,在山坡上找过画眉的巢,但一直没有找到。我现在还在想,画眉是不是不在我的家乡筑巢,生儿育女。记得也找到过一些筑在树上的鸟巢,但不知道是不是画眉的巢。在我的记忆里,家乡的鸟,除了喜鹊、缠缠丝、喳喳鸡,它们的鸟巢筑是在树上外,好像没有其它的鸟,把巢筑在树上或者是芦苇上的。我看到的鸟巢,显然不是这几种鸟。我一直怀疑,画眉的巢,是不是筑在林子里很隐蔽的地方。我想,应该是的。
  因此上,直到今天,我依然不知道画眉的巢,到底是不是筑在树上?我看到的不知名的鸟巢,是不是画眉鸟的巢?
  所以,养画眉,只是一种梦想。
  我家乡现在是没有画眉了,很多年,我没有看到过。就是南阳的花鸟市场,也很少看到画眉。有肯定是有的,但我去过几次,没有看到。
  前几年,我在单位的林子里看到过画眉。单位在南阳白河边,西边是独山,就是中国四大名玉一一独玉的产地。独山现在的植被保护完好,山上到处都是树,郁郁葱葱。你站在山下,看不到一块石头,除了树还是树,一片的绿。
  单位原来被一片桃园包围着,前边是桃园;后边是桃园;右边是桃园,再向右,是独山;东边是白河。近千亩桃园。环绕四周,环境十分优美。经常有成群的鸟,在单位附近的林子里飞来飞去。
  现在南阳李宁体育园建在这里,大部分桃园被砍伐,修成了宽阔的马路和林立的楼房。只有单位院子前后,还有百十亩桃园,数十亩紫荆、桂花。鸟虽然没有过去多,但还有几十种种鸟,整天叽叽喳喳。
  一天晚饭后,我在桃园附近散步,听到有鸟呜叫,叫得格外动听,循声望去,像是画眉鸟,蹲在一棵桃树上,不停地呜叫。我很激动,想凑近看看,但刚靠近,那鸟就飞走了。究竟是不是画眉,没有看清,为此遗憾好几天。
  四
  再次听到画眉的鸣叫,是2015年的春天。
  那天,我和朋友在老家的河边散步,突然听到有鸟声传来,声音急促、凄厉。循声望去,在一片杨树林子里,扯着一张粘鸟的网。走过去。看到网上粘着几只鸟,两只八哥,一只斑鸠,一只黄鹂,还有一只是画眉。
  两只八哥,一动不动,走近看,已经死了。斑鸠耷拉着头,不再做挣扎,但仍在喘息。黃鹂鸟还在呜叫,有气无力的样子。画眉可能是刚刚撞到网上的,看到我们过来,忽扇着翅膀不停地扑棱,叫声尖利。
  我们老家,经常有人来粘鸟,主要是粘斑鸠,据说,一只斑鸠,能卖到十几元。我回家乡,总能看到粘鸟的网,每次看到粘鸟的网,我总要把网扯下来,为此,还与粘鸟人发生过争执,差点动起手。每次看到误撞到网上的鸟,心里就不是滋味。
  我和朋友扯下鸟网,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剪子,帮鸟剪网线。那只斑鸠被网线缠着翅膀,救下来时,看看也没伤到皮肉。放到地上,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然后“咕咕”几声飞走了。黄鹂鸟缠着了腿,剪下网线,在地上溜达了一阵,就飞到树枝上,“滴沥滴沥”地叫。画眉也是缠着了腿,帮它剪网线时,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我,还不停地挣扎。剪下它腿上的网线,还没等我查看是否有伤,它就挣脱了的手,飞到树枝上。
  看到三只小鸟都无大碍,我们长出了一口气。只是那两只八哥,躺在地上,再也没有飞起来。看了,心里不免有点难受。
  我和朋友刚走出杨树林,就听到一阵“叽啾一一啾啾——叽溜,啾啾啾——叽溜溜-叽啾啾……”的鸣叫声,一阵接着一阵,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清脆悦耳,持续了大概一分多钟。
  朋友说:“画眉鸟也通人性,它用叫声为我们送行呢!”我说:“也许是感恩吧!”
  我相信,画眉鸟是在感激我们救了它,无以为报,只能以歌声与我们道别。或者,它的呜叫,就是在说:“谢谢你!谢谢你!”
  遗憾的是,很多人不知道,鸟是有感情的,鸟也是通人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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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地处中原,晚风薄暮,一遍一遍细雨冲涤着城市的灵魂,也净扫着人们的心灵。万物蛰伏着,一双双伺机而动的眼睛后面,是一颗颗伤痕累累的心。这里已是深秋之境。  关上窗,尘世的清苦与悲欢隔在门外,我透过毛玻璃去看他们,绰约的舞姿在演绎生命的离合,看得平静而又安然。时光走过,便成了回忆。我已经记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坐在庭院楼阁,穿过尘世的喧嚣,一度波澜不惊。思念静得令人害怕,偶然想起一些片段,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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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臻积6年之功,呕心沥血,创作的《苍野无语》(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于2016年9月出版),这部长达50万字的著作,真实而客观地描写和反映了20世纪四十年代至六十年代,中原地区尤其是宛东地区历史的变迁以及生活在底层的民众的生存状况和对困苦命运的抗争。作品将历史的沧桑巨变和家族个人命运的演变交织在大的历史框架之中,既具有历史的厚重感和纵深感,又呈现出家族命运和个人情感的悲剧性和人性的光輝。这种将“大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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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知道自己金贵,从没心思说闲话。  大块小块土地手牵手向远处伸去,鹰鸟一样,不倦地仰天飞翔。  天滚着天,月滚着月,年滚着年。一天紧过一天的日子里,土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没白没黑地做着天下最大的事。  没人不知道,土地知根知底的伙伴是村庄。土地选择了村庄,村庄选定了土地。它们天天说着生命里最该说的话,想着岁月中最该想的心思和愿望。  土梁上,一片凌乱的房屋松松散散地站立着。200户人家,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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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农耕文明五千年,年年都要过大年。但年是怎样来的,年又应该怎么过?历来众说纷纷。有人说,年是我们中华民族长期生活形成的规矩;也有人说,年是岁月轮回的节点,是人们庆贺丰收的约定;还有人说,年是人们庆团圆时的狂欢。但不管人们怎样说,年自古以来周而复始地在城乡上演着,热闹非凡的乡村年俗,既展现了古老中华文化的辉煌,又给广大人民群众带来无限的幸福和欢乐。  乡村是文明的起源地,乡村又是民俗的诞生处,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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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祥瑞降纷纷。  须臾四野难分路,顷刻千山不见痕。  银世界,玉乾坤,望中隐隐接昆仑。  若还下到三更后,仿佛填平玉帝门。  一天一夜的大雪封着了道路、阻断了出行。阻断出行的人们,望着漫天飞雪油然地想起了宣和年间的那场大雪:“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风雪中一个人“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那雪正下得紧”。雪借风势,风助雪威,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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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以前小豹子是不怕水成龙的。不但不怕,他还老欺负他,有事没事就欺负他。他觉得欺负这样一个家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那时候,小豹子一见到水成龙,就像唤狗一样朝他摆摆手。水成龙的眼睛似乎有些畏光,他看人时要眯起眼睛仰起下巴。他的眸子透过发黄的睫毛,看见对面站着的是小豹子,脸上就有了些犹豫的神色。水成龙当然不愿意过去,但他知道不过去不行,不过去会有更大的麻烦。于是他挠了挠满是浅黄色绒发的头皮,摇摇晃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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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越近,年味越浓,莫小兰心里越是凄凉。她离婚后,已经过了三个凄凉的年了,马上又要过第四个。一个家庭,没女人不行,没男人也不行。看着人家夫妻双双提着年货把家还,莫小兰直想流泪。人家变心了,在外面有人了,她莫小兰是自尊心特别强的人,怎么可以容忍呢?房子和孩子归她,她就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她原以为凭自己的长相和工作,找个好男人是很容易的事,却想不到那么难。男人很多,但合适的几乎没有,看着顺眼的都没有。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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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最后的唢呐破空而来 它穿行在  寒风中 以笙 响板 小号为伴  传递出无尽哀痛的旋律 街坊四邻  和亲友同事的面孔 一瞬间  仿佛冻僵似的 沉默而持久  只有主事儿的忙前忙后  悲伤的祭礼上 他依然满脸春风  二  还有一家响器班 充盈着  强烈的时代气息 亲人在老去者的  灵堂哀哀痛哭 纵情流泪  而门口的音箱 喇叭在小镇的街道  上空 一遍遍地奏响《真的好想你》  头围孝布的孙男孙女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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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君平的新书《远去的帆影》出版,请我为这本书写点什么。跟君平是几十年的文友了,对他的创作历程十分熟悉,他创作发表过大量的作品,几年前还出版过一部散文随笔集《丹江作证》,想不到时隔不久,他竟然又出书了。作为老友,对于他的想法,自是欣然应允,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支持与祝贺。  打开君平的散文随笔集《远去的帆影》,你立即会感受到一种浓烈的大爱情怀扑面而来。细读书中的文字,你会被他这种对家乡山水、故居、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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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于我,是一种情结。桂林,很多年,经常在我的梦中出现。  在梦中,一叶轻舟,游走于漓江之上,伸手可触碰到清澈的江水,抬眼望见连绵的青山,同游的是英俊美丽的阿哥阿妹,他们如歌神刘三姐一样善唱,婉转的歌声,飘荡在漓江上空,在我耳畔回响……  对桂林的向往,源于小学时代学过的课文《桂林山水甲天下》,文中把桂林的山水描写的如诗如画,让我深深地迷上这个地方,犹如在我心中埋下了爱的蛊。可我自小在农村长大,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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