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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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鹏钊 1980年12月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曾获第七届冰心散文奖、第三届中国徐霞客游记散文奖、首届浩然文学奖、全国首届青年散文大奖、第四届《人民文学》游记征文佳作奖。出版有散文集《光阴史记》、非虚构作品《出村庄记》、诗歌合集《七个人的时间史》等。作品见于《北京文学》《厦门文学》《延安文学》《文学港》《延河》等。

想起民国十八年


  邓拓先生在《中国救荒史》一书中言:“灾荒发生之结果,非但陷农民大众于饥馑死亡,摧毁农业生产力,使耕地面积缩小,荒地增加,形成赤野千里,且使耕畜死亡,农具散失,农民与死为邻,自不得不忍痛变卖一切生产手段,致农业再生产之可能性极端缩小,甚至农民因灾后缺乏种子肥料,致全部生产完全停滞。凡此种种现象,无不笼罩于灾荒区域,其所表现者,非仅为暂时之生产物减少,而实往往为长期经常之生产事业之衰落。换言之,灾荒最直接之结果,即造成整个农村经济之崩溃……”
  我曾祖父那一辈是那个时期的经历者,他们弟兄三个,老大和老二都没有儿子,老三两个儿子,就是我的爷爷和他的哥哥。老大和老二后来在乾县一带,给自己抱养了儿子。老大的儿子就是我的小爷,他一辈子都住在那个叫大洼的山上,位于一组和二组接壤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死于我10岁那年。他去世后,我作为孙子辈儿,还参加了丧礼,小小的脑瓜上被大人缠上了白色的孝布,这是在我记忆中第一次参加老人的丧事。老二的儿子,在家族里排行老八,就是我的八爷,也死于我上小学时期。他死之前,一直住在和我爷爷同院的老屋,说是同院,其实就是弟兄们在分家时的一孔破窑,几个儿子轮流供养着,饥一顿饱一顿地瘫在炕上,受了些罪。
  我的小姑奶奶,已经90多岁的高龄。她年轻时嫁到了县城里,姑爷当时在县里做官,生活较好,现在几个表叔对老娘仍是照顾有加。她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民国十八年左右的一天,她们听说自己的伯父要领外来的儿子回来,就早早地在寒风凛凛中守候着,太阳快要落山时,我的八爷穿着绸缎棉袄,戴着呢子礼帽,在大人的带领下来到史家。八爷虽然已经长成了少年,但宽大的衣服下,掩饰不住的是面黄肌瘦,脸上还有一片片的皮癣。家里已经早早备了吃食,在锅里热了又热,就等着这个来自异乡的孩子能吃上一口热乎饭。那时,乾县一带人因年馑缺吃少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不得不卖儿卖女,留下一条活路。据《乾县县志》载:民国十八年,大旱。夏无收,秋歉收,斗麦价六七块银圆。老弱饿死,壮者逃散,弃耕土地占总耕地的70%。
  民国十九年,秋禾仅数寸,蝗虫成灾,遮天蔽日,声如风吼。落脚糜谷玉米,嚓嚓有声,大片秋苗,顷刻殆尽,及至秋后,颗粒无收。
  后来八爷说,那年腊月中旬下了一场大雪,积雪二尺多厚。快过年了,人说“瑞雪兆丰年”,可这场雪不是兆丰年的瑞雪,倒给人们带来了更大的生活困难。大雪封了门、封了井、封了路,年轻人都逃荒走了,家里留下老弱病残,扫不动雪,走不动路,没有水吃,没有柴烧。没水吃了化雪为水,没柴烧可就艰难了。老弱病残在冰窖一般的窑洞里度日,不少人在冷冻饥饿中死去。
  灾年开头,人们吃麸皮、油渣、豆饼、干苜蓿。这是陈年积攒的牲畜饲料,这时候只好让人吃。干苜蓿怎么吃?人们用铡刀切碎,在石碾子上碾成粉末,再用粗箩一过,做馍做饭吃,既涩且糙。后来就连这一点儿也没了,全吃野菜。野菜吃完了吃野草。老人们先尝,无毒了才让娃娃们吃。天不下雨,干裂的黄土地连野菜野草也不生了。关中人總是“好出门不如歹在家”,忍饥受冻不出外,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外出讨饭。天下富人少,穷人多,饭讨不来,多少人活活饿死。
  年馑,指的是连续一年三料未收庄稼,听说民国十八年的年馑,是三年六料基本没有收成。据近代大量史志和报刊资料记载:民国十七年(1928)陕西始露旱情,夏季二麦歉收,秋末下种,冬麦亦无透雨下播;民国十八年(1929)全省旱象更加严重,春至秋滴雨未沾,井泉涸竭。是年,旱灾极为严重,颗粒无收,数百里人烟几断。泾、渭、汉、褒诸水断流,多年老树大半枯萎,春种愆期,夏季收成不过二成,秋季颗粒未登,饥荒大作,草根、树皮皆不可得,死者日众,殍满道旁,尸腐通衢,流离逃亡,难以数计。据当年9月5日陕西救灾委员会统计,在全省92个县中,发生旱灾的县达91个,除滨渭河各县略见青苗外,余均满目荒凉,尽成不毛之地。在91个受灾县中,有特重灾县24个,重灾县27个。乾县、礼泉等县为重灾区。全省940余万人口,饿死者达250万人,逃亡者约40万人,有20多万妇女被卖往河南、山西、北平、天津、山东等地。家族里稍微好一些,加之祖上较为殷实,爷爷的父辈为了自己家的香火,就高高兴兴地给自己家添男丁了。
  八爷进祖上大门时,穿的那身行头是曾祖父按照地主家的少爷打扮置办的。八爷“嫁”外,也救了自己的哥哥弟弟,听说他们家换回了许多粮食和细软。换粮食时,要的麦子少,高粱玉米多,原因是麦子不耐吃,粗粮和野菜吃习惯了,突然吃上了细粮,人的胃是受不了的。还有,高粱玉米之类的粗粮,能多吃上些时间,一大家子人的命就救下来了。就在八爷来到史家后来的好几年,他生身父亲那边,苦日子还是没有尽头,常常是没有了粮食,也就几百里地翻山越岭,来背上多半袋子吃食,顺着红岩河的河川里慢慢走回去了。
  据村里人说,我们祖上是地主成分,河川里的水地多,家底殷实,银圆用瓮装起后在地里埋着。地种不过来,就雇了好几个长工来干活,有的喂牲口,有的种地。那时候我太奶妯娌几个,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蒸馍做饭,然后用篓提着,去叫洞子沟、十二栓的地里给干活的人送饭。干活的人在地里吃了,就躺在地边的荒草上睡觉,睡起来了,继续干农活。有些干农活的人,是外出逃荒的人,走在路上没有路费盘缠,拿点衣物,边走边讨饭吃。有的向南,有的往北,哪里有粮就向哪里逃。遇见了好人家,正好缺个干活的人,就留了下来。庄户人家那时候有的是干活的力气,只要能够吃上饱饭,也算是把自己的命救了下来。   一场饥荒,正在中国大地上继续蔓延。

吃食堂


  1957年9月下旬到10月上旬,中共八届三中全会基本通过了《1956年到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修正草案)》(即“农业四十条”),提出争取在第二个五年计划的时间内,或者更多一点时间,把所有的农业生产合作社巩固起来。要在12年的时间内,粮食每亩平均产量,黄河、秦岭、白龙江以北的地区,由1955年的150多斤增加到400斤。在当时农业生产落后的情况下,这是多么宏伟的梦想。
  11月13日,《人民日报》再次发表《发动全民,讨论四十条纲要,掀起农业生产的新高潮》社论,对反冒进做了公开批评。社论说,1956年公布的《全国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草案,曾经鼓舞了广大农民的生产热情,造成了全国农业生产高潮。但是,有些人害了右倾保守的毛病,像蜗牛一样爬行得很慢,他们不了解在农业合作化以后,就有条件也有必要在生产战线上来一个大的跃进。有右倾保守思想的人,因为不懂得这个道理,不了解合作化以后农民群众的伟大的创造性,把正确的跃进看成了“冒进”。
  生产队的生产劳动都是集体性质,而各家各户分散做饭,吃饭的时间难以一致,这也就使得出工常常不齐,要等齐社员才出工,势必要耽误时间。办公共食堂集体吃饭后,解决了社员因吃饭时间不一致而出工不齐的问题,这也是各级组织积极倡导兴办公共食堂的一個重要原因。
  我问母亲,那时候吃食堂时主要是啥粮食?她说,吃的是玉米和玉米芯混在一起磨出的混合粉,还有高粱,可以做成蒸馍、搅团等吃食,这样节约粮食,连麸皮都一起吃掉了。对于用玉米壳制淀粉用作代食品的做法,她如今还是记忆犹新:先把玉米壳和少量石灰分层装在一个缸内,用清水浸泡,每隔几小时搅拌一次;约泡一个对时(24个小时)后取出用水清洗,把洗过的玉米壳放入锅内,每10斤玉米壳加1斤石灰水,用水淹后,边烧边搅,约1.5小时后取出再用水清洗;然后把洗过的玉米壳,放在磨子上用手擦成浆水后,用筛子去过杂质,经过沉淀,最后用布包即可压成淀粉。
  母亲说,哪能吃饱啊?大人都饿着,孩子们还能混个肚儿圆。中午吃饭时间,全村人每人每顿只能分到一个窝头,而且越来越小,一直小到驴粪蛋儿那么大。后来,那么小的窝头也没了。粥倒是可以随意喝,但越来越稀,一直稀到一锅清水煮一筐干菜叶子。
  母亲记得,到了每年的二三月,草木发芽,万物复苏,主要就吃苜蓿芽儿、榆钱树嫩叶儿。过去吃,是家里的小锅煮,一家人围着吃;当时是农业社的大黑铁锅,大黑锅太大,再多的糠菜扔进去也不稠,人多了,不够吃了,做饭的人就使劲儿地给锅里添水。水是从河边的泉眼里挑来的,倒是不用怜惜。还有,比如干红薯秧、玉米秆、麦秸,都碾碎,筛下面粉头的东西,取名“淀粉”,蒸成了用手捏成的圆不溜秋的团子。这是当时最好的食品。
  晚上,喝的基本都是野菜煮成的稀汤汤。家里有一个大篓,里面放着一个瓷盆,到了吃饭的时间,女人们抬着篓,去生产队里按照家里大人和小孩的口粮标准,领了回来。回到家里,往往多数大人都喝不上,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喝完后连碗都舔得光光净。就这样,吃喝了三年啊,基本是肚子一直饿得咕咕叫。
  当时有人编了顺口溜,现在许多老人还记得清楚:“进了食堂门,手中端个盆,盆中放个碗,碗中照见魂,不是我跑得快,吓得我头晕。”现在想起来,这是多么心酸的真实写照啊!即使是 1958年10月25日,《人民日报》发表的社论《办好公共食堂》,可谓事无巨细,对饭菜搭配等等都做了详细的要求,也未能解决。虽然村里公共食堂的人可能全部是巧妇,但是她们难为无米之炊。
  1961年5月,在中央工作会议上,主要就农村公共食堂和供给制问题进行讨论,决定取消分配上实行的供给制,停办公共食堂。从此,困扰农村近三年之久的公共食堂终于成为历史的陈迹。

外 公


  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外公不在家。他们弟兄四个,加之妯娌孩子一大家子有二三十口人。因为孩子多,领回来的吃食往往轮不到母亲这些没有家长在的孩子。
  母亲说,她几岁时,外公就不在家,他在西安当工人呢。她和我外婆、舅舅就在家里。她只记得,有一年冬天的晚上,大院子里的人说,我外公回来了,他头戴呢子棉帽,穿着一身黑色衣服,衣服新得很。
  外公在西安具体干什么?母亲说她也不知道。她从来没问过,这些年都没问过。上次外公说,现在孙子辈的人这么多人在西安,也没人带他来逛过,母亲就顶撞了他几句,说你在西安的时候,你把谁带去过西安?我妈活了一辈子,也不知道西安在哪里。我小时候,你那次回来,都没到我们娘仨住的窑里看过,你在我奶窑里住着。第二天一早太阳冒花花的时候,过来把我们姊妹两个看了看,也不问问孩子们都念书不念书。大老远地从西安回来了,都没有进自己家的门,也没看看自己老婆和娃都好着么,就又走了。
  2015年冬月,小姨的外孙女过满月,舅舅喝醉了酒,给我母亲打电话,问我母亲为啥不来参加满月礼。母亲说,她正在给我照看还没满月的孩子。舅舅问我母亲,是不是还在生我外公的气?外公老了,年岁已大,有时候说话不注意,确实惹得自己的儿女有些不高兴。
  母亲说,来西安打工前,我去看望你外公,你外公生气得很,人老了就变成孩子了。说他前两年来西安两次,你父亲都没有去看过他。我给你外公说,你女婿又不是当公差的,连个工人都没有当过,这些年在西安一直给人家看大门,你以为他干着什么大事,其实是个干苦力的。
  母亲记得,前几年,外公和外婆在北极街看病时,有次她去,外公把她从门里撵出去了。母亲啥也没说,给三轮车上铺了个棉被,把外婆送到了北极医院里,住了院。直到天快黑,外爷才开口说让母亲回家去。那时候父亲已经来西安打工,母亲在家里还养着一群羊,早上出门时,把羊在圈里圈着,没想到回去后一看,饿了一天的羊从圈里跳出来,把晾在院子里的油菜籽吃了个精光。母亲看后傻了眼,她担心会把羊撑死,就赶快出去问老年人。老年人说,油菜籽有油,不怕;如果是高粱玉米小麦这类粮食,那羊吃多了就会有生命危险。   还有一次,也是外婆在镇上的医院住院,母亲前一天晚上放羊回去,蒸了一锅花卷馍,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就背着馒头跑到医院里去;晚上回来,才把羊放了出去。饿了一天的羊,在沟里面整整吃了一夜的草,她没有办法,就把门锁了,手里拄了个棍子,在沟边站了一夜。母亲说这些话时,声音里带有一丝丝哀叹。
  一阵叹息里,母亲继续说着那些陈年旧事。她说,其实你外公为了咱家出尽了力。1979年,你出生的前一年,咱家修地方(挖窑洞),你外公来的时候背的是上等小麦白面粉、玉米面、荞麦面粉,带着你父亲整整挖了一年。有次你双明大伯来帮忙,我去给他们三人送饭,蒸的是玉米面馍,玉米面馍明晃晃的,凉了后都咬不下。你外公就骂我,说我把心坏了。我是咱农村人经常说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就在心里默默说,好我的大呀,你背来的那些面,窑还没修成,就早都没有了。后来我送饭时,就让你父亲出来提饭,我担心你外公骂我。想想,我以为现在都没有今天,今天还有你们姊妹四个干公家事,日子都过得那么好。
  说到这里,母亲又想起了她结婚前的一些事。她说,当年来看过活(相亲)时,我是不同意的,就去找我舅舅。我说,舅呀,那家人多得很,我去了每天做饭都会把我累死的;地形也不好,是猴走的路(指山路窄而陡),向上走后脑勺在墙上,向下走满地酸枣刺。我舅舅就给你外公说,都快把你外公说同意了。有次你外公在北极镇的集市上,碰见你一个远房表爷,你表爺说,让你外公别错过要嫁女的主意,说我祖上银圆多得很,家底瓷实得很。你外公就又改了主意,说一定要把我嫁过去,说他不做亏人的事情。刚结婚那阵儿,我一月半月地就回娘家,还没住上几天,你外公就把我往回送,就让我回咱家里来。后来你外公也常常来家里帮衬咱,有年你父亲住院,你外公来给咱晒麦茬地,在渠岸那个窄硷里犁地,在靠近地硷畔时,咱家的黄牛从硷畔里掉了下去,牛身上还套着绳,一头牛掉下去了,另一头也跟着掉下去了,把你外公吓得脸色发黄,中午回来连饭都没吃上几口。牛是咱的家当中最值钱的,他担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咱家里就又散伙了。我记得你外公把牛拉回来时,观察了半天,见没啥事儿,才放了心。你和你弟的头发很长,天又热,他就磨了剃头刀子,给你弟兄俩把头理得光光净。然后给咱把牛圈里的粪拉出去,又把水瓮里的水挑满,就眼泪汪汪地走了。
  2015年11月7日,天已连降数天阴雨。吃过午饭,我和姐姐、弟弟开车去看外公。外婆几年前去世后,外公就显得孤单起来。他1935年出生,到现在已是80岁的高龄。从县城一路开车,顺着彬(县)永(乐)公路走到山后堡村村口的生产路,大雾弥漫,尤其是半坡的沟边上,能见度不到百米,我们慢慢地前行着。到了曾经很熟悉的弥家河村,整个村庄悄然无声,偶尔只能听见几声狗叫。西(安)平(凉)铁路蔓延的铁轨,像一道深深的疤痕,从村庄的脸庞中间划过,然后将村庄分为铁路东西两部分,中间有两米宽的涵洞供人畜通过。三五个人在村边的新农村安置点路边上站着闲聊,看到有车顺着石灰铺的路开来,就停止了说话,睁大了眼睛看着。走到居民点,就已经没有了机动车可走的路,我们只好把车停在路边的荒草丛里,踩着一高一低的泥地向前行。外公家在村子东头最边上,大门的门牌上有“弥家河村001”的号牌。大门紧闭着,门外的开口房里堆着几千斤还没有卖出去的苹果。我们一直敲门,没有人应声,弟弟说外公可能在果园的地里,我们从土台子上去,喊了几声,也未见动静。就继续敲门,敲了二十多分钟,外公才开了门。外公老了,听力有些不好,天下雨,他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推门进去,外公惊喜,说没有想到要来的人来了,然后高兴得不知所措,就忙活着在炕后面的蛇皮袋子里拿干核桃,又是跑到门外的房间里拿苹果和梨,然后一个劲儿地塞给我们吃,看着我们像个馋嘴的孩子一样,大口大口地吃完,他饱经风霜的脸庞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外公说舅母在县城里带孙子,送孩子们上学,天冷了,舅舅给自己的孙子们送棉衣去了,一大早就去了城里。我和外公拉起了家常,问起了他年轻时在西安的生活。他直摇头,不多的言语中夹杂着对往事的遗憾。他说那时候在西安城里当建筑工人,虽然活很累,但是也不少挣钱。他整整在西安待了五年,直到1963年冬天,家里的孩子没人管,外婆的身体也不好,就辞工回来了,开始参加农村的劳动。他最后又开始笑,说那时候不回农村,现在也是省城领退休工资的老工人了。我们离开时,给他手里塞钱,他不要,说我们花销大,他基本不上街,没有花钱的地方,我们只有把钱偷偷地压在他炕头的枕头下。外公给我们拿着袋子装苹果、梨,装干核桃,还有正在屋檐下晾晒着的黄豆。他说在城市里,这些都要掏钱买,多给我们带一些,我们就能少开支一点。离开了外公,我们大包小包地拎着这些东西,心里却有点悲凉。车在盘山路上绕而上行,村庄在雾中慢慢地变得模糊起来。只有外公,还得继续着他的老年生活。对于我们来说,能做的就是多来看看他,儿孙们也是他最大的宽慰和荣耀。

救命馍


  外公不在家时,外婆和母亲饿肚子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外婆的妹妹——我的姨奶就担负起给姐姐一家人送馍的事儿,母亲如今把它叫“救命馍”。姨奶的村地多,粮食稍微宽裕一些,虽然是高粱玉米面,至少能让人吃饱肚子。这在当时的村庄里,是为数不多的。那时,有些靠天吃饭的村庄,饿死人的现象也是时有发生。《县志》载:
  1961年 1月31日,县委向各公社批转县委工作组《关于检查栒邑公社郑家管区非正常死亡和群众生活安排情况的报告》。郑家管区饿死3人,县委要求各级政府重视群众生活,杜绝饿死人现象。
  每过半月,姨奶都要背着馍袋子,走上二十五里路,给外婆和母亲送馍。母亲记得很清楚,她说,那时候狼多得很,那家伙也不怕人,在中罗堡的坳里,每天下午太阳快落山时,就三五成群地在路上趴着。你姨奶从南玉子村来,每次来脸都吓得蜡黄蜡黄的。
  我问母亲,姨奶家那时候从哪里来的粮食呢?她说,是自家的自留地里种的;还有,他们家族里有人在农业社当干部,在粮食方面能沾上点实惠。母亲说,姨奶从南玉子塬上来,走到弥家河的坡底。她走的是最近的路,就是从中罗堡的坳里穿过来,从杏洼的坡里下来。我现在一直记得你姨奶的好,那时在最困难时期,你姨奶救了我们的命。人常说: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么。我也没啥本事,就是多去看看她。她现在都七八十岁的人了,身体也不好。   说到这里,母亲又陷入了沉思,她觉得自己作为晚辈,没有能力去感谢自己的长辈。母亲是有心之人,谁对她有过帮助,都深深地记在心底,只要有机会,都会极力回报。
  深思了一会儿,母亲又说起了一件事。那年我舅给我表弟办婚礼,冬天里雪大得很,我一边放羊,一边在阳坡旮旯里拾落下的酸枣核,拾下的酸枣核到河里洗了,卖了五十块钱。我去行情时,把五十元钱给你姨奶了。我思虑着咱家欠你姨奶的人情多得很,不是你姨奶送吃的,人早都饿死了。
  那时候咱家还在头咀子住着,你姨奶还来看咱们。她一直牵挂着咱们。那年你姐结婚,正值腊月,雪大得很,你父亲把你姐结婚的信儿捎去,你姨奶家里人就说,你是个长辈人,人家应该来接你才是。你姨奶谁的话都没有听,早上起来,在那么厚的雪地里,从泾河川里的鸭河湾走出来,又顺着红岩河川道里走进来,走了一整天,等走到咱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你姨奶走在下师家河村时,已经饿得走不动了,就在代销站买了包饼干,一手吃着,一手拄着拐棍,在膝盖深的雪地里前行。
  母亲说的这件事,我是有记忆的。我记得那天,整个史家河的川道里都下着鹅毛大雪,放眼望去,沟与洼一体,河与岸相平,白茫茫一片。

识 字


  母亲不识字,这是她最大的遗憾。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不识字,生活在社会上,就好比你们每天闭着眼睛走路。她是吃了不识字的亏,所以才下力气,让我们姊妹多读书。据有关资料统计,60年代初时,连成年人扫盲班的结业比例都在80%以上,何况母亲那时正是适龄儿童呢?母亲是他们姊妹中的老大,她担负起了伺候父母和照顾弟妹的重任。还有那时对女性教育的不重视,认为女孩子读书再多,将来也是人家的人,所以她就仅仅去过学校几次。从此,她只能看着别人背着书包去上学,去识字。
  母亲说,学校在你舅家的六队,在塬边上,要从舅家门前那个向洼的长坡里爬上去,才能走到学校。那时候,你九外公家的三舅在学校里当教师。我用左手学着写字,你三舅就打我,说你个女儿娃,念啥书呢?就不让我去了,说我是反手写字,念不成书。我就回来了,再也没去过。就这样,母亲再也没有以学生的身份,踏进过学校的大门。
  那时候你外婆病重得很,家里也没人做饭。你外爷不在家,你外婆心口疼得就坐在稍门墩上转圈圈,头上冒出的汗就像用盆子潑了水一样。你外婆说,她小时候,农历五月的热天里,在田地里拾高粱穗回去,口渴得不行,用马勺在水瓮里舀了半勺凉水,再掺了半勺腌菜的浆水,一口气喝完了。喝完后就得了个心口痛,且疼了一辈子。为啥我会纳衣服,就是那时候你外婆得病,啥都干不成,一家子人冬天连棉衣都穿不上。每当到了穿棉衣的时节,我就出去跟着别人学针线活,学了回来就给全家人做棉衣服。
  那时候,母亲才是七八岁的孩子,已经担负起了一个大家庭的责任。在我们聊起时,我问她,那么小,咋会做饭呢?母亲伸出了她的双手。她说,你看我这手,都是自小干活干成了这样,现在粗糙得像榆树皮一样。我那时候不会蒸馍,你外公从西安回来了,他蒸馍,我每天就给一大家子人把馍放在锅里馏下,主要是煮玉米糊糊喝。在吃食堂时,人都饿着肚子,我一天只能分到半个高粱面馍馍。后来分了自留地,你外公把自留地伺候得好得很,加之地就在泾河边,离水近,种啥啥都长得好,主要是高粱、玉米,还有不多的小麦。那时候在农业社里,每当在二三月天旱的时候,村里的男男女女上工时,就端着水壶,顺着庄稼地里一垄垄地浇。村上还选了一批青壮年劳力,担着木桶在泾河里挑水,整个泾河滩里,热闹得很。就是那样水浇田,救庄稼苗儿呢。
  每当在秋季,母亲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情,就是偷枣。泾河川里,房前屋后、田埂滩边,四处都是大枣树。春天里,枝繁叶茂,黄色的绒花如锦缎般铺开来;夏天里,青色的枣儿和绿色的叶子相互依托,一串串,一簇簇,圆形的疙瘩枣、长方形的马牙枣,还有长圆形的大觐枣,都在枝头挂着;秋季,枣儿的脸蛋上都挂上了一抹红,由浅入深,味道也甜了起来。
  母亲说,她拾枣时手快得很。每年秋天,她的裹兜袋子能断几次。那时候又不敢提篓,河滩里的枣有人专门看着。她那时候经常给看枣的人端水喝,看枣的人就在舅家老院子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到了吃饭的时候,她就把烙的死面高粱饼子给看枣的人吃,所以她拾枣时,看枣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枣树是农业社的,如果偷枣的人被看管的人发现,报告后,轻则开全社社员大会批评,重则扣除工分,工分就是口粮。
  到了打枣的时节,农业社里要组织全体社员去,男人们在树上打,女人和孩子们拾。男人爬上树用手抓住树干用力摇动,枣儿就像冰雹一样落在地上,厚厚一层。拾枣时,人们就向嘴里填,等枣儿拾完了,人们的肚子也就填饱了。母亲说,拾枣的季节,外爷家的大柜子里已经盛满了晒干的枣儿,这些枣儿绝大部分都是自己用裹兜袋子拾回来的,一大家子人能吃上半个冬天,这也省下来了许多粮食。晚上,人们饿了时,就抓上几个干枣吃,然后喝水,肚子就圆咕噜噜的了。
  说到了母亲上学的事,母亲姊妹几个都没上过几年学。母亲仅仅去了几天;大姨读到了三年级,初小还没毕业;舅舅和小姨都读到了六年级,算是把小学读完了。
  我和母亲开玩笑,说我外公的标准就是让娃们最多都读到小学毕业。母亲说,你小姨那时候念书还挺好的。那时候你父亲还说,让你小姨来咱村里的学校读书,放学后还能照看你们几个。你外婆一辈子是个老实人,你小姨那时候读书,睡的是凉炕,后来一直咳嗽。你外婆就说算了,叫回来后每天就让你小姨睡在热炕上。你大姨那时候懂事早,还骂你小姨,让去学校哩,说不要吃不读书的亏。
  母亲13岁时,外婆病得已不能按时上工,生产队里就说她已经没有挣工分的资格,母亲就开始替外婆上工了,这也开启了母亲一生务农的序幕。母亲说,那时候大人担粪,她们就两个小孩子拿扁担抬;大人一次担两篓,她们小孩子一次抬一篓。锄地的时候,人家一次锄两垄,小孩子就锄一垄。那时候农业社里的活多得很,直到除夕,还有干不完的活。

上 学


  父亲说,他在史家河小学上到四年级,就去了街上的中心小学。那时候村里的学校在村里西头门底下的马院子,后来搬到河滩里的大店门,没两年又挪回原来的地方了。父亲说,他刚上小学时,不愿意去学校,我的三伯就每天在放羊的路上,把他背到马院子的学校,他有几次还跑了回去。三伯每天和村里那个叫狗毛的人,一直在一起放羊。父亲还没上学时,就跟着三伯在村里跑,三伯让父亲去追羊,父亲不去,三伯就爬上枣树,给父亲摘还没成熟的绿枣吃。三伯有次将脚卡在了树杈上,差点将骨头弄断。父亲忆起小时候这些事情,哈哈大笑了起来。
  父亲在村里上完初小,在镇上上完完小,就进入了北极中学。父亲说,他初三毕业,刚好碰上了“文化大革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就回家了。回来在家干了一年农活,还去参加了一次考试,那时镇上还没高中,上高中就得去县上。在上完小时,北极中心学校的教室已经是开间大檩条房,宿舍在地窝子窑里。就是原来中心学校操场,那儿原来是一溜地窑,窑里盘有通铺的炕,我们就吃住都在那里。后来不知哪年把地窑填平了,就成了你上学时的操场。说起父亲最后的一次考试,母亲又笑了起来,说父亲考了一个“大鸭蛋”,都是不好好学习的结果。他们同学就是后來在某县当县委书记的那谁谁,看人家学习多好,就把自己的命运改变了,你父亲却务了一辈子农。
  说起大店门,我又问了父亲,因为直到现在,大店的原址上,还留有两间早已坍塌了土房。父亲说,在他小时候,就有大店。大店主要是拉煤的人歇脚、歇牲口。因为那时百子沟煤矿到长武、甘肃及北极塬上的柏油路还没修,南北二塬的用煤单位和个人都要去百子沟拉煤。拉煤的人从百子沟煤矿,要经新民、小章,最后从小章的烟囱坡村下来,过红岩河,正好就到了史家河。在史家河的大店稍作休息,然后又顺着史家河盘山而上,到了北极塬,才四面八方地向长武及甘肃一带去。拉煤的大多是马车,手扶拖拉机很少。经常是拉车的人坐在马车上,“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史家河的大店原来由村上经营,父亲说,那可是曾经红火了好多年啊,整天我们都见一辆辆马车从烟囱坡下来,在大店里休息上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又顺着北坡一辆接一辆地上去了。后来,彬县到永乐、新民到西坡、百子沟到新民的柏油路修好后,社会条件慢慢就好了,再也没有用马车拉煤的人了,咱们村里的大店也就关了门。
  父亲小时候,家族里的人都还住在山旮旯。河滩里还没有人家,他们舍不得在种粮食的地里为自己修庄基,只有一亩亩地连在一起,每年春种秋收,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是村里所有人口粮的唯一保障。父亲说,过去河滩里的地是宝贝疙瘩。日子过不下去的人,才将属于自己的地卖出去些,换取生活来源;日子富余的人,总是一点点地又把地买进,所以后来在定家庭成分时,有人是贫农,有人是中农。例如我和你大明伯,我们俩是一个祖父,为啥咱们的成分那时候是中农,人家是贫农呢?原因就在这里。你曾祖父是个过日子的人,不抽大烟(鸦片),一心种庄稼,后来就牛马满圈,粮食成堆。而村子里抽大烟的人,却是“经常不离烟盘盘,吞云吐雾打哈欠。眼泪鼻涕流一摊,身发软、立不端,祖业家产踢踏光,实在没钱卖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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