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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小区的人们至今仍记得去年夏天发生在这个高档住宅小区的大事:商人钟翔将未婚妻从四楼推下,致其腰椎四处骨折,全身多处受伤,钟翔被公安机关收审。此案轰动一时,引起媒体关注,舆论同情可怜姑娘的同时,纷纷谴责不良商人的罪恶行径。然而数月后,因证据不足,钟翔被无罪释放,不久搬离了该小区,人们再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前不久,笔者在一幢普通居民楼里意外地见到了钟翔,打听到他和瘫痪在床的未婚妻的近况,也知晓了个中的是非曲直。
我从来没有觉得女人有多么重要,她们就像每天的米饭那样叫人生厌又须臾不可离开。从刚满15岁起,我就在不停地追逐女人,就像我不停地得吃米饭一样。所有长得不太难看脾气还过得去的女人我都忍不住喜欢,而我还算过得去的长相和不算太少的财产也让我有选择的余地,因此我总是拿不定主意选哪个妹妹。别人见我从青葱少年浪荡到而立仍未成家立室,以为我是游戏人生的花心男人,却不知我眼睁睁看着喜欢过的女子一个个成了别人的妻子时的凄然。
我选择章麦是个必然。不是说章麦注定会到我的公司上班,并让我们彼此相爱,而是说我正下定决心娶个老婆时,恰恰就遇到了章麦,碰巧章麦又乖巧动人,让我觉得心安并且拿得出手不至于失了脸面。章麦文化不高,却精明过人,在我接触过的女人中是数一数二的。择偶如同选项目,凭我经商多年的经验,她应当是最适合我的女人。她眼里有着同龄女孩少有的世故和沧桑,偶尔还有几分风尘的味道,这让我为之一振,她天生的生意头脑更是让我如获至宝,所以相处一段时间后我就展开了攻势。
需要说明的是,章麦最初是我公司的一名普通销售人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表现得相当出色,为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正是在她从普通销售人员到公司市场部经理的成长过程中,我逐渐对她青眼有加渐生爱慕的。既然人人都得有个异性做配偶,那么,这样得力的助手肯定是最佳的人选。况且我若放过她,她一旦弃我而去,自己单干或是投奔别人,都是一个大隐患。我惟一的选择就是当机立断,赢得她的芳心。
章麦是个心气很高的姑娘,也经历过不止一个男人,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追到手的。但我有近水楼台的优势,有不多不少的财产和不上不下的人品,还是有些吸引力的。何况我一旦下了决心,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追求章麦最大的动作,是在她住的房子从过道到厨房卫生间全部摆满了红色玫瑰花,玫瑰花香持续了半个月,半个月后,我成了那座玫瑰之城的主人。
本来两人双飞双栖相得益彰,生活甜蜜生意兴隆,完全按着我们既定的路线在加速前进。我们甚至已经开始购置结婚用品。不幸的是家庭生活需要的是相互关心相互体贴的伴侣,而不是旗鼓相当的合作伙伴,我俩回到家里仍然像到了另一间办公室,谈的是生意,想的也是生意,家里很少有呛人的油烟和锅盘碗盏声音交织的俗世生活气息。开始我们毫不在意,我们都出身贫寒,少年时的饥饿和辛劳留下了太深的印记,反倒为脱离了柴米油盐暗自庆幸。
相濡以沫是以厮守为前提的。随着业务越做越大,章麦不时要往外地拓展市场,她回到家没呆多久,往往我又要外出,两人都在公司时,章麦又要不时应对她那批铁杆客户,而我这个男友兼老板显然是不便同去的。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是晚上睡觉的时间,交谈也离不了生意上的事。日子一久我先受不了了,觉得章麦回家不问冷暖,不像个妻子(我们早以夫妻名义生活在一起了)。章麦则抱怨我不理解她的苦处,身上更多的是老板的严厉,恋爱初期的温情已经渐渐消失。矛盾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长成参天大树,横在我们中间,并且将阴影洒在我们心上。
有时工作中发生了争执,回到家还解决不了,就会降格为鸡毛蒜皮的事借题发挥。我认为下属听上司的,妻子听丈夫的,天经地义;章麦却一条都做不到,只要她认为对,10头牛都拉不回,并且拗着性子跟我生气。我渐渐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了,娶老婆是不是一定得找事业上的帮手。这种不满和怀疑在我和章麦琴瑟相和配合默契的时候又会烟消云散,毕竟不是谁都有福气娶个女强人的。
一天深夜,我俩出席朋友聚会。章麦在二十几个红男绿女中光芒四射出尽风头,她和所有的人谈笑风生,受到每一个人的欢迎,我为这样出色的女友感到骄傲,却也有隐隐的不快,在这样的场合我更愿意漂亮的女友小鸟依人地呆在我身边。回家的路上我对章麦说:“今天玩累了,回去给我做做按摩。”章麦显然还没从宴会的兴奋中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说:“我只会做头发,不会按摩。再说我也好累,想睡觉了。”我把车“嘎”的一声刹住:“你不是精神好得很吗,刚才玩得那么痛快!不会按摩,谁不知道你做过这个呀,刚才你不是还帮你那个什么哥按摩吗!”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只觉得有股气往上涌,不吐不快。章麦闻言一怔,脸色也变了:“我以前做过什么以后会做些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你如果后悔还来得及!”争吵中章麦一气之下下了车,我哼了一声飞车而去。这一天章麦没有回家。
第二天章麦没上班,找她的电话却不断,有几个是外地的客户打来的,有几个催着让她打款发货。秘书不停地请示我,忙得我晕头转向,我开始想念章麦。章麦总是把一切事情打理得有条不紊轻轻松松。
晚上章麦仍然没有回家,我也没有应酬,一个人吃了两包方便面,没滋没味地看了会儿电视,开始担心章麦。她幼年失怙,母亲改嫁,继父对她不好,从十六岁起她就离家闯荡江湖,母亲的家很少回去,除了自己的住处她没有去处。她去了哪里呢?我开始检讨自己,觉得章麦活泼大方,心胸坦荡,虽和客户称兄道妹,却从未失过检点,况且她也是为了工作。没有她,公司的业务可能至今仍停步不前。我彻夜不眠,满脑子都是章麦的好。我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找章麦,虽然没有一点线索,但走遍每个可能的地方,也要找她回来。做出决定后,我安了些心,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
清晨打开门,却发现章麦就在眼前,红着一双眼睛,满脸委屈。我心里一热,像见到失而复得的珍宝,冲动地想拉着她立即去登记结婚。我夺过她手里的箱子,连连道歉,手忙脚乱地把一件件衣服拿出来,打开衣柜挂进去,仿佛动作慢一点章麦就会再次离开。章麦笑了,泪眼婆娑:“你如果再侮辱我,我就到别人的公司去。”
所有的争吵都是这样由小变大,真正的大事比如生意上的事比如父母的事反而一起商量地决定,很快达成一致。所以大象不会被猛兽咬死而会被小蚂蚁痒死,我认为这绝对是真的。
章麦又开始到公司上班,我们各司其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当然只是表面现象,任何矛盾发了芽都不可能很快灭绝,我甚至有些后悔和她在一起,后悔把单纯的老板与雇员的关系变成恋人关系。有种女人就是这样,和她保持一定距离,她可以是最知己的朋友,最铁心的哥们,最得力的助手,最出色的员工,可一旦缩小彼此的距离,就会被她身上的光芒灼伤。像章麦这样野心勃勃的女人,本不是甘心在男人后面相夫教子做贤妻良母的,他们的家庭生活也注定充满商业气息。我一方面需要章麦为我创造财富,另一方面又希望她花更多的时间和心思在家里,矛盾的心理让我欲罢不能,抱怨逐日增多,小吵小闹已属家常便饭。其实我清楚她并没有想要做成什么大事业,只是出于物质生活的需要想要挣更多的钱,我的事业就是她高素质生活的来源,她没有理由不拼命地工作。
缺乏理解与沟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章麦从外地出差回来,我没有接到她,手机是永远的无法接通。我又担心又着急,飞机是准时到达了的。她到哪里去了呢?开着车找遍了章麦和朋友们常去的饭店茶楼,都没有找到她。11点多钟,她回来了,我正又急又气地在屋里转圈,忍不住大发脾气。她本来高高兴兴的,见状反唇相讥。于是又一场恶吵爆发。当时章麦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玻璃窗半开着,有几缕凉风轻轻钻进来。章麦猛地推开窗:“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我死了让你清静!”她的撒手锏就是自我虐待,这一招往往让男人缴械投降,每次我也只好让步。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多了就不灵了,我冷笑一声,看都不想看一眼。我可以想像章麦的失望表情,在心里得意地笑了,没有人会想死,以死来威胁人更是万万行不通。吵得差不多了,气也差不多消了,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我准备到此为止。然而嘴上忍不住讥讽:“跳啊,你不是要证明给我看吗?”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异响,我愣了许久才发现章麦不见了,楼下响起一声惊呼:“有人跳楼了!”我脑袋“嗡”的一声,变为一片空白,不敢相信她真的跳下去了。
章麦没有摔死,在医院里,她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对护士说的:“快报警,我被人推下楼……”认真的护士真的打了“110”,我很快被公安机关收审。我不明白章麦为什么要这样说,虽然我觉得应该对她跳楼负一定责任,但她也不应该这样害一个她爱的人。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章麦面对公安机关的询问都三缄其口,不再说是被推下楼,也不承认是自己跳楼。几个月后,终因证据不足,我无罪释放。但我在看守所受尽了折磨,对她伤透了心。我不在的时候,我信赖的副总注册了一家同类型的公司,带走了一大批客户和员工,我出来时公司基本上已是空壳。变卖了房子和汽车,勉强可以把架子支撑下去,要支付章麦庞大的医药开销,还得拼命地赚钱。从前极平常的生活成了现在的最低目标,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章麦也可怜,除了眼睛和嘴巴,全身一动也不能动,这让她的性情大变,时而暴怒像只母狼,时而懊悔不迭像无辜的小鹿。经历了这样的事,如果还能彼此相爱,那大概只有在神话故事里可以看到吧。我现在对章麦已经没有爱意,只有深深的歉疚和怜悯,虽然她不是我法律上的妻子,我也心甘情愿照顾她。每天出门,我都要仔细关照小保姆,关上门的瞬间,我照常会听到花瓶摔碎的声音。这是第几个花瓶我已记不清了。自从章麦摔下第一个花瓶之后,她的气似乎消了些,于是她不停地砸,我不停地买,心照不宣地循环着游戏。这样的游戏在日后的生活中会无休无止地重复,章麦一天不恢复健康,游戏就一天不会停止,几乎成了维系我们关系的纽带。
我和章麦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如果是因为一方感情走私,或双方都变了心,那也无话可说。事实不是这样,我也就一直不能心甘。想想我和章麦都是千挑万选才选中对方的,当初也许谁也没有选错,错的是后来相处的方式。就像项目本身没有错,错在经营过程一样。若是任何一方甘心牺牲一点,更多地把精力放在家庭,放在我们不够成熟的感情上的话,或者在相处时多些体贴多些理解,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男人往往专心事业,把感情看作人生一小部分,却不知这一小部分往往可以致命,它可以让人如上天堂,也可让人如临深渊,就看你怎样把握。
(《商界》2000年第11期 李建明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