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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鼓”、“鼔”为二字。《鼓部》云:“鼓,郭也。春分之音,万物郭皮甲而出,故谓之鼓。从壴,支,象手击之也。”《攴部》云:“鼔,击鼓也。从攴,从壴。壴亦声。”是《说文》时即因形别义,以从“支”之“鼓”为名词,以从“攴”之“鼔”为动词。《说文》又有“壴”字,许慎以为:“壴,陈乐立而上见也。”其说多有不从者,如清徐灏《说文解字注笺·壴部》云:“戴氏侗曰:‘壴,器乐类,艸木笾豆,非所取象。其中盖象鼓,上象设崇牙之形,下象建鼓之虡。’伯曰:‘疑此即鼓字。’”郭沫若《卜辞通纂·世系》云:“壴,乃鼓之初文。”唐兰《殷虚文字记》云:“壴为鼓之正字。”{1}考甲、金文,“壴”与“鼓”、“鼔”,形异而实同。“壴”字象其形,而“鼓”、“鼔”或从支,或从攴,皆象所击之物,其表义目的应该是一致的,未必其时就有那么明确的词类区别意识,并特以“壴”为名词,以“鼓、鼔”为动词{2}。由于词义的不断引申,用法上也就有了名词和动词的差别,故汉代的许慎在《说文解字》中特以“鼓”为名词,而以“鼔”为动词。然而许慎的后辈们似乎并没有完全领会其良苦用心,典籍中往往“鼓”、“鼔”混用,并未有人刻意地从名词、动词的角度加以区别,遂使“鼔”字废弃不用,而专以“鼓”来表示其名词、动词等全部意义了。就具体的字来说,如果一个字有名、动两义,通常是名词义产生在前,动词义则因名词义而生。如“衣”为名词,其动词义“穿衣”即由名词义而来;“雨”为名词,其动词义“下雨”亦由名词义而来。对于“鼓”字,由于通行用来表示其名词、动词等全部意义,故其本义仍当以名词“打击乐器”为是,不当认为其本义为动词{3}。
“鼓”字以其取象于“壴”,取用于“支(攴)”,其词义引申为动词后,大致可以分为两个系统。第一个系统,我们称之为形态系统。鼓之为物,中空外凸,因此使物凸起如鼓之状便可谓之“鼓”,如鼓吻、鼓腮、鼓浪等。第二个系统,我们称之为动态系统。鼓之为用,敲击发声,因此击鼓可谓之“鼓”,而“敲击”以及相类似的动作亦可谓之“鼓”,如鼓盆、鼓掌、鼓琴等。以“鼓”字为语根的合成词,其语义选择大致不外乎这两个系统。鼓吻、鼓腮、鼓浪中的“鼓”,我们一般不会理解为“敲击”,因为吻、腮、浪不是可以用来敲击的物件。鼓盆、鼓掌、鼓琴中的“鼓”,我们通常也不会理解为“凸起、鼓起”,因为盆、掌、琴不具有因“鼓”而凸起的特性。但对于有些词就不好说了,它们必须结合具体的语言环境,通过仔细地分析,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鼓腹”的“鼓”就存在这样的问题。因为“腹”之为物,既可以使之凸起如鼓状,又可以用为被敲击之物。因此“鼓腹”之“鼓”在脱离具体语境的静态分析中,其语义是空缺的,或者说是不明确的。
“鼓腹”常与“含哺”连言,成语“含哺鼓腹”是也。目前对“含哺鼓腹”的“鼓腹”就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是袭用高诱、李贤之说,认为“鼓腹”即拍打肚子。《淮南子·俶真训》:“当此之时,万民猖狂,不知东西,含哺而游,鼓腹而熙。”高诱注:“鼓,击也。”《后汉书·岑彭传》:“含哺鼓腹,焉知凶灾。”李贤注:“鼓,击也。”上海辞书出版社《中国成语大词典》释“含哺鼓腹”之“鼓腹”为“拍拍大腹”。一种解释认为“鼓腹”即鼓起肚子,如《汉语大词典·口部》云:“口含食物,饱食挺腹”等。《淮南子》此句语本《庄子·马蹄》:“夫赫胥氏之时,居民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正是上古之民饱食终日,孩童般无忧无虑生活的写照,故成玄英疏云:“鼓腹而遨游,将童子而无别。”就文句言,“含哺”盖由“腹鼓”,足见饱食之状;“腹鼓”致使“含哺”,足见无忧之情。是“鼓腹而熙”当谓吃得饱饱的,腆着鼓起的肚皮四处游玩嬉戏。余长于农村,少时随处可见无忧无虑的儿童们吃饱了饭,腆着鼓溜溜的肚皮四处游玩嬉戏的情景,是可与成疏“将童子而无别”互证。无见拍打着肚皮游玩嬉戏者,且拍打肚皮亦不足以形容饱食无忧之状,难道饿着的时候就不可以拍打肚皮了吗?故高氏“鼓”字之释不确,《中国成语大词典》用高诱之释亦失之。此“鼓”当取义于使肚子凸起如鼓之状,而成语“含哺鼓腹”或“鼓腹含哺”之“鼓”皆当以“凸起、隆起”为释,与“鼓吻”、“鼓腮”、“鼓肚”之“鼓”同。
成语又有“击壤鼓腹”者。“击壤”一词古有二义:一为古代的一种游戏。《太平御览》卷七五五引三国魏邯郸淳《艺经》云:“壤,以木为之,前广后锐,长尺四,阔三寸,其形如履。将戏,先侧一壤于地,遥于三四十步,以手中壤敲之,中者为上。”汉王充《论衡·刺孟》:“夫毁瓦画墁,犹比童子击壤于塗,何以异哉?”此“击壤”即指游戏言。宋有抛堶,明有打瓦,皆出于击壤。一为敲击壤以节乐。如《乐府诗集·杂歌谣辞·击壤歌》引《帝王世纪》曰:“帝尧之世,天下大和,百姓无事,有八九十老人击壤而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力于我哉?’”“击壤而歌”当谓歌唱时击壤以节乐。张正见《从籍田应衡阳王教作五章》诗之五:“幸承滥吹末,击壤自为歌”,即敲击壤而作歌。范仲淹《送河东提刑张太傅》:“行府在平阳,山川秀氤氲。尧民击壤歌,千古犹得闻。”“击壤歌”与“击壤而歌”意同。“击壤歌”又作“击壤讴”、“击壤吟”等,如李峤《晚秋喜雨》:“野洽如坻咏,途喧击壤讴。”赵翼《刊刻汪文端师集既就以志愧》:“敢追汉殿凌云赋,聊付康衢击壤吟。”作为成语,“击壤”与“鼓腹”因为都可以用来称颂古代的所谓太平盛世,因此连类而及为“击壤鼓腹”。因“击壤”于古诗文中多指敲击壤以节乐和歌,故“鼓腹”也承高诱之释“击也”而有了拍打肚皮以节乐和歌之意。如卢照邻《盖州至真观黎君碑》云:“耕田凿井者不知自然,鼓腹击壤者不知帝力。”“耕田”与“凿井”对文,“鼓腹”与“击壤”对文。“鼓腹”与“击壤”连类而及,故此“鼓腹击壤”意谓拍打肚皮敲击壤以节乐。《隋书·儒林传·何妥》:“上古之时,未有音乐,鼓腹击壤,乐在其中。”云“未有音乐”而“鼓腹击壤”,明“鼓腹”与“击壤”皆为节乐之事。《中国成语大词典》将此“击壤鼓腹”的“鼓腹”释为“鼓起肚子”,似又失之。《汉语大词典·手部》对此成语中的“鼓”未作语义上的训释,其意似乎当以《口部》“含哺鼓腹”之释为是,亦当有所失也。
注释
{1}《汉语大字典》,四川辞书出版社,1990
{2}李孝定《甲骨文集释》,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
{3}谢光辉《汉语字源字典》,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通讯地址:362000泉州师范学院中文系)
“鼓”字以其取象于“壴”,取用于“支(攴)”,其词义引申为动词后,大致可以分为两个系统。第一个系统,我们称之为形态系统。鼓之为物,中空外凸,因此使物凸起如鼓之状便可谓之“鼓”,如鼓吻、鼓腮、鼓浪等。第二个系统,我们称之为动态系统。鼓之为用,敲击发声,因此击鼓可谓之“鼓”,而“敲击”以及相类似的动作亦可谓之“鼓”,如鼓盆、鼓掌、鼓琴等。以“鼓”字为语根的合成词,其语义选择大致不外乎这两个系统。鼓吻、鼓腮、鼓浪中的“鼓”,我们一般不会理解为“敲击”,因为吻、腮、浪不是可以用来敲击的物件。鼓盆、鼓掌、鼓琴中的“鼓”,我们通常也不会理解为“凸起、鼓起”,因为盆、掌、琴不具有因“鼓”而凸起的特性。但对于有些词就不好说了,它们必须结合具体的语言环境,通过仔细地分析,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鼓腹”的“鼓”就存在这样的问题。因为“腹”之为物,既可以使之凸起如鼓状,又可以用为被敲击之物。因此“鼓腹”之“鼓”在脱离具体语境的静态分析中,其语义是空缺的,或者说是不明确的。
“鼓腹”常与“含哺”连言,成语“含哺鼓腹”是也。目前对“含哺鼓腹”的“鼓腹”就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是袭用高诱、李贤之说,认为“鼓腹”即拍打肚子。《淮南子·俶真训》:“当此之时,万民猖狂,不知东西,含哺而游,鼓腹而熙。”高诱注:“鼓,击也。”《后汉书·岑彭传》:“含哺鼓腹,焉知凶灾。”李贤注:“鼓,击也。”上海辞书出版社《中国成语大词典》释“含哺鼓腹”之“鼓腹”为“拍拍大腹”。一种解释认为“鼓腹”即鼓起肚子,如《汉语大词典·口部》云:“口含食物,饱食挺腹”等。《淮南子》此句语本《庄子·马蹄》:“夫赫胥氏之时,居民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正是上古之民饱食终日,孩童般无忧无虑生活的写照,故成玄英疏云:“鼓腹而遨游,将童子而无别。”就文句言,“含哺”盖由“腹鼓”,足见饱食之状;“腹鼓”致使“含哺”,足见无忧之情。是“鼓腹而熙”当谓吃得饱饱的,腆着鼓起的肚皮四处游玩嬉戏。余长于农村,少时随处可见无忧无虑的儿童们吃饱了饭,腆着鼓溜溜的肚皮四处游玩嬉戏的情景,是可与成疏“将童子而无别”互证。无见拍打着肚皮游玩嬉戏者,且拍打肚皮亦不足以形容饱食无忧之状,难道饿着的时候就不可以拍打肚皮了吗?故高氏“鼓”字之释不确,《中国成语大词典》用高诱之释亦失之。此“鼓”当取义于使肚子凸起如鼓之状,而成语“含哺鼓腹”或“鼓腹含哺”之“鼓”皆当以“凸起、隆起”为释,与“鼓吻”、“鼓腮”、“鼓肚”之“鼓”同。
成语又有“击壤鼓腹”者。“击壤”一词古有二义:一为古代的一种游戏。《太平御览》卷七五五引三国魏邯郸淳《艺经》云:“壤,以木为之,前广后锐,长尺四,阔三寸,其形如履。将戏,先侧一壤于地,遥于三四十步,以手中壤敲之,中者为上。”汉王充《论衡·刺孟》:“夫毁瓦画墁,犹比童子击壤于塗,何以异哉?”此“击壤”即指游戏言。宋有抛堶,明有打瓦,皆出于击壤。一为敲击壤以节乐。如《乐府诗集·杂歌谣辞·击壤歌》引《帝王世纪》曰:“帝尧之世,天下大和,百姓无事,有八九十老人击壤而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力于我哉?’”“击壤而歌”当谓歌唱时击壤以节乐。张正见《从籍田应衡阳王教作五章》诗之五:“幸承滥吹末,击壤自为歌”,即敲击壤而作歌。范仲淹《送河东提刑张太傅》:“行府在平阳,山川秀氤氲。尧民击壤歌,千古犹得闻。”“击壤歌”与“击壤而歌”意同。“击壤歌”又作“击壤讴”、“击壤吟”等,如李峤《晚秋喜雨》:“野洽如坻咏,途喧击壤讴。”赵翼《刊刻汪文端师集既就以志愧》:“敢追汉殿凌云赋,聊付康衢击壤吟。”作为成语,“击壤”与“鼓腹”因为都可以用来称颂古代的所谓太平盛世,因此连类而及为“击壤鼓腹”。因“击壤”于古诗文中多指敲击壤以节乐和歌,故“鼓腹”也承高诱之释“击也”而有了拍打肚皮以节乐和歌之意。如卢照邻《盖州至真观黎君碑》云:“耕田凿井者不知自然,鼓腹击壤者不知帝力。”“耕田”与“凿井”对文,“鼓腹”与“击壤”对文。“鼓腹”与“击壤”连类而及,故此“鼓腹击壤”意谓拍打肚皮敲击壤以节乐。《隋书·儒林传·何妥》:“上古之时,未有音乐,鼓腹击壤,乐在其中。”云“未有音乐”而“鼓腹击壤”,明“鼓腹”与“击壤”皆为节乐之事。《中国成语大词典》将此“击壤鼓腹”的“鼓腹”释为“鼓起肚子”,似又失之。《汉语大词典·手部》对此成语中的“鼓”未作语义上的训释,其意似乎当以《口部》“含哺鼓腹”之释为是,亦当有所失也。
注释
{1}《汉语大字典》,四川辞书出版社,1990
{2}李孝定《甲骨文集释》,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
{3}谢光辉《汉语字源字典》,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通讯地址:362000泉州师范学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