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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前苏联历史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因为这里有大幽默。
1964年4月17日,是苏共第一书记赫鲁晓夫70寿辰。
皇皇第一书记的70寿辰,理所当然地少不了要热闹一下。是的,时任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苏共第二书记的勃列日涅夫,当天上午亲自率领苏共中央主席团和书记处等各套班子的部分成员到赫氏家中为赫氏祝寿。勃列日涅夫代表主席团和书记处向赫鲁晓夫宣读祝辞:
“亲爱的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在您70寿诞之际,我们——您的亲密战友,中央主席团和书记处的成员们,谨向您,我们最亲密的朋友和同志,表示特别的敬意和热烈的祝贺!……您沸腾的政治活动,您的智慧和丰富的生活经验,您的永不衰竭的精力和革命意志,以及您的坚定性和对原则始终不渝的忠诚——这一切使您赢得了全体共产党人和苏联人民的巨大尊敬和爱戴……我们有幸与您一起工作,并能够奉您为楷模,运用列宁主义方法解决党和国家的重大问题……我们确信,您,我们亲爱的朋友,只不过度过了自己生命的一半岁月。我们希望您起码再活70岁,并像过去那样取得同样光辉而灿烂的成就。在这个特别时刻,我们热烈地拥抱您。您将发现,尽管在这个文件上签名的仅仅包括围坐在这张桌旁的您的忠实朋友和战友,但他们的喜悦心情将为全国无数人民所分享。”
这是一篇洋洋数千言的祝辞。勃列日涅夫在含着热泪亲自宣读完这一祝辞后,给主人颁发了第4枚金星勋章,而后张开双臂与赫鲁晓夫紧紧拥抱,并亲吻了赫鲁晓夫3次。
这一热情洋溢的场面和充满赞美的祝辞,媒体当时就向外界作了报道,在苏联人民看来,高层领导人之间是多么的亲密团结,作为赫鲁晓夫亲选的接班人勃列日涅夫是多么的谦恭真诚。然而,谁能知晓,就在此时此刻,一个险恶的阴谋正在克里姆林宫的高墙深院里紧锣密鼓地酝酿着——以勃列日涅夫、苏斯洛夫、谢列平等为首的一伙人已进行了为时半年之久的策反,他们“经常整夜整夜地”合谋在一起,并在每个中央委员的名字后面打上加号或减号,拉拢一部分人,伺机一举把赫鲁晓夫搞下台。
这个故事让人听来多少有点惊心动魄。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件已为赫氏家人略有察觉的事,在4个月后,仍让勃列日涅夫尝到了胜果,成为“革命航船的掌舵人”。
国际舆论都将此称之为“十月宫廷政变”。这与其说是政变的成功,毋宁说是阴险狡诈、合谋暗算的成功。这里,我们真是没有理由不佩服勃列日涅夫的表演才能——正像美国人怀特说的那样:“政治中没有干净利落的事,它总是把各种不协调的现实捏合在一起”——暗算与亲吻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是一种协调,但勃列日涅夫却轻而易举地把二者捏合到了一起。
勃氏在苏共党内并不算是一个聪明的人,他何以有这样的表演才能?毫无疑问,是长期受党内高层政治和人际关系虚伪性的熏陶而作出的必然反应。至少从斯大林时期开始,在苏共党内高层几乎就不再有真话,人们对最高领导人表面上都是唯唯诺诺,言听计从,把领袖的讲话、指示当成“颠扑不破的真理”、“一句顶一万句”的圣旨。其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的绝对正确,哪有不容辩驳的言辞?但为不逆龙鳞和保全个人既得利益,他们表面上只好装作“一千个赞成,一万个拥护”。如此,人的虚伪产生了,阴险狡诈产生了,口是心非、阳奉阴违也都产生了。
纵观前苏联权力更迭史,几乎无一不带有一定的阴谋,斯大林是被列宁当作性格残暴而不被看好的人物,但后来靠篡改列宁遗嘱获得最高权力;斯大林去世后,最高领导人位置缺席半年多,为了这一位置,“9人领导集体”之间的争斗几乎一刻也没有停止,最后,赫鲁晓夫这位当时在苏共中央排名第5号的人物与其他几个委员一起,借开会之名将当时的2号人物、最高权力的有力争夺者贝利亚诱捕,并秘密处死,使得赫氏当选为第一书记。勃列日涅夫之后的安德罗波夫看似平稳上台,然而对于他当时的有力竞争对手契尔年科,他同样耍尽阴谋。他把勃列日涅夫家族的腐败与契尔年科死死拴在一起,在舆论上把契氏搞臭。最终使得契氏精神被打垮,失去与之争夺最高权力的信心……
从这里我们似乎又可进一步看出,“勃列日涅夫式的表演”除了人格上的虚伪性阴险性之外,最根本的还是体制,是专制的体制造成了权力者之间相互倾轧,也是专制的体制提供了秘密篡夺权力的土壤。
在同时期的西欧和北美,我们也会经常听到首脑人物遇刺或遭暗算的事情,但所为者大都是种族、民族仇视者,属小人物,几乎没有一个一心只为自己上台而去搞掉最高权力者的。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最高权力的产生是民主、民意的结晶。在旗帜上标榜着民主而实际上实行专制的国家就大为不然了,最高领导人的产生,民主民意是不起多大作用的,权力的确定只在塔尖上的几个人物,他们可以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合起伙来,纠集成一股力量,然后想扶谁就扶谁,想搞掉谁就搞掉谁。一旦夺权者大权在握,便立即发号施令,让各种诸侯纷纷表态表示拥护支持,从此新的权力核心便算搞掂。
在专制者看来,专制手段有维护自身权利不受侵犯、不容分割、大权独揽的好处。其实不然,越是专制的,最高权力的产生越具偶然性,因而越是不安全、不稳定的,需要时时警惕和防犯权力是否会被侵犯,甚至为保卫自己的权力而整日提心吊胆。相反,权力的确定越是民主的,越具必然性,越是安全稳固的。克林顿在出现“桃色丑闻”之后能够将总统的权力维持下来,受益的正是民主政治,不管其反对势力如何大借丑闻做文章,民众意志不变,总统仍是总统。所以权力者害怕的不应当是民主,而恰恰是专制。专制制度才是对最高权力最具威胁的敌人。“勃列日涅夫式的亲吻”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注:本文史料参阅《毁誉参半赫鲁晓夫》、《极端政治》、《勃列日涅夫的力量和弱点》、《安德罗波夫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