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

来源 :星火·中短篇小说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henyi686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海佛,原名李桂海,江苏铜山人。图书馆学专业毕业。先后做过工人、煤矿技术员,做过八年图书馆管理员。一九九八年进修于鲁迅文学院。著有长篇小说《花雨缤纷》《审判与时间》等,出版中篇小说集《浪漫的饥饿》短篇小说集《扛在肩头上的家》。在《今天》《上海文学》《人民文学》《山花》等多家刊物发表小说随笔。十余篇短篇小说被介绍到美国、加拿大、台湾、香港、大洋洲等地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鲁迅研究会会员。
  那年春天,麻嫂做了一次媒婆,将吴村大队的先进团员玉梅介绍给了自己的表弟,一个在部队很有出息的小排长,他们订了亲。玉梅在庄上就有了外号,叫革命家属。
  玉梅有了主,她的爹娘就对她放心了,她再也不会和那些野丫头野小子一块疯了。
  玉梅有了心事,就与她一帮顽皮的小姐妹们疏远了些。
  她有事没事地经常到媒人麻嫂家来。她们常常一起挎着粪箕子下地,闲着的时候就到麻嫂家说话,喜欢和麻嫂的两个活宝,大狗、二狗顽皮,互相追逐嬉闹,有时她会把癞皮狗们摔倒弄哭,又有时,她如飞不起来的花母鸡被张牙舞爪的癞皮狗们抓住,会不合时宜地乱抓她的身子,弄得她一脸臊红。
  每当此时,麻嫂就会半真半假地数落着她,说,疯丫头,说你大人不大人,小孩不小孩的,你都快成革命家属了,还那样疯,到时候就有人来管你了。
  俊俏的玉梅听到了有人叫她革命家属,摇晃着两条黑辫子,嘿嘿地切着白牙傻笑,伸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尖问媒人,管我,谁管我呀,管我是什么的干活?
  麻嫂看了她,自己也咯咯地笑了起来,说,管你,就是脱你的衣服,扒你的皮的干活。
  像喇叭花一样灿烂傻笑的玉梅听了麻嫂的话,忽然不笑了,变得若有所思。她想起那个相亲的夜晚,那个戴军帽,穿军装的小排长,一身威严,没有一点笑意,将来他会不会像电影里的地主老财欺负穷人的女儿似的压迫自己,还拿起皮鞭抽打自己?
  待顽皮的狗们跑出去了,院中剩下两个女人时,她会安静地蹲在麻嫂的身边,拐弯抹角地问到麻嫂说的“管”字上。她想弄清楚“管”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麻嫂知道她的心思,就变着法儿地玄乎男人对女人的“管”,男人就像过去的皇上,对于自己的女人没有不能管的。玉梅是个直性子的人,更想知道以后那个小排长怎么个对她管法。麻嫂偏不说,她问不出,心里就像生霉长毛一样的难受。以她的智商完全可以知道她成了革命家属以后,她在小排长心里的地位。可是,她看不到,感觉很难受。这也是她的神经质,她非要麻嫂说出那个小排长以后会不会扒她的皮,打她。
  待玉梅纠缠够了,麻嫂才趴在她的耳朵旁,悄悄地说“管”的内容,这是闺女家最想听却又最怕人知道的话。玉梅听了,脸如夜里的篝火在乡村麦场上红亮起来。她的心里笑了,嘴上却辩解道,你哄我,他一定会打我的,他那个脸就像腊月的河面几锅热水也化不开的厚冰。
  麻嫂也不正经,说,你麻哥疼我一回,打我十回我都愿意的,做家属就是要挨打的,不挨打怎么能体会疼呢?
  经媒人这么一说,玉梅感觉着疼也好打也好,就是不打不疼不好了。玉梅感觉到了,自己好似被那个小排长疼过了打过了,浑身如蚂蚁咬着似的,痒痒难受。
  她有时会发呆走神,不自然地咬着手指,酸溜溜地想,为什么那天晚上,那个小排长还叫我玉梅同志,我都革命家属了,他还是那样冷冰冰的?
  玉梅的心事多了起来,特别注意男人和女人间的一眼一神,想偷窥里面的奥妙,来验证相亲的那天晚上,小排长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初夏的一天,她吃了饭,就到麻嫂家去。这是一个阳光毒辣的晌午,村里没有人下地,都在自己家里睡午觉。她悄悄地到了麻嫂家,大门没关死,留着缝隙,自己是悄悄地走到了麻嫂的堂屋门前。她想惊吓一下麻嫂,哪知,却听到了屋里的叫声,是麻嫂在努力地压住自己的声音,她还听到了麻哥呼哧呼哧地哼哼。她先是一愣,后来什么都明白了。她翘着脚尖,生怕被人发现,红涨着脸,出了门,低头离开。她的心噗通噗通地乱跳,那一幕,就是麻嫂说的疼吧,嘿嘿。
  下午,村里的团员们在一起搞义务劳动时,同伴们和她开玩笑不叫她玉梅了,而是叫她革命家属。不但自己的朋友们,就连村里的老人们也是这样认为,有点疯有点傻的俏玉梅心好,命也好。
  不久,村里传开了,那个小排长很有前途,据说已经升到了副连长,如果升到了连长就能带家属到部队里去了。玉梅以后就能到部队里去了,再也不用种地了,就能用粮票买商品粮了。
  玉梅听了,心里如煮肉的锅在热滚着。到部队去,我就让那个小排长又疼又打!她想到自己无意偷窥的那个炎热的晌午,麻嫂跟麻哥干的好事。
  心情一好,干什么都有了劲头,干什么事都先进。于是,村里的人都说,还是人家革命家属觉悟高。
  三伏天到了,炎热从树上知了的叫声中撒播出来。村里人开始减少白天在田间里的劳作,在家避暑。
  这时,说大鼓的小瞎子来了,来说大鼓书。小瞎子的鼓还没有敲响,手中的玩铁也没有叮叮当当,整个村子就炸开了。小瞎子来说大鼓了,小瞎子是老瞎子的徒弟,小瞎子出师了,来到我们村说大鼓。
  听大鼓书,是乡村夏夜里最快乐的事,在那个时代,是一个重大文化事件。来说大鼓的小瞎子是个残疾人,得有人照顾,帮助提茶倒水打扫场地,给小瞎子集粮食等活。大队书记就把这个活儿交给了三名先进团员,玉梅、秀娟和小葛。
  小瞎子在团员们的帮助下,在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就支起了大鼓,敲响了大鼓,踩响了梆子。通天的大鼓声,在村庄上空响起,嗵——嗵——嗵——
  喜好听书的老人们还能记起老瞎子说书的情景,老瞎子的书说得好极了,那时小瞎子还小,还刚学徒,如今,他出师了,要一睹他的风采,看他能不能赶上他的师傅老瞎子。
  大鼓场就在村前,离运河不远的打麦场上。
  太阳走了,却留下一地的燥热。夜晚变得朦胧明亮,月亮就像含垢的宝石,被夜晚磨洗干净,镶嵌在东天上,发着暗红色的光。   吃饱饭的小瞎子,不用眼、不用鼻子,用皮肤对风的热度就感觉到了是什么时候了。于是,小瞎子就敲响了大鼓,手中的玩铁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这是预场,先说个小段子,如现在电视剧前的商业广告。
  鼓声敲响的时候,麻嫂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忙活着,她抬头看门前大槐树丫里的月亮,嘴里却在骂着玉梅,骂她不该自己去听大鼓,该来叫自己一起去听的。
  鼓声如战场上征战的号角,一阵子急、一阵子缓。鼓声又起,在敲击她慌乱的神经。麻嫂埋怨,都是为了去听那个小瞎子扯蛋,一家人没有吃好饭,老的狼吞虎咽,吃完走了,小的吃了几口也扔了筷子,跟着跑走了,可气的是小二狗,自己没有一只猫大,也跟着去听大鼓。他们现在都不要我了,好像我成了一个累赘。
  一急一躁,生出了一身汗水,的确良褂子粘住皮肉,使人难受。麻嫂忙完活,急急地端了一盆凉水,坐在院中,麻利地把自己的褂子脱掉,从水盆里捞起毛巾,擦洗身上,擦着,抬头看树丫间那艘小船在湛蓝色的海洋上放着永无完尽的光芒,她想,鼓场上的人一定很多了吧。
  这时,鼓声又起,鼓声急了,大鼓马上开始了。嗵嗵嗵的鼓声很是烦人。她用毛巾擦着乳房上的汗,嘴里和心里同时在骂那个说书的小瞎子。小瞎子也不是个好东西,因为他的师傅老瞎子就不是一个好东西。老瞎子油嘴滑舌心肠坏,什么书都会说,不但会说《瓦岗山》《三国演义》《水浒传》《杨家将》,还会说下流的黄书,什么《小寡妇上坟》《金瓶梅》,还有更黄的书呢。老瞎子幸亏是个瞎子,不然得毁了多少女人啊。前年,老瞎子在附近的庄子里说大鼓书,勾引跑了一个小寡妇,没跑远,让小寡妇的娘家人逮到了,打折了腿,打残了身子,后来老瞎子死了,就有了小瞎子。这个村里两年没有人来说书了,每到夏天,村里的人就会想起老瞎子,好像是没有了老瞎子,他们的魂就不在他们的身上似的。小瞎子来了,就像全村的人都结婚一样稀奇,就像国家领导人来视察一样精神。小瞎子有什么好,他能比老瞎子的书说得好吗?我看是黄鼠狼生老鼠,一辈不如一辈。
  麻嫂想着,但还是忍不住要去看个究竟,她要看看小瞎子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他的眼睛如他的师傅老瞎子一样没有眼珠子?
  忽然,乳房上针扎样地疼,她用巴掌拍打,打死了一只想喝她血的蚊子。然后挣脱思想,用湿毛巾带着水往乳房上浇,用湿毛巾擦洗乳房。擦干净了,从水盆里提出了的确良褂头,拧干水搭在肩上,下身换上一件肥大的裤子。然快速地把沾了泥土的裤子洗了出来,挂在院中的绳条上。这时,大鼓开始了,小瞎子的驴叫声传了过来。
  我得去看看小瞎子长什么样。麻嫂恨不得马上飞到鼓场。
  她就是这样跑出了大门,把大门带上。出了大门,是村子的胡同。村里月光明亮,好似被小瞎子的大鼓敲得活灵活现起来,好似和自己的男人和儿子一样快乐。她感觉今晚的月光也精神了。
  她沿着小胡同往鼓声响起的地方跑。接着,从后面又有一个比她更快的响声,由远而近,到了自己的身边,慢了几步,看了她几眼,又急跑了过去。麻嫂没有看清楚人家的脸,知道是一个健壮的高个子青年,急着去听大鼓的。他怎么也晚了,难道像我一样有家务事?为什么到了我跟前还停一下看看我?哎呀,不好。我怎么没有穿衣服,我的上身是光着的,羞死人了。幸亏那个小青年不认识我,我也没有认出他,万一认出来多丢人。
  她赶忙把搭在自己肩头上的的确良褂头穿上。她小步走了起来,双手捂住乳房,心里在起伏。都是因为这个小瞎子,他的劳什子大鼓敲得人心慌意乱的。我怎么也这么粗心,光着上身露着奶子呢,要是让人看见了那可怎么办啊,看见了是小事,反正是老娘们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万一要是让人那个了呢?都是自己多想,一个小青年怎会欺负一个老娘们?可是自己不老呀?哎,别想了。她得意地窃笑着。
  她把衣服上的扣子扣好,跑出了村庄,到了麦场上时,就见鼓场如公社在这儿开批斗大会一样的隆重。月光不似阳光,月光洒到鼓场上,雾蒙蒙的一大片。她能感觉到麦场上的人头如立夏时节的西瓜一样,没有规则地乱躺着,满地都是。
  鼓场上的小瞎子如吃了性药的癞蛤蟆,又如精神原子弹,在激情地叫嚷。他一会儿说,就像革命领袖在作世界形势的报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他一会儿是唱,敲着大鼓,手里弄响了玩铁,唱时的声音是有三分驴叫三分癞蛤蟆叫,还有四分是好听的人腔,能吸引人,让人听了像喝了烧酒下肚回味无穷,又让人痴迷着魔。
  麻嫂想听大鼓,更想看看小瞎子到底是不是长得三头六臂,是不是比老瞎子长得好。她借故找自己的孩子,从小瞎子的跟前经过。她看清了小瞎子。当时,小瞎子正在得意地用脚踏木板,拉响上面的梆子,一手熟练地玩着手中的玩铁,叮叮当当的,另一手则拿着大鼓的槌子在用劲地打击大鼓,嗵——嗵——嗵——,他在得意地摇头晃脑唱着。小瞎子比起老瞎子又小又瘦,手脚比他师傅麻利,可他的眼睛比起老瞎子还瞎得厉害,就像是永远睁着的蛤蟆眼,难看、无光。
  麻嫂看清楚了,自己就放心了,小瞎子不会作弄女人的,也不会有哪个女人能看上他。
  麻嫂这样想着,找到了自己的男人,麻哥在摇着扇子得意地听书,大狗歪着头靠在麻哥的大腿上,二狗躺在草席上早已进入了梦乡。她抱起二狗朝男人狠了一句:听它能管吃还是能管喝?
  男人看了她一眼,转过头继续听自己的大鼓书。此时,身边的一切对于他都变得无关紧要,包括自己的女人。
  麻嫂抱着二狗,扯着大狗回到家时,身上大汗淋漓。她喘着气,把孩子们卧在院中的蚊帐里,给他们扒光了衣服,用湿毛巾擦了身子。她出了蚊帐,才喘口放心的气。
  鼓声还在响,鼓声离自己变得很遥远了。
  她把自己刚才脱的衣服和孩子们的衣服拿出来,坐在院中,一会就洗好了。把衣服晾在大树下的绳条上,自己用毛巾擦了身子,懒洋洋地到了堂屋,上了自己的床,摇着扇子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得正香时,忽然感觉有人在作弄自己,噢,是自己的男人,那就不用醒了,睡吧。她在半梦半醒之间,知道男人在尽心尽力地做着善事。她无力地问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   男人闷声闷气地做着自己的活。女人想醒没有醒透,用手挠着自己的头发问,凉席忘在鼓场上了吗?哼……没有。男人答应了一声,在继续着自己的手艺。
  她还是没有醒透,她在等待着男人做完活她好大睡一个好觉。哪知笨手笨脚的男人,今夜忽然变了样,不但手艺长进了,做得更有味道了。
  她醒了些,笑着骂男人,你个死鬼呀,一定听小瞎子说下流的书了。
  公子和小姐!
  什么公子和小姐?
  小姐把手绢丢给公子了。
  哎吆吆,人家丢管你啥事?
  他们那样了。
  哪样了?
  小瞎子说他们那样了,那样了就是这样了。
  人家是人家,与咱有什么关系。
  我……我是公子。
  明天不能去鼓场了,去了一次你就变得这么坏,要是再去就更坏了。麻嫂咧着嘴笑了。
  男人确实进步了。做完自己的活,嚷着屋里太热了,就拿着枕头,出了堂屋。撇下女人。
  麻嫂也睡不着,光着上身来到了长满月光的院中,坐在男人的身边。男人已经鼾声四起。她又去瞅了瞅儿子,呆坐了一会,回到了屋里的大床上。她在床上辗转着,心想自己的男人今晚到底听了什么书,到底小瞎子说的什么书,什么公子小姐的,肯定是那个了。自己计算着明天晚上说什么也要去听一听的。鼓场上有很多女人,大闺女小媳妇,多着呢,对,叫上玉梅,这个革命家属肯定去了。
  这一夜,麻嫂被好奇折磨得没有睡好,麦场上的鼓声好似就敲响在自己的脑袋里,闭眼睡去,鼓声还在响着。
  短夜过去。她起了床,机械式地做活。太阳刚出来,她就做好了饭,喊男人喊儿子们吃饭。喊的结果是他们嫌烦,让她闭嘴。她还是喊,说,太阳晒屁股了,再不起来就要拽蚊帐了。
  待他们睡够了,他们爬起来,吃完饭,扔了饭碗,如飞鸟一样不见了。
  她收拾完,就坐在院中的大槐树下磨镰刀,等玉梅来了一块下地割草,挣工分。正在磨着镰刀,却听到了大门外有嘈杂的说话声。她一下子就听出了,要等的人来了。她闭目凝神,想着等她进门,看自己怎么数落她一顿。
  门外的人到了门口看见了麻嫂,说这家有人。
  麻嫂睁眼看清楚了,是几个背着布袋子为小瞎子集粮食的先进团员,玉梅、秀娟和小葛。小葛背着半布袋子粮食,玉梅和秀娟在后跟着。
  到了门口,三个团员看着麻嫂傻笑,小葛说,嫂子,昨晚上的大鼓听得过瘾吧?
  麻嫂扬起镰刀,板着脸说,俺没听,俺才不听那黄段子来。
  小葛往后退,让玉梅上。玉梅上前走了两步,问,到您家了,您给什么?快点吧。
  麻嫂说,俺不当家,你问当家的要去。
  小葛在后面指着她说,你不当家,你不当蒋介石的家。
  麻嫂说,我就是不当家,我没有听,你问听的要去?
  小葛说,你没有听,你家有人听,你家也得拿粮食。
  他们要进来。麻嫂拿着镰刀站起来走到门口拦住他们,说,你们问听的人要去,要不来,就问请小瞎子的人要去,我是不拿。
  小葛气得说这这,你家还与革命家属有关系呢,没想到你这么落后。
  麻嫂拿着镰刀,站在门口得意地笑着说,我就是落后,我又不想当听书的积极分子。
  玉梅又上了半步,说,谁请来的,是听书人请来的,你家有人听书,快拿吧!
  麻嫂说,哟,小瞎子有什么稀罕的,还要人请,我是没有请,也没有去听书。
  玉梅说,你家听书的人不但多,还积极呢。
  麻嫂说,哟,他们积极我不积极,我可不是革命家属,我才不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玉梅知道她在挖苦自己,就变了脸,威严地对她说,你当然成不了革命家属,革命家属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你呀是听书的积极分子的家属,麻哥听书等于你听了书,他受了教育等于你受了教育,还不承认?
  他受了教育?麻嫂听了玉梅的话,不由地大笑起来,想起昨天夜里麻哥的举动,那还是受了教育?她笑着对玉梅说,他要是能听得懂就好了,他那个死脑筋,他自己都听不懂,我还受他的教育?
  用眼睛瞟了一眼玉梅,麻嫂转身回屋去。玉梅朝小葛使个鬼脸,拽过他身上的口袋,跟着进了屋。麻嫂捧了一捧地瓜干,往玉梅的口袋里放时,悄悄地问玉梅,小瞎子昨天晚上说的什么黄书,让你麻哥那样瞎?
  玉梅张着口袋问,麻哥回来跟你说什么了?
  麻嫂说,什么公子和小姐,公子和小姐那个了?
  玉梅本着脸说,是的,穷秀才进京的途中病倒了,住在大户小姐的庄上。秀才盖世才华,长得一表人才,就是穷。小姐看见了他,动心了,小姐丢了手绢,二人暗中定了情,偷偷那个了。
  麻嫂问,哪个了?
  玉梅反问,你真的没去听?
  麻嫂抱怨,你还能想着我?
  玉梅说,我看见大狗、二狗在鼓场上疯跑,以为你们都去了呢,我不能陪你,我们还有任务,这是革命任务。
  麻嫂问,小姐的爹娘知道吧,秀才能考上吗?
  玉梅说,谁知道呢,今天晚上更好听了,公子和小姐私订了终身,公子就要进京赶考了。
  麻嫂问,能考上吗?
  玉梅说,能,不能就没有戏了,关键是他考上了,当了官是不是变心,是不是学陈世美!
  要是公子不要了小姐,那小姐就成了秦香莲,公子就是忘恩负义的陈世美。麻嫂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便为小姐担心了。公子和小姐就成了麻嫂肚子里的蛔虫,蠕动着。
  交完了粮食,麻嫂和玉梅出了堂屋,到了大门口。小葛对麻嫂说,嫂子,今天晚上去听戏吧,不听还得交粮食。他们几个嬉笑着走了。
  麻嫂不想让玉梅走,想让她跟自己多聊一会儿,讲讲公子和小姐。可是她走了。麻嫂追出了大门,问道,玉梅你还割草去吧?
  玉梅回头说,不去了,生产队这几天不收草了,你就在家歇着吧。   玉梅走了。麻嫂站在大门口,呆痴地、内心失落地望着离开的玉梅,心里如春天的草莓酸溜溜的,她嗔怒道,这个革命家属。
  到了中午,男人从地里回来了。吃饭时,她问男人小瞎子说书的来龙去脉。麻哥吭哧吭哧地说了几句,麻嫂就烦了,不让他说了。她恨他嘴笨,要是玉梅或者是别的男人,定能说出个头尾来。他可好,就知道公子和小姐,真是笨。
  终于熬到了晚上。小瞎子的大鼓又敲了起来,鼓场成了磁场,小瞎子的鼓槌在敲击着寂静的运河两岸,敲击着人们干裂的心灵。
  麻嫂应男人和儿子们的要求,提前做好了饭,在太阳刚落入西边的河套时,她家的人就吃完了饭。麻哥摇着芭蕉扇子,领着大狗、二狗拿着草席奔赴鼓场,抢占最好的摊位。
  麻嫂收拾完,也是摇着扇子,去了玉梅家。村里的月亮升在东方的天空,亮了起来。
  麻嫂到了玉梅家时,玉梅的娘正在关大门,说那个疯丫头早去了鼓场,帮助小瞎子摆设场子,自己连饭都没有吃好。
  麻嫂说,人家是先进团员,能跟我们一样吗?
  玉梅的娘嘿嘿地笑,说,什么呀,这些都是借口,她呀,就是喜欢听书,她都听迷了,她回来一会儿傻,一会儿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神经质。
  玉梅的娘拎着麻杌子,和麻嫂一起往鼓场走去,她在述说自己年轻时听书的故事。
  到了鼓场,好大的一个鼓场,比昨天还大的一个鼓场。朦胧的月光下,鼓场上响着蚊虫般的嗡嗡声。徐徐的乡风燃着了温热的乡情。
  到了鼓场,才知道没有好的位置了。玉梅的娘被几个老太太叫去坐在一堆了。麻嫂正愁没有好位置呢,这时,二狗和几个小家伙疯着跑了过来,她拽住二狗,让他带着自己找麻哥去。
  二狗领着她找到了自己的男人,她就挤上了草席,坐在男人的身边。她抬头看鼓场的中心,见小瞎子好似和人在聊天。她问男人,还没有开始?
  麻哥摇着扇子,说,快了。
  麻哥的话音刚落,忽然鼓场上,如山崩地裂,如刀枪突起,嗵嗵嗵,三声大鼓敲响了,小瞎子手里的玩铁叮叮当当地响了,小瞎子身前脚踏的梆子也响了。鼓场成了一个长满混沌而又美妙声音的世界,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颗心都被这声音所穿透。
  小瞎子操着他好听的浑厚而又沙哑的嗓音,动作活似一个吃了春药的癞蛤蟆,开始了说书。这精神原子弹就在人们荒芜的心田里炸开了。
  小瞎子用驴声先来个《西江月》:
  千古伤心旧事,一场谈笑春风。
  残编断简记英雄,总为功名引动。
  个个轰轰烈烈,人人扰扰匆匆。
  荣华富贵转头空,恰似南柯一梦。
  然后又来个开场白。开场白之后,简要回顾了昨天的故事,接着就进入了正题。只听小瞎子用颤抖的声音大叫道:公子要赴京赶考了啊,啊啊啊!
  麻嫂坐在人丛中,用心地听着。就连空气也在听,忘了流动。闷热。用扇子扇着风,扇了几下,让麻哥给她扇,麻哥扇了几下,最后扇子被风挡住了。她只有接过扇子扇了几下,扇子也让风给挡住了。大鼓敲敲停停,鼓声,流水生情的鼓声,鼓声好似魔鬼,钻进了麻嫂的肌肤里,蠕动。鼓声急起,她的心律加快。公子与小姐。公子进京赶考,金榜题名,皇帝在金銮殿面试,公子得了头名状元,皇帝允许在京游街骑马夸官三天,然后进丞相府拜见老丞相。老丞相是个奸臣,他要作媒人将皇帝的公主许配给公子,状元郎说他已经有了未婚的妻子,老丞相让他瞒着皇帝就说没有婚配。老丞相说,如果公主看上了你,你不但荣华富贵还能加官进爵光宗耀祖。老丞相就以公子老师的身份去皇帝跟前给公主提亲。皇帝听了老丞相的美言,就信了。
  听书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这时,小瞎子停了下来,歇歇,渴了,用茶缸子喝口水。喝完水,清清嗓子,又敲响了大鼓。
  小瞎子继续往下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留下小姐暂且不说,单说皇帝家的公主。公主今年年方二九,是闺中苏小妹。多少王公大臣家的纨绔子弟前来相求,她没有一个看中的。公主发誓了,她要亲自为自己挑选驸马,她要亲自出难题考驸马,她的题呀,比考状元还难,比苏小妹考秦少游还怪。皇太后把婚事告诉了公主,公主就要出题难考公子了,啊啊啊……
  小瞎子说书拐弯抹角,比他师傅老瞎子还酸。他师傅说水浒时,武松痛打西门庆,西门庆鸳鸯腿偷袭武松,武松就地一倒,来个癞狗穿裆,接着一个乌龙摆尾。乌龙摆尾是一个绝招。就这一招,老瞎子就说了三个晚上,武松是跟谁学的,如何练成,就岔出了许多故事。人们一边听着岔出的故事,还得想着武松如何对付西门庆的偷袭,盼望着武松的绝活发威,打败西门庆。你说观众累不累啊,这老瞎子真坏。
  小瞎子是老瞎子的徒弟,他得了老瞎子的真传。
  麻嫂身边的几个老书迷,抽着火亮的旱烟,议论道,又有戏了,这公主的戏没有三天是说不完的,就连以前公主相亲的事都得兜出来,有味道,小瞎子真是老瞎子的徒弟。
  麻嫂听着听着,自己也掉进小瞎子的故事陷阱里了,这书就没头没尾地,拉长了。
  公主啊……
  小瞎子说说唱唱,大鼓、玩铁、梆子一起响着,整个鼓场的心都水动起来。突然,声音戛然而止,小瞎子深情地大叫一声,各位父老乡亲们啊,大爷大叔大哥大兄弟们啊,大娘大婶子大嫂大姐大妹子啊,说的不好你们不要给我一粒粮食,你要认为我说得还行,就赏我一口饭吃,我吃了您的饭就要为您说上一段好听的大鼓,明天就在这千年一样的月光下,公主就要考公子了。小姐啊,公子啊,公主啊,乡亲们啊……欲知后事如何,明天再讲!
  最后几句说不上是说还是唱,简直如一个发情的公驴在叫。最后三声大鼓,嗵嗵嗵,结束了。
  鼓场上乱哄哄的,有的人还没有从故事中醒来,跑到小瞎子的身边问这问那,小瞎子在卖关子,不回答。
  鼓场结束了,月亮的光辉清凉了。夜也深了。麻嫂和男人抱着孩子急急地往家走。回到了家,才感觉时间过得真快。卧了孩子,男人和女人在院子里凉水冲了身子,女人问男人,你还当公子吧?男人说,不当了,我太困了,明天再当吧!男人说完就钻进院子里的蚊帐,睡去。   麻嫂很孤单地站在院中,看看明亮的夜,无奈地进屋上了床。屋里很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快乐的蛙声。麻嫂睁着眼睛看着外面的明亮,呆呆地发痴,想公子和公主成亲了,小姐呢?可怜的小姐,公子会不会成陈世美?小姐的心我知道,我是小姐时,我的公子就是陈世美,可怜的小姐,谁和你同命相连?
  看着泻进来的月光,她坐了起来,用手抹了一下脸,脸上有一股温热的泪水。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下床来到了院中,看看熟睡的孩子和男人,黯然伤神。坐着,自己的思想不能自已。她忽然开了大门悄悄地朝外走去,她真的要到鼓场去,她要去问问小瞎子,她要替她的小姐妹妹讨个公道,不要让公子再当陈世美了,那样别说小姐受不了,自己也受不了。
  夜行路短。来到了鼓场才觉得自己荒唐。鼓场变成了麦场,除了四周许多麦草垛外,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只有月亮挥洒着明亮的光辉。
  要是让人看见,肯定得说自己是神经病。回去自己又睡不着,找不到小瞎子得不到解答自己心里又难受。她失望地看着场边的麦草垛,干脆就在麦草垛边坐一会儿再回去。
  麦草垛似碉堡,她在几个碉堡间停下来,坐在麦草上。麦草已经被露水潮湿了,这时,听到了麦场边两间草屋里传来了嬉笑声。有人?她听了,是小瞎子,还有玉梅。玉梅还没有回去,还在照顾小瞎子?她站了起来踩着月光悄悄走向草屋旁。
  他们在干什么?
  麻嫂猫行着身子到了草屋跟前,偷听他们说话。
  小瞎子说,我不能再讲了,故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讲完的,告诉你吧,你要喜欢听,我三年都讲不完,哎,先进团员,我的大鼓说得还可以吧,你们都怎么评价?
  有人说你的书比你师傅强,有人说你的书不如你师傅,还欠火候。
  小瞎子冷笑,没有回答。
  哎,小师傅,你师傅呢?
  死了。
  怎么死的?
  被人打死的。
  为什么?
  因为一个女人。
  嘿,我猜到了,一定是你师傅坏,勾引良家妇女。
  不是的,那女人是自愿的,我师傅不敢要她,她非得要死要活地缠着师傅,非得做我师娘不可。
  我不信!
  不信?嘿嘿,你别瞧不起我师傅,告诉你吧,我师傅不想要的原因是,我师娘多着呢,比你年轻漂亮的多得是,哪个都是识字的人,不识字的想跟我师傅,我师傅还不要呢。
  你别拿我比,我告诉你,我可是革命家属,不会上你们这些邪门歪道人的贼船。
  嘿,你想上也上不来,我还嫌你不够格呢。
  不说这些了,我问你,最后公子是不是变心了?
  不能告诉你,变不变明天就知道了……明天不能知道,得大后天。
  还得大后天?憋死人啦……我现在就想知道,到底变了没变?
  你越急,我越不告诉你。
  你,小瞎子你好坏。
  你真想知道结果?
  真想。
  这是我的饭碗子,没有了它我就得饿死,你想知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叫我一声公子,我才告诉你。
  瞎贼,你可不是个好东西,你想占我的便宜,告诉你,我可是革命家属!
  不叫,我就不告诉你,让你难受一夜,嘿嘿……
  行,我只叫一声,你得把后面的故事都告诉我?
  你得叫两声,学小姐的叫法,我好听的故事多着呢。
  你要是再胡说,我就骂你了。
  那你快叫吧。
  公,公子……公,公——子——
  哎,娘——子——
  放驴屁,快说!
  小瞎子在得意地说出结尾:公子通过公主的考试,公主眉开眼笑同意结婚。公子被迫与公主成婚,在洞房花烛夜,公子说出了实情,是奸臣所为。公主晓以大理,在公子夜睡之时,公主写下遗书交给丫鬟,让她交给太后。公主上吊而亡。后来皇上查出了是奸臣所为,皇上没有惩罚公子,下诏将小姐接到京城,并且认为义女。公主忠烈为夫,落个烈女之名。小姐却……
  小姐怎么啦?
  不能说,说了你就不听了,这是我师傅交代的,得留一手,不能都告诉你。
  玉梅听了,骂了句,老瞎子真坏,教出个坏徒弟。
  小瞎子说,我也睡不着,不然再给你讲个好听的?
  玉梅说,谁听你的,我要回家了。
  小瞎子说,不然,我说个师傅传下的绝活,最拿手的段子?
  玉梅说,你想哄我,没门。
  玉梅说着要走,对小瞎子说,明天我给你送饭来。
  小瞎子油嘴滑舌地问,你真的不想听了?
  玉梅发火了,骂道,你个瞎贼真坏,说就说,不说就不说,别折腾人。
  草屋外的麻嫂怕玉梅看见自己,悄悄地快步走开。她就像夜里的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家。躺在床上,她一夜没有睡好,鼓场的鼓声就敲响在自己的脑袋里,小姐、公子、公主是最为响亮、多彩的音符。折腾到了天明她才睡去。
  到了中午,麻嫂才懒洋洋地爬起来。
  这时,麻哥和两个儿子从外面归来,他们在堂屋里光着上身,吃着从地里摘来的菜瓜。麻哥走到她跟前,不满地大骂道,黄鼠狼生老鼠一辈坏似一辈,这小瞎子比他师傅老瞎子还坏,拐跑了革命家属玉梅不说,还留下来大半截子大鼓,这,全村人,怎么过了?
其他文献
赵永武怕马翠花。这事在赵家庄无人不知。马翠花是赵永武的老婆,生得人高马大,圆脸,黑皮,说话嗓门大得赛敲锣。力气大,性子又急,做得一手好庄稼活,杈耙扫帚扬场锨,推拉插种收
可以这么说,峪溪谷年画画得最好的匠人是我爷爷,日本兵打长沙那会儿,我爷爷被一个山田大佐领去画日本人的头像,还赚了不少银元。不过,仅那么一次,我爷爷就背上了汉奸的罪名。  住村东头的村长也是个死心塌地的汉奸,他孤独得口水都寡淡了,他见我爷爷继他之后当了汉奸,觉得臭味相投,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我爷爷的画室里聊天喝酒,一早乱扯狂笑到天黑。  1944年的腊月,我爷爷忙了,他在画室里描着门神秦琼和尉迟恭,也
全面依法治国作为我国当前的重大战略布局,是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保证。习近平强调,治理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关键是要立规矩、讲规矩、守规矩。法律是治国理政最大最重要的规
请下载后查看,本文暂不支持在线获取查看简介。 Please download to view, this article does not support online access to view profile.
期刊
自1984年至今,虽然思想政治教育专业的设立范围基本覆盖全国,且形成了本科、研究生、博士生等完备的培养体系,但人才培养问题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新自由主义、历史虚无
二战中期,德国上尉“红狐”舍维克率领的部队遭盟军偷袭,被打散了,他独自流落到了乌克兰边陲的村庄。  舍维克已经漫无目的地走了好多天,又冷又饿。突然,前方闪过一团阴影,他悄然止步,屏住呼吸。只见草丛中走出一个小女孩,她看到舍维克,居然露出高兴的表情:“太好了,你能抱我上去吗?”  小女孩指着一架搭在树上的破秋千。她腿上有疤,看来是爬树时蹭的。舍维克心一软,抱她上去,轻轻荡了起来,小心地问:“你住在南
2017年5月9日7时许,我老伴儿张某到早市买菜时,不慎将刘姓老人手中拎着的一袋豆浆碰掉。刘某强调是我老伴儿撞到他豆浆才掉地的,非得让赔偿;我老伴儿说自己是正常通过,没有过
这一生,我只流过三次泪。老人坐在我面前,伸出三根枯树枝般的手指对我说。除此之外,我哭过许多次,嚎过许多次,但就是流不出泪水来。我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为了便于了解病
樊健军,一九七○年生,江西修水人,在《人民文学》《当代》《天涯》等杂志发表小说。有小说被《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作品与争鸣》《长江文艺(选刊版)好小说》等刊物转载,并入选多种选本。出版有长篇小说《桃花痒》、短篇小说集《水门世相》,曾获江西省优秀长篇小说奖,首届林语堂小说奖,首届《星火》优秀小说奖。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五期高研班学员,江西省文联滕王阁文学院特聘
马克和凯莉是大学同学,两人在上大学的第二年就相恋了。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可是随着毕业的到来,两人开始有了矛盾。  马克要留在纽约工作,而凯莉则希望回到家乡俄亥俄州工作,并希望马克能跟她一起去。马克不愿意去俄亥俄州,他提出不在纽约也可以,那就去他的家乡内华达州。当然,凯莉也不愿意去内华达州。  于是,两人一怒之下,决定分别回到自己的家乡。临走之前,他们决定,在两年之内互相不联系。如果两年之后,两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