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诗篇(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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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夏夜里冲洗
  少年和父亲在夏夜里冲洗,
  两个人赤裸身体。
  父亲把一桶井水浇在少年头顶
  像高大的雨天,缓解幼小的焦灼。
  他们视线都避开对方的私密处——
  那两座小型栈桥
  在联通一个家族的来路与前途。
  月亮在水桶里急剧颤动。
  多年后,父亲移居野地。
  少年已经老了。
  夏夜里在淋浴室冲洗,
  他依然会抬头看看高处有没有父亲。
  黄河故道
  黄河走过的这条旧路
  由新一代的麻雀、野兔、牛羊、白杨
  刺槐林、鸡冠花、马齿苋、玉米……
  接著走。
  太阳也沿这条旧路
  朝西边的村庄里穿过去,
  手捏黄昏这一枚巨大的金戒指
  去向黑夜求婚。
  我的去向是一个旅馆而非芳心。
  我捏着的手机里充满
  机心、股市交易指数、幻象、抑郁症。
  我目前还能回到黄河故道成为新人——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我、麻雀、野兔、牛羊、白杨、刺槐林
  鸡冠花、马齿苋、玉米……黄河的后裔
  无穷尽,我没有理由孤绝或自弃。
  己亥年立秋后,一个黄昏,
  在民权县,在黄河开辟的故道上
  我复习母亲的传奇、足音、体味
  宽阔、泥沙俱下、一以贯之。
  她在不远处哗哗啦啦走水路
  顺便照拂故道上萌芽、成荫的儿女。
  她可能还会改道,像诗人反复换行、转折,
  让一张宣纸成为万物生长的平原。
  车过庄子镇
  以庄子为名的这一小镇
  处于农作物和工商业的海洋了。
  庄子化身为鲲、为鹏
  不知其几千里也,扶摇直上,窥中原。
  车过庄子镇,没有拜谒庄子墓。
  他肯定没有居住在那里。
  傍晚天气预报的卫星云图中,
  有庄子面孔恍兮惚兮,惊鸿一现。
  他更可能脱离身体之蛹壳
  成为精神性的小蝴蝶,栩栩然。
  每当我一左一右分开繁体版《庄子》,
  就拥有一双翅膀的绚烂和自由——
  须减肥,删除种种欲望和重负。
  在跑步机上逍遥游,用汗滴组成秋水篇?
  庄子若看见我如此情状
  大约嘿嘿一笑,复深深一叹。
  他会对我没有下车祭奠表示赞许:
  “磅礴万物以为一”嘛。
  一辆汽车、鲲鹏、蝴蝶,
  悄悄互换了大气中的位置和轨迹。
  苍颉墓口占
  这座墓,也是一个巨阔的象形字
  写在青草与黄土之间。
  伟大的汉语文章
  是你无穷无尽的遗容。
  一道闪电在天空一撇一捺
  一条蛇在沙滩竖弯钩
  一盏灯在火光里传递人间信心
  一场秋雨点点点点……
  你临摹过的万象四季
  崭新如初,而我已经丧失
  战栗和惊喜的能力,
  对银行的爱意强于山水和女子。
  只有诗歌能反对不自然,
  只有笔尖像祭拜你的一炷香——
  所谓写作,就是让风声一句又一句
  重返失魂落魄的身体。
  夏末了,植物一笔一画认真茂密。
  你墓前的一根树枝和一个鸟巢
  像“旦”字,赋予长夜里的你
  以日出之信心和花旦之惊艳。
  柿园汉墓陶俑
  守门俑已无门可守。
  骑马俑的双腿纪念一匹马的轮廓和体温。
  仕女俑的两手闲下来
  不必再点灯、焚香、献花、端茶倒水。
  从墓地移居博物馆展柜,
  主人早已在金缕玉衣里失踪。
  泥土和火焰保存仆从形容,
  衣饰和发型传达出汉代中原的风格。
  陪伴一个贵族华丽的死亡,
  还有陶制的猪、羊、小路、河流、天空——
  在地下留恋人间,
  尽管魑魅魍魉永生于大街小巷。
  幸好有草根、蚯蚓和露水,
  守护着门仆、马夫、仕女的长眠。
  柿子熟透落地,素朴的亡灵就喜泣、低语:
  “泥土里的香气浓了啊……”
  山村小记
  村民练习商人的语调和眼神。
  市场经济深入群山——
  酒吧、咖啡馆,山涧漂流……
  货币像春风传递花粉,结出利润,
  田野和床榻只能孕育古老的生机春意?
  走出农家餐馆,游客围观
  笼子里的一群公鸡、两只喜鹊。
  它们分别负责菜谱和美学。
  手抓玉米粒扔进去
  就能消灭笼子里的平静与矜持。
  旅行社大巴司机还在午睡。
  路边,大花圈覆盖新坟。
  一个新死者开始在泥土里积攒
  零钱般的草种,明年春
  就能为头顶的小山峦买来花草和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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