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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江南的评弹“老听客”来说，“小闲话”这一名词并不陌生，它是苏州评弹重要的艺术元素，也是说书先生孜孜以求的素材宝库。这种语言源于一方水土的滋养，有形象、幽默、通俗等特长，长期以来始终是评弹书目不断提升水平的保证，也构成了长三角一带评弹艺术特殊的风格和意趣。
在老艺人的谈艺录中，搜集和保存“小闲话”的佳话常被提及。它似乎是过去苏州评弹创作常用的一种方法。蒋月泉回忆自己幼年的学艺经历：师父张云亭平时喜欢四处闲逛，观察市井生活，但回到家里就躺在竹榻上闭目养神。徒弟练琵琶声音大了，每每会被斥责，因为干扰了“清梦”。事实上，看似一动不动地躺着，老师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创作。每当想到一句妙语，他赶紧坐起来，随便找张小纸头记下来，扔进后面的小篓中。日积月累，这一篓的废纸成了无价的艺术瑰宝，也是蒋月泉最渴望继承的“家当”。又如：“巧嘴”姚荫梅的成功秘诀是一个记有箴言妙语的小本子，他习惯随走随听、随听随记。其实，不管是篓子还是本子，它们所承载的是只言片语的“小闲话”。
评弹俗称“说书”，评话是大书，弹词是小书。与北方的评书一样，它们大都属于用语言叙事的曲艺形式，也是借讲故事来挣钱的行业。话都会说，事都能讲，观众为何要掏钱来听艺人谈古论今呢？说书艺术的门道无外乎两个方面：一是说什么，即书目创作，用故事本身的新奇、独特来争取演出市场。以往，对文化水平较低的江湖艺人来说，打造一部新书实非易事，成功的概率也不高。二是怎么说，即演技精进，虽然是众所周知的老故事，不一样的说法也能招徕观众，甚至成就自己的风格。这其中包括嗓音、口齿、节奏、面风、手面等诸多方面的技巧，而“小闲话”则经常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苏南人把语言称作“闲话”，说话叫“讲闲话”。在日常的表述中，“闲话”只有真假之别，没有大小之分。即便评弹的专业术语也取小舍大，没有“大闲话”一说。实际上，所谓“小闲话”并不完全是对语言篇幅的界定。说一回书，演员势必要借助大量长长短短的句子。在数以百计的精练语句中，能被冠名“小闲话”的并不多。相反，有些很长的句子或句组同样能以“小”视之。这其中的取舍更多基于艺术性的标准，有时用“妙语”来指代也相去不远。然而，无论艺术性还是“妙语”都是宽泛、模糊的界定。作为当下观演的评弹，对语言有更多地域和舞台的要求。
一、以方言、俚语为基础的艺术加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地方文化在方言中往往体现得格外充分。如吴语形容颜色，常用叠词前置的方式构词：绚绚红、碧碧绿、蜡蜡黄、墨墨黑、雪雪白、赤赤紫、生生青。这和北方语系红彤彤、绿油油等叠词后置明显不同。至于民间的歇后语、行话、切口、叫卖等更是蕴含丰富的地方风俗。由于从小耳濡目染，又只有本乡本土才知趣达意，它们中相当一部分是喜闻乐见、凝结乡情的妙语。“摇仔三日船，缆绳啊朆解”“甜么甜到粽子糖，苦么苦到活孤孀”“眼睛一只，看到平望八尺”“太湖里勿死，死了嘞泱沟里”这类语言在江南十分常见，它们形象生动，又与当地的环境、特产、劳作紧密相连，所以成为了评弹妙语的组成部分。然而，俗话谚语过于日常且缺少艺术加工，其舞台效果往往不特别显著。因此，评弹的“小闲话”在它们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工、渲染。比如：苏州人用“敲碎水缸湮过来”表达含沙射影的意思，但仅此一句并不能构成好的噱头。在《玉蜻蜓·父女相争》一回书里，蒋月泉说到金张氏明骂老仆、暗讽父亲，就用了这句话，但后面又补充道：“张佬佬又不是死人，坐在那里，屁股上只觉得阴当当。”这就把一般的民间谚语变成了应景切题、引人发笑的“小闲话”。
二、以描绘、渲染为要旨
古今中外的演艺形式，叙事写人者众多。与戏剧、影视不同，评弹既无考究的服装、布景，也没有夺人的音响和特效。仅凭演员的一张嘴和简单动作，要把古今轶事、各色人物描述得有血有肉、趣味盎然，这要倚靠变嗓、乡谈、脚色等多种技巧，对语言具有更高的要求。在直观、写实的表演艺术那里，需要突出强调的部分，直接用肢体动作或者布景呈现给观众即可。而说书必须借助大量描述性的语言，传达其形状特征，使听客在头脑中生成一种具象的联想。因此，这门艺术尤其注重刻画、形容和渲染的语汇，“小闲话”在这方面的作用格外突出，大致可以分为状物绘景和写人抒情两个方面。
在表现景物方面，曲艺的缺陷明显：没有特写、全景等镜头语言，也不具备舞台美术的辅助。例如：为了说明古代权贵生活奢华，用极好的翡翠做棋子，电影给个特写就解决问题，说书则完全倚仗语言来表述。平庸的说法往往是形容词的大量堆砌，像“光彩夺目”“碧碧绿”“实在好”等。这仅实现了达意，所产生的画面感却并不理想。在《十美图》中，张鉴庭运用“小闲话”的效果则如临眼前：他先用提问激发兴趣“阿晓得翡翠的绿头要好到哪能？”再自答“拿只瓷碗倒点水，一粒棋子放进去，整碗水生青碧绿。”又如《玉蜻蜓》中，为了形容金贵升衣着讲究，张云亭的寥寥数语甚至可以超越影视的生动：“早上衣服上绣的花只是骨朵，中午稍微开一点，吃过饭开足，夜里花谢了。从花苞起到掉落花瓣，他一天换六件衣裳，一样颜色、相同式样。”这些“小闲话”看似是夸张的描绘，实则用极细腻的笔法，充分彰显了外在叙述者的评点功能，属于评弹艺术扬长避短的技巧，也是语言类艺术的优势所在。
对性格、情感等人物内在的描摹，话剧、影视等代言体的表演长于真实，却大多不能浓墨重彩地铺叙和夸张。评弹用叙述者的语言进行剖析，有时更为精准和细致，这同样离不开“小闲话”的运用。例如：在戏剧舞台上，人物的性格、涵养多用语速和动作来体现。由于书台空间限制和一人多面的特征，评弹则多把演的部分用说表来替代。如果演员只是强调书中角色性子慢、不着急，显然平面而枯燥，运用既有的民间谚语则会形象不少：“说起话来，初一一句，月半一句”；“像吃烏龟肉长大的”。而更优秀的“小闲话”甚至可以企及漫画夸张、幽默的效果：“六月里穿丝绵的棉袄不出汗”；“别人一口痰吐他脸上，不用手去擦，让它自己风干”；“隔壁天火烧，摸摸墙头烫不烫，烤块条头糕，吃完再走”。这些细节如果一招一式地表演出来其实未必出彩，但说书人三言两语的衬托，却能把人物的性情特征放大、凸显，用极短的时间加深听客的印象，为书情的发展提供铺垫。 三、以趣味、细腻为追求
说书的语言技巧丰富多彩，仅白口就分为：官白、私白、表白、衬白、咕白、托白等。然而在连篇累牍的说话中，仅一小部分属于“小闲话”，且为艺人格外珍视。因为，它们既需要技巧的支持，更是智慧、情趣和朴素哲理的凝结，犹如做菜用的味精，起到提鲜增味的作用。苏州评弹切合江南人的性格特征和娱乐习惯，以“理、味、细、趣、奇”为审美追求。同样的书情内容，要说得细腻且有味，新奇又风趣，艺人就必须不断地筛选和锻造语言，使之凝练、精致。因此，经过历代艺人的加工，很多啰唆、苍白的表述逐渐被浓缩为佳句妙语。
它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以趣味见长，是噱头的基础。评弹虽然也用“外插花”来取乐，多为日常现成的段子，但真正出色的笑料是“肉里噱”，要求与书情相结合，以人物的性格、特征为支撑。例如：有“小书之王”美誉的《三笑》素以谐趣著称，而角色的夸张、变形正是其噱头的重要来源。其中，祝枝山每每因高度近视导致人前出丑，该特征更是《戏祝》一回书舞台效果的基础。因此，强化近视的缺陷尤为重要，如果只是交代“三尺半眼光，四尺朝外，看不清爽”，似乎平淡無奇。徐云志的“小闲话”则可以让人物有血有肉：“走在街上，地上一只银针闪闪发光。他当是一粒金刚钻，拿到手里，不当心针尖刺破皮肤流出一滴血。哦搞错格哉，不是金刚钻，是红宝石。”有时候，巧妙的“小闲话”在风趣之外，还能令人回味和思考。在《杨乃武·三堂会审》中，徐绿霞说到一众闲人争看小白菜的美貌，衬了一句点评：“世上的人啊，养么都要养男的，看么都要看女的，我实在是弄不懂，你们啊懂？”这就把旧时父权社会重男轻女、好色贪花的风气袒露无遗，让人忍俊不禁之余，若有所得。
当然，无论是渲染还是幽默，评弹大多离不开细腻的风格，这切合江南人的性格和审美。事实上，说书的“细”主要体现在书情和语言两个方面。前者是对故事本身的丰富和雕琢，后者则侧重说法的考究，二者相辅相成、融为一体。例如：小说《三国演义》中，曹操赠关羽赤兔马的情节，只用200余字。苏州评话则演化出：司马懿选马、关羽相马、赤兔疯马、华吉带马等诸多额外的内容，足足可以说上一个半小时。然而，内容的增加有时会造成情节推进的滞缓。对急于了解后面故事的听客来说，过分的铺叙、描摹容易产生厌倦感。因此，“小闲话”的重要性正是用语言的细化和艺术来辅助内容的细化。“关羽相马”自然要分辨马的优劣，如果只说白马太胖、黑马太瘦显然缺乏语言的魅力。顾宏伯的“小闲话”则是以人喻马、妙趣横生：“自从被牵了出来，黄骠马的四只蹄子一直没站定过，这只抬起来那只放下去，不停不歇。这种轻骨头的马就像路边的阿飞，哪能可以上战场。”又如：《啼笑因缘·跳舞厅》一回书，需要对旧时舞厅中的各色人物和活动进行细致刻画。这种大篇幅的环境介绍经常显得冗长、枯燥，姚荫梅说来却绝无此弊：“开香槟是贵的，一瓶要洋钱十五块，就为听‘嘭’这一响，啊要浪费。我看不如花几角洋钱买点烧酒，带几只炮仗，喝一口，点一个——‘嘭’，多节约啊。”虽然寥寥数语，其中包含了历史信息、情景再现、对比、拟音、点评等诸多的艺术元素，所以能实现细腻中见风趣，借调侃来讽刺的效果。
综上所述，“小闲话”在评弹书目中篇幅虽小，但贵在精妙，是鲜活、凝练的语言艺术。它既需要地方文化的滋养、传统演技的沉淀，更离不开与时俱进、活学活用的革新和发展。当下，人们的审美习惯更倾向于短、平、快的快餐文艺，具备交互、分享功能的网络媒体。以细腻、繁复为追求的长篇书目越来越难以获取市场。因此，增强说书语言的艺术性是吸引青年听客不可或缺的举措。然而，以往现成的精彩语汇，今天听来每每索然无味，甚至不知所云。因为，诸如“蒲鞋着袜”“七石缸门里大”“关亡讨口气”等很多的名词和现象已然脱离了时代和环境。基于此，今天的评弹演员一方面需要继承传统书中“小闲话”的编演规律和方法，辅助新书目的创作和推广，另一方面要充分利用年轻人熟悉的新语汇和事物，来锻造属于今天、折射当下的奇言妙语，这才能使“小闲话”的大作用得以体现，也才能让苏州评弹这一江南明珠再现光华。
在老艺人的谈艺录中，搜集和保存“小闲话”的佳话常被提及。它似乎是过去苏州评弹创作常用的一种方法。蒋月泉回忆自己幼年的学艺经历：师父张云亭平时喜欢四处闲逛，观察市井生活，但回到家里就躺在竹榻上闭目养神。徒弟练琵琶声音大了，每每会被斥责，因为干扰了“清梦”。事实上，看似一动不动地躺着，老师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创作。每当想到一句妙语，他赶紧坐起来，随便找张小纸头记下来，扔进后面的小篓中。日积月累，这一篓的废纸成了无价的艺术瑰宝，也是蒋月泉最渴望继承的“家当”。又如：“巧嘴”姚荫梅的成功秘诀是一个记有箴言妙语的小本子，他习惯随走随听、随听随记。其实，不管是篓子还是本子，它们所承载的是只言片语的“小闲话”。
评弹俗称“说书”，评话是大书，弹词是小书。与北方的评书一样，它们大都属于用语言叙事的曲艺形式，也是借讲故事来挣钱的行业。话都会说，事都能讲，观众为何要掏钱来听艺人谈古论今呢？说书艺术的门道无外乎两个方面：一是说什么，即书目创作，用故事本身的新奇、独特来争取演出市场。以往，对文化水平较低的江湖艺人来说，打造一部新书实非易事，成功的概率也不高。二是怎么说，即演技精进，虽然是众所周知的老故事，不一样的说法也能招徕观众，甚至成就自己的风格。这其中包括嗓音、口齿、节奏、面风、手面等诸多方面的技巧，而“小闲话”则经常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苏南人把语言称作“闲话”，说话叫“讲闲话”。在日常的表述中，“闲话”只有真假之别，没有大小之分。即便评弹的专业术语也取小舍大，没有“大闲话”一说。实际上，所谓“小闲话”并不完全是对语言篇幅的界定。说一回书，演员势必要借助大量长长短短的句子。在数以百计的精练语句中，能被冠名“小闲话”的并不多。相反，有些很长的句子或句组同样能以“小”视之。这其中的取舍更多基于艺术性的标准，有时用“妙语”来指代也相去不远。然而，无论艺术性还是“妙语”都是宽泛、模糊的界定。作为当下观演的评弹，对语言有更多地域和舞台的要求。
一、以方言、俚语为基础的艺术加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地方文化在方言中往往体现得格外充分。如吴语形容颜色，常用叠词前置的方式构词：绚绚红、碧碧绿、蜡蜡黄、墨墨黑、雪雪白、赤赤紫、生生青。这和北方语系红彤彤、绿油油等叠词后置明显不同。至于民间的歇后语、行话、切口、叫卖等更是蕴含丰富的地方风俗。由于从小耳濡目染，又只有本乡本土才知趣达意，它们中相当一部分是喜闻乐见、凝结乡情的妙语。“摇仔三日船，缆绳啊朆解”“甜么甜到粽子糖，苦么苦到活孤孀”“眼睛一只，看到平望八尺”“太湖里勿死，死了嘞泱沟里”这类语言在江南十分常见，它们形象生动，又与当地的环境、特产、劳作紧密相连，所以成为了评弹妙语的组成部分。然而，俗话谚语过于日常且缺少艺术加工，其舞台效果往往不特别显著。因此，评弹的“小闲话”在它们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工、渲染。比如：苏州人用“敲碎水缸湮过来”表达含沙射影的意思，但仅此一句并不能构成好的噱头。在《玉蜻蜓·父女相争》一回书里，蒋月泉说到金张氏明骂老仆、暗讽父亲，就用了这句话，但后面又补充道：“张佬佬又不是死人，坐在那里，屁股上只觉得阴当当。”这就把一般的民间谚语变成了应景切题、引人发笑的“小闲话”。
二、以描绘、渲染为要旨
古今中外的演艺形式，叙事写人者众多。与戏剧、影视不同，评弹既无考究的服装、布景，也没有夺人的音响和特效。仅凭演员的一张嘴和简单动作，要把古今轶事、各色人物描述得有血有肉、趣味盎然，这要倚靠变嗓、乡谈、脚色等多种技巧，对语言具有更高的要求。在直观、写实的表演艺术那里，需要突出强调的部分，直接用肢体动作或者布景呈现给观众即可。而说书必须借助大量描述性的语言，传达其形状特征，使听客在头脑中生成一种具象的联想。因此，这门艺术尤其注重刻画、形容和渲染的语汇，“小闲话”在这方面的作用格外突出，大致可以分为状物绘景和写人抒情两个方面。
在表现景物方面，曲艺的缺陷明显：没有特写、全景等镜头语言，也不具备舞台美术的辅助。例如：为了说明古代权贵生活奢华，用极好的翡翠做棋子，电影给个特写就解决问题，说书则完全倚仗语言来表述。平庸的说法往往是形容词的大量堆砌，像“光彩夺目”“碧碧绿”“实在好”等。这仅实现了达意，所产生的画面感却并不理想。在《十美图》中，张鉴庭运用“小闲话”的效果则如临眼前：他先用提问激发兴趣“阿晓得翡翠的绿头要好到哪能？”再自答“拿只瓷碗倒点水，一粒棋子放进去，整碗水生青碧绿。”又如《玉蜻蜓》中，为了形容金贵升衣着讲究，张云亭的寥寥数语甚至可以超越影视的生动：“早上衣服上绣的花只是骨朵，中午稍微开一点，吃过饭开足，夜里花谢了。从花苞起到掉落花瓣，他一天换六件衣裳，一样颜色、相同式样。”这些“小闲话”看似是夸张的描绘，实则用极细腻的笔法，充分彰显了外在叙述者的评点功能，属于评弹艺术扬长避短的技巧，也是语言类艺术的优势所在。
对性格、情感等人物内在的描摹，话剧、影视等代言体的表演长于真实，却大多不能浓墨重彩地铺叙和夸张。评弹用叙述者的语言进行剖析，有时更为精准和细致，这同样离不开“小闲话”的运用。例如：在戏剧舞台上，人物的性格、涵养多用语速和动作来体现。由于书台空间限制和一人多面的特征，评弹则多把演的部分用说表来替代。如果演员只是强调书中角色性子慢、不着急，显然平面而枯燥，运用既有的民间谚语则会形象不少：“说起话来，初一一句，月半一句”；“像吃烏龟肉长大的”。而更优秀的“小闲话”甚至可以企及漫画夸张、幽默的效果：“六月里穿丝绵的棉袄不出汗”；“别人一口痰吐他脸上，不用手去擦，让它自己风干”；“隔壁天火烧，摸摸墙头烫不烫，烤块条头糕，吃完再走”。这些细节如果一招一式地表演出来其实未必出彩，但说书人三言两语的衬托，却能把人物的性情特征放大、凸显，用极短的时间加深听客的印象，为书情的发展提供铺垫。 三、以趣味、细腻为追求
说书的语言技巧丰富多彩，仅白口就分为：官白、私白、表白、衬白、咕白、托白等。然而在连篇累牍的说话中，仅一小部分属于“小闲话”，且为艺人格外珍视。因为，它们既需要技巧的支持，更是智慧、情趣和朴素哲理的凝结，犹如做菜用的味精，起到提鲜增味的作用。苏州评弹切合江南人的性格特征和娱乐习惯，以“理、味、细、趣、奇”为审美追求。同样的书情内容，要说得细腻且有味，新奇又风趣，艺人就必须不断地筛选和锻造语言，使之凝练、精致。因此，经过历代艺人的加工，很多啰唆、苍白的表述逐渐被浓缩为佳句妙语。
它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以趣味见长，是噱头的基础。评弹虽然也用“外插花”来取乐，多为日常现成的段子，但真正出色的笑料是“肉里噱”，要求与书情相结合，以人物的性格、特征为支撑。例如：有“小书之王”美誉的《三笑》素以谐趣著称，而角色的夸张、变形正是其噱头的重要来源。其中，祝枝山每每因高度近视导致人前出丑，该特征更是《戏祝》一回书舞台效果的基础。因此，强化近视的缺陷尤为重要，如果只是交代“三尺半眼光，四尺朝外，看不清爽”，似乎平淡無奇。徐云志的“小闲话”则可以让人物有血有肉：“走在街上，地上一只银针闪闪发光。他当是一粒金刚钻，拿到手里，不当心针尖刺破皮肤流出一滴血。哦搞错格哉，不是金刚钻，是红宝石。”有时候，巧妙的“小闲话”在风趣之外，还能令人回味和思考。在《杨乃武·三堂会审》中，徐绿霞说到一众闲人争看小白菜的美貌，衬了一句点评：“世上的人啊，养么都要养男的，看么都要看女的，我实在是弄不懂，你们啊懂？”这就把旧时父权社会重男轻女、好色贪花的风气袒露无遗，让人忍俊不禁之余，若有所得。
当然，无论是渲染还是幽默，评弹大多离不开细腻的风格，这切合江南人的性格和审美。事实上，说书的“细”主要体现在书情和语言两个方面。前者是对故事本身的丰富和雕琢，后者则侧重说法的考究，二者相辅相成、融为一体。例如：小说《三国演义》中，曹操赠关羽赤兔马的情节，只用200余字。苏州评话则演化出：司马懿选马、关羽相马、赤兔疯马、华吉带马等诸多额外的内容，足足可以说上一个半小时。然而，内容的增加有时会造成情节推进的滞缓。对急于了解后面故事的听客来说，过分的铺叙、描摹容易产生厌倦感。因此，“小闲话”的重要性正是用语言的细化和艺术来辅助内容的细化。“关羽相马”自然要分辨马的优劣，如果只说白马太胖、黑马太瘦显然缺乏语言的魅力。顾宏伯的“小闲话”则是以人喻马、妙趣横生：“自从被牵了出来，黄骠马的四只蹄子一直没站定过，这只抬起来那只放下去，不停不歇。这种轻骨头的马就像路边的阿飞，哪能可以上战场。”又如：《啼笑因缘·跳舞厅》一回书，需要对旧时舞厅中的各色人物和活动进行细致刻画。这种大篇幅的环境介绍经常显得冗长、枯燥，姚荫梅说来却绝无此弊：“开香槟是贵的，一瓶要洋钱十五块，就为听‘嘭’这一响，啊要浪费。我看不如花几角洋钱买点烧酒，带几只炮仗，喝一口，点一个——‘嘭’，多节约啊。”虽然寥寥数语，其中包含了历史信息、情景再现、对比、拟音、点评等诸多的艺术元素，所以能实现细腻中见风趣，借调侃来讽刺的效果。
综上所述，“小闲话”在评弹书目中篇幅虽小，但贵在精妙，是鲜活、凝练的语言艺术。它既需要地方文化的滋养、传统演技的沉淀，更离不开与时俱进、活学活用的革新和发展。当下，人们的审美习惯更倾向于短、平、快的快餐文艺，具备交互、分享功能的网络媒体。以细腻、繁复为追求的长篇书目越来越难以获取市场。因此，增强说书语言的艺术性是吸引青年听客不可或缺的举措。然而，以往现成的精彩语汇，今天听来每每索然无味，甚至不知所云。因为，诸如“蒲鞋着袜”“七石缸门里大”“关亡讨口气”等很多的名词和现象已然脱离了时代和环境。基于此，今天的评弹演员一方面需要继承传统书中“小闲话”的编演规律和方法，辅助新书目的创作和推广，另一方面要充分利用年轻人熟悉的新语汇和事物，来锻造属于今天、折射当下的奇言妙语，这才能使“小闲话”的大作用得以体现，也才能让苏州评弹这一江南明珠再现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