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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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势如破竹地赢,手里攒了很多筹码,正经的踌躇满志,觉得自己这次来澳门属于典型的马到成功。在我赢钱的时候,我身边有一个南美漂亮女人一直在关注我,我下注她便跟着我下注,准确地说我帮她赢了不少钱。我很得意,完全忘了我来澳门赌博的目的,就是这个南美女人搞得我心猿意马。我不止一次偷瞥她,她的漂亮给我的视觉冲击太大。她是那种黄色皮肤,属于欧美人和东方人都能接受的肤色。身材更是胜欧美人一筹,腿长,臀部有点翘,像古巴女排运动员。浓眉大眼,嘴唇厚,微笑起来让我恨不得把手里的钱都给她。男人的事儿就怕女人参与,肯定乱套,我像是喝了两瓶洋酒,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澳门,也是赶上澳门回归前的1998年,生怕回归了不让开赌场了。第一次就能赢钱,应该算是幸运,但仔细一想也属实至名归。我是一个自由职业者,专门为企业的各种项目写策划书,俗称枪手。大学毕业到现在六年了,积累了不少关系,也积累了不少钱。就在我春风得意的时候,认识了模特彬彬,她的美貌让我忘乎所以,很快我俩同居了。倒霉的是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正走背字,要不我也落不上结交她。认识的这两年来,颓废的她总是和她们圈子里那些女孩子打麻将消耗生命,把我积累的五十来万逐渐输掉,原本这些钱是我准备买房的。五十万呀,换作现在就是五百万,不,至少一千万,因为现在北三环一千万买不到了,当时五十万能买到的那么大房子。终于,我发现自己累了,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不够她打发颓废的情绪。于是摊牌,要么分手,要么结婚。她选择了跟我结婚,她要为我生孩子,做个好母亲。既然她有这样的信心,我决定赌一把,便借了朋友的二十万血战澳门。我的初衷,也是我出来前跟彬彬交代的,要是手气好,赢到五十万就回来结婚,要是输掉这二十万,便是我俩缘分不到,分手就不带后悔的。然后我自己慢慢东山再起,还钱跟她没关系。这些是前话,还是说我在赌台上的事儿吧。
  我是由二十万开始搏杀的,经过几个小时鏖战,算算手里的筹码差不多六十万了,早就达到我预期的目标。我几次想收手,一是不甘心,二是舍不得这个南美女人。当然不甘心了,彬彬打麻将输了两年,前后将近四十五万,换手如换刀,接输家的场子一般来说肯定会赢。果然,从进赌场就顺风顺水,几乎没遇见什么挫折,要不这南美女人也不会傍着我这个财神将近俩小时。再一个原因就是想多看看这南美女人的微笑,我试着换了一个台子,她微笑着跟了过来。男人嘛,好意思不让人家跟着?甩开膀子招呼吧。
  我要了点吃的,把肚子糊弄了一下。然后整理了内务,到洗手间方便,洗手,整理衣服,接下来是出征。可上厕所的工夫,也许是洗手了,把手气也洗掉了。回来就是输,一把没赢,倒霉的是那南美漂亮女人也跟着我晦气,每次下的注如泥牛入海一般。后来她看我的眼神都让我难过,是那种渴望、怀疑、担心、鼓励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元素。当我从赢到的六十多万输到手里还有五万的时候,我决心碰一下最后的运气,一股脑全部压上。南美女人犹豫半天,到底跟不跟着,我眼看着她来的时候三千本钱跟我赢到十万,现在她手里也就剩下一万。最终,她选择了押。就在她准备跟我全部押上的时候,被我制止了。我用眼神告诉她,不必跟着我冒险,她这次是跟我下注后第一回作壁上观。
  赌运背到如此的境地,是不可能赢的,我瞬间成了穷光蛋。我孤独地站在热烈的赌场之中,那叫一个可怜,这地方瞬间就不属于我了,我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南美女人都蒙了,她看我的表情太丰富了,是那种对自己的庆幸,又有对我的惋惜、可怜,或许还有更多别的什么元素。我苦笑一下,故作潇洒地用眼神告诉她这没什么,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她表面上对我的态度苦涩地微笑一下,自己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只是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看着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向她耸耸肩,张开双手一摊,意思是无所谓,这没什么,都这时候了我还装大个的。
  她还不走,我在赌场流连了一会,便向那里投去最后的一瞥,告别了,更准确地说是向自己的前半生告别。


  从赌场出来,我在大街上溜达,我知道自己手里除了一张机票以外什么也没有了,连住店的钱也没有,我原本没想到输了个干净。我一路后悔着就来到海边,感到海风的清爽,趁机把自己的未来捋了一下。要是自己坚定来之前的原则,赢到五十万,哪怕不再赢后面的十万,现在肯定是躺在舒适的五星级宾馆泡热水澡了。要是没有那个南美女人,自己也肯定是见好就收的。今天真倒霉,要不说女人容易坏事。自己在短暂的情场里得意,沉迷于那诱人的微笑,结果赌场失意,怎么古人说得就这么准!
  我先是做了俩小时流畅的后悔运动,之后才开始策划自己的未来。无非是回去重新来过,先猛干几年,把朋友的钱还上,再说了,反正年纪不算太大,我才二十八岁。我这人这点好,除了爱吃后悔药,对任何事情都是当机立断。我见远处有个电话亭,摸摸口袋,刚好有一些微不足道的零钱,便给彬彬打电话。
  “……咱俩缘分尽了,分手吧。”我的语气很镇定。
  “……”她知道我输光了,彻底蒙了。
  “喂,你听见了吗?我输光了!”我知道她傻了,但不至于傻到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吧。
  “不行,不能分手,咱想办法……”彬彬在那边慌了,下意识地不同意。
  “这事没有商……”
  人走背字,喝凉水都塞牙,话都没说完没钱了,电话自动断了。我再次翻弄自己的所有口袋,这纯属自欺欺人,早知道没钱了,还翻,完全是下意识反应,或者叫完成了一个过程。我想彬彬能明白我的意思,出来前我有过交代,万一出事这话就叫遗嘱了,说好了输了就分手。尽管电话断了,但我的话她肯定听到了,她知道结果了。本来我还想搞到一点钱再打电话仔细告诉她我的分手计划,但又一想我累不累?我伺候她两年,都到这会了还为她处心积虑,还叫男人吗?我觉得自己更加男子汉的是,一点没埋怨彬彬把钱全部输光,我认命。跟彬彬认识就是一场赌,现在赌输了,愿赌服输。
  我再次来到海边,不由自主向海水边走去,我想让海水荡涤一下我的身心,也许就能脱胎换骨,来个彻底的两世为人。突然,后面一束强烈的灯光打来,有如白昼。我回身,用手挡着眼睛看,见是一辆轿车开的灯,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向我走来。走近了,我才看得清是那个南美漂亮女人,一定是她以为我要轻生来制止的,原來她一直在跟踪我,这人还算有点良心。我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感激,眼眶子甚至有点潮湿。   她呜里哇啦地跟我说了一大堆话,还显得很激动,我能猜出来她一定是说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你还年轻,至于走这条路嘛之类。
  “喂,你会说英语吗?”我冷静地打断她的话,不打断估计她能说到天亮。
  “英语?”她有点赧然,用手比划了一个很小的动作,“……一点,一点点。”
  “中国话呢?会说吗?”我知道白问,但还是问了。
  她摇头。
  “你是哪国人?”我想这话她能听懂的。
  “……哦,巴西,知道巴西吗?”
  “太知道了,国家不小,国土面积占南美一半,人口一个多亿,盛产甘蔗和咖啡。”我没说太多,怕她听不懂,她要能听懂,我能如数家珍地说出连她都说不出的巴西历史、风土人情乃至文治武功。
  她兴奋地点头,好像巴西是个超级大国似的。
  “哦,想起来了,巴西说葡萄牙语,你才来澳门的吧?”见她说不出什么,干脆我问,我说一百句,哪怕她能听懂三句呢。
  “耶,耶耶……”她兴奋,要没把我当百科全书都对不起我。
  “你叫什么名字,名字!明白我说什么吗?”
  “耶,我叫维拉,维——拉——”
  “哦,维拉,认识你很高兴!我姓彭,叫彭勃。”我伸出手和她握手,她却和我拥抱了,还用脸颊贴了我腮帮子一下。幸亏我见过世面,还不至于像农民一样把脑袋羞得扎到地底下。自己还是第一次体会异国的礼仪,感觉很不错,有一种别说输了六十万就是死了也开心的感觉。
  “你——不要——这样?”她说的时候用手比划了一下跳海。
  “不不不,生活多美好,为什么要这样?这也太可笑了。”我也用手比划了不可能跳海的动作。
  “噢……”她明白了,很高兴,然后又呜里哇啦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估计是问我打算怎么办?
  “明天……明天我去坐飞机,明白我说的什么吗?呜——”我用手比划了一下飞机起飞的动作。
  “明天?”她问我。
  “耶!”
  “那你……”她用双手合十,放在耳朵边上,意思是在哪睡觉,这动作看来太世界化了,估计连印第安人都能看得懂。
  “没,没,没钱了。”我把口袋一拽,告诉她是空的,这动作她也应该明白。
  她明白了,马上拉着我向她的车子走去。我一点没害怕,因为我从她眼神里能看出她是好人,就算她劫我的色又怎么了,不亦乐乎呀。
  她开车飞快,我不知道她大半夜为什么这么玩命开。我侧脸看着她,她全神贯注地开着,车技很熟练,像参加F1大赛的选手。


  到了地点,她快步带我进门。她住在一个类似大陆通常见到的那种两居室的楼房,很干净,也很简单,一看就是单身女人的温馨家园。她们也讲究换拖鞋,幸亏我不是汗脚,要不给所有中国人丢脸了。我庆幸着,把拖鞋换了,这时候一只可爱的小狗跑过来,围着我四周转悠,两只前爪扬起扑着我的裤腿,好像我是出差刚回来的维拉老公。维拉见小狗这么喜欢我,愣了一会。
  “我听你叫它贝比?”我问维拉。
  “耶,贝比,它叫贝比。”
  维拉说完冲进屋里,第一时间就打开电视,显然是怕节目晚了。我跟着进去,见她一下子就点开了体育频道,一场球赛即将开始,她顿时高兴了,为没有晚了而庆幸。原来她是个足球迷,这下好了,我大学是足球队队长,足球是我专长。再仔细看,郁闷,澳门体育台没有汉语字幕,讲解的是广东话,我听不懂,可我一下子看出是罗纳尔多在比赛,十八年前正是罗纳尔多最辉煌的时候。
  “罗纳尔多!”
  我顿时欢呼,她很震惊。这有什么,我用英语和汉语告诉她历年巴西足球名人,从贝利开始,加林查、济科、苏格拉底等等,她为我对她的同胞如此谙熟激动不已,还当即拥抱了我,这回亲了我两下。我感觉很好,当即策划做点什么事能让她亲我三下。
  她一边眼睛不离开比赛,一边煮着咖啡。我俩继续艰难地评判踢的好坏,连说带比划,但互相传递的信息大体能知道,很有趣。似乎她认为罗纳尔多比贝利还让她崇拜,尽管我不敢苟同,但还是微笑点头。我们聊天的时候小狗贝比始终坐在我身边,眼睛不时地看着我和电视画面。罗纳尔多进球了,维拉疯了似的,比起我的鼓掌风格要南美得多,又亲了我,这回不止四下,是那种鸡啄米似的,像开机关枪。
  接下来焦急的是我了,我盼望罗纳尔多再进一个,我真够贪婪的。果然罗纳尔多没让我失望,十分钟后又进了一个。我高兴的同时,看着她,没想到她令我失望地亲了我一下。显然,胜局已定,第二个球的价值远不如第一个。
  再看的时候,我心下盼望对方赢,最好赢两个,二比二就有悬念了。那时候罗纳尔多再进一个,她肯定還得给我来个鸡啄米外加喜极而泣。
  比赛结束,国际米兰赢了,尽管罗纳尔多没再进球,有点差强人意,但足以让维拉高兴了。国际米兰这帮大腕们也真不给我争气,怎么不多给罗纳尔多创造几个进球机会,要不我和维拉的庆祝能达到球迷骚乱的境界。
  比赛结束后,我俩好一顿庆祝,先是历数罗纳尔多的辉煌战绩。由于语言不通,互相做着罗纳尔多各种进球动作,连中央台的罗纳尔多进球集锦也不如我俩权威。之后是做宵夜,我见她笨手笨脚,便主动上前,利索地煮着速冻馄饨,还积极寻找佐料等东西。我从冰箱里发现一小捆香菜,看来维拉早已入乡随俗,也知道馄饨汤里放香菜。我洗完香菜,用刀快速切着,我的刀工一流,都能听出节奏,类似京戏武打时候的锣鼓点。她见我一连串的动作如此娴熟,看呆了,连小狗贝比都心服口服地在地上扬着头静静地看着我。当我把馄饨端到餐桌上,灶台已经被我顺势清洗干净,这些家务都是我伺候彬彬的时候练就的,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现在可以说失之北京,收之澳门。
  女人是看不得男人做家务的,也许是我的状态让她感到亲切,她吃的时候老看着我,那眼神让我受不了。我没有异国情感的经验,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办,我慌得一塌糊涂,比起刚才在灶台上的叱咤风云,简直是天壤之别。   关键时刻还是她,从餐桌对面拉我的手,我顿时明白,便牢牢束缚住了她的手。俩人的手指都在动着,旋即,觉得这样的牵扯不足以表达彼此的情感了,便双双站起来,绕过小小的餐桌和未吃完的馄饨进行了伟大的国际主义拥抱。之后就是所有电影里都会出现的场面了,她迅捷拉着我到了卧室,并把我按倒在床上,我听之任之地配合着。与内地的女孩子相比,维拉是主动的,她引导着我,向着她满意的境界疾跑。当到达幸福的彼岸时,维拉的欢叫完全是南美风味,其热烈度,相当于罗纳尔多在世界杯决赛中进了五个球……
  由于被动,我觉得自己的水平没有发挥出东方人后发制人的特色,使得本应一场轰轰烈烈的做爱,完全成了南美人的风情演示。这时候我代表的不仅是中国人,更代表着整个亚洲人,我给亚洲人丢脸了。
  幸亏维拉根本不在乎我是否把自己的能耐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来,而是立刻进入玩味刚才的程序。她靠在我肩膀上躺着喘息,还不时地看着我,好像很满意。这时候贝比恰到好处地跳上了床,依偎在我的另一侧臂膀上。维拉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并对我说了什么,可惜我听不懂,她为什么惊讶,我那时候不明白。
  “你明天……”维拉说不出时间的英语单词,急得她跳下床来到钟表面前指着,意思是问我几点钟飞机。
  “中午十二点的飞机。”我明白她问我什么时候的飞机。
  她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双手合十做睡眠动作,又用手指头做了个六字,意思是我们有六个小时时间。我指着表的小针,从半夜四点一下子拉到十点,然后又做了刷牙洗脸的动作,她明白了。之后,她拿出今天赢的澳门币,分出三千和七千,告诉我这七千是赢的,再分出一半给我。这我能要吗?要了就是给我和中国人或者说整个亚洲人丢脸了。我坚决制止,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她也不再争了,准备着被褥,我看着她,觉得这人挺知恩图报的,明白要是没我,她的所有澳门币肯定血本无归,这一点倒像中国人。可惜我俩就是一夜的缘分,外国的丘比特也罢,中国的月下老人也罢,这时候都哪去了,怎么没人给我俩指出一条康庄大道呢?我也抱怨由于我俩语言不通,阻碍了我们的交流,为什么全世界没人能统一语言呢?要是有谁能完成此种壮举,诺贝尔和平奖肯定是跑不掉的,要是那些评委不同意,我会一辈子游说不已。
  维拉上了闹钟,我们相拥而眠,小狗贝比一下子钻进我的被窝,其亲密睡态更显得我像这个屋子的主人。


  在这样一位绝色美人旁边我能睡得着吗?谁也别唱这个高调。我呢,更是人,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跟维拉有关,例如永远能在一起生活,哪怕我现学葡萄牙语。我不止一次地侧脸看着她,西方人的面孔是有棱角的,高耸的鼻子,窄窄的脸颊,深陷的眼睛,即使睡觉的时候也显得立体感很强。天气热,盖在身上的毛巾被被她踢开,她全身裸露在我面前,那腰身,那长腿,都强烈地刺激着我,像极了一幅古典油画。彬彬是模特,但中国的模特只瘦高,胸部瘪瘪的,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而维拉,大骨架,真正的丰乳肥臀,我想一口一口地把她吃掉一定是人间最甜美的美味。维拉不打呼噜,从鼻子里出来的气息和缓温柔,像涓涓溪水流淌出来,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比之彬彬的轻微呼噜加之咬牙切齿要安宁得多。我多次问过彬彬为什么咬牙,她想了想说恨不得把赢她钱的人都咬死。想我从大学出道以来,在商场上拼搏,凭着能力冲杀出一条血路,又因为彬彬轻而易举地丧失,真的累了,今天能在如此漂亮的异国女人身边享受到片刻的舒适,我如何能不浮想联翩?
  闹钟还没响,维拉就悄悄地起床了。她早早来到厨房做火腿煎蛋,还煮了牛奶,并端到我面前。我醒来见到眼前的一切,不由自主地就像有个贤妻良母伺候惯了的户主一样,从容地靠在床边吃饭。她用手托着腮,全神贯注地看着我,偶尔我和她对视,她都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下头。巴西美女也有羞涩的时候?自从喜欢南美足球,我一向固执地认为巴西和阿根廷女人比较奔放。
  “够吗?”维拉指着早点。
  “够,够。”我用手指着眼前的托盘,里面几乎没剩下什么了。
  维拉笑了,把托盘端走。我慢慢地起床,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挽留之意,我都会义无反顾地留下。可看她的意思,也有点舍不得,想交流交流,再看表距离上飞机不到俩小时了。贝比见我离开了床,恋恋不舍地在床上看着我,神情有点沮丧,好像我要把它抛弃似的。
  我后悔了,早知道一夜不睡,跟维拉讨论一下有关留下来的伟大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也许她也愿意呢?也许就因为语言不通,不方便表达呢?也许就因为时间不够呢?看到维拉做好出门的准备,我失望了,知道自己又做黄粱美梦了。
  她一路开车,不时地看着我,又没法说话交流,也是,不开车交流都困难。我也急得跟什么似的,嘴里吭吭哧哧的,词不达意。
  一路上我俩着着急,机场就到了。
  “你,不用进去,我自己行,来不及了。”我告诉她,我没让她送我进去,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再等她把车停好,恐怕要耽误了。
  她点头表示理解,在我临出车门的时候在我嘴唇上扎扎实实地亲了一下。我有点愣,正琢磨着是不是要说点什么,至少问问她是不是希望我留下,维拉嘴里轻轻地说了句拜拜。
  我彻底断了念想,拎着包向候机室走去。我没敢回头,因为不敢看她此刻的表情,要是舍不得或者掉了眼泪,我会难受的;要是很平静或者无动于衷,我會更难受,还不如不看。好在至少我进大门之前,没有听见维拉汽车开走的声音。
  就在我准备办理登机手续的时候,突然发现贝比在我脚下摩挲我的裤腿。天呐,准是我们出来的时候维拉关车门之前贝比追了出来,并且上了维拉的车子,下车的时候贝比跟着我出来的。我迅速向门口追去,贝比紧紧跟着我,我冲刺到自动大门的时候,看见维拉的车远去,我使劲招手,她哪里看得见。她难道没发现贝比不在车上?那她一定沉浸在跟我分手的惋惜当中。
  我必须迅速做出反应,其实也不必了,因为我早就倾向留下,见到贝比只不过给了自己一个更好的理由罢了。我第一反应就是找维拉,可惜昨天晚上去的她家,今天一早稀里糊涂地出来,没记住她住在哪,我对本地一无所知。   找她家这事作罢,但找维拉的方法太多了,这我就经验丰富了。我先折回机场候机室,找到退票的地方,经过一番艰苦讲解,人家才把回程机票的百分之七十的钱退给我。有了这小一千块钱,心里多少有了底了。我再到大廳服务处,用英语告诉她们要是有一位叫维拉的巴西女士找我或者找贝比,一定要告诉她别急,留下电话即可。机场的服务人员还算素质高,马上微笑着答应。
  下面该考虑的是维拉会不会打电话询问机场,中间会隔几天还是几个星期,这样我必须在这些天能生存。我口袋里只有退掉机票的一千来块钱,趁着不饿,先去移民部门询问巴西来的维拉,也许他们有地址。我脑子就是聪明,我不得不赞叹自己始终是做策划的,善于动脑筋。
  在移民部门,他们找到了的确有维拉这人,只是不知道她现在住哪。我完成了寻找的一切可能,尽管没找到,但心理上踏实了,下面就该想办法安排自己了。折腾了一上午,饿了,我决定先和贝比大吃一顿,就算一会跳海也得落个饱死鬼。


  我来到一家中餐馆,换算了一下美金和餐牌上澳币的价格,要了三个菜。我从容不迫地吃着,像很有钱的架势,其实我是在盘算自己该怎么办。我和贝比在餐厅里待了两个小时,都快吃晚饭了,老板娘在水吧后面始终看着我,更奇怪的是她看着我的贝比,这时候我还不知道贝比原来是一条名贵的狗。
  老板娘哪知道我在进行残酷的抉择,我准备咨询女老板需要不需要招工。因为我穿得很体面,气质肯定不会是乡下人的样子,所以女老板一定会惊讶,她会说瞧这个帅小伙混的,到我这里打工来了。我思想斗争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问问,不去怎么办呢?手里这点钱根本不够在澳门几天的花销,我总不能把贝比卖了吧。
  “先生,您还需要什么吗?”女老板真聪明,知道我这里有什么事儿,打发服务小姐问来了。
  “我需要跟你们老板谈谈。”既然是你们给我机会,干脆就别客气了。
  “好的。”服务小姐刚要转身,被我叫住。
  “把这个带上。”我给了小姐结账的钱,因为我早已算计好了。
  我用余光看见小姐把钱交给女老板,并向女老板说了什么,女老板快步来到我面前。
  “先生,你找我?”
  我站起来,跟她握手,然后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俨然主人似的。女老板看着我慢慢坐下,满腹狐疑的样子。
  “我想找个工作,你这里有位置吗?”别看我犹豫了四个小时,一旦决定干了,我绝对属于快刀斩乱麻类型,这是我多年的风格。
  女老板当即惊了,上下打量我。要我也惊讶,不说自己一身名牌和气质,光是这条名犬,也不像打工的人。
  “别误会,我赌钱输了,也不想回内地了,打算换个活法。”我解释着,当然没有把我想留下继续跟维拉交往的真实目的说出来。
  女老板点点头,迅速琢磨着自己有没有打工指标。
  “也不会在你这里干一辈子,暂时的。”我为了让女老板放心,追了一句。
  “那你这狗……”女老板心想你总不会带着名犬干活吧。
  “朋友的,几天之内来拿。”
  “哦……你会干什么?”
  “您看我的身体,二十八岁,不至于什么都不能干吧?”
  “嗯……是单身吗?”
  “单身。”我心里奇怪,别是介绍我当鸭子吧。
  “你等着。”
  女老板回到水吧台,拿起电话跟谁说了半天。广东话,听不懂,看表情好像在跟对方研究把我卖给谁,卖多少钱的样子。
  老板娘打完电话回来,看了我半天。
  “不好办?”我问。
  “您贵姓?”
  “我姓彭。”
  “彭先生,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这里人员满了,不需要,主要是澳门快回归了……”
  “您就说结果吧。”好家伙,女老板要滔滔不绝了,我要不打断她的话,估计能从地球上怎么开始形成澳门板块讲起。
  “我七妹的餐厅缺少一个水吧管理,要是你愿意,我马上送你过去。”女老板说完看着我,也许她觉得我对她的人口二道贩子的行为不满意。
  “她也是开餐厅的?”
  “开得比我的还好。”
  “噢。”我踏实下来,显得很镇定,其实我哪有愿意不愿意的资格,今天要找不到工作我和贝比就无家可归了。尽管心里这么想,但嘴上还是从容地说,“那过去看看吧。”
  “好,我这就带你去。”女老板很高兴,“你准备一下,咱这就走。”
  “那走吧。”我有什么准备的,除了一个包,就是贝比。


  女老板开车带着我,路上我俩不免攀谈起来。
  “你妹妹不少?”我有一搭无一搭地问着。
  “我们姐妹八个,我行四,她们都管我叫四姐。”
  “都开餐馆?”
  “不会别的。从祖父那代就开这个,八个姐妹七个开了,老八在七妹那做跑堂,将来也准备开餐馆。”
  她们家倒是为澳门餐饮业做出了突出贡献,能为这样一个餐饮业名门望族打工我心里多少好受点。接下来聊了一些风土人情,四姐都顺便回答了,看得出她没多少心思在我身上。
  快到的时候,四姐稍微用心告诉我一个信息,就是七妹有点残疾。残疾就残疾吧,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没来得及纳闷就到了。
  四姐带我直接进了七妹餐厅。一见之后,我恍然大悟,七妹原来是个腿残疾,不是很厉害,但从她出来迎接四姐的动作上看,显然影响她的形象了。她们姐俩嘀咕了半天,我听不懂广东话,但感觉她俩的眼神跟我有重大关系。
  “彭先生,她是我七妹,你就在这里好好干吧,我回去照顾生意了。”四姐安排完要走。
  “喂!”我叫住四姐,“我可没有居留身份。”
  “这你放心,我七妹能搞定,你就安心表现吧。”
  四姐说完走了,她的话让我好不舒服,打工就是打工,好好表现什么?我既然想留下,就会好好干,要不达不到住在这里等待维拉的目的,更达不到凑足机票钱的目的。   “彭先生,咱俩来说说价钱吧。”
  七妹一边说一边用眼睛上下研究着我,我这辈子最不怕别人对自己的外在打印象分,要没这两下子,彬彬也不会屈尊跟我两年,甚至说维拉也不会把我带回家。从七妹的眼神上看,她應该对我很满意。
  “你没有居留身份,所以嘛,我担风险,出了事我需要拿钱去摆平……”七妹开始绕弯子,话里话外再清楚不过,就是想少给工钱。
  “你就说一个月薪水够不够回北京的机票钱吧?”有了机票,不管我接近没接近维拉,我都属于进退自如。
  “管吃管住,一千澳门币。”
  “别的水吧是多少?”我知道少,但不知道少多少。
  “别的水吧一般是两千,可你没有身份,我担着风险……”
  “好吧,我同意。”我打断她的话,要是不打断,估计又是说半天,反正一千澳门币肯定够机票了。
  “那好,今天就上班。”
  “可以。”
  “我来教你认酒杯。”
  接下来的工作巨艰苦,要在一个小时之内认出所有的酒杯。白酒杯简单,啤酒好多种,每种啤酒配哪类杯子,红酒哪种配哪类杯子,不像内地,三种杯子解决问题。我拼命记着,拿出当年高考的架势。
  七妹教完,考了我一下,我大体回答上来,记不住的,她再次告诉我。她很满意,但脸色照样拉得比较长,像个面瘫患者。我理解,没有老板主动表扬工人的。
  之后是带我去宿舍,就在餐厅的二楼,两间卧室,我被安排在和大厨老周一个房间。房间不小,刚好对着放两张床,我对面躺着大厨老周,七妹把他叫起来。
  “这位是新来的彭先生,他是咱的大厨,周先生。”
  我和迷迷糊糊的老周握手,七妹向外喊着,一会打杂的小霍和二厨来了。七妹把我们介绍完,交代一句五点上班就走了。
  “彭先生,会广东话吗?”老周问我。
  “不会,地道北京人,听口音你是河北的?”我反问。
  “石家庄的。”
  “彭先生,你英语怎么样?”小霍问我。
  “英语没问题。”我回答。
  “好啦,这下好啦,这鸟地方别人听不懂我们普通话,我俩又不会讲英语,你来就好了。”小霍拉着我的手,像见到救星一样。
  “你是河南的?”我听出小霍的口音。
  “洛阳的,知道洛阳吗?”小霍怕我不知道。
  “当然知道,洛阳纸贵嘛。”我来句典故。
  “洛阳纸才不贵呢,比你们北京便宜多了。”
  我见小霍听不懂我说什么,赶紧转移话题:“以后请多多关照了。”
  “哪里,今后还得请你多帮忙,我们都不敢出门。”
  “对,去银行人家都听不懂,这下好了。”
  原来叫我办这些事,太简单了,我答应他俩,并答应让他们学会如何存钱和往内地寄钱,那时候不像现在,通过手机微信就全办了。他俩一个劲说有我就行了,不用学鸟语了。我没再说什么,没有告诉他俩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在这里干几天,要是没有和维拉继续好下去的可能,也许干完一个月,挣到了机票钱我就往北京杀个回马枪了。


  当天晚上就开工,我把贝比留在房间里,挽起袖子就干活了。来到水吧,看见八妹和她未婚夫一身跑堂装扮站在那里,七妹介绍我们认识。八妹根本看不起内地来的,给了个哼哼。那未婚夫是洋人,估计是葡萄牙后裔,长得不错,跟我倒是握手了,但骨子里更加看不起。我没跟他们计较,再次复习认酒杯,这时候客人们就来了。
  别看七妹才二十五岁,她的餐馆生意特火爆,加上刚好是周末,晚上翻了几台,把我累得跟狗一样。七妹真够抠门的,周末客人爆棚的时候也不多招一个跑堂来,而是自己亲力亲为带着八妹和她未婚夫跑堂。等客人一少,七妹立刻休息,坐在一张桌子上看报纸。八妹也欺负人,本来该她打饭后甜食的工作,却让我做,我已经忙得四脚朝天了,她俩也不说自己去打。
  “快点快点,真笨!”八妹骂着。
  我差点把水吧台砸了,老子不干了,到你这受气来了!七妹看见我有点要翻脸,赶紧过来帮了两下。
  “八妹,人家今天刚来,还不熟悉。”七妹说着八妹,让我多少感到七妹还没坏到底。
  到了晚上八点,火爆场面刚刚得到遏制,酒水单子在我桌面上都消灭了,肚子饿了,我趁机进厨房。
  “有吃的吗?”我悄悄问小霍。
  “早给你准备好了,吃吧。”
  我见是一碗馄饨,摸摸,温乎的,便几口吞了。
  “你真行。”小霍对我竖起大拇指。
  “什么真行?”我以为说我吃饭快。
  “一上手就利索,以前的水吧,被老八骂惨了。”
  我对自己干活历来放心,到哪学什么都快,我要不行,内地没几个行的了。我趁机抽烟,猛吸几口赶紧跑出去,八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把她又送来的几张单子做了。
  收工的时候,不开心的事儿来了。
  “彭先生,你帮我把全部杯子都洗了,擦干净放回柜子里,然后把所有桌子上的五味瓶填满。”七妹板着脸说。
  “这活儿也归我?”就是再不懂行的人也明白,这是跑堂的活。
  “我们这里就是这规矩。”
  “那烟灰缸呢?”
  “你也要帮我清洗完了。”
  靠,剥削,地地道道的剥削。有这样帮忙的吗?这分明是命令,还属于粗暴的那种。这小娘儿们,看不出来,原来这么恶毒,怪不得缺水吧呢,估计没人能干长。我没脾气了,既然已经进入资本主义设下的埋伏圈,被残杀是必然的。好在小霍帮了我不少忙,当我往地下室取酒水的时候,刚好遇见他扛大米,就手帮我拎了不少酒水上去。
  当我把一切都干完,已经半夜一点半了,七妹倒是一直坐在旁边看报纸。小小年纪,竟然看得下去,也不知道帮忙搭一把手。我一边干活一边偷看七妹,别看她残疾,眉眼间倒是有点漂亮,就是那脸色,没有个笑的样子。今天少说利润上万,还不笑。换位思考一下,又不那么恨七妹了,劳资之间的关系永远是不平衡的,资本家的钱里永远渗透着工人的血汗,《资本论》咱学过。   晚上,老周和小霍在我的房间里下棋等我,当我筋疲力尽进来的时候,小霍热情过来,告诉我帮我照顾了贝比。贝比见到我又是活蹦乱跳,多少让我得到了一些慰藉。
  “彭哥,我给你按摩按摩吧。”小霍说,“肯定累惨了。”
  我茫然,不知道小霍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就让他按摩吧。”老周让我放心,“他还得求你往家里寄钱呢。”
  闹半天是等价交换。也是,就算小霍能跟银行语言沟通,他也怕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那点银子被银行算计了。我趴下,小霍上来给我按摩,挺舒服的。
  “手法不错呀。”我在底下感叹。
  “我学过的。”
  “他是师娘教的。”老周揶揄着。
  “老周,你在新来的彭哥面前贬我是吧!”小霍愤愤然,“彭哥,别听他的,刚输了一盘就不平衡了。”
  “开个玩笑嘛。小霍你这点不好,不识逗。”老周笑着解释。
  “彭哥,你觉得老板娘怎么样?”小霍说正经的了。
  “是呀。”老周也好奇地跟着问。
  “……什么……怎么样?”我不解。
  “你不是来相亲的?”小霍傻了。
  “什么?相亲!”我一下子坐起来,像吃了烟袋油的眼镜蛇。
  “四姐带你来不就是为了娶老七的嘛。”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四姐走的时候叫我好好表现呢。我苦笑,没想到我都沦落到这步田地,还能有娶富有女人的命。我真不知道人生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有女人花光了我的钱,现在又有女人让我花她的钱?
  他俩再问我的时候,我厌烦这话题。
  “你们老关心这个!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我逗他俩。
  “当然有关系了,你当了老板,我们俩也跟着沾光。”
  我终于明白了,他俩等着我鲤鱼跳龙门呢。可我哪能让他俩知道我脑子里想的全是另外一个人呢。
  这时候楼上传来噪音,没完没了。
  “楼上怎么啦?”我问。
  “闹猫呢。”老周回答。
  “闹什么猫?”
  小霍神秘地笑了。我顿悟,原来是八妹和未婚夫在做爱。都说欧洲人厉害,今天让我“耳听”为实了。


  这餐馆怪,晚上人气爆棚,白天人少。八妹和她葡萄牙后裔未婚夫继续欺负我,让我盯着少数的客人,俩人就到楼上去加班做爱。小霍冲我挤眉弄眼说:
  “他俩每天至少三次。”
  “周末也加班,呵呵。”老周蔫儿坏。
  “也难怪,二十啷当岁,又是欧洲人,正是不管不顾的时候。”
  我说完,给飞机场打电话,对方说维拉来了,按照我说的把电话留下来了。我要了电话,给维拉打。
  “我是彭。”
  呜里哇啦, 电话那边的她显然很着急,也很高兴,说了一大堆葡萄牙语。
  “我在七妹餐厅等你。”
  我告诉维拉地址,维拉那边说知道这餐厅,我也就放心了。看来这餐厅有点名气。七妹倒实在,餐厅的名字拿自己的小名招呼,幸亏她不叫西施。
  撂下电话,我沉浸在幸福的等待之中。维拉的话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她会马上过来。
  “彭哥,中午想吃点啥?”小霍在厨房问我。
  “能做榨菜肉丝面吗?”
  “没问题,别看老周做饭不咋地,榨菜肉丝面还行……”
  小霍没说完,挨了老周一马勺。
  我正吃榨菜肉丝面的时候,维拉来了,见到我像见到组织一样的激动。我用中国话安慰她:“别这么激动,这里虽然是资本主义,毕竟比日本鬼子占领时期文明多了,属于朗朗乾坤。”
  “你说什么?”她不懂我呜里哇啦说什么。
  “你等会。”我做了一个让她安静等待的动作,上楼找贝比去了。
  贝比见到维拉抱头痛哭的样子如同生离死别一般。
  “你怎么会在这?”我估计她说的话是这意思。
  “我,為了,等你,专门到这里,打工,明白吗?”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别让她觉得我不够意思。
  “……那我……”她又说了一大堆,我就听不懂了。
  最后,她也急了,指着餐牌上面的图片,要买外卖带走的意思。显然她为了报答,想消费,好让我高兴。其实买不买东西对我无所谓,销售多少也跟我没关系,但我为了让她在这里多待会儿,还是高兴地为她服务。
  她指的是大虾炒面,我写了单子拿到厨房。
  “老周,做漂亮点。”我交代。
  “来熟人了?”老周问。
  “朋友。”我回答。
  “哇塞,彭哥在澳门都有朋友,不得了。”小霍干什么都是一惊一乍的。
  中餐馆做饭都有讲究,四十秒钟大虾炒面出来了。我数了数,一共放了五个大虾,小霍在老周放完大虾之后,又扔了一个进来。
  我给维拉装了外卖盒,她给了我大虾炒面钱和小费,小费给了我十块澳门币,大虾炒面才三十澳门币,显然有点感谢性质。我推托不要,说咱俩是朋友,哪能要你小费呢。维拉脸色不好了起来,坚持塞给我,我要是再推托就不近人情了。我收下,她满意地站起来走了。
  贝比很舍不得我,一个劲地叫唤,我着实安慰了贝比一番。维拉进了那辆半新不旧的本田,划着一道流线开走了。我有点怅然,难道这一切就结束了?放弃回去到这里当苦力可不是只为了把贝比还给她,我是有动机的。可她怎么一下子走了呢?这下把我算是彻底闪着了。不行,我得想办法接近她。
  晚上,八妹和葡萄牙后裔未婚夫在自己房间例行公事地做第三次爱,声音大得我们二楼都受不了。七妹也在三楼,她受得了吗?
  “你说,这山崩地裂的,老七受得了吗?”老周问我。
  “我哪知道,你问老板去。”我看着电视想着心事。
  “你等着吧,一会就该找你了。”   “找我?谁找我?”
  我纳闷,老周嘿嘿笑着,一脸的淫荡。这年头连大厨都淫荡了,世风日下呀。我和老周正揶揄着,楼上电话来了,是七妹来的,叫我去楼上一趟,老周脸上出现了算计对了的得意。
  “你怎么知道她要叫我?”
  “你去了就知道了。”老周还跟我这玩深沉。


  去了才知道,七妹受不了八妹的疯狂,有点饥渴,想叫我陪她。
  “来,坐,坐。”
  七妹让我坐沙发上。我坐下,她就坐了过来。我仔细看她,是很不对劲,穿得特暴露,几乎露出一只乳房。
  “找我有什么事儿吗?”我公事公办地问着。
  “忙一天了,来,喝点酒。”七妹说着给我倒红酒。
  想把我灌醉,招我犯错误?门也没有。我拒绝,倒不是我有多高尚,一是我刚离开南美佳人,面对眼前一个残疾人,这落差实在太大;二是她只是拿我当工具而已,我至于嘛;三是她这么累我,也不帮我干点,还给我加班这种额外的工作,我心理能平衡吗?
  “彭先生是单身?”一杯酒下肚,七妹见我没有一点主动凑过去的样子,开始没话找话。
  “是,单身。”
  “就没再想找个?喝呀,别光坐着。”
  “想了,没钱。”
  “钱不是最重要的。”
  钱不重要什么重要!这不扯淡嘛。跟我玩心眼,那好,我陪你玩玩。我嘿嘿笑着。
  “我这人,别看身体有点问题,可从来不降格,宁愿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委屈自己。”七妹还有自己的准则。
  “就应该这样。”我对付着。
  “彭先生一来我就看出了,是个好男人。”
  “噢,为什么?”
  “因为你不色,眼神里写着呢。”
  我心想我不色?那是我没看上你,换维拉在眼前试试,我早就饿虎扑食了。我微笑着,不置可否,她还在矢志不渝地表白自己清高。
  “你不信问周先生他们,我宁愿一辈子单身,也不能有个拿不出去的老公。”
  让我问老周,就是老周出卖的你!说你跟上一个水吧不清不楚,据说上一个水吧难看得差点没让澳门政府驱逐了,理由是影响市容,想叫我听了你这几句话就委身于你,没门儿。我装作很喜欢听七妹聊天,猛喝红酒。
  “知道吗,跟我结婚有好处的。”她说,也像是介绍风土人情。
  “噢?好处?”我有一搭无一搭地问着。
  “跟我结婚你就能长期合法居住澳门。”她看着我,估计我会喜出望外。
  “这倒是。”我不卑不亢。
  “难道你不想长期留在澳门?”
  “澳门有什么好的?俗话说巴掌大的地方,我看澳门和内地比起来,也就一黄豆。”我用不屑一顾的口吻。
  “澳门经济比内地好,生活水平高!”她强调着,也确实,1998年的澳门,确实比内地生活水平高。
  “美国还高呢。”我能把她活活气死,还保证不偿命。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她嗔怪我不认真。
  “今天很累了,我得回去休息了。”
  “在我这休息不一样嘛。”她指着自己的床,这手很厉害,把我的后路堵死了。
  “小霍还等着给我按摩呢。”条条大路通罗马。
  “我给你按摩。”一个个给你堵死。
  “我很久没和别人同床了,肯定睡不着,你不希望我明天无精打采上班吧?”我说完,站起来走了。
  “喂……”
  她还想说什么,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过会儿想起来理由,已经没了气氛。斗智斗勇讲究的就是现场,等半小时后再说出什么来,那就是输了。
  我逃也似的下楼,老周和小霍在下象棋,见我下来很惊讶。
  “怎么啦?我又不是老虎,看把你们俩吓的。”我笑着说。
  “你的前任水吧就是第一天在上面过夜了。”老周说。
  “他不堪忍受七妹的剥削离开的。”小霍跟着声讨起来。
  “噢?”我驚讶,用着男人还剥削男人,听着怪耸人听闻的。
  “天天的,都快赶上她妹妹了。”老周还怕我不信。
  “真的,老周没说谎,小陈来的时候一百五十斤,走的时候都皮包骨了。”小霍夸张地说。
  “哈哈……”
  我笑得前仰后合了,这哪是餐厅,整一个聊斋,七妹就是狐狸精小翠。不过笑归笑,我得防着点,别到时候中了七妹的圈套。这事怕琢磨,晚上睡觉越想越害怕,下次到楼上还真得注意点,万一给我下了什么迷魂药失身呢?这完全有可能,别忘了,还有半年澳门才回归呢,那时候才属于自己国家,现在挂了叫客死他乡。


  转天中午,维拉又来,我一见这事有门,说明还惦记着咱,六十万没白输。
  “……我想……还吃……这个。”维拉拿起餐牌,点着大虾炒面,“真好吃。”
  我心里乐了,想我就说想我呗,还找个理由。心里这么想,嘴上答应马上去办。
  “老周,你手艺不错,都有回头客了。”我把单子给了老周。
  “那是,看谁的手艺了。”老周一边准备下料一边不无得意着。
  “彭哥,你问外面那个几年没吃饭了?”小霍见不得老周得意,贬低着。
  “我问了,说刚从监狱出来。”我笑着附和小霍。
  “老彭,你要这么说,我炒难吃点,反正刚从监狱出来的见什么都好吃。”老周有点认真。
  “别别别,你还是炒好吃了吧,人家本来天天山珍海味,现在别的都不想了,就想你这口。”我赶紧制止着。
  “这还差不多。”
  说着,老周炒完了,别看小霍嘴里贬低老周,趁出锅之前还是多往里面扔了一只大虾,还把外卖盒包装得仔细。我给维拉的时候,维拉根本不看外卖盒,而是认真给我钱,照例多给了我十块。我抱着贝比跟着她出了餐馆,她上车要走,我有点话想说,她看出来了,用眼神问我。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我用英语问。
  呜里哇啦。
  “噢。”我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工作,居然点头意思是听懂了。
  “拜拜。”
  她一踩油门,走了。
  尽管她说了半天我不知道说什么,但有所谓吗?管她呢,最好每天来,我能每天见到她就心满意足。当然,要是晚上来更好了,我就可以趁着夜色亲她一下什么的。要是能保持这样的亲近,我宁愿在澳门打工一辈子。
  以后几天,我都是让老周给她的大虾炒面多放一只大虾,还问她咸淡。她说再淡点更好,我让老周修正了,转天再来,维拉更加高兴,好像吃的大虾是鲍鱼。那几天,我天天盼着她来,就想看见她那匀称的身材和漂亮的脸蛋。有了维拉,晚上干活就是再累,工钱给的再少也没什么了。
  沦落到打工者,才知道生活是多么的平淡,根本不用过脑子。上午十一点进入餐厅,擦地做准备,十一点半开门,下午两点休息,五点上班到半夜十二点。我和老周小霍没事就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出去转悠,有时候帮助他俩处理一些银行的事儿,或者往内地家里汇款,他俩认为我帮了大忙。二厨是香港的,跟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似的,每天有时间就去玩餐厅里的老虎机,并且经常能拉下很多钱币。
  “彭先生,今天老虎机下蛋了没有?”二厨每天吃晚饭的时候都这样问。
  “下了。”我回答。
  二厨就去别的地方玩老虎机了,要是我说没下,别人玩的不少,那他一定守住这台老虎机,并且一定能玩到让老虎机下蛋。每每这时候,他都会捧着一大堆硬币来到我和老周的房间得意一阵子。
  有一天二厨又问我,我忘了下蛋的事儿了,说没有,害得二厨一晚上扔了不少钱,从这天起,他恨上我了。
  总之,生活照样进行。四姐来看七妹,姐俩又嘀咕了半天,好像是四姐听了七妹介绍我最近的表现不错,给七妹出了主意,意思是这小伙子不错,你不能太过分,应该关照他。四姐临走,还对我说别计较她妹妹,她对工人都是这样,苛刻一些而已。我哼哼哈哈,我能不计较吗?这哪是苛刻,分明是盘剥,都能上字典了。

十一


  七妹果然对我有所改变,先是对我说话客气了很多,还主动帮我。
  “彭先生,休息的时候你怎么不出去玩呢?”
  “懒得出去,澳门虽然不大,转起来也挺费劲的。”我无精打采。
  “那开我的车出去玩吧。”
  我一愣,老板娘居然大方起来。我开始警惕,不知道她别有用心的底线在哪,别我开她的车过瘾了,晚上把我人给没收了。
  “我不会开车,呵呵。”我干脆把这条路堵死了。
  “那晚上到我楼上喝酒吧。”
  请人喝酒,在北京我见得多了,通常是男人对某女人图谋不轨才请人喝酒,到了澳门,反其道而行之了。
  “老周和小霍要跟我学英语,咱不能一辈子让他们在这里出不了门吧?”我找借口。
  “他们自己不用功,我教过他们广东话,他们学不会。”
  “广东话比英语难学多了。”我为他俩辩解。
  如是,我拒绝了好几次七妹的邀请,感觉七妹对我很不满意。果然,我危险了,一次我半夜干活完了回到房间,老周跟小霍都在,俩人严肃地看着我。
  “怎么啦,像移民局要抓我似的。”我虽然揶揄着,但话里话外有点紧张。
  “七妹在找新的水吧。”老周说。
  “对,是我看见的,看见七妹和应聘的水吧谈价钱呢。”
  斗争出现新动向,七妹估计耐不住寂寞,要把我换了。我必须让七妹的计划破产,我要采取行动。晚上,我几乎一夜未眠,要留下不难,到楼上留宿就行了,还可以给自己的环境大大改观。但,我所想的是,既不让七妹占到便宜,自己还能留下和维拉来往,难度太大。
  快到天亮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经典故事,准备来个剽窃,按照新词叫盗版。
  当天夜里,下班没事,我趁七妹准备上楼的时候问她愿不愿意出去溜溜。七妹高兴,赶紧回去冲凉换衣服。她开着车,我们来到海边。一路上我讲着故事,我是学文的,对故事的渲染和编造很在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事,我能描述得惊心动魄。何况环境也美,在海边,我俩席地而坐,望着天上的星星,开讲。
  “后来呢?”一般问这话时候都是半夜三点了。
  “明天再说吧,不早了,明天还得工作呢。”
  我才不能让故事这么快就结束呢,往往是觉得故事编不下去了,便在晚上三点前后收官,立刻再开一个。后来连我自己也佩服自己了,我怎么能讲这么多故事?有系列的,还有连续剧形式的。七妹有时候被我的故事感动,掉下几滴鳄鱼眼泪,怪让人心疼的,几次我都险些以身相许了。我呢,为了不让她开除我,尽量把故事讲得精彩一点,还筹划着给下一个故事开个好头,至少讲它一千零一夜,这样我就能天天见维拉了。
  这天晚上回到餐馆,八妹又和未婚夫闹猫。小霍见我回来得早,决定带我和老周出去散心。小霍别看大地方不敢去,找夜总会一绝,我们鬼一样跟进去了。
  夜总会实际上就是脱衣舞会,一个个各種皮肤的女人脱得只剩下绳子一样粗细的三角裤在那里卖弄风骚。我们三个每人要了一瓶啤酒,像老板一样大模大样坐在那欣赏着。
  下一位出来之前,有人报幕,好像是这里的压轴美女出场,底下掌声一片。结果灯光一亮,不是维拉还会是谁!我蒙了,曾经想过维拉很多种工作,就是没想到她是个脱衣舞女,我瞠目结舌。
  维拉一下子就看到了我,向我粲然一笑,还用手向我打个招呼。顿时,很多客人都看我,其中一个光头广东小个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恨不得把我吃了。后来我才知道,维拉是这里有名的冷美人,从来不笑的。我有点蒙,还沉浸在她为什么是个脱衣舞女的问题上。她怎么是个脱衣舞女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维拉似乎很高兴,跳得卖力气,赢得阵阵掌声。我见过维拉的胴体,但没想到在舞台上配着音乐和灯光,竟然显得如此无与伦比,断臂的维纳斯要活到今天,能羞得她先把另外一支胳膊砍断再从卢浮宫跳下去。   我静下来,认真看着她跳舞,音乐是邓丽君的《夜来香》。一个南美人,能用亚洲曲子伴舞,绝非一般卖艺的。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专门为亚洲人的欣赏水平练就的,也就是所谓的洋为中用,准确的说是中为洋用。果然,当舞曲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品出味道来了,她跳得非常高雅,使得原本很商业的跳舞,变成了一种表演,里面蕴含着极高的艺术价值。她怎么会是脱衣舞女呢?我再次困惑,她应该是巴西国家歌舞团的台柱子才对。
  维拉跑到离我最近的地方展示着自己的腰肢,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羞涩地瞥了一眼别人,大家都羡慕我,那光头妒火中烧,流露着不满。当维拉在台子面前转向别人的时候,很多人塞给她小费,都是往她唯一的服装——那个形同虚设的三角裤的松紧带里塞。那个光头塞得最多,我看见分明是一百美元,之后还挑衅地看着我。
  维拉向每一位给她小费的顾客都献一个飞吻,唯独在光头那来个脸颊贴脸颊。别人也不嫉妒,连我也嫉妒不起来,因为人家能给一百美元。而我,根本给不起。
  “哇塞,要是能和这样的女人来一下,把一辈子挣的钱都花了也值得。”小霍叹为观止地说,老周干脆眼睛直了。
  正当我对维拉产生无限遐思的时候,维拉穿上胸罩和外衣到了我面前坐下,台上俨然换了别人在跳。所有的人都在看我,老周和小霍都傻了,呆若木鸡。
  “我见过他。”维拉指着小霍。
  小霍见维拉指着自己,吓得赶紧往后缩了缩,好像维拉立马就要强暴他似的。
  “彭哥,她说我啥?”
  “说你是老流氓。”
  “不会呀,我才来过几次。”
  我没工夫搭理小霍,与维拉攀谈起来。
  “在这里上班?”我问。
  “耶。我跟你说过呀。”
  “噢……”我哪听懂了,可我还得装作当时听懂了似的。
  维拉观察着我,想看我的反应,我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反感她的职业。说点什么呢?我有词了:“你跳得真好。”
  我连说带比划,维拉笑了,是那种谦虚的笑。
  “我喜欢。”我竖起大拇指。
  “是吗?”她看我不是礼节性的赞许,认真地问。
  “你们聊着,我们走了。”小霍插了一句。
  我突然觉得对不起小霍和老周,有点重色轻友了:“怎么,你们要走?”
  瞧我,多虚伪,实际上是希望他俩赶紧走,别碍手碍脚的。
  “彭哥,拿下,多少钱也要拿下,啊?”小霍临走撂下一句。
  “走你们的吧。”我懒得理他。
  小霍和老周心痒痒地离去。我给维拉要啤酒,维拉不让,招手,招待过来,给了维拉一杯特殊的酒水,我也叫不出来,显然招待知道她喜欢喝什么。
  看着别人跳,我对她说你比她们跳得都好。维拉笑了,呜里哇啦说了一顿,从眼神中看估计说的是你情人眼里出西施之类的话。
  “你们几点下班?”我没话找话。
  “你想回去了?”她有点失望。
  “不,我想送你回家。”
  “我不需要护送,我需要散步。”
  “我陪你。”我做了个散步的动作。
  “那,你等我一下。”维拉说完,一饮而尽,站起来就走。
  正当维拉要走的时候,光头过来拦住她,好像有话要说。维拉对他说了什么,光头不让,俩人弄得很不高兴。我这里等得不耐烦,便过去拉维拉,光头终于有借口冲我发火了。
  光头说的广东话,我听不懂。我想肯定是说你个穷小子,没钱还在这里抖威风之类。我不管,拉着维拉到了她休息室,我在门外等着。
  维拉换衣服有些时间,估计还要洗澡、更衣、化妆等等。她再一出来,我都惊讶了,她比我在餐馆里和赌场里看见的那个维拉漂亮多了,我只能用灿烂夺目来形容。维拉主动挎着我的胳膊,昂首出了夜总会。
  没想到的是,其实是应该想到的,就是光头带了几个人在门口堵住我和维拉。维拉立刻明白了要出事,把我挡在后面,显然光头喜欢她,不会对她动粗。
  “你个穷光蛋,还来这里占便宜。”一个会说普通话的人过来抓我的衣角。
  我见对方不过是四个人,决心干一架,彬彬挥霍掉我全部资产的郁闷,和输了六十万的这口气外加七妹的剥削一直积蓄我心头,正找不到合适理由发泄,不知怎么的,我一拳朝抓我衣角的汉子打去。
  打之前我衡量了一下,对方别看四个人,但都是广东人,最高的不过是一米七,胜算虽说不大,但也不至于吃亏。我唯独没想到的是,他找的都是打架高手。我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被揍的过程中,我始终护着脸,伤哪都不能伤到我的脸,我后半辈子还得靠脸混呢。
  当光头他们满意离去的时候,我发现维拉始终罩在我身外。维拉要拉我去她家,我没让,让她把我送到餐馆。到了中餐馆,她在车上看着我,等待我的决定。
  “你中午还来吗?”我问,挨了揍还惦记美女,我也够可以的。
  她点头,然后想说什么,又不好開口。我也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狼狈得不合时宜。就这样,我下车,眼看着她开车走了。

十二


  回到宿舍,老周死猪一样睡着,别看挨打了,我却兴奋失眠了。至少维拉在我挨打的时候保护了我,好女人。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身份,脱衣舞女,但这又有什么?只要凭借自己本事挣钱,总比彬彬每天颓废好。我开始为维拉开脱,这很不好,彬彬的形象在我心目中减退,都快到强弩之末的地步了,我在为自己彻底摒弃她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着想着,睡着了。
  早上十点被老周他俩叫醒了,上来第一件事情就是问我成功了没有。
  “彭哥,怎么样,干了吗?”小霍比我还急。
  “我们去散步了。”我骗他。
  “靠,笨死你!看她对你那劲儿,花不了几个钱的!”小霍如丧考妣了。
  “你满脑子除了这个,还装什么?”我不急不慢地问着。   “我?厉害?”
  “是呀,跳舞和这里。”她用手指着我的命根子。
  大凡中国人,在谈起外国女人的时候,都不寒而栗,觉得自己肯定不是对手。没想到我误打误撞跟她们对话了一次,效果还不错,多少年后我都不理解,究竟是不是我让维拉真正满意,倒认为她赞扬我是礼节性了。反正我在她家睡到上午十点,吃了她做的早点才匆匆上班。这次的离开和上次大相径庭,上次带有永别性质,这次是新生活刚刚开始的感觉。
  中午,维拉照例来了。
  “你愿意不愿意改吃别的,别老吃大虾炒面。”我问。
  “别的贵。”她有点羞涩。
  “你到底喜欢换花样吗?”
  她点头。我二话不说,到厨房找老周。
  “来个鱼香肉丝外卖。”
  老周都不问我,直接到窗户口往外看,见是维拉,来劲儿了。
  “我叫她吃了一次想两次。”老周一边炒菜一边信誓旦旦。
  “多放点,叫人家吃个够。”小霍在一边敲边鼓。
  “不行,不能让她吃够了,也不能让她想第二次。”我强调。
  他俩愣了。
  “不能让她只惦记一两种菜,我要让她把咱餐馆二百多种菜全部吃过来。”
  “瞧好吧!”
  我把外卖递给维拉的时候,她很惊讶,甚至惊恐。
  “这多少钱?”
  “不要钱。”
  “为什么?”
  “我请客。”
  维拉惊讶了半天,笑了,呜里哇啦说了半天,意思是我还想看她跳舞,打电话来说一声,到夜总会等她下班便是。
  “你意思是回家看你跳舞?”我问扎实了。
  “省得花冤枉钱。”
  维拉说完走了。我开心无比,这就达到我要的效果了,她接纳我了。

十四


  接下来维拉两天没来,可把我急坏了。
  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她不想让我破费?这外国人怎么这么多忌讳,她给我跳舞,还跟我亲热,我请她吃饭天经地义。要说等价交换,我差远了,不过是一顿外卖,比起她对待我远远不足。我想打电话给她,却怕唐突,还是等等。但是两天不见,如隔三秋。
  “人家外国人都是无功不受禄。”小霍分析。
  “你白给人家吃饭,她们不适应。”老周也跟在国外混多少年似的。
  “不就一顿饭嘛。”我还是不理解。
  我琢磨着,不是她觉得我送饭不好意思收,而是認为我只是送饭太轻了,根本不是等价交换,我应该花更多的钱。我眼下没什么钱,只好缓一下了,大不了等我发了工资不回国,再去夜总会捧她的场。
  第三天,我有点惆怅,眼睛老看着窗外。七妹见我表情郁郁,说晚上陪我出去散心,我答应了。可心思还在维拉身上,一直到晚上打烊前,我在楼下收拾水吧,维拉来电话,问我晚上去不去她家,我兴奋地忘记了七妹的约会,答应了。
  收工后,我准备上楼睡会,养足精神,到四点去夜总会接维拉。这时候七妹特地换了一身衣服来到水吧。
  “好看不?”
  “不错。”我应付着。
  “香港买的。”她得意地自己上下欣赏着自己。
  “挺好的。”说完我准备上楼。
  “喂,不是说好了出去散心的吗。”七妹拉住我问。
  “……噢。”我这才想起来,看来休息不了了。
  到了海边,七妹让我讲故事,我心思不在,把故事讲得乱七八糟。
  “真感人。”七妹感叹着。
  要不说澳门是文化沙漠呢,七妹连金庸都没看过,我这张冠李戴居然把她蒙得泣不成声。
  “后来呢?”她打破沙锅问到底。
  “且听下回分解。”我一看表,半夜三点了。
  “又是且听下回分解。”她嘟囔着,但没办法,知道我该回去休息,我有一大堆理由拒绝继续讲。
  到了维拉家,她先是感谢我的鱼香肉丝,然后为我表演《夜来香》,之后我们一起跳舞。维拉早已为我准备了学跳舞的盘,她放了拉美音乐,教我桑巴舞。我努力地学,她很满意,不时地亲我以资鼓励。跳累了的时候,她拉我到洗手间洗澡,俩人在洗手间就缠绵上了。
  “你这两天没来,把我想死了。”完事后我告诉她自己的真实心情。
  “有点事情。”
  她说完,一个劲亲我,表示对我的焦急等待进行回报。我翻身把她抱住,生怕再出现两天不见的情况。
  “你,还行?”她惊讶着。
  “来吧,什么叫还行。”
  于是我们又翻云覆雨一番。
  “你不要这个样子,想我,就提前打电话来。”她对我有些心疼了,怕我累坏了,“有的是时间。”
  我拼命做着,我可不信细水长流那套,面对如此动人心魄的女人不去亲热,简直是暴殄天物。终于完事了,维拉精心伺候着我,生怕我暴饮暴食把身子伤了。我要喝水她都不让我坐起来,而是自己喝了含在嘴里,然后用嘴传递给我,中国最传统的小媳妇伺候老公,也不过如此了。
  晚上睡觉,我突然想起彬彬,她什么时候这么对待过我?她心安理得地花钱,是因为脑子里有一种指导思想,就是跟了我吃亏了,就应该造。而维拉相反,心疼我,爱护我,说明她善良。

十五


  转天,我让老周给维拉做了新的菜,还是不要钱。
  “这怎么能行呢?”她有点不高兴了,但表达不出来,好像是我看不起她,把她当作妓女了变相给钱。
  “中国人讲究亲情,咱俩现在是好朋友了,就不要钱的,你为我跳舞不也不要钱嘛。”
  我解释了半天,她似乎明白了,我需要看跳舞,她需要吃饭,互相解决了,我告诉她东方人很讲究这样的方式。
  “你们都是这样吗?”
  “对,不仅我们中国,日本、韩国大都是这么对待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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