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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黑色幽默”是一种倍受評论家推崇的创作方式，它是将心理学的方法引入到文学创作之中，揭示了当面对人生中的残忍和荒谬时，应当用一种超然物外的态度，对这种人生的不顺利冷眼观之，把它看成是一种笑料，并以含泪之笑来处理生活中的种种难堪和难耐。纳博科夫的《黑暗中的笑声》正是黑色幽默运用的典范。
关键字：黑色幽默 笔法 《黑暗中的笑声》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法国超现实主义評论家安德烈·布勒东在其《黑色幽默文集》（1939）一书的序言中正式提出“黑色幽默”一词，他指出：
“黑色幽默与太多的事务有关联，诸如愚蠢、怀疑、反讽、不严肃的玩笑（这种情感的列举会很长），但带着它那永远是困兽般的表情，它首先是某种短期的幻想的首先的敌人。”
此后，在《颠覆的寓言：幽默讽刺和美国的小说1930-1980》一书中，史蒂文·维森博格又将60年代出现的“黑色幽默”流派总结出如下三点特征：
“（1）后现代领悟的表白。（2）讽刺的写作，因为推崇者秘密地接受它，而抨击者公开地接受它。（3）对于久已为人接受的幽默讽刺的范式的挑战，确切地说应当是对于幽默与讽刺作为一种说教的、有所指的、矫正的文学范式的形式主义观点的挑战。”
从此，“黑色幽默”成为一种倍受評论家推崇的创作方式。
黑色幽默学派得之发展的社会契机是在美国的20世纪60年代之后，因为社会矛盾的频繁形成了美国社会压抑窒息的氛围；再加上20世纪60年代初期美国又卷入了越南战争，造成了经济形势的吃紧，导致国内民众的反战情绪强烈。传统的道德观念受到了民众的质疑，美国民众在精神上陷入混乱和迷惘。于是，在这种揭露和讽刺、幻想和否定糅合在一起的社会语境之下，产生了面对社会现实所谓的“幽默”态度，而在这态度里所包含着的对社会的深刻揭露，被称之为“黑色幽默”流派；在小说创作中大量地使用“黑色幽默”手法，则被人称之为“黑色幽默”小说。
“黑色幽默”小说中所要表现的主题是人物在与周围世界的对抗时所产生的个人本性的异化，当环境和个人之间产生了互不协调的关系时，黑色幽默小说要把这种不协调的环境加以放大和扭曲，产生出沉重与荒诞的效果，其结果是人在环境的挤压之下只能性情扭曲，并用一种无可奈何的嘲讽态度来对环境做出消极、无谓的反抗。因此“黑色幽默”小说里的人物大多是一些行为乖僻的“反英雄”人物。此外，作家们有意地采用断续、戏拟、重复等表现手法，将小说里的场景描写得散乱而怪诞，把现实生活与虚构情节杂合，把严肃的哲理和插科打诨相融；因此，此种小说眼泪与笑声纠结、忧郁和残酷同在，产生出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笑声和人性被异化后的荒谬感。
美国后现代派的领军人物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正生活于黑色幽默盛行的时代，而作为后现代派主要表现手法之一的黑色幽默，自然就会受到纳博科夫的青睐并在其创作中被大量的运用。可以说，纳博科夫是最早使用黑色幽默作为小说叙述策略的作家，他的众多作品如《洛丽塔》（1955）、《普宁》（1957）、《微暗的光》（1962）中，都留下了黑色幽默的痕迹。本文试对纳博科夫的《黑暗中的笑声》（1932）中所使用的黑色幽默手法进行探讨，以发现黑色幽默的创作特征。
纳博科夫在《固执已见》中曾云：“我认为我小说里的人物都有着突然出现的痴念，不同种类的痴念。”纳博科夫所说的痴念，是指他笔下的人物常用一种超乎常人的能量去追求虚幻的情感，或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事物，直到现实将他的理想打得粉碎也不肯罢休。《黑暗中的笑声》的主人公欧比纳斯就是这样一个怀有痴念的人物，纳博科夫有意识地将主人公欧比纳斯置于一个常人所不可理解的状态之下，让他痴念频生，让他在生活中产生更多的不和谐因素，并使用反英雄式的人物形象和戏谑与游戏之叙述手法，从而彰显出人物与环境的不和谐、环境对人物的挤压，以体现后现代派的“别人给世界以秩序，我给世界以混乱”的特质。
一 反英雄式的人物形象
所谓反英雄人物，李乃坤在《新编英美文学手册》将其定义为：
“反英雄人物是和传统式主人公相对立的，他缺乏传统英雄勇敢、刚毅、有理想等高尚品格，而经常抑郁、荒唐可笑、怪僻或厌恶社会。……由于这种人物对现实世界感到无望或者怀疑它的价值，所以他感到实现理想有困难或根本不可能，反英雄拒绝传统的价值观念，他承认自己是被社会排挤的。”
《黑暗中的笑声》中的主人公欧比纳斯原本生活于富裕与高尚的环境中，他相貌堂堂、举止高雅体面，可他偏偏要“拒绝传统的价值观念”，给自己制造一些“浪漫”和刺激，他想要找一个下层社会的女人做情人，体验与自己习惯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一种生活。正是在这种痴念的引导之下，欧比纳斯的生活开始扭转了方向：他背叛了妻子女儿在外面有了情人，而他的情人竟是一个毫无教养的、生活于简陋而贫穷之中的、曾经做过妓女的女人玛戈。最后，欧比纳斯离开家庭与玛戈同居。此举不但让他完全背离了妻女，更背叛了他的上流社会的生活环境，将自己堕落成为一个与欺骗、虚假为伍的人。从此，欧比纳斯不但要生活在玛戈不断的欺骗之中，更要忍受着玛戈的男友雷克斯的欺骗、捉弄和贪婪。而在欧比纳斯的性格里也确实潜藏着荒诞的元素：表面看来，他和丑陋的假画家雷克斯有着截然不同的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可是在爱好恶作剧的一点上，他却与雷克斯有着性格上的相似处：
“他（指欧比纳斯）常喜欢开玩笑地在他收藏的现代风景画上签署某位古代大师的名字，再用这些画把他的家装饰得像一座精致的美术馆。”
正是由于这种恶作剧的性格，才使欧比纳斯想到了用著名油画做动画游戏的主意；也正因为这个荒诞的主意，富有、体面、有教养、健谈的画家欧比纳斯，才和贫穷、丑陋、无情、残忍的假艺术家雷克斯纠缠在了一起，产生了一场荒诞的情感波澜，演出了一场荒诞的生活闹剧。纳博科夫把这一对看起来完全没有关联的对手联合在一起，也就是把生活的严肃性、道德的庄严性彻底地摧毁，从而体现了对“现实世界感到无望或者怀疑它的价值”时，用无奈的苦笑来面对生活里的“残忍和荒谬”的黑色幽默效果。
雷克斯原本就是一个用荒诞不经的态度对待生活的人，恶作剧简直就是他的爱好，捉弄别人给他带来无限的乐趣和成功感，他特别爱做的事情就是“小时候他常往活老鼠身上浇油，点火，看着它们流星似地乱窜一阵”，“因此在雷克斯看来，一方残忍而另一方轻信，这正是讽刺艺术的基础”。现在，一个原本生活于上流社会的画家欧比纳斯落入到雷克斯的手中，成了他捉弄的对像，这正好满足了雷克斯爱捉弄人的怪僻。所以，当欧比纳斯与玛戈开始同居时，雷克斯对欧比纳斯的捉弄也就开始了，就像小时候玩逗老鼠的游戏一样，他尽情地逗弄着富裕和英俊的欧比纳斯：他抓住各种机会与玛戈偷情，骗取他的财物，特别是当欧比纳斯失明之后，雷克斯干脆住进了欧比纳斯的小公寓里，甚至公开地坐在欧比纳斯的对面无声地进餐，赤着脚在地板上行走，在失明的欧比纳斯面前与玛戈调情，他简直把戏弄欧比纳斯的恶作剧发挥到了极致。
小说中的玛戈也是一个反英雄式的人物，她逃离了贫穷的家庭，跌跌撞撞、稀里糊涂地就做了妓女，后又稀里糊涂就做了雷克斯的情人，当遇见了欧比纳斯之后，她对生活所抱的游戏特性促使她把与欧比纳斯的相爱看成是一场人生的更大游戏。她在欧比纳斯的家里乱跑乱叫而故意引起欧比纳斯的慌乱，她在欧式纳斯失明后公开对他进行侮辱和欺骗，更是具有残酷的意味：
“在患难之际她（指玛戈）仍能忠心耿耿地陪伴着他，这情分让他感动。这个看不见的玛戈，像一个娴静稳重的天使，她劝他安心休养，不要冲动，她简直胜过了最贤惠的妻子。当他在黑暗中握住了她的纤手，正要对她讲一番感激的话时，他突然极想用眼睛看到她的模样。”
而玛戈此时的表现却是：
“靠在那盲人的胸前时，常把脸扭在一边去，眼望天花板或者作个无可奈何的鬼脸，或是朝欧比纳斯吐吐舌头。和盲人脸上欣喜、怜爱的表现相对照，这情景实在是滑稽极了。”
此时的描写正好是“把现实生活与虚构情节杂合，把严肃的哲理和插科打诨相融，因此，眼泪与笑声纠结，忧郁和残酷同在，产生出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笑声和人性被异化后的荒谬感”。
二 戏谑与游戏之特征
纳博科夫在《黑暗中的笑声》里把雷克斯与欧比纳斯编组在一起，让他们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存在着、比拼着，本身就产生了一种游戏效果：欧比纳斯是才华出众的艺术家，他有着不菲的资产和堂堂的相貌，却偏要和相貌丑陋、居无定所、一文不名的一个假画家争风吃醋；欧比纳斯有着秀美的妻子和纯洁的女儿，他却不惜抛开这一切去追求一个做过妓女的粗俗的下等女人；欧比纳斯有着巨额的资产和装饰得像艺术馆似的居所，他却宁愿丢下这一切和欺骗他的玛戈过着平凡而蒙羞的生活；欧比纳斯有着高尚的社会地位和上流社会的朋友，但他却让自己跻身于妓女和流浪汉一样的人群之中。欧比纳斯身上所表现出来的这一切，除了可以用“游戏人生”一词来形容之外，实在没有更好的理由来解释他的行为，所以这样的两个人的对比就有着极强烈的游戏效果。
而在小说《黑暗中的笑声》中，也确实充满了纳博科夫所设计的游戏，比如雷克斯让玛戈玩的打电话游戏，就是一场纳博科夫所设计的精彩闹剧：
“她（指玛戈）闲得无聊，又没有读书的习惯，于是就用雷克斯提议的方式取乐——躺在一堆五颜六色的靠垫上，从电话簿里查出一些陌生的人及商店公司的号码，给他们拨电话。她让商店把童车、百合花和收音机送往她随便挑选的地方，她编出了一些谎话骗阔佬上当，又告诫他们的太太往后不要那么轻信，她连续十次拨通一个号码，把特劳姆、鲍姆和卡斯比尔公司的人气得发疯。”
除了玩这个打电话的游戏之外，雷克斯与玛戈还共同制造了愚弄双目失明的欧比纳斯的大游戏，小说中有关于这场大游戏的精彩的描写：
“日子一天天过去，欧比纳斯的听觉越来越灵敏，雷克斯和玛戈也变得越来越放肆，他们已经习惯于将欧比纳斯的失明当作安全的屏障。起初雷克斯在厨房里吃饭，老艾米丽亚在一旁以仰慕的目光呆望着他。后来他索性坐到欧比纳斯和玛戈的饭桌旁，跟他们一起进餐，他的吃法巧妙，一点声音也没有，刀叉从不碰响碗碟，他像无声电影里的人物那样无声地咀嚼，完全与欧比纳斯鄂部的动作以及玛戈说话声合拍。”
在失明的欧比纳斯面前，二人的无声调情也成了一个颇具黑色幽默效果的场景：
“玛戈会灵巧地挣脱他（指欧比纳斯）的怀抱，回到雷克斯身边，雷克斯穿一条白裤子坐在窗台上，赤着趾头修长的脚，光着上身，……‘玛戈，到我这儿来。’他伸出双臂哀求道。”
在这一连串的游戏后面，是人生的苦涩和含泪的笑声，生理缺陷的痛苦和情人的无情欺骗都将使欧比纳斯的苦难加剧，也使小说中的黑色幽默效果不断升级。
综上所述可见，《黑暗中的笑声》中的黑色幽默笔法是纳博科夫睿智的思想与超凡脱俗的文学理念的完美融合，也是纳博科夫式的尖锐的后现代主义的文学锋芒的具体展现。正如郎晓玲所言：
“《黑暗中的笑声》可以看作是贯穿纳博科夫小说的灵魂，这笑包含着多种复杂的意味。它不是喜剧带给人的放松的开怀大笑，也不是果戈理式的‘含泪的笑’，而是颠覆一切的笑谑。它是作者在暗处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将愚蠢与滑稽暴露于世人观赏，虽然有点残酷，但这笑在本质上是一种超越，一种绝然的优越态度；同时，它指向小说创作传统和创作本身，使笑谑成为小说的主题，达成笑谑的狂欢。当伴着纳博科夫发出同样的笑声的时候，我们与纳博科夫之间也就达成了最为默契的共识。”
参考文献：
[1] 华莱士·马丁，伍晓明译：《当代叙事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
[2] 纳博科夫，申慧辉译：《文学讲稿》，三联出版社，1991年版。
[3] 纳博科夫，龚文详译：《黑暗中的笑声》，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
[4] 王岳川：《中国镜像》，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
作者简介：李广财，男，1974—，吉林长春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工作单位：吉林农业大学。
关键字：黑色幽默 笔法 《黑暗中的笑声》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法国超现实主义評论家安德烈·布勒东在其《黑色幽默文集》（1939）一书的序言中正式提出“黑色幽默”一词，他指出：
“黑色幽默与太多的事务有关联，诸如愚蠢、怀疑、反讽、不严肃的玩笑（这种情感的列举会很长），但带着它那永远是困兽般的表情，它首先是某种短期的幻想的首先的敌人。”
此后，在《颠覆的寓言：幽默讽刺和美国的小说1930-1980》一书中，史蒂文·维森博格又将60年代出现的“黑色幽默”流派总结出如下三点特征：
“（1）后现代领悟的表白。（2）讽刺的写作，因为推崇者秘密地接受它，而抨击者公开地接受它。（3）对于久已为人接受的幽默讽刺的范式的挑战，确切地说应当是对于幽默与讽刺作为一种说教的、有所指的、矫正的文学范式的形式主义观点的挑战。”
从此，“黑色幽默”成为一种倍受評论家推崇的创作方式。
黑色幽默学派得之发展的社会契机是在美国的20世纪60年代之后，因为社会矛盾的频繁形成了美国社会压抑窒息的氛围；再加上20世纪60年代初期美国又卷入了越南战争，造成了经济形势的吃紧，导致国内民众的反战情绪强烈。传统的道德观念受到了民众的质疑，美国民众在精神上陷入混乱和迷惘。于是，在这种揭露和讽刺、幻想和否定糅合在一起的社会语境之下，产生了面对社会现实所谓的“幽默”态度，而在这态度里所包含着的对社会的深刻揭露，被称之为“黑色幽默”流派；在小说创作中大量地使用“黑色幽默”手法，则被人称之为“黑色幽默”小说。
“黑色幽默”小说中所要表现的主题是人物在与周围世界的对抗时所产生的个人本性的异化，当环境和个人之间产生了互不协调的关系时，黑色幽默小说要把这种不协调的环境加以放大和扭曲，产生出沉重与荒诞的效果，其结果是人在环境的挤压之下只能性情扭曲，并用一种无可奈何的嘲讽态度来对环境做出消极、无谓的反抗。因此“黑色幽默”小说里的人物大多是一些行为乖僻的“反英雄”人物。此外，作家们有意地采用断续、戏拟、重复等表现手法，将小说里的场景描写得散乱而怪诞，把现实生活与虚构情节杂合，把严肃的哲理和插科打诨相融；因此，此种小说眼泪与笑声纠结、忧郁和残酷同在，产生出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笑声和人性被异化后的荒谬感。
美国后现代派的领军人物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正生活于黑色幽默盛行的时代，而作为后现代派主要表现手法之一的黑色幽默，自然就会受到纳博科夫的青睐并在其创作中被大量的运用。可以说，纳博科夫是最早使用黑色幽默作为小说叙述策略的作家，他的众多作品如《洛丽塔》（1955）、《普宁》（1957）、《微暗的光》（1962）中，都留下了黑色幽默的痕迹。本文试对纳博科夫的《黑暗中的笑声》（1932）中所使用的黑色幽默手法进行探讨，以发现黑色幽默的创作特征。
纳博科夫在《固执已见》中曾云：“我认为我小说里的人物都有着突然出现的痴念，不同种类的痴念。”纳博科夫所说的痴念，是指他笔下的人物常用一种超乎常人的能量去追求虚幻的情感，或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事物，直到现实将他的理想打得粉碎也不肯罢休。《黑暗中的笑声》的主人公欧比纳斯就是这样一个怀有痴念的人物，纳博科夫有意识地将主人公欧比纳斯置于一个常人所不可理解的状态之下，让他痴念频生，让他在生活中产生更多的不和谐因素，并使用反英雄式的人物形象和戏谑与游戏之叙述手法，从而彰显出人物与环境的不和谐、环境对人物的挤压，以体现后现代派的“别人给世界以秩序，我给世界以混乱”的特质。
一 反英雄式的人物形象
所谓反英雄人物，李乃坤在《新编英美文学手册》将其定义为：
“反英雄人物是和传统式主人公相对立的，他缺乏传统英雄勇敢、刚毅、有理想等高尚品格，而经常抑郁、荒唐可笑、怪僻或厌恶社会。……由于这种人物对现实世界感到无望或者怀疑它的价值，所以他感到实现理想有困难或根本不可能，反英雄拒绝传统的价值观念，他承认自己是被社会排挤的。”
《黑暗中的笑声》中的主人公欧比纳斯原本生活于富裕与高尚的环境中，他相貌堂堂、举止高雅体面，可他偏偏要“拒绝传统的价值观念”，给自己制造一些“浪漫”和刺激，他想要找一个下层社会的女人做情人，体验与自己习惯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一种生活。正是在这种痴念的引导之下，欧比纳斯的生活开始扭转了方向：他背叛了妻子女儿在外面有了情人，而他的情人竟是一个毫无教养的、生活于简陋而贫穷之中的、曾经做过妓女的女人玛戈。最后，欧比纳斯离开家庭与玛戈同居。此举不但让他完全背离了妻女，更背叛了他的上流社会的生活环境，将自己堕落成为一个与欺骗、虚假为伍的人。从此，欧比纳斯不但要生活在玛戈不断的欺骗之中，更要忍受着玛戈的男友雷克斯的欺骗、捉弄和贪婪。而在欧比纳斯的性格里也确实潜藏着荒诞的元素：表面看来，他和丑陋的假画家雷克斯有着截然不同的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可是在爱好恶作剧的一点上，他却与雷克斯有着性格上的相似处：
“他（指欧比纳斯）常喜欢开玩笑地在他收藏的现代风景画上签署某位古代大师的名字，再用这些画把他的家装饰得像一座精致的美术馆。”
正是由于这种恶作剧的性格，才使欧比纳斯想到了用著名油画做动画游戏的主意；也正因为这个荒诞的主意，富有、体面、有教养、健谈的画家欧比纳斯，才和贫穷、丑陋、无情、残忍的假艺术家雷克斯纠缠在了一起，产生了一场荒诞的情感波澜，演出了一场荒诞的生活闹剧。纳博科夫把这一对看起来完全没有关联的对手联合在一起，也就是把生活的严肃性、道德的庄严性彻底地摧毁，从而体现了对“现实世界感到无望或者怀疑它的价值”时，用无奈的苦笑来面对生活里的“残忍和荒谬”的黑色幽默效果。
雷克斯原本就是一个用荒诞不经的态度对待生活的人，恶作剧简直就是他的爱好，捉弄别人给他带来无限的乐趣和成功感，他特别爱做的事情就是“小时候他常往活老鼠身上浇油，点火，看着它们流星似地乱窜一阵”，“因此在雷克斯看来，一方残忍而另一方轻信，这正是讽刺艺术的基础”。现在，一个原本生活于上流社会的画家欧比纳斯落入到雷克斯的手中，成了他捉弄的对像，这正好满足了雷克斯爱捉弄人的怪僻。所以，当欧比纳斯与玛戈开始同居时，雷克斯对欧比纳斯的捉弄也就开始了，就像小时候玩逗老鼠的游戏一样，他尽情地逗弄着富裕和英俊的欧比纳斯：他抓住各种机会与玛戈偷情，骗取他的财物，特别是当欧比纳斯失明之后，雷克斯干脆住进了欧比纳斯的小公寓里，甚至公开地坐在欧比纳斯的对面无声地进餐，赤着脚在地板上行走，在失明的欧比纳斯面前与玛戈调情，他简直把戏弄欧比纳斯的恶作剧发挥到了极致。
小说中的玛戈也是一个反英雄式的人物，她逃离了贫穷的家庭，跌跌撞撞、稀里糊涂地就做了妓女，后又稀里糊涂就做了雷克斯的情人，当遇见了欧比纳斯之后，她对生活所抱的游戏特性促使她把与欧比纳斯的相爱看成是一场人生的更大游戏。她在欧比纳斯的家里乱跑乱叫而故意引起欧比纳斯的慌乱，她在欧式纳斯失明后公开对他进行侮辱和欺骗，更是具有残酷的意味：
“在患难之际她（指玛戈）仍能忠心耿耿地陪伴着他，这情分让他感动。这个看不见的玛戈，像一个娴静稳重的天使，她劝他安心休养，不要冲动，她简直胜过了最贤惠的妻子。当他在黑暗中握住了她的纤手，正要对她讲一番感激的话时，他突然极想用眼睛看到她的模样。”
而玛戈此时的表现却是：
“靠在那盲人的胸前时，常把脸扭在一边去，眼望天花板或者作个无可奈何的鬼脸，或是朝欧比纳斯吐吐舌头。和盲人脸上欣喜、怜爱的表现相对照，这情景实在是滑稽极了。”
此时的描写正好是“把现实生活与虚构情节杂合，把严肃的哲理和插科打诨相融，因此，眼泪与笑声纠结，忧郁和残酷同在，产生出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笑声和人性被异化后的荒谬感”。
二 戏谑与游戏之特征
纳博科夫在《黑暗中的笑声》里把雷克斯与欧比纳斯编组在一起，让他们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存在着、比拼着，本身就产生了一种游戏效果：欧比纳斯是才华出众的艺术家，他有着不菲的资产和堂堂的相貌，却偏要和相貌丑陋、居无定所、一文不名的一个假画家争风吃醋；欧比纳斯有着秀美的妻子和纯洁的女儿，他却不惜抛开这一切去追求一个做过妓女的粗俗的下等女人；欧比纳斯有着巨额的资产和装饰得像艺术馆似的居所，他却宁愿丢下这一切和欺骗他的玛戈过着平凡而蒙羞的生活；欧比纳斯有着高尚的社会地位和上流社会的朋友，但他却让自己跻身于妓女和流浪汉一样的人群之中。欧比纳斯身上所表现出来的这一切，除了可以用“游戏人生”一词来形容之外，实在没有更好的理由来解释他的行为，所以这样的两个人的对比就有着极强烈的游戏效果。
而在小说《黑暗中的笑声》中，也确实充满了纳博科夫所设计的游戏，比如雷克斯让玛戈玩的打电话游戏，就是一场纳博科夫所设计的精彩闹剧：
“她（指玛戈）闲得无聊，又没有读书的习惯，于是就用雷克斯提议的方式取乐——躺在一堆五颜六色的靠垫上，从电话簿里查出一些陌生的人及商店公司的号码，给他们拨电话。她让商店把童车、百合花和收音机送往她随便挑选的地方，她编出了一些谎话骗阔佬上当，又告诫他们的太太往后不要那么轻信，她连续十次拨通一个号码，把特劳姆、鲍姆和卡斯比尔公司的人气得发疯。”
除了玩这个打电话的游戏之外，雷克斯与玛戈还共同制造了愚弄双目失明的欧比纳斯的大游戏，小说中有关于这场大游戏的精彩的描写：
“日子一天天过去，欧比纳斯的听觉越来越灵敏，雷克斯和玛戈也变得越来越放肆，他们已经习惯于将欧比纳斯的失明当作安全的屏障。起初雷克斯在厨房里吃饭，老艾米丽亚在一旁以仰慕的目光呆望着他。后来他索性坐到欧比纳斯和玛戈的饭桌旁，跟他们一起进餐，他的吃法巧妙，一点声音也没有，刀叉从不碰响碗碟，他像无声电影里的人物那样无声地咀嚼，完全与欧比纳斯鄂部的动作以及玛戈说话声合拍。”
在失明的欧比纳斯面前，二人的无声调情也成了一个颇具黑色幽默效果的场景：
“玛戈会灵巧地挣脱他（指欧比纳斯）的怀抱，回到雷克斯身边，雷克斯穿一条白裤子坐在窗台上，赤着趾头修长的脚，光着上身，……‘玛戈，到我这儿来。’他伸出双臂哀求道。”
在这一连串的游戏后面，是人生的苦涩和含泪的笑声，生理缺陷的痛苦和情人的无情欺骗都将使欧比纳斯的苦难加剧，也使小说中的黑色幽默效果不断升级。
综上所述可见，《黑暗中的笑声》中的黑色幽默笔法是纳博科夫睿智的思想与超凡脱俗的文学理念的完美融合，也是纳博科夫式的尖锐的后现代主义的文学锋芒的具体展现。正如郎晓玲所言：
“《黑暗中的笑声》可以看作是贯穿纳博科夫小说的灵魂，这笑包含着多种复杂的意味。它不是喜剧带给人的放松的开怀大笑，也不是果戈理式的‘含泪的笑’，而是颠覆一切的笑谑。它是作者在暗处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将愚蠢与滑稽暴露于世人观赏，虽然有点残酷，但这笑在本质上是一种超越，一种绝然的优越态度；同时，它指向小说创作传统和创作本身，使笑谑成为小说的主题，达成笑谑的狂欢。当伴着纳博科夫发出同样的笑声的时候，我们与纳博科夫之间也就达成了最为默契的共识。”
参考文献：
[1] 华莱士·马丁，伍晓明译：《当代叙事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
[2] 纳博科夫，申慧辉译：《文学讲稿》，三联出版社，1991年版。
[3] 纳博科夫，龚文详译：《黑暗中的笑声》，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
[4] 王岳川：《中国镜像》，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
作者简介：李广财，男，1974—，吉林长春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工作单位：吉林农业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