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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想,麻三瘸子起身后,女人竟跟了上来。
麻三瘸子以为女人缺钱花,就掏出一天的收入:“拿着吧,身上只有这些了。”谁知女人摇了摇头,仍然一步不拉地跟随着。 “你想借宿吧?可我是个光棍汉啊,你不害怕?”女人笑了笑,没有吭声。
嗨,怪了,难道真的应了饼店老板的话,这女人看上我了?“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麻三瘸子顿时亢奋起来。这一亢奋,脚步就凌乱了,身子就失去了平衡,担子就吻上了路基,所有的缺点暴露无遗。麻三瘸子崩溃了,自己这个样子,谁看得上啊?自作多情,异想天开!
回到家,麻三瘸子烧了一大锅开水,拿出澡桶、洗脸盆和毛巾,又翻出老娘的衣衫和短裤,就闷闷不乐地走了出去。
天已经暗了,小街上的灯光次第亮起,晚风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麻三瘸子使劲嗅了嗅鼻子,哇,好香啊:有海鱼的鲜味、炒蚕豆的香味、烫大蒜的辣味、小米粥的甜味,还有老酒和红烧肉的味道……麻三瘸子难受起来,自父母亲走后,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一日三餐,不是咬烧饼就是方便面,家里的铁锅,都快烂成了废铁。唉,单身汉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麻三瘸子扭头朝家望去,家里的灯光亮着呢,有个人在家中,就是不一样!麻三瘸子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拐了弯。
一进家门,麻三瘸子惊呆了,心脏在胸腔里像川戏开场时的锣鼓一样“咚咚”地擂着。洗浴过的女人,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馨香,胸口上的两块肉,肉颤颤圆润润的,像一对白鸽呼之欲出。顿时,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汹涌而来,冲击得麻三瘸子不能自已。麻三瘸子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欲望的潮水依然汹涌着,一点都没有退却的意思,麻三瘸子只得再次走进夜幕。
小街已经安静了,街两边的人家,有的灯光明亮,有的灯光暗淡。灯光明亮的人家,或许是孩子在做作业,或许是母亲在做针线,或许是父亲还在贪杯。灯光暗淡的人家,或许在拉家常,或许在看电视,或许已经躺到了床上。“昼出耘田夜织麻”,凡俗的生活,大致如此。
麻三瘸子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又一次走近家门。
日光灯下,女人两手托腮,静静地坐着,不知是在想心思,还是在等晚归的人?
麻三瘸子轻轻说了句:“睡吧,天不早了。”
“嗯。”女人听话地站起来。
麻三瘸子把房间让给了女人,自己在明间打了个地铺。不一会,麻三瘸子就进入了梦乡,梦见自己当上了新郎,怀抱中的新娘,就是投宿的女人。麻三瘸子笑了。这一笑,就从睡梦中笑醒过来。笑醒过来的麻三瘸子,更加高兴了,女人果真躺在自己的怀中,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呢!来而不往非礼也。麻三瘸子欢叫一声翻上去,将积郁了十几年的渴望和诉求,一股劲儿倾泻出来。
亲热过后,麻三瘸子同女人商量,要好好地操办一下婚事,让女人风风光光当回新娘,让过世的父母亲高兴高兴。女人却搂着麻三瘸子的脖子说:“我已是你的人了,弄那些花头精干啥?你挣钱也不容易,应该用到更需要的地方。还有,我们的事你先别张扬,等办了证再说。”
“好,听你的。”
第二天点儿一到,麻三瘸子就起了床,虽然舍不得,但成家了,日子有盼头了,得好好挣钱才是。
按照惯例,麻三瘸子首先来到王大头家。王大头的砍刀和斧头,早已排列在案板上,恭候着麻三瘸子大驾光临。
简短的招呼后,麻三瘸子放下家伙,将变形的左腿轻轻一抬,稳稳地骑上他那特制的长板凳,接着拿起刀子,把它固定在木凳前端的钢圈里,然后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哧哧”地磨着刀具。
麻三瘸子的好心情,引起了王大头的注意“:老三,啥事这么高兴?”
背不住再三询问,麻三瘸子只得说了实话。王大头桌子一拍:“好啊老三,不声不响就把婚给结了,不行,这杯喜酒我得喝。”
麻三瘸子说:“我也想热闹热闹的,可是她不同意呢。”
“嗨,你是家主啊,大主意得你自己拿。这样吧,如果办喜酒,猪肉我包了,价钱好说。”
到了张裁缝家,张裁缝见麻三瘸子笑眉笑眼的,连忙询问缘由,麻三瘸子已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哪里还记得女人的话,于是半天不到,全小街没人不知道,麻三瘸子结了婚。
见大家都吵嚷着要喝喜酒,麻三瘸子就同女人商量。还没开口,女人说:“三哥,我看了一下,这房子该维修了,家具也要添置一些,你看……”
“修,修。”麻三瘸子咽下了要说的话,老婆是娶来疼的,得让她开心才是。结婚和修房子的钱,父母健在时就给他准备好了,加上这几年做生意的积攒,麻三瘸子已有了四万多块钱,按当时的消费水平,装修房子足足有余。
第二天,麻三瘸子就买来装潢材料,请人将屋子里里外外装修一新。又挑选了婚床、衣柜、桌椅、茶瓶、茶杯等家具和日用品,将房间装点得亮堂堂的。
房子修好后,请客的事又摆上了议事日程。女人说:“酒席就放到饭店去吧,家里还没收拾好呢。”
“行,听你的。”
請客那天,周老板谢绝一切客人,饭店专为麻三瘸子开放。斗龙街上的人,每家都派出了代表,出了份子钱。十一点不到,小酒馆就高朋满座,大家不住地催道:“老三,快把新娘子请过来啊。”
“好,好。”麻三瘸子连声应道。家距饭店不远,几分钟就到了。门一推,却见女人躺在床上,眉头皱得紧紧的,很难受的样子。
“怎么啦?怎么啦?”麻三瘸子吓坏了,一下子扑到床前。
女人忙说:“不碍事,躺一会就好了,你快去招呼客人。”
“走,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真的不用,快去吧,帮我跟大家打个招呼。”
喜宴上,麻三瘸子的心一直悬着,大家听说新娘子病了,准备的娱乐节目也不好再拿出来。宴席一散,麻三瘸子拔脚就往家跑,到家一看,女人已在忙针线活了。 一年后,女人开枝散叶,生了个大胖小子。小家伙白白清清的,跟小时候的麻三瘸子一模一样。邻居们感叹道:“好人有好报,瞧人家麻三瘸子,多滋润!”
日子像一本书,很快翻到了2010年。这个时候,麻三瘸子的老屋已经拆迁,置换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新房,还拿到了一笔可观的补偿款。麻三瘸子就用这笔补偿款,给女人开了个服饰店,经营服装鞋帽小饰品什么的。儿子大学快毕业了,正准备考研。
一天,女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看着看着突然哭了起来。麻三瘸子吓坏了,一叠声地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女人抽泣了好一会,才在麻三瘸子的追问下抬起头:“哥,我如果有什么事,你会不会帮我?”
“帮,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麻三瘸子连忙答应,心里却在想,你能有什么事?全斗龙街的人,谁不说你好?
还真有事了,女人的叙述如同传奇大剧,惊得麻三瘸子一愣一愣的。麻三瘸子怎么也想不到,这传奇而又悲催的事儿,竟发生在自己身边。
原来,女人叫兰花,麻三瘸子小时候的对象,解除娃娃亲时才十一岁。女大十八变。兰花小时候就俊,长大了更俊。难怪共同生活的这些年里,麻三瘸子时常会从她身上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篾匠悔婚不久,家里就遭了火灾。妻子苦心经营的小卖部毁于一旦,自己也在救火中烧成重伤。这场灾难,几乎耗尽了篾匠的全部积蓄。屋漏偏遭连阴雨,三年后,儿子又患上了血癌,这可真要命了!五个孩子中,儿子只有一个,才七岁,宝贝得什么似的。为了抓住这根独苗,篾匠同兰花商量。兰花排行老大,初中刚刚毕业:“兰花,我打听过了,你弟弟的病,只有移植骨髓才有希望。可是移植骨髓得二十多万块钱呢,爹就是把房子卖了也不够啊。窑厂徐老板说了,只要你嫁给他,他就出钱给你弟弟治病,你看……”
看什么呢?弟弟是爹娘的命根子,弟弟没有了,爹娘也就活不下去了。谁知,徐老板在玩腻了兰花之后,竟想把她当作礼物送给别人,且不顾兰花苦苦哀求,当场敲定了接人的时间。一怒之下,兰花朝喝得烂醉的徐老板举起了愤怒的剪刀。
出逃时,兰花没带一分钱,饿了就摘几个茄子或西红柿,渴了就喝几口池塘里的水,困了就找个草垛或涵洞应付一下,遇到麻三瘸子时,已流浪了十几天。兰花是奔麻三瘸子来的,除了这个娃娃亲,还真想不到更好的去处。经过几天观察,兰花惊喜地发现,麻三瘸子善良本分手艺好,更重要的是还没有娶老婆,于是就主动地将自己送到麻三瘸子面前。
结婚的时候,兰花之所以不愿意请客,不愿意拍结婚照拿结婚证,也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就是怕暴露身份。直到怀了孩子,再不办证将影响到孩子的出生时,才不得不找个专办各种证件的人,伪造了一张《婚姻状况介绍信》,同麻三瘸子一起把结婚证领了。看了电视上的寻亲节目,兰花才知道,徐老板没有死,一出院就到处找她,后来在小河边看到了她的鞋子,以为寻了短见,这才罢休。
兰花的彩礼没能留住弟弟。现在篾匠行将就木,唯一牽挂的就是卖掉的女儿,吩咐家人无论如何也要打听到女儿的下落,把女儿的骨灰带回家。
“有困难咋不找我呢?早知道你受这么多罪,当初说什么都不同意退婚!”麻三瘸子跺着脚恨恨地说。
“哪里好意思啊?火灾发生的时候,爹已经后悔不及,说这一切都是报应。”
“话不能这么说,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个好人家?明天咱们就去看望老人,然后再去自首,不管多大的事儿,我都同你一起扛着。”
“我就知道,我没有嫁错人!”女人梨花带雨的脸上,终于露出舒心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麻三瘸子就陪着心爱的女人,踏上了探亲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