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淘气，上次来北京，他非让我带他捉蜻蜓不可。当时，不知什么事情缠身，反正我没答应他。外甥嘟着小嘴走了。过了不长时间，外甥忽然跑来了：“舅舅，我逮着光蜻蜻了。”
　　我看见两只被他称作光蜻蜻的蜻蜓，正被他捏着翅膀拎着。外甥高兴地说，逮这俩光蜻蜻可不容易，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在篱笆上偷捉到的。
　　这两只蜻蜓，实在美丽。肤色，黄金一般；翅膀，碧玉似的；四只复眼，更是晶莹如石榴籽儿。
　　外甥说：“舅舅，这俩光蜻蜻你晚上放蚊帐里，让它们吃蚊子吧！”
　　我感到好笑，对他说：“舅舅卧室用的是电蚊香，蚊子一个都跑不掉。”外甥说，那就放我蚊帐里好了。他边说边撩开帐子……过了一会儿，他又不放心了，问我：光蜻蜻要是趁我晚上睡觉，跑了咋办？
　　也不知哪来的馊主意，小家伙倏地钻进帐子，把那俩光蜻蜻重又握在手里，跑到我跟前：“舅舅，这下它们可没法跑了。”他一边说，一边把那两爿握在一块的蜻蜓翅膀，“吱”地撕脱大半截。那撕掉的部分，约占三分之二多一点，像两片被霜摧残的花瓣，从外甥的指尖，凋零。
　　唉！天真的儿童，竟在不经意中显出一分残忍。我虽不是绿色和平组织成员，也不是虔诚的佛教徒，但对外甥的此种“壮举”，还是感到恼怒。我叱道：“你快把光蜻蜻放了，看我揍你不！”
　　外甥好像也觉得做错了什么，听话地把那两个伤员放到了地上。两只蜻蜓，十分钟前还是飞行健将，但，此刻却成了折戟断翅的残疾蜻蜓。每一只蜻蜓都只剩一爿好的翅膀，飞翔，是断断不能的了，更甭提逮蚊子了。
　　两只蜻蜓，在地上蠕动，互相靠近。也许，在外甥逮着它们之前，彼此不认识；也许，它们原先就认识。但不管怎样，现在它们却成了难兄难弟、难姐难妹。它们互相看着对方，健全的翅膀同时扇了扇。靠得越来越近，那四只石榴籽一样的复眼几近碰触，仿佛要抱头痛哭，又仿佛在研商什么秘密。两只断翅，慢慢地叠合在一起。我正要走近看个仔细，倏地，像一颗石子，它们从地上弹了起来——不，不是弹，是飞了起来。
　　我惊呆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两只各伤残了一只翅膀的蜻蜓联合在一起，它们同时振翼、同时离地、同时起飞，看上去是两只蜻蜓，但飞起来却又成了一只蜻蜓。断翅相粘，剩下的两爿好翅膀，划出了最美的飞翔弧线。
　　外甥也看呆了，他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瞅着散落地上的那两爿被他撕断的翅膀，眼里写满了不解与迷惑。
　　我不知道那两只断翅的蜻蜓到底飞了多远，但我知道：两只伤残的、相携而逃的蜻蜓，留给我的是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最伤感也最动人的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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