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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十几年前的一个早晨。那时你也不过六七岁吧，坐在床边跟表哥聊着什么，这时身后小你四岁的弟弟醒了，他高兴地爬起来扑在你的背上，未脱婴儿的顽皮与缠闹不休。你感到有些烦，转身推开了弟弟，继续和表哥说话。弟弟反而更兴奋了，他又扑到你的背上，口齿不清地嚷着“姐姐背毛毛”，你不耐烦了，转身在他的婴儿腿上“啪”地拍了一巴掌。表哥骂你了，弟弟惊恐地退到一边，睁大眼睛看着你，不敢再动。
你还记得爸爸妈妈很早就去了上海打工，你和弟弟被留在奶奶家。有一次，你不知犯了什么错误，被奶奶拿着小棍子追赶，跑到很远发现奶奶的身后有一个趔趄紧随的小身影，你看到四五岁的弟弟吃力地举起一根很大的树枝追奶奶，怒气在他涨红的小脸上涌动，青筋暴露出来，他一路在喊：“不能打姐姐！不能打姐姐！”
后来奶奶家养了一大群鹅，你和弟弟常常去招惹它们。终于有一次鹅群愤怒了，它们追着你俩死死不停，弟弟便慌了，他“扑咚”一下跳到你的背上，惊恐地带着哭腔问：“姐姐怎么办？我们要死了吧？”你背着他连滚带爬地逃到很远，却一直在开心地大笑，像是在玩一种惊险的游戏。
你长大了一点，开始喜欢和同龄的或比自己大的女孩子玩。你们玩“小燕子”、“皇后娘娘”的游戏。你们很多女孩子躲在其中一个最大的女孩的家里，关紧门窗，看那个最大的女孩把她妈妈的项链、戒指、大发卡一一戴好，装成一个皇后的样子。你们一个个争着演她的丫环听她差遣，玩得乐此不疲。大人们都要去地里干活，弟弟在家没人带，于是他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跑出来找你。他找到了你们玩游戏的人家，站在窗外喊你，你想答应却被大女孩劝止了，她说不喜欢你弟弟，于是你不敢出声，直到听见外面的喊声渐渐远离。你们继续游戏，你心里有点不安，不知年幼的弟弟会去哪里找你，可是你毕竟也还是个小孩子，不一会儿就投入了游戏，把弟弟忘得一干二凈。
晚上奶奶骂了你，还拿一根很细的竹棍打了你几下，说你被别人带坏了，连弟弟都不要了。你哭声震天，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哭累了，赖在地上撒泼，斜着眼瞪弟弟，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而你的弟弟，他只远远地心疼地看着你，说“姐姐不哭”。如果在平时，你一哭他就会帮你擦眼泪，肉肉的小手很温暖。可是现在他不敢靠近你，他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带他玩，现在还瞪他，他不知道他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
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你不再喜欢和弟弟玩了，甚至把他当做你的累赘。
在你上五年级那年，弟弟上二年级了，你们搬到外婆家住，也转学到那里。那边的上学路适合骑自行车来回。你一定到死也忘不了那么一个早晨，弟弟一切准备就绪，站在院子里等你。你还在梳头，看见弟弟在等你，不耐烦地说：“你先走吧，我梳头。”弟弟笑嘻嘻地说：“不要紧，我慢慢等。”你翻了翻白眼，很小声地说：“但是我又不想和你一起走。”弟弟还是听见了，他轻轻地“哦”了一声，怏怏地转身骑车走了。你突然觉得很愧疚，弟弟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啊，你为什么厌烦他呢？
等你上高中了，弟弟也上初中了，他住校。这时候你开始想念他，你开始意识到以后不能和小时候一样，天天带着弟弟玩了。于是你常常去弟弟学校看他，带他去吃他喜欢的兰州牛肉面，告诉他一个人在城里的学校最容易学坏变成小痞子，让他千万要自律。弟弟连连点头，话却变少了，你失望地发现弟弟不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喜欢缠着自己的小弟弟了。
再再后来，你发现弟弟是真的变了。你看到弟弟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由一个孩童长成了一个寡言的瘦瘦的少年，眉眼间全是叛逆和不羁，他穿衣服开始追求名牌，他把头发梳得另类而夸张，他游手好闲，很少看书。你开始恐慌，你猜想十五岁的弟弟会不会也像当初的自己一般无助，一般满腹怀疑，对一切。当年自己在书籍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可是弟弟呢，谁引他走出迷雾？就让他成为迷失的孩子吗？就随他的叛逆长成肆无忌惮的野草，挡住他前行的道路？
你很少再去弟弟的学校了，因为你已上高二，比以前忙了，也因为你害怕失望和寒心的感觉。但是每个星期天下午，一周中你仅有的半天假期，你都想和弟弟说点什么。你渴望弟弟能够仔细倾听你的话语，能够从其中一句中悟出点什么，然后突然惊醒：农家的孩子必须奋斗。可是，你一再失望，弟弟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听话的小孩子了。你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也只是麻木地低着头，或者偶尔冷笑一声表示不赞成你的话。
你感到很心痛，眼前这个少年像个陌生人。有一次，你无意中和他提起你对他不好什么什么的，你没想到弟弟却微笑着摇头，说：“你以前对我好得很。”你很吃惊地看着他。这时弟弟便开始回忆了。他跟你说，小学时，你们俩每天共用一块五毛钱零花，每次都是你七毛他八毛，有时他的用完了你还分几毛给他；他跟你说他记得你常常讲鬼故事给他听，真好听；他跟你说，你常常背他，你对他可好了，可好了……
你的泪水便忍不住流下来了，你不知道原来那个小孩对你一点怨恨也没有。你想起那个早晨，你“啪”地一下打到弟弟腿上的巴掌，你想起躲在昏暗的墙角说“姐姐不哭”的弟弟眼中的泪光，你想起那根长长的树枝，你想起那群鹅，以及当时你的背上惊恐万分的弟弟的哭腔，你想起弟弟独自骑自行车上学的背影，失落而孤单……
你哭得很难过，你近乎痴狂地想念那个虎头虎脑的憨小弟，你悔恨至极，你想去弥补欠那个孩童的一切，你想对他好。可是时光把他带走了，你没有机会了。此时此刻，你写下这些文字，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来，那肉肉的小手也不会伸过来为你擦泪了，你想那个小孩想得要死，你几乎没有力气再继续写下去了，你趴倒在桌边。
“姐姐，你怎么搞的？”一个少年的声音，好奇而不解。
“感冒了。”你回答，你掩起写了这些言语片段的稿纸，抬头看看眼前这个长成了少年的弟弟。
刚刚他又问你要钱了。 你的心里掠过阵阵凛冽的寒凉，嘴上却喃喃自语：“过了这个年龄段，他就好了。”你在心底默默地，跟那个小小的孩童挥手告别。
（王世全摘自《少年文艺·阅读前线》）
你还记得爸爸妈妈很早就去了上海打工，你和弟弟被留在奶奶家。有一次，你不知犯了什么错误，被奶奶拿着小棍子追赶，跑到很远发现奶奶的身后有一个趔趄紧随的小身影，你看到四五岁的弟弟吃力地举起一根很大的树枝追奶奶，怒气在他涨红的小脸上涌动，青筋暴露出来，他一路在喊：“不能打姐姐！不能打姐姐！”
后来奶奶家养了一大群鹅，你和弟弟常常去招惹它们。终于有一次鹅群愤怒了，它们追着你俩死死不停，弟弟便慌了，他“扑咚”一下跳到你的背上，惊恐地带着哭腔问：“姐姐怎么办？我们要死了吧？”你背着他连滚带爬地逃到很远，却一直在开心地大笑，像是在玩一种惊险的游戏。
你长大了一点，开始喜欢和同龄的或比自己大的女孩子玩。你们玩“小燕子”、“皇后娘娘”的游戏。你们很多女孩子躲在其中一个最大的女孩的家里，关紧门窗，看那个最大的女孩把她妈妈的项链、戒指、大发卡一一戴好，装成一个皇后的样子。你们一个个争着演她的丫环听她差遣，玩得乐此不疲。大人们都要去地里干活，弟弟在家没人带，于是他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跑出来找你。他找到了你们玩游戏的人家，站在窗外喊你，你想答应却被大女孩劝止了，她说不喜欢你弟弟，于是你不敢出声，直到听见外面的喊声渐渐远离。你们继续游戏，你心里有点不安，不知年幼的弟弟会去哪里找你，可是你毕竟也还是个小孩子，不一会儿就投入了游戏，把弟弟忘得一干二凈。
晚上奶奶骂了你，还拿一根很细的竹棍打了你几下，说你被别人带坏了，连弟弟都不要了。你哭声震天，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哭累了，赖在地上撒泼，斜着眼瞪弟弟，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而你的弟弟，他只远远地心疼地看着你，说“姐姐不哭”。如果在平时，你一哭他就会帮你擦眼泪，肉肉的小手很温暖。可是现在他不敢靠近你，他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带他玩，现在还瞪他，他不知道他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
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你不再喜欢和弟弟玩了，甚至把他当做你的累赘。
在你上五年级那年，弟弟上二年级了，你们搬到外婆家住，也转学到那里。那边的上学路适合骑自行车来回。你一定到死也忘不了那么一个早晨，弟弟一切准备就绪，站在院子里等你。你还在梳头，看见弟弟在等你，不耐烦地说：“你先走吧，我梳头。”弟弟笑嘻嘻地说：“不要紧，我慢慢等。”你翻了翻白眼，很小声地说：“但是我又不想和你一起走。”弟弟还是听见了，他轻轻地“哦”了一声，怏怏地转身骑车走了。你突然觉得很愧疚，弟弟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啊，你为什么厌烦他呢？
等你上高中了，弟弟也上初中了，他住校。这时候你开始想念他，你开始意识到以后不能和小时候一样，天天带着弟弟玩了。于是你常常去弟弟学校看他，带他去吃他喜欢的兰州牛肉面，告诉他一个人在城里的学校最容易学坏变成小痞子，让他千万要自律。弟弟连连点头，话却变少了，你失望地发现弟弟不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喜欢缠着自己的小弟弟了。
再再后来，你发现弟弟是真的变了。你看到弟弟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由一个孩童长成了一个寡言的瘦瘦的少年，眉眼间全是叛逆和不羁，他穿衣服开始追求名牌，他把头发梳得另类而夸张，他游手好闲，很少看书。你开始恐慌，你猜想十五岁的弟弟会不会也像当初的自己一般无助，一般满腹怀疑，对一切。当年自己在书籍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可是弟弟呢，谁引他走出迷雾？就让他成为迷失的孩子吗？就随他的叛逆长成肆无忌惮的野草，挡住他前行的道路？
你很少再去弟弟的学校了，因为你已上高二，比以前忙了，也因为你害怕失望和寒心的感觉。但是每个星期天下午，一周中你仅有的半天假期，你都想和弟弟说点什么。你渴望弟弟能够仔细倾听你的话语，能够从其中一句中悟出点什么，然后突然惊醒：农家的孩子必须奋斗。可是，你一再失望，弟弟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听话的小孩子了。你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也只是麻木地低着头，或者偶尔冷笑一声表示不赞成你的话。
你感到很心痛，眼前这个少年像个陌生人。有一次，你无意中和他提起你对他不好什么什么的，你没想到弟弟却微笑着摇头，说：“你以前对我好得很。”你很吃惊地看着他。这时弟弟便开始回忆了。他跟你说，小学时，你们俩每天共用一块五毛钱零花，每次都是你七毛他八毛，有时他的用完了你还分几毛给他；他跟你说他记得你常常讲鬼故事给他听，真好听；他跟你说，你常常背他，你对他可好了，可好了……
你的泪水便忍不住流下来了，你不知道原来那个小孩对你一点怨恨也没有。你想起那个早晨，你“啪”地一下打到弟弟腿上的巴掌，你想起躲在昏暗的墙角说“姐姐不哭”的弟弟眼中的泪光，你想起那根长长的树枝，你想起那群鹅，以及当时你的背上惊恐万分的弟弟的哭腔，你想起弟弟独自骑自行车上学的背影，失落而孤单……
你哭得很难过，你近乎痴狂地想念那个虎头虎脑的憨小弟，你悔恨至极，你想去弥补欠那个孩童的一切，你想对他好。可是时光把他带走了，你没有机会了。此时此刻，你写下这些文字，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来，那肉肉的小手也不会伸过来为你擦泪了，你想那个小孩想得要死，你几乎没有力气再继续写下去了，你趴倒在桌边。
“姐姐，你怎么搞的？”一个少年的声音，好奇而不解。
“感冒了。”你回答，你掩起写了这些言语片段的稿纸，抬头看看眼前这个长成了少年的弟弟。
刚刚他又问你要钱了。 你的心里掠过阵阵凛冽的寒凉，嘴上却喃喃自语：“过了这个年龄段，他就好了。”你在心底默默地，跟那个小小的孩童挥手告别。
（王世全摘自《少年文艺·阅读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