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夏的时候，我见到了林潇潇，清爽的短发，漆黑的眼睛，以租客名义，侵入了我的生活。
　　这个23岁的女子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到厚重的窗帘下，“姐姐，阳光很好，要不要看一下呢？”然后手一扬，哗啦一声，整个屋子里流动着太阳的光泽。她在阳光下眯了眼睛，细细地笑着。
　　这是她唯一一次叫我姐姐。
　　林潇潇在一家著名的公司里做文员，工资不高，工作还算清闲。她下班的时候手里或者抱一个不知名的盆栽，有着淡淡的绿意；或者拿几件工艺品。那间小小的卧室很快被她布置得活色生香。
　　25岁的我，长发长裙，盘起来的时候，便穿旗袍。有时纯情，有时典雅。自由撰稿人，整日与文字打交道。但我要说我是靠文字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拥有80平的大房子，恐怕是不能够取信于人的。
　　但林潇潇就相信，她瞪大了眼睛，说，你一定教我写文章哦，我也要努力，像你那样。
　　我转过脸去，冷笑。
　　
　　2、
　　
　　我头发放下来，想想，又盘上。我穿墨绿色的旗袍，银白色的高跟鞋，衬得脚步虚浮，仿佛没脚的鸟，有种颤微微的心疼。
　　每周总有几天，我属于一个叫康林生的男人，四十多岁，有家室。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买下这80平的大房子，当然还有我身上价格不菲的衣服。
　　明珠小区像无数个金屋。金钱究竟有什么魔力，能使那么多的女子，拿来为自己筑囚笼。
　　我在囚笼中，除去衣杉，闭上眼睛。幻想他是潘安，子建，或者是某个影视明星，总之，我要让自己记得，他不是康林生，那么在他从我身体里抽身而出时，我可以相信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是一场幻想中的意淫。
　　被子上有淡淡的香气，不知道是几个女人的香水交融才能混合出这种味道。康林生这间金屋更像钟点房，大家按部就班地上钟。金钱的确可以维持良好的秩序。
　　康林生表扬我是最得体的一个。我知道他所谓的得体，不过是因为我肯装糊涂。我假装看不见他衣领上的口红，枕头底下的女人的内衣，衣橱里的睡裙，垃圾箱里的避孕套。
　　起先我跟康林生一切活动是在那个80平的房子进行的。我为他做饭，洗手做羹汤。我天真地以为这样就比较像夫妻。
　　我每天都会认真地收拾家，骗自己说他不过是出了趟差，等他电话等到心疼，也不敢主动给他打。那种等待的姿势，多么可笑。
　　我的心一点点变得僵硬和冰冷。
　　后来我执意要去那个金屋。从此那间80平的房，没了等待的心疼，倒显得安逸和隐秘。
　　房子空出来，便打算租了一半给一个女子，能够一同呼吸寂寞。
　　
　　3、
　　
　　林潇潇以暖色调的形式介入了我的生活。
　　她常让我没时间寂寞。
　　生活在她那连脚步都是细致和柔媚的。她常像猫一样半眯着眼睛给我讲公司的琐事，讲女同事的嫉妒，男同事的殷勤，还有老板的半带企图的试探。讲到这情绪就会有些沮丧。她把头软软地靠在我身上，像只无助的鸟。
　　我不禁对她怜惜起来，这样一个女子，要在这种夹缝中讨生活，也是不易的。
　　然而当她说到公司销售部主管的时候，眼睛骤然放光，她喃喃地说，他在追求我，很关心我，甚至细心到过问我的饮食起居，他向我打听我同谁住，相处的可好。我莞尔。我说你就说房主是黄世仁，日日来逼债。
　　她笑着低下头去。
　　这样的女子，我若是男人，也是爱的。
　　林潇潇天真地问我，你说，怎么能确定男人是不是爱一个女人？
　　男人，爱？我早在20岁的时候就没这个概念了。
　　然而潇潇还是不依不饶，沫沫，你有没有真爱过一个人？
　　我想起了那个雪夜，从来没下过那么大的雪，我拖着怀孕三个月的身子和男人争吵，我让他跟那个女人断绝联系。争执间我从楼梯上滚下，孩子没了。
　　那一刻我明白了，与男人，只能做交易。
　　
　　4、
　　
　　一日，我帮潇潇梳头，她的头发有些长了，快要齐肩了，她对着镜子笑，她说，沫沫，我恋爱了，思齐说他喜欢长发的女孩，你瞧，我是不是很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的身体一抖，玉梳就掉在地上，啪地一声，毫不犹豫地粉身碎骨。
　　潇潇惊叫了一声，俯下身子企图抢救梳子，但只是抓住了残缺的碎片。
　　多么可惜，潇潇充满遗憾地说。
　　真是不巧。
　　你在说什么？
　　不会这么巧。我在心里说，然后转过脸去，发现秋色已深。
　　
　　5、
　　
　　周末的时候，潇潇带着思齐回家，那时我正穿着家居服站在高高的凳子上换灯泡，当一身白色休闲装的思齐把手插在口袋里闲闲地看着我的时候，我一摇晃，便从凳子上跌了下来，正好落入他怀中。
　　他停了片刻，直到潇潇叫出声来，才恍然大悟般地放我下来。 还调笑道，站得太高，难免会摔下来。我听得出语句中的顿挫，看向他时，他的表情已经风轻云淡。
　　潇潇哪里看得出其中的明枪暗箭，只当是我们是惊魂未定。
　　这一餐吃得极其狼狈，所有的话都显得牵强。
　　饭后不久潇潇红着脸跟我说晚安，便随着思齐进入了那间卧室。
　　我关了电视，在黑暗中听着他们起伏的喘气，氤氲的情欲，潇潇压抑的声音和思齐肆无忌惮的叫声，像极了示威。
　　我冷笑，谁在乎。
　　
　　5、
　　
　　半夜我去厨房倒水，却被人一把攫住，在黑暗中霸道地吻我，我奋力推他，流氓，禽兽！我压底了声音骂他。他抓着我的头发往水池里仰，他说，你这个婊子。我使劲用脚踢他，禽兽，你不要欺负林潇潇，她很单纯。
　　哈，原来你们女人也有单纯的。他将手伸入我的领口，那么让我看看，哪里单纯了。我慌乱中踢到了一个盆子，在黑夜中发出巨大的声响。思齐放开我，我一遛烟跑进我的房里，心还在兀自跳个不停。
　　
　　6、
　　
　　天亮的时候我接到了康林生电话，出门的时候看到思齐似笑非笑地坐在沙发上，心不由地一沉。
　　到“金屋”的时候，康林生显然有些不耐烦。他说，如果你还想拿到那二十万，请你在最后一个周的期限内，遵守约定。
　　这句话使我的表情立刻生动起来，殷勤地在他背上又揉又捏，为他按摩。
　　过一个周，再过一个周，我要把房子卖了，去另一个城市开始崭新的生活，那二十万足够我做点小本生意。我闭着眼睛，眼睛干干的，已经没有了表情。
　　也许是还有一个周就要结束这种交易了，康林生第一次做完爱后没马上离去，他选择跟我说话，他说，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因为我们之间有误会，18岁的时候他母亲自杀后，他几乎再没回过家，我真盼着他能回家。
　　那时他还小，我没办法让他明白，男人有世俗和环境的无奈，身体和欲望是可以分开的，我的灵魂，并没背叛他母亲。他仰起头来，把烟深深地吸进肺里，把闪动的泪光埋入火星中。
　　沫沫，他只比你大三岁。他说这话的时候，深情像个慈父。
　　那一瞬，我都怀疑，那个粗暴进入我身体的康林生不过是一个幻觉。
　　沫沫，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俱乐部里喝醉了酒，茫然的样子让人心疼。可惜一个好女孩，是不会出现那种环境中，并且同一个男人做交易。
　　我笑，好女孩如何能当你情妇。
　　我想起那一晚，我在风雪交加中挣扎着跑出去，不顾流产的身体，跑到最近的俱乐部，并引起了康林生的注意，他把我当成小姐，就点了我出台。
　　后来他把我送了医院，我付出的代价是一个子宫。
　　当然我得到了一个男人，把我当成小姐的男人。
　　不过不要紧，从一开始，我就把我们关系定义为交易。尽管有段时间，我真的以为我们可以是夫妻。
　　
　　7、
　　
　　下楼的时候，我看到了思齐的车远远地停着，一阵惊慌。
　　按照惯例是康林生先走，半小时后我再走。
　　他从拐角处出来，一把把我扔进车里，他说，你开个价吧，说要多少钱。
　　他边说边把车开得飞快。
　　我说停车。
　　他咆哮着说，你这个婊子，我恨不得你死，你为了报复我，竟然勾引我父亲！
　　我震惊。
　　康林生是你父亲？
　　少装无知，他给你多少钱，我加倍！
　　我冷笑，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样的滥情。但林潇潇并未开罪与你，她是个好女孩，请你放了她。
　　她是好女孩？哼，那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车子停在这个城市另一段的豪华别墅家园旁边，一会，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熟悉的车子里钻出来，相拥着走进别墅。
　　我震惊得几近眩晕，林潇潇？
　　看到了吧，还有你的男人，哈，女人还有纯情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她……
　　为了你啊，因为这样可以令你难受，我很快乐。
　　混蛋，放我下车！
　　他沉默地掉转车头，重新开始飙车。我扑上去挡着他，我说，我真不知道那是你父亲，也并未想过报复你，那些钱，可以带给我你所不能给我的安全感。
　　当我最后一个字刚落下，就听见一声巨响，随即失去了知觉。
　　
　　8、
　　
　　醒来的时候，我并未大碍，思齐在另一间病房，还没醒来，听说也没危及性命，只是左腿骨折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我从康林生手里拿到那二十万，卖掉房子，远走他乡。
　　康林生给我钱的时候格外疲惫，仿佛苍老了不少。显然他并不知道我和思齐的事。他抱着我说，以后是不是不能再见了，那表情，脆弱得像个孩子。
　　林潇潇搬了出去，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落下泪来。我知道了她有个欠了很多赌债的父亲，她只知道康林生是她的老板，能保住她的衣食，她并不知道思齐是康林生儿子。我不忍告诉她真相，我看得出，她对思齐是认了真的。
　　我去看过思齐，他还没醒来，我摸着他的头对他说，我走了，如果不能好好记恨，就彼此忘记吧。你看，谁不是一身的糊涂帐。何必拿着爱情这个幌子，伤人伤己呢？
　　我转身的时候，仿佛看见了他眼角亮晶晶的。
　　卖房子的时候，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我对自己说，这不过是一场荒唐的交易。我是最不应该哭的。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流了满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