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少年·夺目卷(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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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当少年孙泊浮奉师门之命,带领小队下山前往飘零镇,打探龙丹的消息。一番曲折之后,终于在赶来支援的师兄们的帮助下成功夺得龙丹,并且俘获了一个奇怪的女人。为了寻找宝藏,师兄柳阴发现了一个密道,并带着孙泊浮前去打探,却在密室中撞见了一个残暴的守护者——被制作成旱魃的当麻烘炉。二人险些丧命,还好柳阴及时出手解决了危机,并且得到了一颗珠子……

第十五章 一个谎言


  沉闷的黑暗让孙泊浮的呼吸有些沉重,熄灭的火把就在手中,孙泊浮有些慌乱地掏出火石,手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凌乱的火星中,火把再次点燃,温暖的火光让孙泊浮感到一丝心安,他俯身时收起散落地上的山水双剑,而后向着当麻烘炉的尸体——那具干瘪的皮囊执剑行礼。
  对一个本就死掉一次的剑客重复繁缛的礼节实在有些多余,可孙泊浮还是完整地行完礼节,端正地执剑,笔直地弯腰,而后在心中默念一声安息。
  在孙泊浮看来,一个后继剑客接过前任剑客的兵器,本就应该如此周全。
  可当麻烘炉再也无法回应了,一个起于草莽,一生都是意外的大剑客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湮灭在这个狭小黑暗的密室中。
  现在,所有人都盯着柳阴师兄手中的那颗平平无奇的珠子。
  光溜溜的比拳头小一些的珠子就这般攥在柳阴师兄手中,千蛰扑闪着明亮的眼睛期盼着柳阴师兄说些什么,五个老头围拢着努力嗅了嗅,似乎想在气味中寻到一丝这颗珠子的不同之处,孙泊浮想到以柳阴师兄的博闻强记,定会滔滔不绝讲起此物的不同寻常。
  可是,并没有,只是简单到一目了然的敷衍。
  “五位先生,此间之事多有烦劳,现在,就请五位先生暂且歇息吧。”
  柳阴师兄用极度平和的语气向五个老头儿下了逐客令。
  “我便说此人最不可靠。”
  “这后生小子要过河拆桥呢。”
  “他想独吞海通宝藏呢。”
  “咱们或许可以试试夺了这珠子。”
  “顺手吸了他魂魄那更是再好不过。”
  恼人的鼓噪声又在耳边响起,甚至夹杂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杀意。
  “五位先生,你们是想试试雷神洞的三枚雷念么?”
  柳阴师兄抬高了几分声音,语调里多了几味清冷,当雷神洞三个字甩出来,五个鼓噪的老头一齐没了声响。
  孙泊浮记得白鸦师兄曾经讲过,当初收服地灵柳阴师兄算尽了机巧,是借了朝天宫震位地利,又借了后山雷神洞中不可说之力,今日提起这不可说的雷神洞三字,似乎狠狠戳了五个老头儿痛脚,当真奇妙。
  雷神洞常年是朝天宫的禁地,师父从不曾说,同门之中更无人提,可如今却有此奇效。
  “那么,就请五位先生歇息吧。”
  柳阴师兄大袖轻挥,手掌平摊指向脚下那摊来自朝天宫的泥土。
  “柳家小子,莫要忘记你的话。”
  “再做两件事,便放了咱们来去自由。”
  “你若翻脸不认账。”
  “咱们也吸了你魂魄。”
  “一把掐碎,让你魂飞魄散入不得轮回。”
  是阴狠狠的告诫与恫吓,可发泄的不满也仅限于此而已,而后五个老头化作一缕青烟,尽数飘入泥土之中,消失不见。
  暗室内没有了七嘴八舌的鼓噪声,似乎整个世界都清净下来。
  柳阴师兄有些烦恼地掐了掐眉头,似乎与这五位凶恶地灵的周旋很是让这位年轻的武当谋士耗费心力。接着,他俯下身小心地将那捧泥土收拢,而后装入腰囊之中,拍了拍手中浮土,轻轻舒了一口气。
  孙泊浮在等着柳阴说些什么。
  “泊浮师弟,放烟鹤吧。”
  柳阴只是平淡地如此说道。
  “可是……”
  真是出乎意料的反应,孙泊浮盯着柳阴手中的珠子,柳阴意味深长地一笑,而后手腕轻翻,平平无奇的珠子柔顺地滑入了黑色袖袍中,消失不见。
  “泊浮师弟,咱们在这里耽搁得太久,草玄师兄想必已经等急了呢。”
  柳阴师兄望着身后漆黑的来路,似想抽身而退。
  “可是宝藏……”
  孙泊浮盯着柳阴,欲言又止。
  “我们没见过当麻烘炉,这里也没有宝藏,这里只有一件奇怪的干瘪尸体,或许是此间主人,也或许是此间囚徒,我们来到此地,所知所获仅限于此。”
  空口白话在柳阴师兄口中说出竟然如此坦荡,好像刚才真的只是一场梦境。
  “可是……”
  蹲在墻角的千蛰同样提出了疑问。
  “唔,泊浮师弟,我们还忘记了你的新朋友呢。”
  柳阴皱了皱眉头,似乎刚刚想起这个窝在墙边的山门菜鸟,而后慢慢踱步走到孙泊浮身边,突然抽出短小的水剑,风一样刮近千蛰身边,水剑剑刃抵近千蛰咽喉,左手变戏法一般从腰囊中摸出一粒药丸。
  “听着,朝天宫的后山有一种奇怪的植物名叫一夜慈悲,每年总会在冬至时的夜晚开放出白色的花朵,而后在第二天的太阳初升之时凋谢。我曾探究过这种奇怪的植物为何不在春天开放,很快找到了答案,因为这种植物在开放时会散发出奇异的幽香,而香气中含有诡异的剧毒,被香气覆盖的地方,植物会枯萎,动物会死亡,弥漫的香气会摧毁它周围一切生机。我明白了这种奇妙的植物为何会选择在冬日的夜晚孤独开放,因为这是一个毒物难得的仁慈。
  “这枚药丸就是我提炼一夜慈悲的花朵毒素而成,我曾试过此物毒性,中毒之后全身气机郁结,中毒者很快窒息而亡。你瞧此地风息不畅,若是有某个莽撞之人误入此地呼了这阴晦之气而死,倒真是个鱼目混珠的好说辞。
  “所以小莲峰的刺客,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暂时闭上嘴巴忘记刚才的事情,或者永远闭上嘴巴。”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来自于柳阴师兄。
  千蛰的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疑惑,他避开咽喉处水剑的锋芒,艰难扭头看向孙泊浮。   “他会闭上嘴巴忘记刚才的事情。”
  孙泊浮再次挡在千蛰身前,拦住柳阴手中的剑与毒药。
  “可是方才明明……”
  千蛰还想争论。
  “闭上嘴巴!”
  孙泊浮恶狠狠地看向千蛰,努力强迫自己冲着这个似乎永远不懂变通的少年做出一副凶恶的嘴脸,千蛰委屈地沉默着。
  “泊浮师弟,放烟鹤吧。”
  似乎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柳阴师兄将黑溜溜的药丸再次塞回到腰囊中,水剑重新放入孙泊浮的剑鞘中。
  “我骗他的,就是一枚解毒丹药。”
  两人擦肩而过,柳阴贴在孙泊浮耳边,轻声细语。
  孙泊浮抿了抿嘴角,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做出过于意外的反应。
  从腰囊中摸出短小的信箭,朝着来时之路果断扣动了机关,一只青色烟鹤在狭小的暗室中缭绕盘旋几周,顺着来路飞去,这是武当山门特有的联系手法,见鹤如信,片刻即到。
  “带好你的兵刃。”
  孙泊浮把天碎牙插入千蛰腰间短鞘中,顺便帮他将腰囊重新系紧,而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同样自山门而来,可是为什么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千蛰窝在墙角,迷茫如雾霭遮蔽了明亮的眼眸。
  “山门很大,处处是高堂之光,可在这光照不见的地方,总有些不可说的秘密。秘密只是秘密,就像此时此刻,不要多想。”孙泊浮斟酌着字句,用极其含糊的口吻试图开解千蛰心中的疑惑,可柳阴师兄的秘密同样像一团不散的迷雾,横亘在孙泊浮心中。
  黑黝黝的甬道中传来脚步声,而后是草玄师兄嘹亮的声音隐隐传来。
  “柳阴师弟,泊浮师弟,多多烦劳二位啦,此间情势不明,真是担心死我啦。”
  如预想中一般妥帖,再加上如沐春风般的周到,草玄师兄闪身进入暗室,出现在昏暗的火光下。
  “我和泊浮师弟沿着甬道下来,一直来到此地,多方查探,却只发现此处空空如也。”
  柳阴师兄的面容再次隐没在黑色兜帽下,平静的语气听起来似乎这是一次毫无意外的普通查探。
  “只是空空如也吗?”
  草玄师兄重复着柳阴师兄的话语,并不温暖的眼神环视着暗室,最后落在千蛰的身上。孙泊浮看到柳阴师兄双手再次背在了身后,这个山门中的年轻策士无论怎样伪装自己的平静,可在谎言被质疑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做出这样的细微反常举动。
  “我下来时便是这般空空如也,柳阴师兄与泊浮师兄反复探查此地,亦没有找到异样。”
  千蛰慢慢从墙角站起来,眼中的迷茫不知何时褪去,他用肯定的语气回复着草玄的疑问,孙泊浮松了松刚刚挺直的腰杆,柳阴师兄的手再次放回到了身前,火把燃烧的火光似乎又明亮了几分,草玄师兄轻轻点了点头,并不温暖的眼神中添了几分柔和之色。
  一个小莲峰偏支刺客的话,似乎终于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第十六章 口供


  三人成虎。
  当麻烘炉的湮灭与海通的宝藏在三人的掩盖中消失,草玄师兄果断相信了千蛰的回复,因为在这个有玲珑心窍的师兄眼中,一个与朝天宫一脉没有任何瓜葛的偏支同门更有可信度,于是果断放弃了过多的追问。草玄师兄开始打量着这间阴暗狭小的暗室,最后眼神落在当麻烘炉那具干瘪的尸体上。
  “想来是此间僧仆杂役,不知为何被困此地,最终成为一具枯骨。”
  一个谎言总要由另一个谎言遮掩,孙泊浮面不改色地编造着另一个谎言。
  “打杂的死了,主人不见了,好在还有一个看殿的活着。”
  草玄信了这个不太高明的谎言,他扭头看向身后的茶芽红闪,两人点点头,无声地返身遁入黑暗的甬道,片刻等待,甬道中再次传来二人的脚步声,人影闪动中,两人架着女人过来。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红衣裳,女人就这般被拖进了暗室,密布全身的破碎伤口依然汩汩冒血,身后依然空空荡荡没有影子。
  “水……”
  女人在低低呻吟,冶艳的唇干燥开裂。
  “水会有的,只是现在我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
  红闪师兄解开腰间水壶,递到草玄师兄手中,草玄摇摇水壶,刻意发出清晰的水声,草玄师兄总是在小动作上做得恰如其分,不多一毫。
  “那么告诉我,你来自哪里。”
  “东边尽头,海州小渔港。”
  “做什么营生?”
  “歌姬。”
  “打鱼的怎成了卖艺的?”
  “自幼家贫,被爹爹卖入玄月坊。”
  “怎的又回了小渔港?”
  “與书生私奔,文曲星又是薄幸郎,满腹经纶捂不热一颗凉薄心,家中大娘欺我性命,逃命回家。”
  “又怎到此处。”
  “闻苦侯天下招姬,爹爹与阿兄卖我入夺目城。”
  这是熟悉的对答,仅仅在几个时辰前孙泊浮听过同样的几乎一字不差的话语,只是问话者由天盛德大掌柜钱野语变成了草玄师兄,可显然草玄师兄要比钱野语更加机警,真话从来不会一字不差地出现第二遍,这是被刻意记住的答案。
  草玄师兄皱了皱眉:“姑娘,我需要一个正确答案。”
  “我本就是一个苦命人。”
  又是一个答非所问的回答,女人的目光看向草玄手中的水壶。
  于是草玄师兄移开了目光,转身看向身后的文烛,这是一个比千蛰更沉稳的年轻策士,清微宫风角殿的出身也让他受到草玄师兄的另眼相看。
  遇真剑宫出剑客,清微宫风角殿出策士,山门中人人皆知。武当九宫八观各有各的长处,只有这破落的朝天宫别具一格,自己师父林春却像一个收破烂的叫花子,教出的徒弟乱七八糟,剑客、刺客、策士、毒师、拳士,全挤在了一个院子里,拎不清分不明,像极了林春糊涂一团的性子。
  “文烛师弟,清微宫与我朝天宫一脉同枝,宫中狩清师叔是山门百年一遇的策士,听闻七年前千龙乱世,狩清师叔下山平乱,路遇蜃龙祸乱,狩清师叔以算力破蜃龙梦境,斩蜃龙首级,当年风采毫不相让断弦衣断师叔。”   草玄师兄的恭维之词永远像转不停的车轱辘,相同的意思总能说出不同的门道。
  “草玄师兄谬赞了,为苍生执剑,本就是我山门中人分内之事。”
  年轻的少年们说着并不年轻的客套话,师父林春与狩清真人同為掌教巢明夜弟子,清微宫与朝天宫同出一脉,彼此之间多了一层看不见的便利,孙泊浮此次领队下山哨探,小队四人全身而退少不了文烛的左右出力,孙泊浮知道,这是文烛念着这份同枝同脉的亲近,外人瞧不透,只有身处其中之才品得出其中关系。
  大时节总是多英雄,狩清真人的英雄故事同样出自千龙乱世时,只是相比熄灭南海龙火的海通或者独守岭南道的断弦衣师叔,狩清师叔的故事要少许多绚烂夺目,清微宫狩清真人的名号在那样的时节算不上响亮,他只是奉命下山,然后遇见了一只蜃龙,可同样糟糕的也是他遇见了一只蜃龙。
  在龙族的庞大构成中,青龙行云黑龙布雨,骊龙千变蟠龙障目,只有蜃龙是特别的存在,这种狡诈的龙族喜欢编织没有尽头的梦境,而后藏身在梦境中猎食掉神智崩溃的猎物,狩清真人在蜃龙的梦境中困守四十九天,以一个策士的精确算力寻找到梦境破绽,而后破梦而出,斩杀蜃龙。
  孙泊浮喜欢这个故事,而故事同样来自柳阴师兄的讲述,孙泊浮至今记得柳阴师兄讲述这个故事时的骄傲神色,因为柳阴师兄同样是一名策士,在山门策士的眼中,狩清真人的风采不亚于山门剑客们眼中的断弦衣。
  策士没有锋利的器具杀敌,却靠精确的算力洞察一切,柳阴师兄在故事结尾如此总结道,可孙泊浮明白,这更像是柳阴师兄借狩清真人的故事在言说自己作为一名策士的骄傲。
  “我还曾听闻,狩清真人斩杀蜃龙之后,击破蜃龙头颅,获取蜃龙脑髓,风干而制龙脑香一副,奉为清微宫至宝,文烛师弟可有此事?”
  鬼知道与孙泊浮整日厮混在朝天宫的草玄师兄是如何探得这些清微宫秘事,草玄师兄笑眯眯地望着文烛,孙泊浮茫然地看向文烛。
  “确有此事,蜃龙龙脑散发异香,少量可缓解各种伤痛,过量摄入可乱人心智,师父常说此物非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使用,用时亦虚当谨慎。”
  被人掀开底牌的感觉似乎并不太好,这位机智的策士忍不住愣了一愣。
  “文烛师弟您是狩清真人爱徒,此次下山与天盛德恶斗凶险异常,想必定随身携带此物,未必有多少,可想必一丁半点儿总是有的。”
  文烛伸手护住腰间腰囊,毫无疑问文烛的小秘密又被草玄师兄猜中了。
  “文烛师弟,我想听此人讲些实话。”
  真正的意图总是隐藏在大段的斡旋之后,草玄师兄心平气和地讲出真正的心思,女人的谎言像被印在脑海中一般一字不差,显然草玄师兄是想换种交谈方式。
  “可是师父叮嘱,非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使用此物,用时亦虚谨慎。”
  似乎狩清真人平日里的教诲很是严格,这名清微宫的年轻策士此时仍然念念不忘狩清真人的叮嘱。
  “文烛师弟,此次下山,我山门三队哨探尽折其二,十二名探子没了八人,那些都是我们同门手足,你便没想过为他们做点什么?”
  草玄师兄的鼓动让少年策士沉默片刻,显然他并不想为那八名折在天盛德手中的愚蠢同门做点什么。孙泊浮与文烛相处几日,明白这同样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同伴,聪明之人不会为愚蠢之人做出太多牺牲。
  “下月就是祭山大典,掌教大人此时命我等入飘零镇,仅仅是为了与天盛德争一枚畜生内丹么?”草玄师兄说出一个极具诱导性的疑问句,而后在短暂的停赞后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想,若是我们能在这跌宕山中为掌教大人做得更多一些,想必掌教大人便会更开心一些。”
  孙泊浮看到草玄师兄的影子在昏暗的火光中伸长延展,折叠在墙壁上,像一只狰狞的怪物肆意伸展着自己的身躯,孙泊浮当然明白草玄师兄口中的更多是什么,那便是海通的宝藏。
  草玄师兄言必称掌教,可只是不知这是否真是掌教心意呢,亦或者……
  孙泊浮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强迫自己断了接下去的念想,如此揣测实属不该,孙泊浮在心中如此告诫着自己。
  “草玄师兄,我明白了。”
  聪明的同伴不需要过多的劝导,在草玄的话语中听到了掌教,文烛果断打开了腰囊。
  一枚冰片似的奇怪东西从文烛腰囊中拿出来,而后是一根小小的白色蜡烛被掏出,文烛先是走到孙泊浮身边,引燃蜡烛,将蜡油滴在女人身边的地上,而后将蜡烛粘在蜡油上。
  “草玄师兄,我想现在你大概可以问出你想要的实话了。”
  蜡烛细小的火焰熏烤着冰片般的龙脑香,并不浓郁的香气在暗室中弥漫,孙泊浮在一吸之间生出恍然的舒适感,身体的感知似乎在一瞬间消失,轻柔的感觉似乎可以令人迷失自我。
  “屏住呼吸。”
  柳阴师兄清冷的声音飘入孙泊浮耳中,似一声断喝,孙泊浮打了个冷战,断了全身气机运转。
  “告诉我,你来自哪里。”
  草玄师兄凑到女人耳边,小声问着,女人的脸上现出一丝安逸,痛苦的神色在一瞬间消失。
  “告诉我,你来自哪里。”
  草玄师兄重复着问题。
  “帝都玄月坊。”
  一个意思相同却又回答不同的答案,草玄师兄挑了挑眉,是个好兆头。
  “为何来到此地?”
  “啊……”
  女人发出舒适的呻吟。
  “为何来到此地。”
  草玄师兄的声音隐隐有些急迫。
  “闻苦侯天下招姬,爹爹与阿兄卖我入夺目城。”
  女人茫然的眼中闪过一丝迟滞,而后说出了那个重复的一字不差的该死的答案。
  “只能这个程度了吗?”
  草玄师兄狠狠问道,只是这声质问指向了千蛰。
  “蜃龙龙脑散发异香,少量可缓解各种伤痛,过量摄入可乱人心智,师父常说此物非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使用,用时亦虚当……”   文烛一字一句重复着方才的解释。
  “够了,加量!”
  草玄粗暴地打断了文烛繁琐的解释。
  “是。”
  聪明人不需要太多的争论,文烛在短暂的迟疑后应声而为,将更大的一片龙脑香放到火焰上燒灼,即便停止了全身气机运转,可孙泊浮似乎依然能闻到那股诡异的幽香,味道似乎比起方才要浓郁几分。
  “告诉我,你来自哪里!”
  孙泊浮感觉到草玄师兄狠戾的声音似乎可以把女人撕碎。
  “夺目城……我来自苦侯管辖之所,天下至美之地,夺目城。”
  女人终于说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第十七章 该死的大饼


  在女人说出答案的同时,孙泊浮似乎听到草玄师兄舒了一口气。
  夺目城,这是孙泊浮在一天内第二次听到这座城池的名字。
  中州的天下有许多城池,风城苦寒,竹城常青,成为帝王禁锢之地的帝都横亘在北方,号称天下奇丽之地的南海龙宫永远沉浸在碧蓝的海水中,而夺目城位于岭南道的尽头,跌宕山外几十里,印象中千龙乱世时那里还仅仅只有几所凋敝的村庄,却在短短几年成为岭南道子民人尽皆知的名城。
  城主夺目公子据说是流离海外数年漂泊而归的游子,在东方的无尽海中寻得财富,于是满载而归,买下了村庄,建起了城池。
  游子为城池取名夺目城,自号夺目公子,甚至还花重金在帝都买下一张苦侯的封诰。混乱的世界,帝都的封诰只是一张印着皇族印花的纸张,却依然可以满足普通人的欲念。
  每一个到过夺目城的游侠商贩们都对夺目城念念不忘,有人说夺目城是天上的琼楼玉宇落到了凡间,更有人说苦侯——夺目公子本就是天上的仙人。孙泊浮对这样的传闻嗤之以鼻,仙人怎么会下凡到这样混乱的世界,这大概只是一个普通人意外撰取财富后的虚浮故事。
  孙泊浮不会在意这样无趣的故事,山门也不会在意岭南道出现这样一座无趣的城池。
  可现在,孙泊浮从这个女人的叙述里再次听到了夺目城的名字。
  “玄月坊的歌姬又怎的到了夺目城?”
  草玄师兄像小心翼翼逼近猎物的猎人,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缓和了语气,可这古怪的腔调落在孙泊浮耳中实在有些拿捏的可笑。
  “他一连十几天来玄月坊寻我,看我跳云门大卷,听我唱小鱼港的歌子,他说他要带我回家。”
  “他说我们的家在天下夺目之地,星子挂在城池的半空,水中可以打捞起天上的明月,桑神木直上云霄,三青鸟和凤凰翩翩飞舞,蟾桂树如密林,树上的奇珍异宝压低了枝头,朱阁绮户连绵望不见尽头,夜光杯里的美酒取之不尽,凤弦琴的琴音终日不绝……”
  女人的回答如呓语,迷醉中带着梦幻的瑰丽。
  “他是谁?”
  压低的声音依然不能掩饰声音中的颤抖,草玄师兄追问。
  “他是夺目之地的主人,他是天下最富有之人,他是天下最贴心的情郎,他也是天下最狠心的负心人。”
  女人的呓语更加混乱,混乱到让人理不出分毫头绪。
  “你既是夺目城之人,又怎的到了此地?”
  “他说我不像,他总说我不像。”
  女人声音中带着冷彻骨髓的恨意。
  “不像什么?”
  “他总是说我不像,总是说我不像,我把影子交给他,我把一切都交给他,让他把我变成现在的模样,可他还是说我不像,他说我不会烙大饼,不会烙葱花大饼,所以永远都不会像!该死的葱花大饼!”
  又是混乱到让人一头雾水的回答。女人狠狠爆出一句粗口,然后暗室里彻底安静了。
  不会烙大饼!
  不会烙葱花大饼!
  该死的葱花大饼!
  孙泊浮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个匪夷所思的答案,如此冶艳不似尘间凡人的女人,却在这间狭小的暗室中,为了一张什么葱花大饼爆出了粗鲁的粗口。龙脑香的香气一直盘旋在鼻息之间,孙泊浮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龙脑香的剂量过大已经摧毁了女人的神志,可他看到女人那双摄人的眸子里迷醉开始慢慢退散,愤怒在眼眸中扩散。
  她似乎在逐渐清醒,可显然草玄师兄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微小的变化。
  “为什么把影子交给他?”
  草玄看着女人空荡荡的身后,继续刻意保持着轻声细语地问。
  “他是夺目城城主,夺目城的一切本就是他的。”
  如此清醒的回答,孙泊浮在心里确定女人已经清醒。
  沙沙——
  似乎有奇怪的声音。
  “他到底是谁?”
  “水……”
  女人把目光看向草玄手中的水壶,草玄会意,拧开壶盖倒出几滴水滴,水滴滴落在女人的唇间,女人贪婪地张开嘴吮吸着每一滴水分。
  “他是谁?”
  草玄师兄的追问喋喋不休,不给女人一丝喘息的机会,占得先机的猎人总是这样不讲慈悲。
  “我本就是个苦命人啊……”
  沙沙——
  又有奇怪的响动。
  “我在帝都玄月坊遇见他,坊中姐妹笑我痴情,天下男人尽是滥情的坏家伙,可我总以为他就是那个不一样的男人。
  “我跟他离开帝都,一直向南走,我们走了很远,走了很久,他真的没有骗我,夺目城真的是夺目之地,天上的星子真的可以被他摘下来挂在城池的半空,三青鸟和凤凰真的在城中飞舞,夜光杯里的美酒真的倒不尽喝不完,凤弦琴的琴音真的那么好听,我想我找到了归宿,我把影子给他,我把一切都给他,我心甘情愿被他变成他想要的样子,可是他却一天比一天冷落我,一天比一天厌恶我……”
  女人的眼中充满哀怨,缥缈的目光看向远方,那似乎是一段甜蜜与痛苦并存在时光。
  沙沙——
  沙沙——
  奇怪的响动声一直在不断地发出。
  “一切都是因为那该死的葱花大饼!他说我不会烙饼,所以永远都不会像!可我会做玲珑四样,桂花糕、合意饼、五香腰果、小蜜枣,哪个不比他妈的该死的葱花大饼好吃!可他总是要葱花大饼,该死的葱花大饼!”   孙泊浮知道此时并不是一个适合发出笑声的恰当时候,于是他只能紧紧抿住嘴苦苦忍住了即将发狂的笑意,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此时的情景,一个本不应该的美丽女人,像泼妇一样似真似假的诅咒着该死的什么……葱花大饼。
  “不要再给我说什么该死的葱花大饼!”
  草玄师兄罕见地爆出了粗口,他双目圆睁,双手紧紧攥住女人的衣领,狠劲摇晃着,然后开始咆哮。
  “告诉我,他究竟是谁!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告诉我,海通的宝藏到底在哪里!不要再给我说该死的葱花大饼!”
  草玄师兄发狂地咆哮着,他不再遮掩自己的心思,开始大声地吼叫出来,不断冒出的什么该死的葱花大饼似乎已经折磨掉他的神志。
  “我本就是个苦命人……”
  女人再次发出那个期期艾艾的感慨,现在看起来,似乎女人比起草玄师兄更像猎人了。
  沙沙——沙沙——
  又是奇怪的声音。
  “加量,加量!我要她说出答案。”
  草玄师兄继续咆哮。
  “只有这么多了。”文烛平静地面对草玄师兄的咆哮,“草玄师兄,清微宫的龙脑香不是江湖黑店的迷魂散。”
  出身清微宮的文烛师兄刻意在回答中提起了清微宫的名号,草玄师兄在短暂的一怔中很快明白了其中的意味,同枝同脉或可便利,可朝天宫终究只是朝天宫,清微宫便是清微宫。
  于是草玄师兄只能徒劳地转身面对女人:“告诉我,海通的宝藏到底在哪里!”
  他始终念念不忘海通的宝藏,此次下山机会得来不易,炼试两年之后,草玄师兄需要这个机会来证明他本就是山门年轻一辈中最得力的几人之一。
  可他已经输了。
  过多的念头塞满了心思,让他陷入此时此地糟糕的被动境地。
  “我真的只是一个苦命人啊。”
  女人再次发出期期艾艾的哀怨,低低的呻吟,而后“扑哧”一声笑出声,抬起手来,宽大的红色袖袍这覆住自己冶艳的笑容。
  沙沙——
  沙沙——
  又是该死的细小的不易察觉的声音,好像似乎从来没有间断过,孙泊浮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女人抬起的大袖中,细小的金色的沙,不断从袖中滑出,落在地上,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
  孙泊浮低头,看到鞋子已经被一层细沙覆盖。

第十八章 苦命人


  柔沙像松软的积雪,无声无息覆盖了暗室的每一个角落,没过了每一个少年的鞋子。
  “草玄师兄,有声音。”
  孙泊浮身后响起一声怯生生的声音,胖胖的水葫芦伸出肉乎乎的手指头指向女人的大袖,试图提醒着咆哮中的草玄师兄。
  水葫芦与孙泊浮、柳阴、草玄一样同出朝天宫门下,师父林春收徒十人,水葫芦排行第九,是朝天宫中唯一的拳士,柳阴师兄说水葫芦的真武兵煞拳已有五成火候,如此年纪便有如此修为,以后定是个难得的拳士。
  孙泊浮对柳阴师兄的话不以为然,在孙泊浮心中,水葫芦永远是那个白天总喜欢躺在朝天宫的凉阶上冲着太阳晒肚皮。半夜里掀开自己枕头偷嘴零食的小胖子。
  小胖子,仅仅就是个小胖子。
  此次下山哨探,水葫芦的名字意外出现在名册中,哨探之命出自紫霄宫玄武殿,水葫芦尚未到炼试的年纪,依照惯例,未曾试炼的门徒本无下山的机会,可紫霄宫玄武殿的大人物们偏偏点了水葫芦的名字,入了孙泊浮的小队,孙泊浮想不得其中缘由,可好在平日里他本就喜欢这个贪嘴的师弟,
  草玄师兄似乎并未理解到水葫芦的惊诧,他甚至用有些愤怒的眼神回应着这位师弟的鲁莽与多嘴。
  “草玄师兄,是沙……”
  于是孙泊浮用更明确的话语提醒草玄。
  “草玄师兄,袖子。”
  柳阴指向了更明确的位置。
  于是愤怒中的草玄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看到了女人袖中的细沙,无穷无尽地发出轻微声响缓缓掉在地上,堆积在脚下。草玄难以掩饰惊讶向后退了一步,映在墙上的影子收缩成细细一条,似锋利的剑一般。
  “我本就是个苦命人啊。”
  女人呻吟着发出感慨,面容遮覆在红红的大袖之下,半裸的肩不断颤抖着,痴痴的哀怨的笑声肆无忌惮的从红色大袖下发出。
  更多的沙更快的从衣袖中流下,撒在地上。
  沙沙——
  沙沙——
  恼人的细小的声音。
  流沙没过了每一个少年的鞋子,又覆过了每一个少年的脚腕,孙泊浮努力抬起脚,将脚腕探出流沙,踢掉鞋子上的沙粒。
  “柳阴师兄,可有一字玄言符。”
  孙泊浮贴在柳阴身边,轻声问道。
  孙泊浮显然在这张武当山门最初级的符咒中尝到了甜头,而恰恰山门策士们总有最周全的心思,腰囊里似乎总有完备的准备,果然柳阴在腰囊中悄悄掏出一张黄色的小小符纸递到孙泊浮手上,于是孙泊浮看似不经意地走到女人身边,轻轻撒手,一字玄言符像一枚小小的黄色羽毛,轻飘飘、轻飘飘地落下,附着在了女人身后肩头,无声无息不曾引人注目。
  孙泊浮喜欢这样的小手段,当危机出现兆头,提早做好的小手段总能让这位心思敏锐的山门剑客感到一丝心安。
  “怪物,死到临头还敢耍诈!”
  草玄师兄的表情更加愤怒了,他总是喜欢掌控局势的感觉,可女人的每一个反应似乎都超脱出了他的掌握,于是他本就不多的耐心开始消弭殆尽,从来都不温暖的眼眸射出森森寒光,他斥声吼叫着,向着墙壁伸出右手,墙壁上草玄师兄原本收束成细细一道的影子从墙上飞下,落入草玄师兄的手中,影子化为剑的模样,暗黑色的剑锋高高悬在女人头顶之上。
  六丁阴神影祟法。
  这是草玄师兄的独门秘术,曾在上届山门试炼大会上大放异彩,也同样因为此术在山门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柳阴曾经告诉孙泊浮,有人的地方便会有规矩,山门很大,所以规矩很多,不能做的事情总是更多,山门中人不可修习六丁阴神影祟法便是其中之一。
  试炼大会当天,草玄师兄以孤单单一个身影连败各道场十几位同门,本应大出风头的他没有收到任何赞誉,等待他的却是山门中令人身心疲惫的繁杂官司。
  山门长老各宫掌宫真人一齐进谏掌教巢明夜,弹劾朝天宫掌宫真人林春收徒不严教徒不慎。掌教大人曾星夜招师父林春入紫霄宫玄武殿,本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可师父却在一个时辰后扭着肥胖的身躯回到南岩宫,手里还拿着路上顺手摘来的半袋枣子。白鸦师兄曾问起师父掌教如何处置,师父啃着枣子囫囵地说,山门很大,容得下一个影子。
  从那天起山门对草玄师兄的非议再也没有出现在明面上,可似乎草玄师兄也如他的影子一般,覆在了山门的阴面。遇真剑宫的掌宫师叔断弦衣曾向草玄师兄发出入宫邀请,邀请方式却是遇真剑宫的使者在傍晚偷偷溜进朝天宫后门,拉着草玄师兄悄摸摸地嘀咕了半个时辰悄悄话,而后被师父林春拿起棒子从正门打了出来。师父向捂着屁股的遇真剑宫使者大吼,要是想让草玄入遇真剑宫,那便让断弦衣从朝天宫正门入宫来谈。
  那是孙泊浮第一次见到性情散淡的師父如此大发脾气,师父硕大的嗓门儿惊走了朝天宫外大槐树上的老斑鸠,枯黄的叶子飘悠悠落下,草玄师兄孤零零站在朝天宫的大门后头看了很久,直到遇真剑宫的使者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
  想来草玄师兄的心结便是在那时候种下的吧,本应不向山门证明什么的天才却开始处处费尽心机证明自己的优秀,在孙泊浮看来,草玄师兄同样是个苦命之人。
  “我本就是个苦命人啊。”
  面对着竖劈而下的影剑,女人再次说出那句期期艾艾的话来,像该死的咒语一样不断重复重复再重复。
  “我只是不会做该死的葱花大饼啊。”
  说不完的该死的咒语继续重复重复再重复,于是草玄师兄面目狰狞地挥舞着黑色的影剑狠狠劈下。
  孙泊浮看到柳阴师兄的嘴角轻轻撇了一撇,水葫芦惊讶地伸出胖胖的小手遮住了自己圆圆的眼睛,然后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奇怪的响声。
  “砰——”
  似乎是重物狠狠砸进沙包里的声音。
  女人在黑色的影剑中炸成一团,曼妙的身躯与美丽的容貌在一瞬间涣散,无数的沙从女人身体中爆出,而后汹涌向暗室狭小的四方之内。
  是沙海。
  无穷无尽的沙在暗室内汹涌暴涨,没过所有少年们的双腿,没过身躯,孙泊浮听到不断传来的沉重喘息声音,像溺水般的窒息。
  “逃出去!”
  柳阴师兄看着即将被沙海封闭的暗室石门,艰难地喊出三个字。
  孙泊浮努力将手中的火把高高举起,同时挣直身体尽量不让沙海没过自己的胸膛,火把上燃烧的火焰在忽明忽暗间发出微弱的火光。
  “茶芽师兄,一字玄言符。”
  孙泊浮向身边同样挣扎的茶芽喊道,作为朝天宫内最优秀的暗器学徒,显然并不需要太多的沟通,茶芽清楚明白孙泊浮的心思。
  一张小小的淡黄色的符咒在沙海中轻飘飘的,起起伏伏,飘飘荡荡,若隐若现。孙泊浮知道,机会只在一瞬间。
  “爆!”
  一字清鸣之声从孙泊浮嘴中喝出,
  “砰”!
  一声小小的爆破之声,而后是一缕轻飘飘的烟雾从沙海上渺渺升起,不需要过多的等待,刺客们总能抓住最佳时机,精擅暗器的刺客更是如此。茶芽轻轻扬了扬手,黑乎乎一团的暗器像一朵黑云落在烟雾升起的地方,孙泊浮终于看到了那团黑云的面目。
  铁蒺藜,金钱镖,梅花针,飞蝗石,如意珠……
  茶芽师兄的暗器总是如此繁杂。
  清晰的血从暗器打入的地方渗出来,在金黄色的沙海中如此醒目,沙海似乎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汹涌的沙面变得平静。
  全身气机流转,短小的水剑在孙泊浮手中现出小小的锋芒,孙泊浮奋力越出沙海,在低矮的暗室中跃起,水剑在掌中倒滑版权,而后剑尖指向沙海中的点点血迹,身体飞速下坠,水剑剑身猛然刺入沙海中,剑柄紧紧握在孙泊浮手中,并没有沙粒摩擦刀锋的粗糙感,而是硬铁切割肌肤的感觉,一道猩红的伤口出现在沙海中,更多的血从沙海中喷出。水剑并未落空。
  于是孙泊浮双手狠狠攥住剑柄,狠狠拉下,剑锋在沙海中划出一道大大的伤口,更多的血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女人的脸在沙海中浮现,冶艳的面容因为疼痛开始狰狞扭曲。
  “啊——”
  女人发出凄厉的惨叫,沙海崩溃似的缓慢褪去,即将被沙堵塞的暗室石门再次出现在众人眼中。
  孙泊浮在拼死一搏中寻到了一丝生机。
  “跑啊!趁现在跑啊!”
  孙泊浮冲着身后的同伴们怒吼着。
  沙海在身下不断起伏翻滚,女人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伤口中喷出的血正愈来愈少,孙泊浮有个糟糕至极的判断,当女人的伤口愈合后,该死的沙海又要吞噬掉这间狭小的暗室。
  没有时间过多解释,可好在暗室内的少年们足够聪明。
  “去殿外,足够开阔。”
  第一个转身的是柳阴师兄,他仔细看了一眼沙海中女人飞速愈合的伤口,狠狠将兜帽披在头上,贴在孙泊浮耳边轻声留下一句话,而后从腰囊中摸出三张一字玄言符塞进孙泊浮手中,而转身向着暗室石门外的甬道中奔去。
  “去殿外,今晚月明。”
  而后是草玄师兄,同样留下一句过分简洁的话,而后转身向着暗室门外的甬道跑去,而后是文烛师兄,而后是红闪茶芽,千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孙泊浮狠狠的眼神盯了回去。
  “泊浮师兄,我们在上面等你。”
  千蛰胆怯地迟疑片刻,依然说了出来,明明是无用的废话,可孙泊浮第一次感觉到似乎废话并不是那样过分令人讨厌。
  “泊浮师兄,没有力气了吃这个。”   水葫芦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手中是半块肉饼,这是花果儿托草玄师兄带来的礼物,这个小胖子在吞掉足足三张肉饼后依然狡黠地留下了半张。而现在水葫芦慷慨地拿出来,这是一个吃货的独有智慧,孙泊浮在心中如此评价着。
  “谢谢。”
  孙泊浮腾出一只手来,接过肉饼,囫囵地吞咽下去,含糊不清地说出谢谢两个字。
  于是千蛰和孙泊浮转身钻入黑暗的甬道,孙泊浮怔怔地看着这两个略显笨拙的少年的身影很快没入黑暗。
  山门很大,却总是很少有这样可爱的傻瓜,能在身边找到两个,孙泊浮感觉自己的运气似乎还不错。
  现在,只剩下孙泊浮与女人了。
  “我本就是个苦命人啊。”
  女人的伤口即将愈合,沙海再次在暗室中翻滚而起,层峦叠起的沙攀上暗室的石门,即将遮盖住唯一的出路,该死的无休无止的诅咒一般的女人的声音在暗室内回响。
  于是孙泊浮重新将双手牢牢捂住了水剑剑柄,狠狠将锋利的剑刃又刺入了几分,又有新鲜的血从伤口处渗出,孙泊浮的脸上现出冷漠的笑容。
  “听着,在今天之前,我也认为我是一个苦命人。
  “我来自武当山朝天宫,那是一个在下认为非常不错的过日子的好地方,花果儿师妹做的点心永远美味可口,柳阴师兄总能讲出我从未听过的故事,偶尔还能偷一杯师父的酒喝。可是,我却偏偏被山门点了名领命下山来执行这个该死的任务,三个哨探小队没了其二,十二个同门哨探折了八个,我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也要死在这见鬼的跌宕山飘零镇。
  “可现在在下并不如此认为了。
  “在下认识了一个总会说出蠢话的朋友,还有一个甘心分我半个肉饼的小胖子师弟,我认为我的运气要比你好许多。身边有许多可爱之人,所以我决定必须要活下来,我要回到山门继续吃花果儿师妹的点心,我要回去和刚刚认识的那个蠢货交朋友,我要还给小胖子师弟半张肉饼,所以,姑娘你就不必挽留在下了。”
  温暖的笑容在孙泊浮脸上缓缓消失,笑眯眯的小眼睛中射出两道寒芒,孙泊浮咬了咬牙,然后狠狠挥动水剑,在隐藏在沙海中的女人身上划开一个更大的伤口,然后粗鲁到有些蛮横地将手中三张一字玄言符一齐塞入了女人的伤口中,这是柳阴师兄的临别馈赠,如此恰到好处。
  然后,清声断喝。
  “爆!”

第十九章 月明夜


  同样的清声断喝,只是这次的爆炸之声要比之前似乎响了许多。
  三张一字玄言咒在女人的伤口里一起炸开,缭绕而出的烟雾让孙泊浮想起朝天宫后山的云霞,女人的身影在沙海中不断挣扎扭曲,刺耳的哀号声在狭小的暗室中不断回响,汹涌的沙海再次趋于平静,流沙在暗室的出口处崩溃,逃生之路就在眼前。
  “那么,咱们再会。”
  孙泊浮朝着狂暴的女人眨眨眼睛,狠狠从沙海中拔出水剑,然后转身,大步跳出暗室,手中的火把在奔跑中熄灭了光亮,孙泊浮机警地遁入黑漆漆的甬道中。
  奔跑,再奔跑。
  蜿蜒曲折的甬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奔跑,再奔跑。
  黑漆漆的甬道似乎永远看不见光亮。
  孙泊浮强迫自己不断迈着步子,可是身后总是传来那该死的诅咒声似乎越来越近。
  “我本就是个苦命人啊。”
  语调似乎永远一成不变的期期艾艾的该死的声音。
  奔跑,再奔跑。
  “我本就是个苦命之人啊。”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声音又近了一些。
  奔跑,再奔跑。
  在孙泊浮不长的人生记忆中,似乎自己从未走过如此漫长而又孤独的路,甬道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混沌的黑暗好像永远不会退散,望不到终点的压抑感消磨着孙泊浮的体力与精神。
  喘息声越来越急促,脚步越来越沉重。
  “去殿外,足够开阔。”
  “今晚月明。”
  柳阴师兄与草玄师兄的话在脑海中浮现,临别的留言简短而并不明晰,可足以让孙泊浮明白其中的意图,孙泊浮确信当自己走到甬道尽头的时候,将会很快见到大家的身影。孙泊浮突然意识到,在投入师父林春门下后,他们就像朝天宫那所破院子里那些总是将根须埋在地下纠葛缠绕,而后野蛮生长破土而出,似乎永远也铲不尽的野草,彼此纠葛着缠绕着,却又一起生长着。
  即便看起来少年们总有着各种小心思,可朝天宫的那所大院子里,总能容下这样的小心思。
  于是孙泊浮加快了脚步,他相信自己可以很快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即便甬道看起来似乎依然没有尽头,即便黑暗似乎永远都不会退散。
  沙沙——沙沙——
  身后是沙海奔流的声音,孙泊浮甚至几次感觉到沙海涌起的波浪扑打到自己脚后跟,调息之法在体内一刻不停地运行。气机在全身飞速流转,丹田贪婪地吸收着体内每一丝气机,近乎掏空了身体每一处气穴。
  奔跑,再奔跑,而后孙泊浮重重摔倒。
  黑暗中依稀摸到台阶,孙泊浮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几届冰冷坚硬的石质台阶感到如此亲切,那是通向甬道尽头的最后道路,而奔涌的沙海就在身后。
  “我本就是個苦命人啊。”
  女人一字不变的重复到令孙泊浮厌烦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一只脚深陷入沙海中,他使劲全身力气拔出脚,顾不得瞬间隐没在沙海中的鞋子,以一个狼狈到极点的姿势四肢并用地攀爬着台阶。
  似乎有光,并不太亮,可足够令孙泊浮感到兴奋。
  爬上最后一级台阶,狼狈地翻身而出,从香案下伸出脑袋,然后再次用更加狼狈的姿势从香案下钻了出来,跌宕山的星月似乎总是这般好,繁星密密麻麻不满了天空,月光透过破烂的窗纸照入清冷的大殿。
  有光,总是好的。
  孙泊浮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贪婪而又粗暴地狠狠吸了一口大殿中并不清新的空气,他甚至愉快地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矗立的那座奇怪的地藏菩萨法身像,手结地藏菩萨根本印的法身之上,却是一副和女人一模一样的面容。   他试图思索一下奇怪的女人与这尊奇怪的地藏菩萨法相究竟有和联系,然后千蟄急慌慌的声音从殿外的庭院里传来。
  “泊浮师兄,快出来!”
  这个可爱的少年总是喜欢说出令人喜悦的废话,孙泊浮抿嘴笑着,如此想着,然后用狼狈的姿势滚过空落落的大殿,很快明白了千蛰的惊慌从何而来。
  “轰”!
  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一道金黄色的巨大沙柱从狭小的甬道中喷涌而出,强大的冲击力将香案高高推至房梁上然后狠狠落下砸成粉碎,磅礴的沙柱余势未消,继续冲破大殿屋顶,高高冲向星夜璀璨的夜空,像一道即将连通天际的金色喷泉,终于在极高点势尽落下,而后又像崩塌的山体,从大殿屋顶上的破洞中倾泻而入,将高高的地藏菩萨法像吞噬在无穷无尽的沙海中,继续向冷清的大殿四周汹涌着蔓延着扭曲着,缓缓变化成一只巨大的金黄色手掌,再高高抬起,向着有些呆滞的孙泊浮扑来。
  “我真的是个苦命人啊。”
  沙海中第一万次传来女人该死的哀怨声,巨大的沙掌随着女人期期艾艾的声音同样期期艾艾地扭动,然后朝着孙泊浮站立的地方狠狠拍下!
  庞大的沙体遮挡住了星月的光辉,巨大的阴暗面将孙泊浮笼罩,甚至隐隐有一瞬间孙泊浮恍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条漆黑压抑的甬道中。
  “泊浮师弟,此处月明甚好。”
  这是草玄师兄的声音,即便语气中依然带着那时常令孙泊浮感觉不适的处处妥帖,可在此时此刻落入孙泊浮耳中,却格外亲切。
  来自山门的声音,总能令人心安。
  于是孙泊浮决定做一个简短的总结,然后彻底甩掉这片古怪到令人恼火的沙海。
  “喂,其实……在我看来,会不会做葱花大饼真的没那么重要。”孙泊浮清了清嗓子,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出了一句极其诚恳的建议。
  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的留言略有不足,于是诚恳的孙泊浮用更加诚恳的语气加了一句话:“若是你本就不是那个人,何必如此强迫自己呢。”
  沙海停止了翻涌,巨大的沙掌在孙泊浮身后微微停滞片刻,似乎是在思考孙泊浮刚才很是诚恳的劝慰,只是效果并不像预想的一般明显。
  “我本就是个苦命人啊。”
  第一万零一遍一成不变的哀怨声从沙海中传出来。
  无可救药。
  孙泊浮撇撇嘴,在心里为这个诡异的女人下了论断,于是早已跑掉一只鞋子的孙泊浮扭着一瘸一拐的步子狼狈地爬出大殿,然后以一个极其慵懒的姿势翻身躺在在了殿外院内冰凉的青石板上。
  正如草玄师兄所说,今晚月明甚好。
  皎皎明月挂在天上,熠熠星辉点缀着夜空,活着的感觉真好。
  巨大的沙掌紧随着孙泊浮冲出大殿,在宽阔的院落中肆意伸展着庞大的身躯,然后朝着地上的孙泊浮狠狠拍下。
  孙泊浮安然躺在地上,贪婪的呼吸着院内清新的空气,因为孙泊浮知道,接下来是并不属于自己的工作了。
  扑簌簌——
  奇怪的声音传来。
  几只乌黑的墨鸦从院内角落中飞出,缭绕在巨大的沙掌四周,发出鼓噪的叫声,沙掌厌恶的扭动笨重而又庞大的身躯试图拍打掉墨鸦,在触及墨鸦的一瞬间,墨鸦消散,化为几滴刺眼的墨汁,滴落在沙掌上。
  而后是更多的扑簌簌的声音。
  遮天蔽日的鸦群从天而降。
  孙泊浮惬意地欣赏着眼前诡异的一幕,这又是熟悉的手段,显然来自清微宫的年轻策士文烛师兄之手。
  名叫笔墨障眼之术。

第二十章 少年们的反击


  在孙泊浮看来,山门的策士们似乎总是一般模样,文质彬彬的外表下隐藏着缜密的思维与谨慎的行事风格,少了刺客们的犀利,却有着按部就班的精密,柳阴师兄如此,出身清微宫风角殿的文烛师兄同样如此。
  同时拥有两名优秀策士的少年们让今晚的反击看起来同样的精密。
  在试探性的放出几只墨鸦之后,成群的遮天蔽日的墨鸦从院内的角落中飞出,像一团巨大的乌云笼罩住了庞大的沙掌,然后乌云在撞向巨大沙掌之后化为密密麻麻的一团团的墨迹,而后是一声熟悉而又清晰的断喝,来自文烛师兄。
  “缚!”
  咒出如令。
  密密麻麻的墨迹扭曲而起,化为几十只如墨般的黑色细手,手手相扣,似成锁链将巨大的沙掌全身束缚。
  沙掌扭曲着翻涌着,似乎想要挣脱这奇怪的束缚,可墨团化成的束缚似乎比预想中的坚固,孙泊浮甚至清晰看到在沙掌几番挣扎后,无数只黑色细手组成的束缚似乎又紧了几分,深深地嵌入沙掌之中。
  “泊浮师弟,许久不见,一向安好。”
  文烛师兄的身影出现在大殿屋顶的房檐上,
  “安好,只是跑掉了一只鞋子,回山之后又要牢烦白鸦师兄做双新鞋了呢。文烛师兄,清微宫的小手段可是越来越花哨了呢。”
  孙泊浮安逸地躺在地上懒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冲着屋顶上的文烛伸了伸光溜溜的脚板,语气中带着发自内心的称赞,喜欢小手段的人,总是懂得欣赏小手段的精妙。
  在大劫余生后,山门的少年们做着最简短的问候,这样毫无意义的闲聊让少年们感到身心愉悦,只是愉悦的时间终究短暂,眼前的问题仍未解决。
  于是在几次徒劳的尝试后,庞大的沙掌放弃了挣扎,该死的、重复了一万次的哀怨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落内响起。
  “我本就是个苦命人啊。”
  沙沙——
  沙沙——
  哀怨的声音之后,是熟悉而又细小的声音。
  沙沙——
  沙沙——
  是细小的沙粒不断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孙泊浮突然警惕地坐直了身子,今晚实在听过太多这样细小的声音,而每一次发出这样的声响后,总是会出现许多出人意料的糟糕事情。
  孙泊浮揉了揉眼睛,仔细观察着眼前巨大的沙掌,试图洞察这个古怪东西的每一点变化,现在放弃了挣扎的沙掌静悄悄地横亘在院中,一动不动,可奇怪的声音却未曾中断。   沙沙——
  沙沙——
  是沙在掉落。
  细小的金黄色的沙从巨掌上一丝掉落,缓缓堆积在地上,积聚成不易察觉的细小沙堆。
  沙沙——
  沙沙——
  声音还在继续。
  巨掌的身躯在缓慢缩小,而身下的沙堆在缓慢变多,甚至开始薄薄地涌动。
  “它要逃!”
  孙泊浮机警地喊破了眼前奇怪东西的意图。
  “泊浮师弟,少安毋躁。今晚明月如此皎洁,你不是应该好好躺在这里多瞧几眼月亮才好吗?跌宕山的月色比起朝天宫似乎更明朗不少呢。”
  庭院角落中传来草玄师兄的声音,而后是轻轻的脚步声,草玄师兄孤零零的身影出现在院落中,正如草玄师兄所说,跌宕山的月色足够明朗,这似乎也让草玄师兄的影子在今晚同样清晰了许多。
  修长的影子安静的拖在身后的青石板上,随着草玄师兄的脚步缓缓向前移动,草玄师兄独爱今晚的月色,在经历过暗室中令人沮丧的溃败与黑暗中狼狈的奔逃后,重新站在跌宕山月色下的草玄师兄重新恢复了如往常般的从容,在孙泊浮看来,是因为月色下,总能为草玄师兄提供最好的机会。
  有光的地方,同样令草玄师兄安心,就像此时此刻。
  “真是一个庞然大物呢。”
  草玄师兄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着眼前巨大的沙掌,即便流沙在缓慢溃散,可眼前的怪东西依然足够庞大。
  “泊浮师弟,虽然有些棘手……不过好在总能应付。”
  话语里透出一丝为难的意味,可草玄师兄的脸上并没有太过为难的神色,于是草玄师兄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抖了抖肩膀,而后身后地上修长的影子像一件黑色披风滑落般脱离了草玄师兄的身后。
  黑色的影子先是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从地上缓缓站起来,而后影子向前走过,与草玄师兄擦肩而过,慢慢经过孙泊浮身边,继续向着巨大的沙掌走去。
  孙泊浮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却强制着自己没有发出傻乎乎的惊叫,因为他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适合发出声响的时机,而惊讶的原因来自于草玄师兄的那条奇怪的影子。
  影子每迈出一步便膨胀一分身躯,纤细的影子在青石板铺就的并不漫长的道路上逐渐膨大,以肉眼清晰可见的速度超越了同样庞大的沙掌。
  然后抱住。
  黑色的巨大的影子包裹住了金黄色的庞大的沙掌。
  整个寺中院落似乎在一瞬间安静下来,细碎的恼人的沙沙声消失不见,试图融化的繁琐的细沙被草玄师兄巨大的影子完全包裹,重复了一万遍的一字不变的哀怨声不再传出,草玄师兄巨大的身影似乎将这恼人的怪物完全隔绝在了自己庞大的体内。
  “水葫芦,不要让大家失望啊。”
  柳阴师兄的声音从院落尽头的小红门间飘飘悠悠地传来,孙泊浮扭头看向身后那扇有些斑驳的小红门,门扇掩映间,柳阴师兄伸出苍白的手掌重重拍在水葫芦厚墩墩的肩膀上。
  “柳阴师兄,我会努力的。”
  水葫芦重重点了一下头,而后胖嘟嘟的手不断向嘴里塞着红色的叶子,鲜红的草叶被狠狠地咀嚼后染红了白白的牙齿,水葫芦含糊不清地回应着柳阴师兄的叮嘱。
  甚至不用跑过去凑近细瞧,孙泊浮也知道那塞满水葫芦胖嘴的是什么见鬼的东西!
  霸气红云!
  一种来自朝天宫后山独有的植物,最先的识别者是朝天宫内唯一的毒师青木师兄。孙泊浮至今还记得这个总爱以身试药,天天七窍流血的愚蠢师兄在第一次进山发现霸气红云后是怎样的激动。
  青木师兄同样如今晚的水葫芦一样贪婪的咀嚼掉几片霸气红云,并不太白的牙齿也同样被霸气红云的汁液染红,然后含糊地几口吞咽后,青木师兄在朝天宫后山的密林中发出了野猫发情般的古怪叫声,而后开始在密林中毫不择路的疯狂奔跑,瘦弱的身躯撞断了每一棵阻拦他去路的苍天巨樹,闪电般的速度让孙泊浮无从追逐。
  孙泊浮早已忘记吞下霸气红云的青木师兄究竟在朝天宫的后山密林中奔跑了几天几夜,撞断了多少棵生长百年的古树奇木,只记得当白鸦师兄带着大家找到青木师兄的时候,药效未退的青木师兄依然在围着一棵光秃秃的树桩子飞快地跑着圈子,脚下的泥土早已被青木师兄的双脚刨出了几丈深的痕迹。
  “我们不适合霸气红云,此物慎用。”
  当青木师兄药效褪去全身裹着纱布悠悠醒来的时候,这位酷爱以身试毒的毒师说出了这样包含悔意的话语。
  可当水葫芦领命下山的时候,青木师兄依然鬼鬼祟祟地将十几片霸气红云塞进了水葫芦的兜里,浑然忘了当初自己的话。或许青木师兄并未忘记,只是当初说的“我们”当中并不包括水葫芦,这个朝天宫破落小院里唯一的小胖子,也是唯一的拳士。
  于是现在,水葫芦贪婪地咀嚼着霸气红云。

第二十一章 跌宕山的最后一无所有


  水葫芦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机会。
  自下山以来水葫芦总是把霸气红云紧紧攥在手里,似乎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便要将这疯狂的植物一口塞进嘴里。孙泊浮一路刻意压制着水葫芦蠢蠢欲动的意图,因为他总是担心这个太过年轻的小胖子无法驾驭这种奇怪植物带来的强大刺激。
  同样是少年的自己总要用一种貌似年长许多的口吻去劝说一个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少年克制冲动,这种略显苍老的行为为孙泊浮增加了许多困扰。
  可好在现在可以摆脱掉这种恼人的困扰了。
  水葫芦肆无忌惮地咀嚼吞咽着霸气红云的每一滴汁液,柳阴师兄甚至很是体贴地将水葫芦粘在嘴边的植物碎屑以更粗鲁的方式塞进水葫芦嘴中,这让柳阴师兄看起来似乎更像是在喂养一头刚刚脱了缰绳的……小牲口。
  粗鲁的喂养终于在水葫芦打了个饱嗝后结束,尽管隔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孙泊浮依然清晰看到了水葫芦的变化。
  一声响亮的饱嗝。
  然后从口中喷出一道淡淡的红色气息。   水葫芦的脸上与手上开始出现几条红色血丝,而后红色血丝飞速蔓延,布满了整个肉嘟嘟的脸庞与双手,清亮的双眸中散发出妖异的红色光芒,短短的黑发同样变为幽亮的红发,周身不断散发出浓重而又灼热的白色雾气,一息之前那个水灵灵的小胖子在吞咽掉十几叶霸气红云后彻底消失,变为一团正在燃烧的红色火焰。
  “现在你是此间最强的拳士了,最强的拳士总要打出最强的拳头。走过青石路,打出你最强的拳头。然后,我们回山。”
  柳阴师兄为水葫芦擦拭掉嘴角上最后一点霸气红云的碎屑,水葫芦不断升高的体温似乎灼烧到了柳阴师兄伸出的手指,柳阴师兄甩甩手,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接下来该做的事情,简短的语句中带着淡淡的蛊惑。
  策士们似乎总是这样,只要精密的计划依然在进行,那么多余的情绪就将必然剔除在计划之外,情绪只是一种让计划变得不稳定的糟糕东西。
  冷酷而又不无道理的思维。
  甚至不用搜寻目标,青石小路的另一端尽头,草玄师兄庞大的影子依然裹挟着同样庞大的沙掌,然后孙泊浮听到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吼声,少年嘹亮的声音底色中夹杂着野兽般疯狂的嘶吼声,然后红色火焰启动。
  火焰冲过青石板路,凶猛的力量让水葫芦不断踩碎脚下的青石板,灼热的温度让水葫芦在青石板上留下十几个黑色脚印。
  “水葫芦,其实……出拳不必太快的。”
  当水葫芦与孙泊浮擦肩而过的时候,孙泊浮忍不住劝慰一句,他不是山门中那些冷静到可以随意控制自己情绪的策士,可以漠然面对一个少年过度燃烧自己的事实。
  可是水葫芦的速度实在太快,孙泊浮劝慰的话语似乎并没有飘进水葫芦的耳中。
  闪电般的速度,近乎是眨眼间冲到影子与沙掌纠缠之处,然后伸出火红的拳頭。
  出拳!
  极快的拳速发出尖啸的破风之声,凶猛的拳头在被影子裹挟的沙掌上不断打出深深的拳印。
  嘶吼,再嘶吼。
  出拳,再出拳。
  孙泊浮从未听到过如此愤怒的嘶吼声,也从未见到过如此凶猛的拳头,似乎隐隐带着玄武兵煞拳的痕迹,可更像是杂乱无章的胡乱挥拳。
  咔、咔。
  院落内清晰的传来沙掌碎裂的声音,柔软的沙被水葫芦的拳头砸成坚硬的沙块,而后再被无休止的拳头彻底击碎。
  草玄师兄巨大的影子缓缓打开,轻飘飘的遁入地上,变成先前般的大小,沿着青石路走回草玄师兄身后,重新做回了那道细长的影子。
  全身遍布裂缝的沙掌暴露在小院中,沙掌在摇晃,似乎是摇摇欲坠的感觉。
  水葫芦仍然在燃烧着,更加浓郁灼热的蒸汽从周身散发出来,红色似乎融入到了全身每一寸血肉中。
  胜负已分,草玄师兄收回了自己的影子,现在只差水葫芦最后一击。
  “葫芦师弟,云遮月啦,咱们尽早回山门复命才是。”
  柳阴师兄靠在院落尽头的小红门边儿上,纤细的手指指向夜空,几朵厚重的乌云慢慢爬向月梢,院中的光亮似乎黯淡了几分,草玄师兄落在地上的影子似乎暗淡了一些。
  策士们总是审时度势地发出自己的指令,即便孙泊浮知道这样的指令多半无比正确,可他依然讨厌如此没有情绪的驱使。
  燃烧中的水葫芦压低了腰身,一只腿向后蹬出一步,而后狠狠向前蹿出,出拳!
  伴随着更加响亮的嘶吼声,一记更重的拳头狠狠砸向沙掌。
  孙泊浮清晰听到了沙掌碎裂的声音,不再是咔咔的脆响,而是稀里哗啦的溃散的声音。
  巨大的沙掌被水葫芦最后一记重拳狠狠砸进大殿中,撞碎了两根粗粗的廊柱,坍塌了半块大殿屋顶,而后狠狠撞在高高的地藏菩萨法身像上,沙掌在稀里哗啦粉碎中露出了女人不再冶艳的面容,水葫芦强大的拳劲让女人近乎昏迷。地藏菩萨法身像歪歪斜斜的倒塌下来,圆滚滚的法相脑袋滴溜溜的滚动几圈,在女人的身边缓缓停滞,女人与法相一起摔倒掉落在大殿的地上。
  血肉之躯与泥瓦之相落在一起,两副近似一模一样的面孔如此巧合地凑在了一起。
  不,与其说是相像,这根本便是同一副面孔。
  孙泊浮慢慢踱步走入大殿,俯身观察着女人与法相,他抿了抿嘴,皱了皱眉,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疑问。
  厚厚的乌云遮盖了明月,阴沉沉的天幕隐藏了繁星,破落的雷音水月寺笼罩在灰暗的阴影中。
  今晚的意外实在太多,少年们已经无心再应付新的问题,草玄师兄与柳阴师兄走入残破的大殿,同样心有灵犀地在查探过奄奄一息的女人与诡异的法相脑袋后选择了默契的沉默。
  草玄师兄意兴萧索地环视着近乎废墟的大殿,柳阴师兄冷漠的眼眸中隐藏着几丝狡黠的神采。两位同样聪明的朝天宫弟子在今晚这方雷音水月寺中找到了截然不同的两个答案,海通的宝藏对于草玄师兄来说早已随着雷音水月寺的崩塌一齐隐没在这废墟之中无从找寻,而对于柳阴师兄来说,海通的宝藏早已落入囊中。
  柳阴师兄赢在了无声无息之处。
  孙泊浮甚至在想,若是草玄更坦荡一些,率先进入那方暗室,或许结果便会大不一样,可是本性终究是本性,就像此时此刻,他看着奄奄一息的女人,犹豫了片刻,扭头走出了大殿。
  没有影子的地方,总是难以令草玄师兄心安。
  院外隐约传来水葫芦的嘶吼声,像孙泊浮之前预料的一般,这个出身朝天宫的拳士果然无法控制霸气红云的奇怪力量,看不见的火焰似乎依然在体内燃烧,灼热蒸腾的雾气在周身继续喷薄,他站在空落落的院内向着早已不存在的目标继续发出野兽般的吼叫,狠狠的重拳空空地砸出,击打着面前虚无的空气。
  茶芽师兄和红闪师兄试图悄悄接近狂暴的水葫芦,在艰难地觅得一丝空隙后,两位身法轻灵的年轻刺客果断逼近水葫芦,茶芽师兄用一个看起来并不优雅的姿势扑倒在地上,狠狠抱住水葫芦的双腿,红闪师兄用同样狼狈的姿势抱住水葫芦胖大的身躯,然后在几次失败的纠缠之后,孙泊浮清晰看到两道漂亮的灰色斜线升起又落下,两位年轻的刺客被水葫芦高高踢飞甩出,重重摔倒在小院的东西两边。   “毫无办法。”
  茶芽师兄发出沮丧的叹息。
  “无法控制。”
  红闪师兄绝望地仰天长叹。
  孙泊浮曾听柳阴师兄讲起过,蜀中唐门精擅暗器机关两道,尤以机关术最为玄妙,所制机关傀儡奇妙异常,只需拨动傀儡体内机关,便可发动无休止的攻击,直至机关运转的动力散尽亦或制造者关闭开关。此时的水葫芦便像一个出自唐门的傀儡,而如何关闭这件狂暴的“傀儡”,显然另有其人。
  毫无疑问,是柳阴师兄与文烛师兄两位年轻的策士谋划了此次成功的反击,而将水葫芦作为最终胜负手的决定显然出自柳阴师兄。只有同样出自朝天宫破落庭院的少年们才知道霸气红叶拥有着怎样的威力,而在朝天宫的众多少年中,也只有柳阴师兄才会做出这样毫无感情的缜密设计。
  解铃终需系铃人,于是孙泊浮眼巴巴地看向了柳阴师兄。
  “是该结束了呢。”
  柳阴师兄慵懒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轻轻拍了拍随身腰囊,那里放着自暗室中取来的海通宝物。
  于是柳阴师兄迈出懒洋洋的步子走出近乎坍塌的大殿,然后懒洋洋的脚步踏在了冰凉的青石板上,鞋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不急不缓的哒哒的声响。没有刺客们的蓄力,也没有刺客们雷霆的身法,他只是像平常那般走到了水葫芦身边,几步之外。
  水葫芦的拳头依然毫不停滞地挥动着,暴戾的拳风带动了柳阴师兄的黑色衣衫,衣衫被拳风吹起一角。
  “水葫芦,我们要回山啦。”
  柳阴师兄轻轻说道。
  水葫芦的拳头依然在挥动。
  “唔,花果儿在山上为我们准备了肉饼呢。”
  柳阴师兄摸了摸鼻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然后说出了一句奇妙的咒语,而咒语的奇妙之处在于,水葫芦几乎是在一瞬间停下了无休止打出的拳头,凶狠的神情在脸上消失不见,然后茫然转身,用更加茫然的眼神看向柳阴师兄。
  “是的,我们要回山啦。山上有肉饼在等着我们,许多许多的肉饼。”
  柳阴师兄用轻柔的语气安慰着水葫芦,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手轻轻抚摸着水葫芦的额头,像一个成年人在安抚着受到惊吓的孩童。
  “肉饼……”
  水葫芦茫然地重复出肉饼两个字,然后肥胖的身躯摇摇晃晃地打了一个趔趄,猛然喷出一口血来,大摊的血迹泼洒在凉凉的青石板上,像一簇在青石板上绽放的血色花朵,而后水葫芦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水葫蘆的机关在柳阴师兄奇妙的咒语中悄然关闭,茶芽与红闪师兄急急忙忙扑到水葫芦身边,在触摸到水葫芦身体的时候又一起跳脚怪叫着躲开,不断甩着各自的手掌,那是被灼烧的反应,水葫芦依然在燃烧着,霸气红云的药效没有散尽,柳阴师兄的咒语只是让水葫芦陷入了暂时的平静。
  “泊浮师弟,看到想要看到的,听到想要听到的,如此便是小圆满。”
  柳阴师兄用一句并不清晰的话语解答着孙泊浮的疑惑,于是水葫芦在小圆满中沉沉睡去。
  终于可以回家了。
  轰隆隆的雷声从厚重的乌云中传来,天将雨,早还乡。

第二十二章 废墟中的一只手


  “骊龙内丹已经在手,雷音水月寺中妖孽已除,此次泊浮师弟下山大功而归,想必回山之后掌教大人必有赞誉。”
  草玄师兄站在雷音水月寺大殿的门口,手中展示着骊龙内丹,侃侃而谈,这依然是熟悉的草玄师兄,总是在正确的地方讲着似乎一个字儿都挑不出毛病的正确话语。
  他总是有这样神奇的本领,用寥寥几言将一次并不太成功的下山之旅描述成了一次成功至极的行动,阴暗的光线下骊龙内丹闪耀着流光四射的光芒,此时只有孙泊浮与柳阴心知肚明,这颗漂亮至极的珠子不过是通往狭小暗室的一枚钥匙,在进入那间狭小的暗室拿到海通的宝藏后,这颗珠子的作用仅仅剩下散发出傻乎乎的光芒,为傻乎乎的人们增添几分傻乎乎的愉悦感。
  就像此时此刻的草玄师兄,傻乎乎地将珠子高高举起,傻乎乎地侃侃而谈。
  “泊浮师弟,若得了掌教大人奖赏,可切莫忘记请大家吃酒呢。”
  草玄师兄的话打断了孙泊浮的小心思。
  “当然,当然。”
  孙泊浮敷衍地回应着。
  掌教大人的赞誉与奖赏真的很重要吗?
  或许是吧。
  孙泊浮嘴角现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心中自问自答着一个并不太正确的问题。
  在孙泊浮的脑海中关于掌教巢明夜的记忆似乎一直并不清楚,即便自己出身朝天宫,说起来也算这位掌教大人开枝散叶中的一枚绿叶,可印象中那仅仅是个常年窝在紫霄宫玄武殿中的白胡子老头儿,只会在山门集会的时候出现在所有人目光聚焦的高台上,同草玄师兄一样说出一堆一个字儿都挑不出毛病的正确话语,来自这样一位无趣老头儿的赞誉,孙泊浮并不太感兴趣。
  对于孙泊浮来说,此次下山最大的利好便是直到此时自己依然活着,若说赞誉那便是没有辜负下山时领下的云纹令,自己率领的哨探小队没有在飘零镇中全军覆没,文烛活着,千蛰活着,水葫芦也活着。虽然水葫芦依然在昏迷着,可好在平稳的呼吸说明他的状态还算不错。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此次回山,我定向掌教大人言明各位同门之功。”
  草玄师兄还在说着,这是短短的两句话中草玄师兄第二次搬出掌教的名头,他总是这么在意那个紫霄宫里的白胡子老头儿。
  “草玄代这跌宕山一方百姓,感念大家了。”
  草玄师兄说到这里,甚至撩起了衣襟前摆,像模像样地朝着大家伙儿行了一礼。
  跌宕山还有百姓吗?
  空空的群山,空空的飘零镇,同样空空的雷音水月寺,破败之处寻不到一点儿人的踪迹。
  “这妖孽藏匿之所,留之无益,茶芽、千蛰二位师弟,准备柴薪,便将这鬼地方一把火烧了吧。”
  草玄师兄一拳狠狠砸在雷音水月寺那方古旧的大匾上,紫楠木料所制的大匾化为块块碎屑迸溅四处,可孙泊浮明明记得,就在几个时辰前,草玄师兄依然还在对着这方雷音水月的大匾侃侃而谈,说着什么佛家海纳,甚至还对着那尊地藏菩萨泥塑拜了一拜。   可现在雷音水月寺便成了妖孽藏匿之所。
  沙沙——沙沙——
  似乎……又有响动。
  孙泊浮有些恍然地揉了揉耳朵,奇怪的声音便又消失不见。似乎出现了幻觉呢,孙泊浮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泊浮师兄,你这次立了大功,此次回山定要在山门之中扬名啦。”
  千蛰抱着一捆柴薪走过孙泊浮身边,脸上现出那个熟悉的愚蠢笑容,露出一副整齐的大白牙。孙泊浮烦恼地挤了挤眉头,他在想这样一个心思单纯的少年究竟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刺客,小莲峰的妙三千妙真人收徒果真有些别具一格,孙泊浮甚至决定回山之后一定抽时间拜访一下这位小莲峰的主人,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想来妙真人一定也是个有趣人。
  “快点干活,咱们要回山了。”
  孙泊浮努力摆出哨探队长的臭面孔,千蛰笑的更开心了,一路上他见惯了孙泊浮这副样子。
  荒废多年的雷音水月寺周围不乏枯木残枝,于是千蛰和茶芽抱起了更多的干枯树枝,不断堆放在残破的雷音水月寺大殿四角。
  沙沙——沙沙——
  又是奇怪而熟悉的细小声音。
  孙泊浮使劲甩了甩脑袋,他转头观察着少年们,草玄师兄摊开一张崭新的舆图规划着回山的道路,红闪师兄反复打紧腿上的绑带,柳阴师兄与文烛师兄仰头观察着天色,水葫芦依然昏睡着,甚至隐隐打起了呼噜。
  雷音水月寺殿外的院落中一片祥和,少年们在为回山做着准备,一切并无异样。
  这该死的声音不知道还要在自己脑海中停留多久,孙泊浮在心里狠狠咒骂着,确认了这只是自己的幻觉。
  “千蛰师弟,去殿里堆些柴火,记得分散一些。”茶芽师兄向抱着一捆柴火的千蛰吩咐道。
  千蛰欣然答应着,抱着足有半人高的柴火向残破的大殿内摇摇晃晃走去。
  这个傻瓜似乎总是不会拒绝别人的要求,孙泊浮看着千蛰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残破的大殿中,心里如此想着。
  现在的千蟄很高兴,因为听大家说很快便可以回山了,想一想下山的日子着实有些久了,他隐隐有点想念师父。总觉得跌宕山并没有小莲峰好,虽然跌宕山的月色同样皎洁,可终归有些陌生。
  他想给师父讲一讲这次的下山见闻,朝天宫的各位师兄们真的很厉害,早就听过草玄师兄的六丁阴神影祟法是山中不可说之事,这次下山却足足见到了两次,真是神奇的秘术。柳阴师兄似乎总能算准一切事情,红闪茶芽两位师兄与自己同为刺客却比自己更加老练,名叫水葫芦的拳士可以挥出无法阻挡的拳头,还有出身清微宫风角殿的文烛师兄同样深藏不露,笔墨障眼之法似乎与草玄师兄的影祟法各有千秋,最重要的是自己还在这里交到了一个朋友——孙泊浮师兄,这个朝天宫的少年总喜欢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可每次听他的劝告总不会有错。
  千蛰一边想着,一边小心地将柴火散落在各个角落,脑海中记着茶芽师兄的话,尽量将成堆的柴火分散放置,本就破落的大殿现在更像一摊废墟,千蛰在大殿中废墟中蹒跚而行。
  沙沙——沙沙——
  是奇怪的声音,千蛰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沙沙——沙沙——
  更清楚的声音,似乎是在北边。
  那是地藏菩萨法身像坍塌的地方。
  “救救我……好心人求你救救我……”
  美妙的呼救声从废墟中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千蛰迟疑了片刻,扔下怀中的柴火,弯下腰身,扒拉开一块块碎石瓦块。
  美丽的面容从废墟中露出,像鲜艳的花朵破土而出旋即绽放,即便经历过水葫芦狂风暴雨的重拳轰击,可女人此时的面容依然精致而又冶艳。
  “救救我……好心人救救我……”
  女人再次发出哀求,从废墟中伸出一只莲藕般的手臂。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知道,你和他们都不一样的……”
  女人用企盼的眼神望向千蛰,明亮的眼眸里倒映出千蛰犹豫的模样,实在难以对这样的女人说出拒绝的话语,于是千蛰犹豫,同样伸出了手。
  女人的手比想象中要温暖许多,肌肤与肌肤之间的触碰令千蛰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这种奇妙的异样感令千蛰感到羞愧,片刻之间如大梦初醒,他急慌慌地试图把手抽回来,可女人的手像一把钳子,牢牢的钳住了千蛰并不粗壮的手臂……
  沙沙——
  沙沙——
  声音似乎就是在这里传出。
  千蛰低头探寻着声音的源头,女人宽大的衣袖中,细沙如涓涓细水缓缓流出,沿着女人的胳膊攀上了千蛰的手臂,吞噬着千蛰的肌肤……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空气)

下期预告


  本以为危机已然解除,不料千蛰又被女人蛊惑,他会有生命危险吗?柳阴和草玄各自有着自己的算计,眼前的谜团太多,孙泊浮该何去何从?他们又能顺利回到武当吗?精彩尽在下期《山上的少年·夺目卷(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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