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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安和他的同学胡一凡这几天都在走背字,这两个难兄难弟上课愁眉不展下课愁眉苦脸,只有两个人独自在一起时才偶尔阳光灿烂一下。
下了课,同学们都出去了,只有他们两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张小安偷偷瞅了胡一凡一眼,看他还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心想还是我先说话吧,这小子总他妈的玩深沉。张小安就捅了胡一凡一下说:“哎,你说我妈的病能好吗?”
胡一凡心里正烦,心说我又不是大夫,我怎么知道你妈的病能不能好。不过胡一凡不是那种说话难听的孩子,而且胡一凡还有个特点,特别会体贴人,说出的话特别得体。胡一凡木了一下说:“能好。”
张小安忐忑不安地听着胡一凡圣旨一般吐出的这两个字,心里立马有一种释然的感觉,脸色由阴转晴,张小安脸色一晴就要放电,一放电就会有火花,他的两只小眼就是花心,弯弯的且能量巨大,随时会把火花甩出去,张小安就不再想他妈的病到底能好还是不能好了,而是开始关心起胡一凡来了:“哎,你们家的黑头好点了吗?”
胡一凡一听张小安提到黑头,头便往下低了低。
“怎么?还不行?”张小安见胡一凡不说话便又跟着问了一句。胡一凡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眼里的泪就出来了。
黑头是胡一凡家的小狗,是在胡一凡上小学三年级下学期时,他爸爸从一个朋友那抱来的。黑头刚抱来时站都站不稳,夜里整宿地叫唤,那时胡一凡的爸爸还没下岗,妈妈怕黑头把爸爸吵醒,影响他第二天的工作,就起来披着衣服给黑头喂奶。黑头吃了奶又有人陪在身边就不再叫,可是胡一凡的妈妈刚一上床它就不干了,变本加厉叫得更欢。那一个星期,胡一凡的妈妈整夜整夜地陪着黑头,困急了就坐在狗窝旁边打打瞌睡,黑头胖起来了,胡一凡的妈妈却瘦了一圈。黑头不爱叫了就开始讨人爱了,这个小东西也确实是让人喜欢,听爸爸说黑头的妈妈就是一只漂亮的京叭宠物狗,黑头可能不是纯种的,它那身毛黑白相间,更别具韵味。可能是小狗和小孩有相通的地方,这只小狗不怎么理别人,整天围着胡一凡起腻,舔他蹭他,在他脚底下使性子撒娇,嗷嗷地叫,让胡一凡欢喜得不得了。小狗到家一个月了,大家商量着给它起名字。胡一凡的爸爸说咱们这次要集思广益,每个人都要给小狗多起几个名字,先民主后集中。
胡一凡到了学校就把小狗起名字的事跟张小安默叨了默叨,张小安一听就欢扬了,张小安何许人也,一句话:就爱贪个热闹。张小安一拍胸脯说:“哥们,这事我包了,不就是起个名字吗?这还不容易,我回去跟我妈说说。告诉你吧,我妈认识一个高人,专门开了一个起名公司,天津北京找他起名字的人简直海了去了。这回一准给你们家的小狗起个好名字。”
胡一凡就后悔不该跟张小安这个宝贝说起名的事,可是收也不能收了,只得听他一通神侃。
张小安说:“哎,我想起来了,前两天我妈说那个高人给一个大款的两条狗刚起的名字,那条公狗叫康熙,那条母狗叫慈禧,听听,多威风,告诉你,起名就不能小里小气,要起就要往大处起,要不人家能当大款?”
可是第二天,张小安却神秘兮兮地对胡一凡说:“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昨天我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不记得?”
胡一凡心说给狗起名字有什么?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
张小安故意往四周看看,然后压低声音很惊恐地说道:“死了。”胡一凡心里也是一怕:什么死了?
张小安已经轻松了一些:“那个大款死了,昨天下午开着桑塔纳和别人的车撞到了一起,连脑袋都没了。”
胡一凡说:“他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咋没关系?”张小安又恢复了一脸的神秘:“你知道他为什么死吗?”胡一凡摇摇头。
“就是那两条狗起名字起的,起那么大的名字,康熙慈禧,能压得住吗?这不是找死吗?这回好了,死了。”张小安把两手往外一展,耸了一下肩,看上去挺酷。
胡一凡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想我跟他说了一句话找了多大的麻烦。可张小安并不想就这么放过胡一凡,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千叮咛万嘱咐:“记住,这次千万别给小狗起那么大的名字了,告诉你,越小越好。”
回到家给小狗取名时,胡一凡还是受了张小安的影响,取的名字都是以小字开头,什么小不点、小家伙、小花、小美……
爸爸说你起的这些名字不行,难道咱们的小狗长不大了。所以胡一凡取的名字便全部被否决了。妈妈起的名字也不行,土得掉渣,这是爸爸评价妈妈起的那些名字的原话。那么爸爸起的名字就一定好吗?爸爸说也不一定好,但是比你们的要稍稍好一些,我起的名字有一个特点:朴素、形象。胡一凡和妈妈便都支着耳朵听爸爸的朴素形象。
爸爸说咱们的小狗是个女生对吧,胡一凡和妈妈都点了一下头,咱们的小狗的毛是黑白相间吧,胡一凡和妈妈又都点了一下头,咱们的小狗头上的毛不还有个特点:都是一色的黑毛。所以我说给它起个名字:花头。花说明它是个女性,还概括了它一身黑白相间的毛,至于头就突出它头上的黑头。胡一凡觉得爸爸解释得不伦不类,没有一点道理,总让人觉得有些牵强附会。妈妈好像也有同感,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花头,花头,滑头。妈妈说这个不行,花头不就是滑头吗?咱们家养半天就养个滑头,这可不行。
爸爸也觉得他的这个名实际情况是朴素得过了头,便不好意思地用手搔了搔头皮,忽然说了一句:干脆叫黑头得了。胡一凡和妈妈在这上面都有点失去兴趣,叫黑头就黑头吧,反正这只小狗头上的毛是黑的。
这个叫黑头的小狗就在这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快乐地成长了起来。后来,胡一凡在看到电视上的马戏团表演后,便开始教黑头练一些绝活,黑头最拿手的就是翻跟头,胡一凡只要说一句黑头来一个,黑头就会把身子往上一腾,在腾的过程中身子在空中来个360度大转弯,眼看头要着地了,黑头把脑袋一缩就势一滚,就站了起来,黑头的控制能力很出众,翻的跟头很漂亮。
胡一凡到了学校不免跟张小安吹吹,这一吹不要紧,张小安非要到他们家来看看不可。胡一凡不怎么爱交朋友,也就很少邀请同学到家里来玩,张小安是不请自来,不过胡一凡并不怎么烦他,张小安缺点多多,但优点也不少,天生的热心肠,只是有时热心得有点过分,还有时热心出现了方向性的错误,好心办了坏事,遇到这种时候,张小安脑瓜一甩,再哼上一声,有那么一点傻气。胡一凡倒是很喜欢张小安这一点,这一点让他觉得放松,不用对他有什么设防。
而胡一凡能和张小安成为朋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张小安的家境和他家是一个层次的,张小安的妈妈开了一个书屋离他们学校不远,叫小博士书屋。这几年他妈操劳得可以,还不到四十,可看上去像五十的样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张小安的爸爸前几年就死了,可偏偏张小安也不听话,让妈妈费了好多神,还能不老?这几年卖书的比买书的还多,生意不好做,他妈妈鼻子上的那副眼镜把她的愁眉不展勾勒得淋漓尽致。
张小安到了胡一凡家里一点也不陌生,进了门张着手就向黑头冲过去,他以为黑头也像他似的会有那么一个拥抱的动作,这一点就体现了张小安过了头的热心,黑头哪里认得他,对着他就是一气狂叫,张小安没想到受此待遇,那个本来很潇洒的动作现在就僵在半空中,好在张小安转向转得快,自嘲地笑笑:你还挺不友好,我知道这是因为你还不认识我,我敢保证不出三天,你见我比见到胡一凡还亲。
胡一凡就在一旁笑着,在张小安没注意的时候示意黑头,让黑头对张小安发起新一轮的进攻。黑头就突然向张小安扑过去,吓得张小安“妈呀”一声就跑。
胡一凡看着张小安神色慌张的样子笑了,张小安才知道这是胡一凡在使坏。张小安说胡一凡你就用这个来招待我。胡一凡说一会儿我还让黑头给你表演绝活呢。 这一天胡一凡让黑头足足给张小安耍了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之中,张小安便和黑头成了好朋友,临走时,张小安说:胡一凡,怎么样?我要是在你们家呆上两天,黑头就不理你了。
可是没过多长日子,胡一凡家就倒霉了,先是爸爸下了岗,接着黑头也出事了。
黑头出事那天一点征兆都没有,胡一凡在写字台那做作业,见黑头蹲在门口,就叫了一声黑头,黑头听到胡一凡叫它,就向胡一凡跑了过来,边跑边甩着身子想给胡一凡滚一个,黑头在空中翻的时候也没看到与以往有什么不同,就那么落了地,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过。现在张小安跟他说黑头正说到他的痛处。
“你们没给她找兽医大夫看看?”张小安问道。
“怎么没找,黑头刚瘫那两天,我爸和我妈抱着黑头去了好多地方看,都说没治了。跟你说,我妈这阵子为了黑头的病没少哭鼻子,现在我爸爸又下岗,我们家真的有点祸不单行。”
张小安还真没听胡一凡说过这么多的话,看来他们这阵子也是倒霉到家了,胡一凡说说心里痛快点。张小安还是挺能理解人的,张小安理解完胡一凡,心说我们家比你们家也好不到哪去。这些天,小博士书屋旁边又开了好几家书屋,买卖越来越不好做了,不过张小安没跟胡一凡诉苦,如果两个人都诉苦,这气氛就太有点悲悲切切了,张小安可不喜欢这个样子。他开始给胡一凡想办法。
张小安说:“听说北京有宠物医院,你们带着黑头到那去看看。”胡一凡又把头低了下来:“到北京看是要花很多钱的,就我们家那个条件,哪看得起。”张小安好像对胡一凡的解释有些不满:“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黑头等死吧。”胡一凡一听到死这个字,眼泪又上来了。
张小安心里有些烦:“你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就知道哭啊?”说完他就有点后悔,他知道自己一急话就说重了。好在张小安能急中生智,他突然说道:“哎,我有办法了,准能把黑头的病医好。”
“什么办法?”胡一凡立马从眼泪汪汪的状态里出来了。
张小安又眉飞色舞起来:“告诉你,给我妈妈看病的那个大夫可神了,我妈那病他刚给治了两次就好多了,我想,他那么神,没准也能给黑头把病治好了。”胡一凡听完后,心里刚刚泛上来的惊喜又倏地没了。
“你不信?”张小安看到胡一凡的神情猜想他一定不信,便又鼓动道:“我跟你说,你别不信,常言道人畜同理。”胡一凡没有表情地听着,张小安又接着开导:“我听我妈说过,有病乱投医,你可以先试试?”见胡一凡还是没有被说动,张小安索性说道:“这么吧,今天下午放学,我带你跟我妈去看病,你不信看看总可以吧?”
下午放了学胡一凡跟着张小安来到他们家的小博士书屋,果然看到张小安的妈妈嘴歪眼斜的样子。
胡一凡说:“阿姨,您的病好点了吗?”
张小安的母亲说:“好多了好多了。”胡一凡听到张小安母亲说话就像自行车的轮胎跑了气。“今天你是跟张小安一起做作业来了吧。”张小安的母继续“放气”道:“你以后多跟我们张小安交往,由你带着他我就放心了。那你们就做作业吧,我去看病。”说完便想走,张小安连忙把妈妈叫住,又把他的想法说了一遍,张小安的母亲便领着他们去了。
张小安跟胡一凡说过他第一次和母亲看病的经过,他说那个医生真够狠的,那么长的针——张小安当时两个食指那么一比划,足有一尺长,他啪地一下就扎进我妈的脸上,看到我妈一龇牙我心疼死了,我真恨不得打那个医生一顿。
胡一凡说你还打人家,人家还不是为你妈好,再说了,你妈的病还不是你气的。你要是不气你妈,你妈也不会嘴歪眼斜,人家也不会扎你妈了。
张小安说我妈的病不是我气的,医生说面瘫这个病是受风和病毒感染引起的。
胡一凡说我奶奶也得过这个病,我知道这病和生气有关。两个人抬了半天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过,张小安的母亲在生病之前确实跟张小安生过气。
张小安那阵子迷上了上网,那阵子县城里雨后春笋般冒出好多网吧,张小安家里没有电脑,就逃学去网吧,天知道他在网上都干了什么,反正他很兴奋,回来时不免向胡一凡炫耀炫耀。
他说:“胡一凡,你知道我在网上用了一个什么名字?”
胡一凡说:“不知道。”
张小安说:“你猜猜?”
胡一凡说:“我猜它干什么?”
张小安又问:“你知道我有几个网友吗?”胡一凡索性不去理他。
张小安又问:“你知道他们都用的什么名字吗?”见胡一凡不说话便又接着说:“那些名字都有意思极了,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起不到的,而且你还不知道他们是男是女,其实知道了倒不好,这样才有意思,有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胡一凡听完心里直说恶心。
张小安见胡一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便说:“你这个人真没意思,天天就知道学学学,多没劲。”
胡一凡说:“你有劲,老师叫你去呢。”
张小安转过身东张西望,班长向他走来,然后张小安跟在班长的身后出去了,回来后张小安整张脸就像一个开了花的茄子。
开了花的茄子领回一道旨意:叫家长。
放学的路上,不再开花的茄子张小安问胡一凡是谁出卖了他。胡一凡说你不会怀疑我吧。张小安说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咱们两个谁跟谁。胡一凡才说今天班主任把城里的网吧都串了一遍。张小安说我怎么没发觉?胡一凡说当时你不正和你的网友聊得热火朝天,还顾得了别的。
张小安的母亲接了旨去访班主任那天,他叫胡一凡陪陪他,开始张小安在小博士书屋里还显得神态自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就有些神不守舍。终于,他的母亲从门外就刮起了一阵风——她冲进来,然后站在小博士书屋里对着张小安先吼后叫最后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坐在椅子上披头散发低头痛哭,整个过程一共只有五分钟。
五分钟过后,张小安的母亲看到了胡一凡,然后苦笑了一下,胡一凡也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张小安的母亲便把胡一凡叫眼前,语重心长起来:你多帮帮我们家小安,他爸爸死得早,我又没时间管他,就让他玩野了,以后我也得多抽出点时间陪陪他云云……第二天她的嘴就歪了,然后就找到这位针灸医生来治疗。
等医生给母亲扎完针,张小安便凑到医生面前问道:“医生,我想跟您探讨个问题。”
医生说:“你说吧。”
张小安便把胡一凡家黑头的事说了,问医生有什么办法?医生笑笑:“我不懂兽医。”
张小安说:“人畜同理,拜托您了,您给想个办法。”
医生笑笑说:“你还知道人畜同理,真有你的。”
张小安说:“告诉您,我最佩服您了,我妈的病您一治就好多了,你真神,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医生说:“你这个孩子,还真会说话。”张小安听了这句话很满足地把眼眯起来。
医生继续说道:“我觉得这只小狗在打滚时脊髓可能受了损伤,所以下半身才不会动了。前两年咱们国家的体操运动员桑兰就是练习跳马时挫伤了脊髓,现代医学对脊髓损伤一时还没太好的办法,不过你可以尝试给它做做按摩,舒通舒通它的经络,没准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张小安说:“真的?”
医生说:“不妨试试。”
张小安扭头对胡一凡说:“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明天把黑头抱来,一准能治好。”
等张小安的妈妈治完病,胡一凡就兴冲冲地往家赶,到了家他看到妈妈正在给黑头洗澡,便过去帮妈妈的忙。洗完后,胡一凡用毛巾把黑头的身子擦干,然后就抱着它坐进沙发里。
黑头自从有病以后更显得让人怜爱,它总是把自己缩起来然后冲着人哀叫,黑头每一声叫唤都让这个家里的人心酸到极点。现在黑头可能适应了一些,不怎么哀叫了,但是眼光很忧郁,这更让人受不了,胡一凡根本不敢和黑头对视,哪怕是一秒钟胡一凡都觉得欠了黑头什么,妈妈则每每在看到黑头忧郁的眼光后就会流下泪来,黑头也被妈妈传染了,大眼睛就上来一层泪来。 胡一凡便把今天“求医”的事跟妈妈说了,妈妈说行吗?胡一凡说我觉得那个大夫说得有道理,明天咱们娘俩去一趟,没准黑头就有救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胡一凡和妈妈抱着黑头来到那个门诊,那位大夫谦虚了谦虚,因为他毕竟不是兽医,但还是简单地告诉他们给黑头按摩的大致位置。回到家,胡一凡便跟妈妈开始给黑头按摩,娘俩也没什么经验,只是按着医生讲的沿着脊柱两边一下一下地乱揉,揉了几遍后娘俩停下来想看看黑头有没有什么反应,胡一凡用手逗逗黑头的尾巴,结果什么反应都没有,妈妈说这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咱们慢慢来。
第二天一大早爬起来,胡一凡就去看黑头,在胡一凡的心里还是希望有奇迹出现,他用手摆拎半天黑头的尾巴,见没什么动静,才叹口气上学去了。
到了学校张小安问胡一凡他们到那个门诊去了没有,胡一凡说去了。张小安又问那个医生教你们怎么给黑头按摩的,胡一凡简单跟张小安学了学。张小安的语速明显加快,效果怎么样!胡一凡说哪能那么快!张小安听了浑身跃跃欲试的细胞又在膨胀,说今天放学我去看看,见胡一凡没说什么,又补充道:人多力量大。
下午上语文课时班主任表扬了张小安,这星期张小安的日记得了全班的最高分,他写了跟妈妈治病的事,老师对张小安的日记评语是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这实在让很多同学没想到,以前张小安的日记是全班最差的,老师也在课堂上给他下过评语:内容空洞,“过了一会儿”泛滥。
班主任在课堂上念过张小安的“过了一会儿”的日记,张小安那次作文写的是星期天在家写作业的事,在那篇不足三百字的日记里张小安用了十二个“过了一会儿”。
班主任念道:今天是星期日,我妈妈没让我去书店,留我在家写作业,我写着写着就觉得缺点什么,我就把电视机打开了,过了一会儿,我又觉得缺点什么,我又把录音机打开了,又过了一会儿,我又觉得缺点什么,我又把我们家的大黄狗牵进来,又过了一会儿,我又觉得缺什么,我……
班主任念完张小安的日记说你这叫日记吗?简直是流水账,除了过了一会儿你还会写别的吗?况且你那是在写作业吗?电视机录音机大黄狗你们家可够热闹的,我问你,你还缺点什么?
这时胡一凡在张小安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缺心眼。当时张小安没敢反抗,班主任的目光像灯泡一样照耀着他。
下了课张小安对胡一凡说你才缺心眼呢。胡一凡说你不缺心眼怎么把日记写成了检讨书,你这不成了不打自招。
张小安说老师不是说写日记最主要的就是实事求是?胡一凡说你不会写点别的。张小安一摸脑瓜有点发傻地笑笑。
由于受到表扬,张小安的心情一直不错,下午放了学,他哼着不知是哪一首流行的破歌,跟着胡一凡回了家。
黑头还认得张小安,冲张小安哼哼了两声,张小安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撇就跑到黑头面前:黑头,你想我了吧,告诉你我今天是专门给你治病来的,前两天我新学了气功,我一发功,你就会好的。
张小安说着就伸出双手冲着黑头做发功状,腮帮子也鼓了起来。胡一凡看到张小安这副样子就笑了:你发什么神经?这时张小安的嘴巴开始放气,丝丝丝,像蛇在吐信子,胡一凡又想到张小安妈妈说话时的放气动作,心想难道这也遗传?张小安放完气问胡一凡:你看看黑头有没有什么变化?胡一凡一笑说:你这也是气功,别蒙人了。便把黑头抱过来,按医生说的一下一下给黑头点穴按摩。张小安在旁看了会儿说:来,让我试试。便把胡一凡推过,伸出五个大爪在黑头的身上乱抓一气,黑头疼得不行,啊啊大叫,胡一凡生怕张小安把黑头治坏,忙喊住手住手。胡一凡喊完后鼻子尖上都出了汗,他说:张小安,你写作业去吧。张小安说你还怕我把黑头治坏了?胡一凡说你这么粗暴黑头哪受得了?还是我来吧。张小安说像你这样慢条斯理的哪年哪月能治得好?胡一凡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还是写你的作业吧。
张小安便到写字台那写作业,写一会儿就要探头探脑地问胡一凡怎么样了,开始胡一凡还回答,后来就装作没听见,张小安便跑过来问,胡一凡说你那叫写作业吗?张小安说我这是关心黑头。
一连好多日子张小安都去胡一凡家,胡一凡给张小安下了规定,只有写完作业才能帮着他给黑头揉揉,张小安当“医生”心切,作业写完让胡一凡检查了就把黑头抢过去,现在他也不是没轻没重瞎揉,一下一下的也挺有耐心了。
在这些日子里,张小安妈妈的病也好了,这实在是个好消息,它彻底打消了张小安心中的顾虑,他变得更活跃了。班主任也看到了张小安这阵子的变化,她又趁热打铁,叫胡一凡给张小安的妈妈传个话,让她写封表扬信来,鼓励鼓励张小安。班主任便在班上把这封信读了,张小安根本没想妈妈会给他写表扬信,当班主任一说,他的脸就红得跟块红布似的,把头也低了下来,胡一凡还从没看到张小安这么害羞过,以往都是他昂首挺胸迎接一次又一次的批评,那种大无畏的精神很让同学们“敬佩”,现在张小安却成了一只温柔的小猫了。
这样过了有两个多月就到了期中考试,张小安的成绩还真上去了,班主任又在班上表扬了张小安。
接二连三的表扬让张小安有点兴奋过度,人一兴奋耐心就不足,好大喜功,张小安见黑头的病一点进展也没有,便泄了气,胡一凡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其实他也对黑头失去了信心。两个人放学往家走时都有点灰心丧气。
到了家,张小安懒得去和黑头亲热,拿出作业就写,黑头冲他呜咽了两声他都没有去玩。胡一凡说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朋友的?张小安说我是写作业写出了惯性,要是不先写作业我的心会受不了,我会百爪挠心的。胡一凡说你倒会找辙,你是个“见异思迁”的家伙,你……胡一凡的“你”字刚吐出一半就打住了,然后是两三秒钟的停顿,胡一凡突然狂喜地大喊一声:黑头的尾巴动了。
张小安屁股底下就像按了弹簧,嗖地一下就跳了起来,向黑头冲去。胡一凡站在狗窝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黑头的尾巴,此时黑头的尾巴就像被风吹过的青苗,正一绺一绺地往上颤动,它每颤动一下胡一凡的眼睛就要眨一眨,它颤动了四五下时胡一凡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张小安冲到近前时,黑头的尾巴不再动,就那么擎着,他没看到黑头尾巴刚才的摆动,便奚落胡一凡道:“你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你看它哪在动?胡一凡没有理他,而是把眼泪擦拭干净。张小安见胡一凡还抹起了眼泪就加了一句:神经病。胡一凡并不恼,扭过脸来笑着教训张小安:黑头的尾巴要是不会动的话,它能把尾巴立起来吗?张小安恍然大悟,他一明白不要紧,抱着胡一凡在地上就转圈,两个人差点都摔到了地上。接着就是争功,这当然是由张小安引起的,张小安说这都是我的功劳,这几天我一直在给黑头发功,没有我发的功光靠揉揉是根本不行的。胡一凡被张小安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瞪了这个活宝一眼。
这时黑头的尾巴又摇晃摇晃,张小安说动了动了,便又把黑头抱过来,给黑头按摩,还时不时地做出发功状,胡一凡只是在一旁看着。
爸爸妈妈回来后,胡一凡把这个好消息跟他们说了,两个大人围着黑头高兴得合不上嘴,爸爸说看来咱们的黑头有救了。妈妈说这是咱们的诚心感动了老天爷。一家三口吃饭就守着黑头,看来黑头也知道自己的病要好,可能它也想让这一家三口高兴高兴,就努力地去摇自己的尾巴,它摇一次这一家三口就欢呼一次,摇了几次黑头摇不动了,就趴到地上,用两个前腿抱抱这个人的腿再抱抱那个人的腿,妈妈说可别把黑头累着,就把黑头抱起来亲了好长时间。
这样过了几天,黑头除了会摇几下尾巴以外进展不大,张小安的信心又不足了,让胡一凡给黑头揉,他想歇歇。胡一凡知道这个活宝又没耐心了,好在胡一凡也不跟他计较,他不干就不干,自己给黑头治心里更踏实。
那一个星期天,爸爸和妈妈难得休息那么一天,下午,张小安说好过来找胡一凡玩,两个人先去写作业,写完作业他们想着去给黑头按摩,就在他们向黑头走去的时候,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黑头从窝里跳了出来,向他们跑了过来,虽然跑动的姿态像个蹩脚的舞蹈演员。
胡一凡大声喊:妈——爸——黑头会跑了,张小安也兴奋地喊道:姨——叔——快过来看啊。
几个月后——在这几个月里,胡一凡和张小安没少在黑头身上下功夫,黑头又像以前那样能跑能跳了,只是胡一凡再也不敢让黑头“来一个”,有时张小安嘴上不上心溜出一句“来一个”,胡一凡便让张小安“来一个”,张小安想耍赖也不成,这是他们定下的规矩,好在张小安对翻跟头并不犯怵,来一个就来一个,张小安说着就原地翻了个跟头,黑头在一旁高兴地叫着,给张小安叫好。
下了课,同学们都出去了,只有他们两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张小安偷偷瞅了胡一凡一眼,看他还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心想还是我先说话吧,这小子总他妈的玩深沉。张小安就捅了胡一凡一下说:“哎,你说我妈的病能好吗?”
胡一凡心里正烦,心说我又不是大夫,我怎么知道你妈的病能不能好。不过胡一凡不是那种说话难听的孩子,而且胡一凡还有个特点,特别会体贴人,说出的话特别得体。胡一凡木了一下说:“能好。”
张小安忐忑不安地听着胡一凡圣旨一般吐出的这两个字,心里立马有一种释然的感觉,脸色由阴转晴,张小安脸色一晴就要放电,一放电就会有火花,他的两只小眼就是花心,弯弯的且能量巨大,随时会把火花甩出去,张小安就不再想他妈的病到底能好还是不能好了,而是开始关心起胡一凡来了:“哎,你们家的黑头好点了吗?”
胡一凡一听张小安提到黑头,头便往下低了低。
“怎么?还不行?”张小安见胡一凡不说话便又跟着问了一句。胡一凡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眼里的泪就出来了。
黑头是胡一凡家的小狗,是在胡一凡上小学三年级下学期时,他爸爸从一个朋友那抱来的。黑头刚抱来时站都站不稳,夜里整宿地叫唤,那时胡一凡的爸爸还没下岗,妈妈怕黑头把爸爸吵醒,影响他第二天的工作,就起来披着衣服给黑头喂奶。黑头吃了奶又有人陪在身边就不再叫,可是胡一凡的妈妈刚一上床它就不干了,变本加厉叫得更欢。那一个星期,胡一凡的妈妈整夜整夜地陪着黑头,困急了就坐在狗窝旁边打打瞌睡,黑头胖起来了,胡一凡的妈妈却瘦了一圈。黑头不爱叫了就开始讨人爱了,这个小东西也确实是让人喜欢,听爸爸说黑头的妈妈就是一只漂亮的京叭宠物狗,黑头可能不是纯种的,它那身毛黑白相间,更别具韵味。可能是小狗和小孩有相通的地方,这只小狗不怎么理别人,整天围着胡一凡起腻,舔他蹭他,在他脚底下使性子撒娇,嗷嗷地叫,让胡一凡欢喜得不得了。小狗到家一个月了,大家商量着给它起名字。胡一凡的爸爸说咱们这次要集思广益,每个人都要给小狗多起几个名字,先民主后集中。
胡一凡到了学校就把小狗起名字的事跟张小安默叨了默叨,张小安一听就欢扬了,张小安何许人也,一句话:就爱贪个热闹。张小安一拍胸脯说:“哥们,这事我包了,不就是起个名字吗?这还不容易,我回去跟我妈说说。告诉你吧,我妈认识一个高人,专门开了一个起名公司,天津北京找他起名字的人简直海了去了。这回一准给你们家的小狗起个好名字。”
胡一凡就后悔不该跟张小安这个宝贝说起名的事,可是收也不能收了,只得听他一通神侃。
张小安说:“哎,我想起来了,前两天我妈说那个高人给一个大款的两条狗刚起的名字,那条公狗叫康熙,那条母狗叫慈禧,听听,多威风,告诉你,起名就不能小里小气,要起就要往大处起,要不人家能当大款?”
可是第二天,张小安却神秘兮兮地对胡一凡说:“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昨天我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不记得?”
胡一凡心说给狗起名字有什么?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
张小安故意往四周看看,然后压低声音很惊恐地说道:“死了。”胡一凡心里也是一怕:什么死了?
张小安已经轻松了一些:“那个大款死了,昨天下午开着桑塔纳和别人的车撞到了一起,连脑袋都没了。”
胡一凡说:“他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咋没关系?”张小安又恢复了一脸的神秘:“你知道他为什么死吗?”胡一凡摇摇头。
“就是那两条狗起名字起的,起那么大的名字,康熙慈禧,能压得住吗?这不是找死吗?这回好了,死了。”张小安把两手往外一展,耸了一下肩,看上去挺酷。
胡一凡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想我跟他说了一句话找了多大的麻烦。可张小安并不想就这么放过胡一凡,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千叮咛万嘱咐:“记住,这次千万别给小狗起那么大的名字了,告诉你,越小越好。”
回到家给小狗取名时,胡一凡还是受了张小安的影响,取的名字都是以小字开头,什么小不点、小家伙、小花、小美……
爸爸说你起的这些名字不行,难道咱们的小狗长不大了。所以胡一凡取的名字便全部被否决了。妈妈起的名字也不行,土得掉渣,这是爸爸评价妈妈起的那些名字的原话。那么爸爸起的名字就一定好吗?爸爸说也不一定好,但是比你们的要稍稍好一些,我起的名字有一个特点:朴素、形象。胡一凡和妈妈便都支着耳朵听爸爸的朴素形象。
爸爸说咱们的小狗是个女生对吧,胡一凡和妈妈都点了一下头,咱们的小狗的毛是黑白相间吧,胡一凡和妈妈又都点了一下头,咱们的小狗头上的毛不还有个特点:都是一色的黑毛。所以我说给它起个名字:花头。花说明它是个女性,还概括了它一身黑白相间的毛,至于头就突出它头上的黑头。胡一凡觉得爸爸解释得不伦不类,没有一点道理,总让人觉得有些牵强附会。妈妈好像也有同感,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花头,花头,滑头。妈妈说这个不行,花头不就是滑头吗?咱们家养半天就养个滑头,这可不行。
爸爸也觉得他的这个名实际情况是朴素得过了头,便不好意思地用手搔了搔头皮,忽然说了一句:干脆叫黑头得了。胡一凡和妈妈在这上面都有点失去兴趣,叫黑头就黑头吧,反正这只小狗头上的毛是黑的。
这个叫黑头的小狗就在这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快乐地成长了起来。后来,胡一凡在看到电视上的马戏团表演后,便开始教黑头练一些绝活,黑头最拿手的就是翻跟头,胡一凡只要说一句黑头来一个,黑头就会把身子往上一腾,在腾的过程中身子在空中来个360度大转弯,眼看头要着地了,黑头把脑袋一缩就势一滚,就站了起来,黑头的控制能力很出众,翻的跟头很漂亮。
胡一凡到了学校不免跟张小安吹吹,这一吹不要紧,张小安非要到他们家来看看不可。胡一凡不怎么爱交朋友,也就很少邀请同学到家里来玩,张小安是不请自来,不过胡一凡并不怎么烦他,张小安缺点多多,但优点也不少,天生的热心肠,只是有时热心得有点过分,还有时热心出现了方向性的错误,好心办了坏事,遇到这种时候,张小安脑瓜一甩,再哼上一声,有那么一点傻气。胡一凡倒是很喜欢张小安这一点,这一点让他觉得放松,不用对他有什么设防。
而胡一凡能和张小安成为朋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张小安的家境和他家是一个层次的,张小安的妈妈开了一个书屋离他们学校不远,叫小博士书屋。这几年他妈操劳得可以,还不到四十,可看上去像五十的样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张小安的爸爸前几年就死了,可偏偏张小安也不听话,让妈妈费了好多神,还能不老?这几年卖书的比买书的还多,生意不好做,他妈妈鼻子上的那副眼镜把她的愁眉不展勾勒得淋漓尽致。
张小安到了胡一凡家里一点也不陌生,进了门张着手就向黑头冲过去,他以为黑头也像他似的会有那么一个拥抱的动作,这一点就体现了张小安过了头的热心,黑头哪里认得他,对着他就是一气狂叫,张小安没想到受此待遇,那个本来很潇洒的动作现在就僵在半空中,好在张小安转向转得快,自嘲地笑笑:你还挺不友好,我知道这是因为你还不认识我,我敢保证不出三天,你见我比见到胡一凡还亲。
胡一凡就在一旁笑着,在张小安没注意的时候示意黑头,让黑头对张小安发起新一轮的进攻。黑头就突然向张小安扑过去,吓得张小安“妈呀”一声就跑。
胡一凡看着张小安神色慌张的样子笑了,张小安才知道这是胡一凡在使坏。张小安说胡一凡你就用这个来招待我。胡一凡说一会儿我还让黑头给你表演绝活呢。 这一天胡一凡让黑头足足给张小安耍了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之中,张小安便和黑头成了好朋友,临走时,张小安说:胡一凡,怎么样?我要是在你们家呆上两天,黑头就不理你了。
可是没过多长日子,胡一凡家就倒霉了,先是爸爸下了岗,接着黑头也出事了。
黑头出事那天一点征兆都没有,胡一凡在写字台那做作业,见黑头蹲在门口,就叫了一声黑头,黑头听到胡一凡叫它,就向胡一凡跑了过来,边跑边甩着身子想给胡一凡滚一个,黑头在空中翻的时候也没看到与以往有什么不同,就那么落了地,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过。现在张小安跟他说黑头正说到他的痛处。
“你们没给她找兽医大夫看看?”张小安问道。
“怎么没找,黑头刚瘫那两天,我爸和我妈抱着黑头去了好多地方看,都说没治了。跟你说,我妈这阵子为了黑头的病没少哭鼻子,现在我爸爸又下岗,我们家真的有点祸不单行。”
张小安还真没听胡一凡说过这么多的话,看来他们这阵子也是倒霉到家了,胡一凡说说心里痛快点。张小安还是挺能理解人的,张小安理解完胡一凡,心说我们家比你们家也好不到哪去。这些天,小博士书屋旁边又开了好几家书屋,买卖越来越不好做了,不过张小安没跟胡一凡诉苦,如果两个人都诉苦,这气氛就太有点悲悲切切了,张小安可不喜欢这个样子。他开始给胡一凡想办法。
张小安说:“听说北京有宠物医院,你们带着黑头到那去看看。”胡一凡又把头低了下来:“到北京看是要花很多钱的,就我们家那个条件,哪看得起。”张小安好像对胡一凡的解释有些不满:“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黑头等死吧。”胡一凡一听到死这个字,眼泪又上来了。
张小安心里有些烦:“你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就知道哭啊?”说完他就有点后悔,他知道自己一急话就说重了。好在张小安能急中生智,他突然说道:“哎,我有办法了,准能把黑头的病医好。”
“什么办法?”胡一凡立马从眼泪汪汪的状态里出来了。
张小安又眉飞色舞起来:“告诉你,给我妈妈看病的那个大夫可神了,我妈那病他刚给治了两次就好多了,我想,他那么神,没准也能给黑头把病治好了。”胡一凡听完后,心里刚刚泛上来的惊喜又倏地没了。
“你不信?”张小安看到胡一凡的神情猜想他一定不信,便又鼓动道:“我跟你说,你别不信,常言道人畜同理。”胡一凡没有表情地听着,张小安又接着开导:“我听我妈说过,有病乱投医,你可以先试试?”见胡一凡还是没有被说动,张小安索性说道:“这么吧,今天下午放学,我带你跟我妈去看病,你不信看看总可以吧?”
下午放了学胡一凡跟着张小安来到他们家的小博士书屋,果然看到张小安的妈妈嘴歪眼斜的样子。
胡一凡说:“阿姨,您的病好点了吗?”
张小安的母亲说:“好多了好多了。”胡一凡听到张小安母亲说话就像自行车的轮胎跑了气。“今天你是跟张小安一起做作业来了吧。”张小安的母继续“放气”道:“你以后多跟我们张小安交往,由你带着他我就放心了。那你们就做作业吧,我去看病。”说完便想走,张小安连忙把妈妈叫住,又把他的想法说了一遍,张小安的母亲便领着他们去了。
张小安跟胡一凡说过他第一次和母亲看病的经过,他说那个医生真够狠的,那么长的针——张小安当时两个食指那么一比划,足有一尺长,他啪地一下就扎进我妈的脸上,看到我妈一龇牙我心疼死了,我真恨不得打那个医生一顿。
胡一凡说你还打人家,人家还不是为你妈好,再说了,你妈的病还不是你气的。你要是不气你妈,你妈也不会嘴歪眼斜,人家也不会扎你妈了。
张小安说我妈的病不是我气的,医生说面瘫这个病是受风和病毒感染引起的。
胡一凡说我奶奶也得过这个病,我知道这病和生气有关。两个人抬了半天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过,张小安的母亲在生病之前确实跟张小安生过气。
张小安那阵子迷上了上网,那阵子县城里雨后春笋般冒出好多网吧,张小安家里没有电脑,就逃学去网吧,天知道他在网上都干了什么,反正他很兴奋,回来时不免向胡一凡炫耀炫耀。
他说:“胡一凡,你知道我在网上用了一个什么名字?”
胡一凡说:“不知道。”
张小安说:“你猜猜?”
胡一凡说:“我猜它干什么?”
张小安又问:“你知道我有几个网友吗?”胡一凡索性不去理他。
张小安又问:“你知道他们都用的什么名字吗?”见胡一凡不说话便又接着说:“那些名字都有意思极了,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起不到的,而且你还不知道他们是男是女,其实知道了倒不好,这样才有意思,有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胡一凡听完心里直说恶心。
张小安见胡一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便说:“你这个人真没意思,天天就知道学学学,多没劲。”
胡一凡说:“你有劲,老师叫你去呢。”
张小安转过身东张西望,班长向他走来,然后张小安跟在班长的身后出去了,回来后张小安整张脸就像一个开了花的茄子。
开了花的茄子领回一道旨意:叫家长。
放学的路上,不再开花的茄子张小安问胡一凡是谁出卖了他。胡一凡说你不会怀疑我吧。张小安说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咱们两个谁跟谁。胡一凡才说今天班主任把城里的网吧都串了一遍。张小安说我怎么没发觉?胡一凡说当时你不正和你的网友聊得热火朝天,还顾得了别的。
张小安的母亲接了旨去访班主任那天,他叫胡一凡陪陪他,开始张小安在小博士书屋里还显得神态自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就有些神不守舍。终于,他的母亲从门外就刮起了一阵风——她冲进来,然后站在小博士书屋里对着张小安先吼后叫最后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坐在椅子上披头散发低头痛哭,整个过程一共只有五分钟。
五分钟过后,张小安的母亲看到了胡一凡,然后苦笑了一下,胡一凡也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张小安的母亲便把胡一凡叫眼前,语重心长起来:你多帮帮我们家小安,他爸爸死得早,我又没时间管他,就让他玩野了,以后我也得多抽出点时间陪陪他云云……第二天她的嘴就歪了,然后就找到这位针灸医生来治疗。
等医生给母亲扎完针,张小安便凑到医生面前问道:“医生,我想跟您探讨个问题。”
医生说:“你说吧。”
张小安便把胡一凡家黑头的事说了,问医生有什么办法?医生笑笑:“我不懂兽医。”
张小安说:“人畜同理,拜托您了,您给想个办法。”
医生笑笑说:“你还知道人畜同理,真有你的。”
张小安说:“告诉您,我最佩服您了,我妈的病您一治就好多了,你真神,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医生说:“你这个孩子,还真会说话。”张小安听了这句话很满足地把眼眯起来。
医生继续说道:“我觉得这只小狗在打滚时脊髓可能受了损伤,所以下半身才不会动了。前两年咱们国家的体操运动员桑兰就是练习跳马时挫伤了脊髓,现代医学对脊髓损伤一时还没太好的办法,不过你可以尝试给它做做按摩,舒通舒通它的经络,没准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张小安说:“真的?”
医生说:“不妨试试。”
张小安扭头对胡一凡说:“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明天把黑头抱来,一准能治好。”
等张小安的妈妈治完病,胡一凡就兴冲冲地往家赶,到了家他看到妈妈正在给黑头洗澡,便过去帮妈妈的忙。洗完后,胡一凡用毛巾把黑头的身子擦干,然后就抱着它坐进沙发里。
黑头自从有病以后更显得让人怜爱,它总是把自己缩起来然后冲着人哀叫,黑头每一声叫唤都让这个家里的人心酸到极点。现在黑头可能适应了一些,不怎么哀叫了,但是眼光很忧郁,这更让人受不了,胡一凡根本不敢和黑头对视,哪怕是一秒钟胡一凡都觉得欠了黑头什么,妈妈则每每在看到黑头忧郁的眼光后就会流下泪来,黑头也被妈妈传染了,大眼睛就上来一层泪来。 胡一凡便把今天“求医”的事跟妈妈说了,妈妈说行吗?胡一凡说我觉得那个大夫说得有道理,明天咱们娘俩去一趟,没准黑头就有救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胡一凡和妈妈抱着黑头来到那个门诊,那位大夫谦虚了谦虚,因为他毕竟不是兽医,但还是简单地告诉他们给黑头按摩的大致位置。回到家,胡一凡便跟妈妈开始给黑头按摩,娘俩也没什么经验,只是按着医生讲的沿着脊柱两边一下一下地乱揉,揉了几遍后娘俩停下来想看看黑头有没有什么反应,胡一凡用手逗逗黑头的尾巴,结果什么反应都没有,妈妈说这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咱们慢慢来。
第二天一大早爬起来,胡一凡就去看黑头,在胡一凡的心里还是希望有奇迹出现,他用手摆拎半天黑头的尾巴,见没什么动静,才叹口气上学去了。
到了学校张小安问胡一凡他们到那个门诊去了没有,胡一凡说去了。张小安又问那个医生教你们怎么给黑头按摩的,胡一凡简单跟张小安学了学。张小安的语速明显加快,效果怎么样!胡一凡说哪能那么快!张小安听了浑身跃跃欲试的细胞又在膨胀,说今天放学我去看看,见胡一凡没说什么,又补充道:人多力量大。
下午上语文课时班主任表扬了张小安,这星期张小安的日记得了全班的最高分,他写了跟妈妈治病的事,老师对张小安的日记评语是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这实在让很多同学没想到,以前张小安的日记是全班最差的,老师也在课堂上给他下过评语:内容空洞,“过了一会儿”泛滥。
班主任在课堂上念过张小安的“过了一会儿”的日记,张小安那次作文写的是星期天在家写作业的事,在那篇不足三百字的日记里张小安用了十二个“过了一会儿”。
班主任念道:今天是星期日,我妈妈没让我去书店,留我在家写作业,我写着写着就觉得缺点什么,我就把电视机打开了,过了一会儿,我又觉得缺点什么,我又把录音机打开了,又过了一会儿,我又觉得缺点什么,我又把我们家的大黄狗牵进来,又过了一会儿,我又觉得缺什么,我……
班主任念完张小安的日记说你这叫日记吗?简直是流水账,除了过了一会儿你还会写别的吗?况且你那是在写作业吗?电视机录音机大黄狗你们家可够热闹的,我问你,你还缺点什么?
这时胡一凡在张小安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缺心眼。当时张小安没敢反抗,班主任的目光像灯泡一样照耀着他。
下了课张小安对胡一凡说你才缺心眼呢。胡一凡说你不缺心眼怎么把日记写成了检讨书,你这不成了不打自招。
张小安说老师不是说写日记最主要的就是实事求是?胡一凡说你不会写点别的。张小安一摸脑瓜有点发傻地笑笑。
由于受到表扬,张小安的心情一直不错,下午放了学,他哼着不知是哪一首流行的破歌,跟着胡一凡回了家。
黑头还认得张小安,冲张小安哼哼了两声,张小安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撇就跑到黑头面前:黑头,你想我了吧,告诉你我今天是专门给你治病来的,前两天我新学了气功,我一发功,你就会好的。
张小安说着就伸出双手冲着黑头做发功状,腮帮子也鼓了起来。胡一凡看到张小安这副样子就笑了:你发什么神经?这时张小安的嘴巴开始放气,丝丝丝,像蛇在吐信子,胡一凡又想到张小安妈妈说话时的放气动作,心想难道这也遗传?张小安放完气问胡一凡:你看看黑头有没有什么变化?胡一凡一笑说:你这也是气功,别蒙人了。便把黑头抱过来,按医生说的一下一下给黑头点穴按摩。张小安在旁看了会儿说:来,让我试试。便把胡一凡推过,伸出五个大爪在黑头的身上乱抓一气,黑头疼得不行,啊啊大叫,胡一凡生怕张小安把黑头治坏,忙喊住手住手。胡一凡喊完后鼻子尖上都出了汗,他说:张小安,你写作业去吧。张小安说你还怕我把黑头治坏了?胡一凡说你这么粗暴黑头哪受得了?还是我来吧。张小安说像你这样慢条斯理的哪年哪月能治得好?胡一凡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还是写你的作业吧。
张小安便到写字台那写作业,写一会儿就要探头探脑地问胡一凡怎么样了,开始胡一凡还回答,后来就装作没听见,张小安便跑过来问,胡一凡说你那叫写作业吗?张小安说我这是关心黑头。
一连好多日子张小安都去胡一凡家,胡一凡给张小安下了规定,只有写完作业才能帮着他给黑头揉揉,张小安当“医生”心切,作业写完让胡一凡检查了就把黑头抢过去,现在他也不是没轻没重瞎揉,一下一下的也挺有耐心了。
在这些日子里,张小安妈妈的病也好了,这实在是个好消息,它彻底打消了张小安心中的顾虑,他变得更活跃了。班主任也看到了张小安这阵子的变化,她又趁热打铁,叫胡一凡给张小安的妈妈传个话,让她写封表扬信来,鼓励鼓励张小安。班主任便在班上把这封信读了,张小安根本没想妈妈会给他写表扬信,当班主任一说,他的脸就红得跟块红布似的,把头也低了下来,胡一凡还从没看到张小安这么害羞过,以往都是他昂首挺胸迎接一次又一次的批评,那种大无畏的精神很让同学们“敬佩”,现在张小安却成了一只温柔的小猫了。
这样过了有两个多月就到了期中考试,张小安的成绩还真上去了,班主任又在班上表扬了张小安。
接二连三的表扬让张小安有点兴奋过度,人一兴奋耐心就不足,好大喜功,张小安见黑头的病一点进展也没有,便泄了气,胡一凡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其实他也对黑头失去了信心。两个人放学往家走时都有点灰心丧气。
到了家,张小安懒得去和黑头亲热,拿出作业就写,黑头冲他呜咽了两声他都没有去玩。胡一凡说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朋友的?张小安说我是写作业写出了惯性,要是不先写作业我的心会受不了,我会百爪挠心的。胡一凡说你倒会找辙,你是个“见异思迁”的家伙,你……胡一凡的“你”字刚吐出一半就打住了,然后是两三秒钟的停顿,胡一凡突然狂喜地大喊一声:黑头的尾巴动了。
张小安屁股底下就像按了弹簧,嗖地一下就跳了起来,向黑头冲去。胡一凡站在狗窝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黑头的尾巴,此时黑头的尾巴就像被风吹过的青苗,正一绺一绺地往上颤动,它每颤动一下胡一凡的眼睛就要眨一眨,它颤动了四五下时胡一凡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张小安冲到近前时,黑头的尾巴不再动,就那么擎着,他没看到黑头尾巴刚才的摆动,便奚落胡一凡道:“你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你看它哪在动?胡一凡没有理他,而是把眼泪擦拭干净。张小安见胡一凡还抹起了眼泪就加了一句:神经病。胡一凡并不恼,扭过脸来笑着教训张小安:黑头的尾巴要是不会动的话,它能把尾巴立起来吗?张小安恍然大悟,他一明白不要紧,抱着胡一凡在地上就转圈,两个人差点都摔到了地上。接着就是争功,这当然是由张小安引起的,张小安说这都是我的功劳,这几天我一直在给黑头发功,没有我发的功光靠揉揉是根本不行的。胡一凡被张小安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瞪了这个活宝一眼。
这时黑头的尾巴又摇晃摇晃,张小安说动了动了,便又把黑头抱过来,给黑头按摩,还时不时地做出发功状,胡一凡只是在一旁看着。
爸爸妈妈回来后,胡一凡把这个好消息跟他们说了,两个大人围着黑头高兴得合不上嘴,爸爸说看来咱们的黑头有救了。妈妈说这是咱们的诚心感动了老天爷。一家三口吃饭就守着黑头,看来黑头也知道自己的病要好,可能它也想让这一家三口高兴高兴,就努力地去摇自己的尾巴,它摇一次这一家三口就欢呼一次,摇了几次黑头摇不动了,就趴到地上,用两个前腿抱抱这个人的腿再抱抱那个人的腿,妈妈说可别把黑头累着,就把黑头抱起来亲了好长时间。
这样过了几天,黑头除了会摇几下尾巴以外进展不大,张小安的信心又不足了,让胡一凡给黑头揉,他想歇歇。胡一凡知道这个活宝又没耐心了,好在胡一凡也不跟他计较,他不干就不干,自己给黑头治心里更踏实。
那一个星期天,爸爸和妈妈难得休息那么一天,下午,张小安说好过来找胡一凡玩,两个人先去写作业,写完作业他们想着去给黑头按摩,就在他们向黑头走去的时候,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黑头从窝里跳了出来,向他们跑了过来,虽然跑动的姿态像个蹩脚的舞蹈演员。
胡一凡大声喊:妈——爸——黑头会跑了,张小安也兴奋地喊道:姨——叔——快过来看啊。
几个月后——在这几个月里,胡一凡和张小安没少在黑头身上下功夫,黑头又像以前那样能跑能跳了,只是胡一凡再也不敢让黑头“来一个”,有时张小安嘴上不上心溜出一句“来一个”,胡一凡便让张小安“来一个”,张小安想耍赖也不成,这是他们定下的规矩,好在张小安对翻跟头并不犯怵,来一个就来一个,张小安说着就原地翻了个跟头,黑头在一旁高兴地叫着,给张小安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