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莆田车站，就有个中等身材戴着眼镜的人高高举起了一本最新的《方圆》杂志过来招呼，并随手提起了记者的行李箱。“是朱局长派你过来的吧？”“我就是朱志伟，其他人都忙着上案子呢，咱俩正好可以边走边聊。”来人向我一笑，黑红的脸膛透出一份中年人特有的安静。让我一时很难把眼前这个男人和反贪局长联系起来，他倒更像在某所高中教书的语文老师。
　　“正好时间还早，我开车带你到莆田最热闹的地方转转吧，你也可以好好感受一下。”车在街上缓缓而行，各种品牌的皮鞋加工企业和皮鞋专卖店随处可见。“我们莆田素来就有鞋城美称，大到知名品牌的鞋业公司，小到楼上楼下的家庭式皮鞋作坊应有尽有，据统计，最鼎盛时期这里的年交易量达到10亿元。”朱志伟边开车便向记者介绍。
　　“特别是前些年，莆田鞋业发展迅速，而有一些不法商人趁机大肆生产假冒世界名牌的伪劣产品，‘耐克’、‘阿迪达斯’等品牌在这里进进出出。”朱志伟继续向记者介绍。
　　他的话引起了记者浓厚的兴趣，“这种现象当地工商部门不管吗？”
　　“这也曾经是我的疑问，带着这种疑问，我们在2008年就开始关注和搜集工商系统人员的贪污贿赂线索，通过秀屿区埭头工商所所长陈某受贿案深挖出了原任秀屿区工商局局长林某煌受贿案，又通过林某煌挖出了原市工商局局长蔡某海受贿案，这也就是有名的‘莆田工商窝串案’。”
　　我们的谈话随即由“莆田工商窝串案”展开。
　　吹牛吹出来的破案线索
　　《方圆》：最初的案件线索是怎么来的？
　　朱志伟：说来有戏剧性，我们最初得来的线索是一个经营户吹牛吹出来的。两个经营户在一块儿喝酒，其中一个喝多了拍着胸脯吹牛说，他刚给工商所所长陈某送了1万元的好处费，有人罩着，制点假售点假无所谓，反正都有人罩着。这个话传出去后，被举报人反映了上来。
　　《方圆》：吹牛的话也能信吗？
　　朱志伟：你可别小看这条线索，不有句俗话吗，酒后吐真言。我也一直在想，每一种非法行业背后都可能有一条利益链，莆田的假鞋生产商之所以有恃无恐，或许正是因为一些工商部门人员充当了保护伞，他们手握打假的权力却保护制假，那副作用可就大了。
　　因此，我们紧紧揪住这条只有1万元的线索，挖出了莆田市秀屿区东庄工商所原所长陈某受贿案。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陈某的案发却暴露了一个秘密——他的工商所长竟然是花钱买来的。据其交代，他为竞聘、续聘埭头工商所所长及请求工作调动，分别行贿时任莆田市秀屿区工商局局长林某煌1万元和莆田市工商局局长蔡某海1.5万元。这不禁让人发出一连串疑问：难道在工商系统想升迁、调动都要给领导进贡送钱？买官卖官现象已然普遍？送钱、收钱已经成为一种流行，一种习惯，一种潜规则？这些疑问，让人隐约感觉到一条庞大的利益关系链时隐时现，似要浮出水面。
　　《方圆》：你是说通过陈某又钓到“大鱼”了？
　　朱志伟：是的。经进一步侦查，在林某煌身上有了新的更大的发现。他自2002年起至2009年2月案发前，历任秀屿区工商局、城厢区工商局局长，由于在领导岗位时间跨度大，涉及地域广，有求于他的人不在少数，有个体户、企业老板，也有机关内设机构、基层工商所工作人员。而他在担任局长的近7年间，利用这种职权便利，共非法收受28人所送的56笔现金共计21.4万元人民币，其中光工商系统内部涉案人员就高达22人，秀屿区和城厢区10个基层工商所中的10个所长均名列其中，涉案人员之多触目惊心。与陈某相比，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走自下而上的路线，行贿对象均指向一个人，即莆田市原工商局局长蔡某海。据查，林某煌为请求、感谢人事调整等事项于2002年春节至2009年春节期间分16次，共送给蔡某海6.5万元人民币。
　　一个系统自下而上的黑暗
　　《方圆》：从一个工商所长，最后挖到市工商局长，办理案件的阻力大吗？
　　朱志伟：蔡某海当过仙游县的纪委书记，具有一定反侦查能力，突破其口供有一定的难度。因此我们一方面注重外围证据的收集，另一方面对蔡某海的每次审讯都精心制作讯问提纲，分析其各种借口、顾虑及可能性并及时调整讯问策略，打破其侥幸心理。终于蔡某海如数交代了其所犯下的罪行：收受76名工商系统内部下属人员所送的钱财134.15万元人民币及14500美元，其中上含市工商局的领导成员、下有各县区工商局领导及工商所人员等等。收受29名企事业主所送的钱财共计72.5万元人民币及1000美元。
　　我们最后做了一个统计：蔡某海共非法敛财374笔现金共计206.65万元人民币、1.55万元美金，一年365天，几乎每天都在收受钱财，如此疯狂，令人发指。
　　《方圆》：涉及证人如此众多，如何取证？
　　朱志伟：该案涉及人数众多，共涉及一百多名证人，工作量确实非常大。我们认真分析了该案的证人特点，并分别制定取证方案。针对内部人员，我们先通过召开内部动员大会，宣讲行贿人在被追诉前主动交待行贿行为的，可以减轻处罚或者免除处罚，动员内部行贿人员主动坦白。通过动员，我们仅花了一天时间就将大部分证言取证到位。针对企业主我们制定先易后难的取证方案，先从愿意配合取证的企业主入手，从而营造整个案件中证人高度配合的态势，再逐步向那些不愿配合或规避取证的证人做动员工作并向其取证。通过这种方法我们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全部取证到位，取证率达百分之百。
　　案子破了，风气好了
　　《方圆》：从这个系列案可以看出，工商系统风气确实有问题。
　　朱志伟：在取证过程中，一些企业主向我们反映一些工商人员经常向他们讨吃讨喝。此外，2009年1月城厢区两名工商工作人员接受吃请并打人的消息在网上流转。
　　据几名当事人交代，其实他们当初也都曾严格要求自己，“不敢做有违良心的事、不敢做有违党纪国法的事”。在走上基层领导岗位后，却错误地理解社会人情往来，撕开了自己标榜的警线的上一口子，认为“我帮你办事，你感谢我一下是很正常的，我又没有敲诈你，是你感谢我的，我收下也没什么”。正是这种扭曲的价值观不知不觉诱使他走上了权钱交易的不归路，最终成为法律的敌人。 　　《方圆》：这个系列案子在全市是不是有比较大的影响？
　　朱志伟：从基层所所长查到区工商局局长再查到市工商局局长，这一系列案子成功查办确实在社会上引起了比较大的影响，我认为最主要的就是在工商系统的行风作风发生改变中起到重大作用。在系列案件查办后，有一次我们回访一家制鞋企业时，企业主跟我们说，之前是一到下午四五点钟工商部门人员就过来喝茶然后让他们请吃饭，现在是请工商人员出来吃饭他们都不敢出来，而且现在到工商部门办事情方便多了。
　　《方圆》：看来是通过办案使工商系统的行风作风发生了转变？
　　朱志伟：就如刚才所说的，工商系统的行风作风确实发生了变化。办案虽然起到了最直接的作用，但离不开预防工作及发案单位的积极引导。反贪工作是项长期且艰巨的任务，打击是手段，预防是目的。所以我觉得以案释案、以案为鉴，做好预防工作是很有意义。
　　因此我们一直重视办案与预防的结合。首先，在案件侦查终结后我们归纳发案原因（包括个人因素和制度因素）向发案单位发检察建议，并督促发案单位进行整改；其次，不定期向证人回访，一方面是了解其有否因作证而受到发案单位或其他人员的打击及报复，保护证人权利，另一方面也是向其了解案发后整个系统的行风作风有否发生变化；再者，我们会与预防部门相结合，进发案单位开座谈会讲法制教育课等。
　　反贪队伍应具备“三力”
　　《方圆》：我发现这个案件你们是查一个揪出另一个，这是个办得很漂亮的窝案、串案。
　　朱志伟：是的。从基层工商所所长陈某受贿案查办开始，我们不仅挖出了上面所讲的区工商局局长林某煌受贿案、市工商局局长蔡某海受贿案，我们还挖出了城南工商所原所长林某疆受贿案，此外还牵出建设系统人员受贿的线索并依此立案侦办五人，涉案金额达四百多万。算下来，包括陈某在内我们共是立案查处九人。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城南工商所所长原林某疆曾是一名好干部，还曾荣获全国优秀工商工作人员称号，但因自己没能抵制名利的诱惑，不仅向区工商局局长林某煌行贿还收受贿赂。而在林某疆一案的审判过程中，林某疆的妻子及律师找证人作伪证，企图推翻案件事实。我们配合公安机关依法查清事实，之后林某疆妻子与律师均被公安部门以妨害作证罪立案查处。
　　《方圆》：能成功拿下这些案件有没有什么诀窍？
　　朱志伟：我认为成功办理一起贪腐案件的因素有很多，但人是决定因素。作为一支高素质的反贪队伍应该要具有 “三个力”，即执行力、创造力、凝聚力。
　　执行力是反腐案件的基本要求，反贪队伍管理要做到令行禁止，我们部门现有7名干警中，80后就有5人，无一人休过年假，每个人加班加点毫无怨言。我记得当时我们在查办市环保局局长姚某基受贿案中，有位领导问一个年轻办案人员找对象了没，他很有风趣地回答，反贪工作根本就没有给他谈恋爱的时间。
　　创造力是反腐案件查办成功与否的关键，每个案件的特点不一样且每个案件怎么一查到底、如何挖出案中案，这要求有很高的创造力。有创造力首先要求有洞察力。在查办市工商局局长蔡某海受贿一案中，我们在向承建工商大楼的承包商取证时，通过其言行忐忑不定及态度着急等细节，我们判断其可能存在其他行贿问题，并顺势采取多项攻心战术一举突破其向建设部门多名人员行贿的问题。并随后对五名建设系统人员分别进行立案查处，涉嫌犯罪金额近四百万元左右。
　　凝聚力是一个团队的战斗力的核心。反腐工作保密性要求高、查办压力大、取证耗时长、审讯要求有耐心，只有保证团队同一向心力，才能以最高的效率查办案件。我局被全市同行公认为是一支出色的反腐队伍，不仅指个人能力，更是整个团队凝结在一起发挥的强大向心力，分工明确又不乏密切合作，优势互补且经常互相批评提高，经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我可以说我们的这支反贪队伍让我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