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王　涛
　　
　　张玉庭讲述：最好吃的橘子
　　
　　当个女孩真不自在，特别是像我这样十三岁的女孩儿。
　　为什么?因为妈妈的话总是那么结结实实地拴着你的心。
　　比方说，每次出门之前，她总要严肃地对我说：“听着，即使饿死．也绝对不许随便吃别人给你的东西!”“为什么?”“因为那人八成没安好心!”我哭笑不得。后来新闻屡屡报道，说某人喝了陌生人递过来的饮料，变得晕头转向，乖乖交出了身上所有的钱。妈妈再次警告时，我深深地点头，以示我是天下最乖最乖的女儿。
　　可是，这一回，我独自去外婆家度假，当真的挤上火车，我才发现，自己碰到了一个全新的局面。
　　啥局面?请我吃东西的是个老人，老得足以当我的爷爷。
　　而且那时候我正好渴得厉害，车上偏偏又不供应饮料，开水也没了。
　　伸到眼前那个橘黄诱人的橘子，一剥开肯定是果香四溢，晶莹的果肉必定甜丝丝的，哦，不对，应该是甜中带酸，解渴止乏，我心里这样想，却坚定无比地摇了摇头，自己都觉得有几分英雄就义的悲壮。老人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笑：“这斩钉截铁的摇头准是你妈妈教的，对吧?”
　　我没吭声。
　　老人又是嘿嘿两声：“正襟危坐，森严壁垒，以示刀枪不入，是不是?”
　　我点点头。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妈妈是对的。可是你看看我，肯定不是大灰狼!连大灰狼的远房亲戚都算不上!”
　　我忍不住，被逗乐了。
　　老人笑眯眯地看看我：“怎么样．不怀疑我了吧?”
　　我沉默了，想了想：“可是，坏人的脸上也没有刻字!”
　　“可好人的脸上也没刻字，你说是不?”对我的顽固，老人显出了无奈的神情。他掏出一个小本子，“来来，看看我的退休证!”上面名字、地址、工作单位还有一寸照片，都清楚明了。“小姑娘警惕性可真够高的，请你吃个橘子也这么费事。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我不吭声了。
　　“那好，让我们一起演个吃橘子的戏，我演爷爷，你演孙女，你意下如何?”我笑了。于是，在飞奔的列车上，我吃到了最好的橘子。
　　老人要下车了，道别的时候，这位慈祥的老爷爷才点穿他的这些橘子的来历：“让我告诉你吧，这橘子不是我的，是一个和你差不多岁数的女娃娃留给我的……”“真的?”“嗯，她是在你上车的那一站下的车。她发现这列车上不供应水，特意把这些橘子都留给了我，她还说，我特别像她的爷爷……”
　　“你也特别特别像我爷爷……”目送着老人下车的身影，我在心里想，“那位送橘子的女孩子，一定长得和这橘子一样甜吧?”
　　
　　范芳讲述：谅解的腊梅
　　
　　他是个瘦弱的男孩儿，矮小的个头，发育不良的身子支撑着大脑袋，破旧的衣服总让人怀疑是捡来的。他总是在礼品店外徘徊，眼睛里闪着一种透明的光亮，就像太阳初升绽放的第一缕阳光，纯真清澈。第一次到礼品店帮忙，我就注意到了他。
　　表姐家的礼品店很大，布置雅致，四周点缀着时令的鲜花。快过年了，来置办灯笼、对联、彩灯和新年礼物的人们熙来攘往，我便被拉了壮丁，来这里帮忙。好几次，都看到这个瘦弱男孩。一天，店里好不容易有空闲，一眼看见他站在玻璃门外，我悄悄走近了他。
　　他用一种永不可企及的眼神，出神地盯着店里琳琅满目的货物，当他的目光恋恋不舍地移开，发现站在身后的我，他像只受惊的小兔，一脸的惶恐、无助，有如掉入猎人设下的陷阱。
　　“你从哪来的?”面前这个衣着破旧的男孩，让我心里一直都有几分好奇。他抹抹冻出的鼻涕，撒开腿飞快地跑开了。
　　等我回到店里，忙碌过一阵儿，一抬头，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又贴在玻璃门上。我冲他笑笑，他有些惊讶，定定地看着我。一连几天，他看我的眼神里也有了几许亲近。
　　那天中午，我让表姐和姨妈先回去吃饭，吃完再来换我。趁着中午没有顾客，我独自在店里整理着货物。那个装着10枚精美链坠盒子有些凌乱，我刚拿出来，忽然觉得那双晶亮的眼睛又出现了。果然是他!我招招手，他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
　　我想问他，一挥手，却不小心将盒子打翻，坠子散了一地。我手忙脚乱地捡回坠子，却怎么也找不到第10枚。我想，或许是滚到橱窗的夹缝里，就跑过去仔细地搜寻，还是没有。这时，我忽然瞥见男孩正朝门外走去，顿时，醒悟到最后一枚坠子可能去了哪里——盒子打翻的一瞬间，他正在旁边站着!他推门的那一刹，我叫住了他。
　　漫长的一分钟里，我们无言对望，那双晶亮、纯真的眼睛让我心里猛地一震。他显然知道我的意思，他的嘴角轻轻抽搐着，因为害怕，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
　　他也许并不是想偷拿店里的东西，只是希望得到片刻的温暖。只想抚摩一下橱窗里那些光彩鲜艳的东西，感受它们躺在自己手心里会是怎样的感觉。我能想象，这个灰色的孤独男孩渴望得到光彩和关心。
　　“我到这里来是帮忙的，出了事情总是不太好，你说是不是?”我看着他说。
　　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我，渐渐的，一丝纯真的笑浮现在他脸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低下头轻轻地说：“我只是想知道，它在太阳底下会不会也发出那么好看的彩光。”
　　我抬头看见了点缀着店面的那些花，从中抽出一枝腊梅。
　　他伸出手接过腊梅，我能感觉出他把一个润滑的东西塞到我手里。目送他远去，我慢慢转过身，将手里带着几分温暖和湿润的链坠放回了盒子。
　　
　　城野讲述：老师和腊梅花
　　
　　怪事，一向小牛般强健的我，竟有些头昏眼花。
　　都是老妈给我“加餐”闹的。原以为经过了期末考试这一关．就可以舒舒服服在家睡懒觉了，可是，老妈却说新学期不能输在起跑线上，非得给我报了英语班。早晨遨游梦乡的惬意，变成了与ABC打交道的无奈。
　　蒙蒙的晨雾里，一缕缕清香飘过来，让我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学校花园里，种着腊梅，大多数已经凋零，而角落里的一树独自开得正繁，花香一波一波散发着。“真香!”我钻进花园，迈过“爱护花草”的小牌，折了一小枝。
　　“大男生玩花，岂不被人笑话?”进教学楼前，我思量着。教室就在前面，那里面全是令人畏惧和头痛的东西，一想到这，我的头又开始晕了。“这花不扔不行，叫那帮爱嚼舌头的女生看见，可有话说了……”看看手里的那枝腊梅，仍无知无觉地无辜地散发着芬芳，心里又有几分不舍得。嗯，把花插到毛衣纽扣洞里，外衣一盖，神不知鬼不觉，让花香从领口逸出，多好。
　　我走进教室，每个同学似乎都在看我，我极力镇定下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头一节课很顺利得过去了，我渐渐忘却了花的存在。
　　第二节，那位看上去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女老师，给我们上口语练习课。一碰到同学装怪，她的脸就红通通的，像冬天还挂在树上的柿子，大家都猜想她从学校毕业不久，脸皮才会这么薄呢。我正硬着头皮听她叽里呱啦，突然觉得衣领地方的皮肤刺痛了一下，这才想起了那枝可怜的花儿。是不是要掉出来啦?我埋下头摆弄，可是花却不听话了。
　　“城野，干什么不听讲!”
　　我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想起快掉出来的花，忙拉拉衣服遮住：“没，没有。”同学们都盯着我。
　　“是不是偷看小说?”老师看见我的手捂着衣服的下摆。
　　“不，真的……”我有点慌了。
　　“拿出来，是什么?”等着好戏开锣的同学们笑坏了，老师面有怒色。
　　“真的没有什么。”我的脸红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像冬天还挂在树上的柿子?
　　“把手拿开!”老师知道，我从不轻易脸红。
　　没门儿，叫同学看见我一个大男生玩花，岂不笑掉大牙。我手没动，一拿开，花就会掉出来。
　　“你今天不拿出来就不行，拿不拿?”老师扔掉书，眼圈有些红，老师刚开始不久的为师生涯中，大概还没碰到过我这样不听话的学生吧?
　　算了，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枝花吗?好男不跟女斗，笑就笑吧，惹恼了老师可不好玩，拿就拿!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一枝带着我体温的腊梅花无精打采地站在我手里，一些花骨朵已经掉了。
　　“腊梅!”每个人都在惊奇。
　　老师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一双好看的杏眼储起了两汪碧水。
　　“你不知道吗，老师的小名就叫腊梅。”坐我旁边的女生小声说。
　　“老师，这腊梅好香，我想下课时送给你的!”我急中生智。
　　老师的眼睛慢慢弯成月亮。接过那枝腊梅，插在教室角落的桌上：“让大家在腊梅的香味儿里上课吧!”
　　我长吁一口气，终于有惊无险地过关。
　　下课后，老师将腊梅和我带到办公室：“别跟我打马虎眼儿，我知道，这花儿是你在学校花园折的……”
　　(整理：王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