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乡镇党委换届，清河县城关镇镇长马鸣力始终认为自己可以接替3个月前荣升为副县长的前城关镇党委书记刘云飞。上周末，被几个在官场的老同学一怂恿，还屁颠颠请了回客。酒桌上，大伙都“马书记，马书记”的提前叫着，马鸣力受用得很。这些年，在城关镇当过一把手的，没有一个不被提拔重用的，最大的现在都是副省长了。因此，每到换届，这也就成了各路诸侯拼死争夺的肥缺。
　　刘云飞上调时，适逢新春佳节，他要马鸣力从镇财政中拿出个百来万给干部们发发福利，可马鸣力却死活不肯。不是拿不出钱，这几年清河县城关发展非常快，说实话当时马鸣力手上还攥着800多万，但他考虑到要给自己留一手。你刘云飞要走了，当然乐得充个好人，可我马鸣力还得在这撑上几年。因为马鸣力捂着钱袋不松口，刘云飞就很不高兴，连镇上为他开的欢送会也借故不参加，最后弄得两人不欢而散。既然马鸣力敢得罪刘云飞，说明他心里也是有一定把握的。清河县上下都知道他是县委组织部长林碧芳的得意门生。
　　可盘子一端出来，马鸣力被调到全县最穷的龙岗乡任党委书记，而接任城关镇党委书记一职的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林君如。
　　马鸣力气得要命，早知如此，还去得罪刘云飞干嘛，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皆大欢喜。副县长也不是好惹的，以后有的是自己的小鞋穿。现在倒好了，800万拱手送给了林君如。
　　在县委大楼，马鸣力见到了县委办主任王丹萍，二人是同学，王丹萍劝他忍忍，并告知林部长还被人参了一本，说他把持组织部，任人唯亲。
　　第二天一早，马鸣力接到通知到县委会议室开会。他进了会议室一看，里面都是各个乡镇新上任的党委书记。
　　会议很简短。先是由县长作了个开场白，接着由组织部长林碧芳宣布各个乡镇党委书记的任命，最后是县委书记高寒讲话。高寒要求明天所有换届调整后的乡镇书记必须到位，否则就地免职。同时宣布一条纪律，明天早上八点所有新上任的乡镇党委书记一律由县委组织部送任，县委主要领导一律不参加。
　　以往换届，县委组织部都要安排县委领导将新上任的乡镇书记往新单位送，名曰“送任”，有扶上马送一程的意思。若谁是由县委书记或县长亲自送上任的，可见那关系就不一般。所以每次送任便成了各乡镇书记互相攀比和显耀的时刻，也闹出不少笑话。上次换届，有两个乡的党委书记为了争要县委书记送，差点把组织部的办公室都掀翻了。看来这位新来的书记不一般，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干脆都不送，看你们还去争什么。
　　晚上，马鸣力提了两瓶剑南春进了组织部长林碧芳的家。
　　林碧芳让他到了新地方好好干，拿出点成绩，让大家知道自己没用错人。同时提醒他要注意不要个性太强、过于锋芒毕露，否则还会吃亏。
　　二
　　龙岗离县城40多公里，海拔600多米，是全县最高的地方，交通又不方便，马鸣力他们的车跑了近两个小时才到。
　　乡里早接到通知，以龙岗乡乡长贾新民为首的全体乡干部和各村主干以及部门负责人早在会议室等着。中午，食堂准备了一桌酒菜给马鸣力接风。马鸣力一觉醉到下午5点。
　　接待室里几个乡干部在听柳七七侃大山。柳七七原本是龙岗乡的第一副书记，上一届被县里定为乡长侯选人，考核那天，组织部一个副部长带队下来按程序走了一圈，吃完饭醉昏昏钻进轿车走了。柳七七坏就坏在那张破嘴，站在乡政府大门口随口说了个老掉牙的顺口溜：“工人的血，农民的汗，花了几十万，买了个乌龟壳，坐了个王八蛋。”其实他并不是要说那个副部长，可没几天就让人打了小报告。乡长没当成，悔得他直扇自己的嘴巴。乡干部私下议论说是时任常务副乡长贾新民打的小报告，不过那也是空口无凭的事，反正后来是贾新民当了乡长。县里还算手下留情，让柳七七当了乡人大主席，有点退居二线的味道。
　　通讯员小江带来消息，朱副乡长让牛给踢了。马鸣力和柳七七抬腿就朝卫生院跑。
　　原来，下午朱建中带着畜牧站的技术员下村搞黄牛品种改良，阉割公牛。正当技术员捏住水牛牯的睾丸一刀下去时，那牛牯疼痛难忍死命一蹬，拽着牛后腿的朱建中冷不防被一脚踹在面门上，顿时满脸稀烂，血流如注。那水牛牯挣脱绳索跑了，水牛牯的主人王老汉要跟乡干部们拼命。原本他就不同意阉他的牛，每年光配种他就有一笔不菲的收入，现在倒好，牛没阉成却跑了，血又没止住，谁知会不会死在外面。
　　马鸣力担心那头阉了一半的牛要出问题，让柳七七带上几个人去找，凌晨3点也没找到，只好先回来。
　　天刚亮，马鸣力迷迷糊糊被一阵哭闹声吵醒。乡政府大院满是黑压压的人群。院子当中，躺着一头死去多时的大水牛，王老汉正在那呼天抢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号哭。
　　马鸣力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在乡镇工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发生群体事件和上访，处理这类事件需慎之又慎，弄不好一个人的政治前途就没了。
　　王老汉鼻涕眼泪横飞，要1万块钱赔偿。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答应由乡政府赔偿5000元了事。但贾新民提出那头牛必须归乡政府。死牛卖了2000块，贾新民自嘲地表示穷家难当。
　　三
　　中午正在村里检查防汛工作的马鸣力，接到学校校长打来电话说沙河村的大桥被淹了，几十个学生被困在河边，有学生差点被河水卷走，情况很紧急。
　　赶到河边，马鸣力和贾新民一合计，便指挥乡干部在桥上筑成一道人墙，将对岸的孩子一个一个传过来。当最后一个孩子过完桥，河水已经淹到马鸣力的大腿根了。
　　回来的路上，贾新民告诉马鸣力，这座石拱桥还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修的，算是危桥了，地势又低，一涨水就被淹。几届政府都想修，可修桥至少要两百万。
　　马鸣力表示明天就进城，看能不能立项，争取上面的补助资金。
　　马鸣力赶到县交通局，可交通局说那座桥不属于县道，他们没有这笔资金预算。马鸣力就去教育局，教育局长听了马鸣力说昨天的事脸都青了，可一说要建桥，就一脸的旧社会说，学校是清水衙门，关键还是要靠政府。马鸣力又跑了几个单位，个个都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可一说到钱的事却都玩起了太极，推来推去最后又推回到马鸣力手里。 　　马鸣力和贾新民坐在金碧辉煌的大厅等了约半个小时就见余天领着蒋一山从大门进来，见了面难免又是一阵客套，几个人簇拥着蒋一山进了一个豪华包间。不一会，酒菜就上来了，酒是XO，菜也很有特色，光一盆穿山甲就去了4000多，马鸣力觉得那简直就是在直接吃钱，可没办法，今天不放点血不成，偷鸡都得蚀把米，何况是100万的项目。
　　酒足饭饱，又去包厢唱歌，几个人才落座，就进来几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小姐，还没等马鸣力说话，蒋一山就搂着个穿超短裙的女子嘶声哑气唱起了《纤夫的爱》。
　　蒋一山的歌喉真不敢恭维，一张口就跑调。可只要一曲唱完，马鸣力几个就又是敬酒又是鼓掌，说蒋科的歌声堪比蒋大为。蒋一山就更是飘飘然，拽着个话筒不松手，边唱边在那小姐身上捏。
　　终于等蒋一山过足了歌瘾，马鸣力看时间也到了午夜，正准备让余天送他去房间，可醉醺醺的蒋一山又说要去洗桑拿。马鸣力心里暗暗叫苦，这桑拿一洗还不知会洗出什么来。他把贾新民拉到门口，问还有多少钱？贾新民说来的时候从财务那支了一万，刚才一顿饭吃了8000多，现在身上还不到2千块。马鸣力叫他把钱全部掏出来交给余天，让余天见机行事，然后拉上贾新民溜了。
　　六
　　马鸣力回到家已凌晨2点多，头一挨枕头就打起了呼噜。
　　手机突然响了，余天的声音很急，说是蒋一山洗桑拿时要了小姐，公安局正好来查夜，逮个正着。
　　马鸣力一听酒都吓醒大半，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跑，边跑边给贾新民打电话。
　　马鸣力觉得蹊跷，怎么早不抓晚不抓，蒋一山一来就抓，想起开会时李子辉说过的话他倒吸了一口气。
　　两个人坐在车上商量了半天，决定明早到公安局了解一下，最好交几千元罚款悄悄把蒋一山捞出来，这种事传出去与公与私都不利。
　　可第二天一早，马鸣力就接到县纪委的电话，让他去一趟。马鸣力心里“咯噔”一下，这时纪委找上头来，肯定和昨晚上的事有关。连忙找到贾新民，贾新民说纪委也给他挂电话了。
　　贾新民说：“蒋一山那小子纯属一个蒲志高，一进公安就把什么都招了，还一口咬定是我们安排他嫖的娼，看来这回事情闹大了，不死我们也得脱层皮。”
　　贾新民想了想，表示这事自己揽下来，让马鸣力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他说自己这任干完就到线了，马鸣力还年轻，而且门路广，接下来省里还要他去跑，桥无论如何要修好。
　　马鸣力还想说什么，贾新民就瞪了他一眼：“这事就这么定了，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和我争个屁啊。”
　　俩人就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贾新民说：“马书记，跟你说实话，当年为争这乡长当，是我打了柳七七的小报告。可我没什么本事，当了这几年乡长也没为龙岗做什么事，这回，这个项目绝不可丢，也算在我任上帮龙岗做了件好事。”
　　（原载于《福建文学》201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