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一棵与乡村互文通假的植物

来源 :时代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eric73384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麦子月夜扬花像一丛彗星扑地,雪霰般的乳汁迤逦,这棵最接近汉语的植物,记住大地上乡村的样子并与之互文通假。
   照见麦粒的萤火虫,干瘪的汁液和灼泪焚烧乡村。院落、村庄、麦场和窝棚是麦花香和百种面食的饭香。收获的刀刃与火种的野火从时间之流光负荷泅渡而来。
   麦子,永远是饥饿的反语。棉花洁白蓬松。一株棉花糖预告再生之花。麦花簪银饰,麦粒攀附一支小巧的狼牙棒;麦秆腾挪中间的空隙,因婉拒一切逼仄而刚柔相济。
   麦子打弯,从女子迈向妻子,从温顺至于横结,从妻子过渡为母亲,从母亲匍匐为大地。麦粒垂首如渔网坠铁,琥珀化石里的松香崭新;麦心沉静启示,从太阳和饥饿而来。陷入熵沟的双腿,一尾五千年的大鱼溺水,扶摇直上的梦想搁置。麦穗为砝码,忖度雨水,标注物候,称量汗水,衡量五风,拃出腰肢,祭祀大地。
   一朵朵实用的麦花羞立于红白相间的莲花池,一簇簇麦粒从汉画像石上挣出,像跳丸上下腾涌。大地慈悲,允诺墨子以“兼爱”“非攻”不语,以麦秆、麦芒、麦叶为历劫为粮食。
   麦秆生硬,以金黄色的火药擀制一杆搅碎苍穹的火花。万物于阳光下无不臣服,微微地啪啪裂响,与麦根系下古墓玉器挂上冰裂纹遥相呼应,同声共气;土蛇信子吁吁,呼应麦子折身生长的节奏;闪电吠吠,通天彻地的银针逼走肌肉里的霜雾阴湿。烧锅攮灶、救济火海、造纸为文,还要在奶奶的手中化身为粮囤、粮折、饭筐、麦苫、草帘,然后摆在庭院、集市,和手掌相亲。
   麦子、乡村女子和棉花、谷子、玉米,大地长出参差不齐的事物。棉花被温暖,谷子微凉,玉米耸立的忧虑,在它们身上不见雨露霜砍斫的茬口,看不见风宕雷电的牙齿印,看不见镰刀铁叉芟割架迭残留的动作。
   麦秆在以下羞于作响:二月地排车轮毂下,三月麦管习箫声,六月六过小年灶房熬荤油豆油火冒如雷,元宵节爬上“气呼子”的飞翅(一种麦管为翅膀的土焰火),一根根火药香与男女的歌唱为月光祛病驱殃。
  2
   麦垄、麦场榨干太阳的每一分光热,还有很远干渴的路,只为色彩成为俘获生命的象征。黄皮肤、黑眼睛、心地善良的村子,麦秆一样腰肢的女子是小麦的妹妹。茅草哪里来的力气,以深扎土地的根与玉米高粱做的“甜子”同老冰棍儿向汗水致敬,以摘取野草花的目光暗示那个男子,镰刀与她折不断的细腰系住一场惊心动魄的滚烫的麦粒长河。
   水花是贬谪人间的月光;黄色玉米本色出演为煎饼,一面敲不响却在心海征讨的钲鼓。钩沉龟甲兽骨、青竹木简丝帛上的汉语,熠熠生辉,把乡村喂养得饱满而又丰盈。
  3
   姑娘以簸箕、水涡指纹揉搓上一颗颗青青、含水如自己的麦粒。她是一枚枚口是心非的麦芒。麦壳不解致密的心事,低垂睫毛如细雨,于梦中后悔,在村头,在麦垛,怎么又塞给他一块素花手帕包裹带着体温的麦粒。心花如麦子扬花,心火燎麦,糊了满心的绿色。
   麦穰如床在垛,为贪得无厌的大地度出麦管和风冲盈的床。喜鹊“添箱”送来贺礼羽毛(为出嫁女子馈赠礼品),这祥瑞的戴胜鸟告诉西王母:乡村是神话和传说懋密强盛的人间昆仑山。黄泥和麦糠糊住麦垛头顶碾平为盖头,几棵满树小小如清钱的榆钱,在夏风中熬制一碗小家碧玉似的榆钱汤。
   一场雨后,鸟儿第一次凌晨鸣叫,一场夜幕达成心愿,那个聪敏的女子不用哄骗(质朴炙热的语言是爱情的蒙汗药)即来到麦场与菜园间的麦穰垛。在乡村,只要是进了县城就相当于订婚,而嫁娶的日子近似于遥遙无期,天作之合的麦穰看着就令人迷醉。
   人力和机器修葺麦丛,麦穰垛是乡村笨拙古艳的花。
   夏麦扬花,薄荷、苦苦丁、野向日葵、野蓟、猪耳朵棵……苦苦的,微香而薄凉。
  4
   麦芒如木梭竹篦,剔清了姑娘的绣花鞋垫和心房。挑开青梅竹马,挑开情窦初开,挑开鸾鸟青庐,那一起过家家的男孩已经长成如三四倍麦子的高度,像乡村一样坚不可摧,在唢呐《百鸟朝凤》中,蒙脸汉子红了醇厚与憨直。
   他学割麦,明天要见快要过门的媳妇。
   “他小叔,你挎书包的手捆得了麦个子?去她家,也带她来住几天给咱割割麦,可不能吃亏喽。”
   “她来不了,九口人的地都‘摇铃’了(麦子熟像铜铃摇动)。”
   “怪会疼人,到他小婶子娘家,要挨讹的,问咱大要钱了吗?”
   “人家钱多不吱声搂住,你话多唾沫星子浪费。”
   大哥开口了,黑着脸,眼虎虎生风地笑:“省着力气和唾沫星子‘膏’地排车好了。”“你管得着!”“有你哭的时候。”她闭口,恼怒的镰刀杀倒夹杂“稻青”待熟的麦子。
   割麦如行军,一只麻雀令曹操割发代斩。早起晚睡,哪里热往哪里去;收干晾湿,看云听风,全在一个抢字。麦场地间,一铁筲新麦扁绿豆汤,一盆苔菜细粉条五花肉,一盆地蛋条辣椒烤干巴鱼,一包袱皮子烧饼(不在农忙不挖瓢粮食换),一瓦盆咸菜,一瓷罐韭菜花,一棵棵大葱,一双双高粱秆子撅断做的筷子,在汗水的微腥、麦子初香和“花大姐”七星瓢虫的清芬中,一顿顿不打火的野炊,屁股坐上了一朵婆婆丁,一瓦盆茶开高粱米,还有白糖,“篱落白开扁豆花”。这诗意只有乡村民办教师写进文学之梦中。
   一伙臭屁虫(椿象)甲壳碎裂,洗不白的沥青糊不住无法无天的青臭,在无意中说出生活的真味道。
  5
   麦子向肠胃负责,丈夫向妻子负责,妻子向院落负责,院落向麦地负责。麦子盛开是全村的喜事。男娶女嫁,应时应势,向天地叩拜的梯形木升容纳刚刚晒干如成人礼后的麦粒,跪拜敬酒,仓满囤满,贴上“苍龙引进”,猪圈羊圈,六畜兴旺。麦粒像人,会有数不过来的子子孙孙。
   麦粒、麦秆、麦花、麦芒、麦叶、麦茬、麦根,是乡村生存下去的语言;镰刀、耩子、地排车、箢子、耙子、木锨、铁叉是劳作的注释。在芒种收割,在“寒露两旁看早麦”。乡村和村民,是麦子拔高的气节、语言。    当一张葱花菜籽油饼摊开铁鏊子一般大小的太阳,当小麦煎饼黏住后羿射日的弓箭想留住咸菜酱豆子,麦秆横竖拢成的蒲扇在槐荫下,麦粒内敛,麦浪逐风,传颂大地的力量。
   麦糠架住火,只是那一瞬,蹿至灶台锅底、锡铁水壶底,烧青豆、花生、芋头;麦糠伙同黄泥石灰鞣制涂料,一只腌制青皮的房屋在微生物与农人的期待里发酵,愈发香醇。
   在麦场,牛和碌碡压迫麦子,麦子压迫场地,场地压迫机井、暗渠和地下河。风和簸箕、木锨、扬场机捋顺麦子、尘土、麦糠。交给太阳验证,交给窝棚伫望,交给泥缸储存,交给折子量腰围,交给石碾练习侧翻,交给胃学习碎粉,交给男女学习婚育。
   于一场场自发的野火,麦茬引火烧身,大地黧黑的皮肤严肃冷峻同草木灰博弈。麦根枯朽,如朽棉,抱定与腐殖质和虫子为伍。它看不见七星瓢虫,它的愿望是麦花,一切鲜艳如粮食。
   一场场消乏的演出,拉魂腔在飘雨纵风的屋圹游唱开摊。镰刀划细琴弦,歌声俘虏磨刀石,乡村收获仓廪,仓廪收获礼乐,农人收获幸福。
  6
   小麦养活乡村的铁器和木匠,和泥铁叉子砸实土墙,麦糠和泥脱坯盖屋拉墙,一段麦管蘸上唾液贴于眼皮能够预防瞌睡,母鸡扒拉麦穰下蛋,冬季羊饲料得到补充,牛一年四季喜爱麦穰,躺在高粱把子上作茅草屋的雨披,麦草把子插山楂串,麦秆包了棉花头做了正月十五的面灯灯芯,灾年吃糠咽菜的糠是麦糠,泥墙时扶上麦糠像一面面平整的展开的松花蛋。麦糠烧锅是一种技术活儿,诀窍告诉人们不要太聪明。
  7
   牛和人似乎终于平等了一次,锅屋和牛棚里的陈年麦糠摁场拉碾了。木锨扬起风的方向走势,麦糠、麦粒、土坷垃、山水牛的尸首得以分离,一座粮食彩虹,麦糠结束了包被粮食的使命。打麦机开始是撒欢的小牛,继而肺气肿胀,在两个小时内急剧老化。麦个子不惧生死汹涌澎湃,我们小孩的任务是把麦个子搬到打麦机跟前,解开半青半干的腰子,娘说今天白煮鸡蛋,炒洋葱,吃大米干饭。
   下雨。在麦穰垛半腰掏了斜洞,一手拄地倒退首先双腿进入,洞口支起塑料布,一股热气腾腾的霉味裹住双腿与胸腔。有心的男女以种种自己看来不可推脱的理由看场、摘菜、换饭,那个早已扒好的麦洞等待着。爱嬉闹的人们,终于不正经地为枯燥的乡村填上一段在二十多年后值得回忆的往事。
   麦子,村子永不出嫁赶不走的女子,插熟大米与小米一白一黄的米饭为客(读作kei)端上,而那一锅一碗低眉顺眼的麦扁汤,总是汤类中的正餐。蒸屉上坐卧不安抹了红额的红孩儿,更像不事矜夸素香的乡村女子。
  8
   麦子喜欢她棵间的鸟儿和小动物。
   野兔不愿住进荆条笼新房,爪子不向下扒出一只只地穴,就要磨牙啃坏庄稼。一窝窝兔子,在娘的眼里是一个个儿女,她用镰刀作势砍向那双不懂事的手:“‘羊马比君子’,兔子跟人一样有娘有哥有姐,不准逮野兔子。”地下隆起的粮仓,小麦、玉米、豆子、扁豆、豌豆不再发芽。乡村猎人忙着收麦。人与野兔对峙。
   捂住一窝野兔,一个动物家庭消失。割麦的附带产品是童年里的劳作游戏,似人类幼年所作所为。
   蚂蚱背靠高粱梃子,这长了靠背的演员,愤怒地转动表演拔插靠旗。我掐起筋拉起拽,它的爪子像机器一时无目的地乱踹蹬。这是小孩子活蹦乱跳的玩具,回到家叫娘油炸。蚰子肥大,揪去翅膀,去内脏,开水汆,盐水略浸,凉水拔,青紅辣椒一配,是爷爷的下酒菜,填补小孩子肉类的缺失。姐姐卷了一大包,两手扛着出去说是找绣花鞋样子。
   “还是没累着你?扛着煎饼像枪筒子,哪有大闺女样法!”
   姐姐一边走一边勒断半拉枪筒子,一只蚰子腿缠住红辣椒丝。娘唠叨几句后就烧汤。“咔嗒咔嗒——吭”,鸡毛在木头风箱里作怪,风箱木舌头吐着风,气鼓鼓地向锅底撒恶气。
   知了猴在田地沟梆荆棵类灌木丛招惹小孩,“小惊惊”躲在麦棵为劳作号子录音,它比知了猴小,只有六分之一大,灰色褐色居多,几根根亮金丝像高音部引人注目,叫起来有“惊惊惊”的声音,而且它很警觉,轻易逮不住,所以有了这个土名。乡村几乎所有的鸟儿和小动物都被挖空心思地冠以生动有趣的名字。小孩子不会吃会唱歌的昆虫与鸟儿,用麦秸编了笼子把它们请进新家,“小惊惊”才不生气呢,它只关注自己的歌喉。
   烧咕咕(布谷鸟在老家的土名像乡村一样浑朴无巧)监督人们种地收地。这是飞翔在乡村高空的生产队长,它在滕州老家不知为何叫这样的名字。我猜测,一是因为它“咕咕咕咕”叫,二是乡村里老人家泥捏的玩具鸟见柴火,吹起来“咕咕咕咕”,它和玩具很像。烧咕咕在天上歌唱:
   “咕咕咕咕,咣啯躲书。
   咕咕咕咕,咣啯躲书。”
   我跳起来拍手欢叫:
   “咣啯躲书,我是你姐夫。
   我是你姐夫,我是你姐夫——”
   还有农人听出了“不哭”“补谷”“不谷”,我尝试着翻译,未经烧咕咕审核见谅:布谷,布谷,下雨不哭;不哭,不哭,苍天不哭;倾诉,倾诉,且行且哭;补谷,补谷,田地荒芜;不谷,不谷,陇下无粟;无粟,无粟,仓颉大哭,天欲下雨。
   这鸟碎嘴子管得宽泛,赶着人们耕种,还讥笑不念书逃学的学生,不是找挨骂嘛。吃亏就是赚便宜,烧咕咕怎么知道。这两句押韵,之间没有特别的联系,不过,倒是应了农村风俗民景:新闺女婿或者刚刚订婚的闺女婿都要带着大鱼大肉、五色点心来走亲戚,明面上是来割麦的,实际上谝谝人物、晾晾模样的意思,头三天前叫闺女叮咛好好捯饬捯饬:“丑女婿该亮相了。”他们一来,小孩子算是解放了,姐夫来了,喊得很甜津;称谓是姐夫,实际上面对他本人不喊,只是对外人的说道(像外交辞令);而是喊“哥”,依照着姐姐的排行,三姐的丈夫就是“三哥”,以示亲如一家,这是乡人厚道。“哥”换上一把零钱,要讨好弟弟,买老冰棍、冰糕、山楂串、高粱饴,对于喊姑父的子侄辈有求必应,他们是能够得上数。
   野鸡(野雉)在老家平原不常见。它有翅膀,飞一阵落一阵,与其说锻炼中偷懒,不如说引人锻炼逃生本领。青色褐色的野鸡蛋跳着跑进孩子们的肚皮内,有的还专意蒸给婴儿,说是“野生的有营养”。我记得有一首乡村童谣是这样唱的:
   小野鸡,麦棵躲;没娘孩,跟谁过;
   跟狗过,狗咬它;跟猫过,猫挠它;
   还有人,把我熬;那只好,麦地里,
   勤挠饬,自己过;扒拉腿,饿不着。
   我在麦收时跟着娘开始学童谣,我拾麦穗时娘说:“小三孩,只要不惜力还有饿死的人!?就没有到处求人的人。‘吃了不疼撒了疼,老天爷看着不收成’,拾麦穗头子,那就是粮食啊!撒了一地,是老天爷在看着你人到底怎么办。大人顾不上,要是发芽那不是糟蹋了,老天爷要降罪的。‘拾麦换烧饼——捏’,你要书包要火鞭还愁?你不拾,粮食进不了筐子,进不了蒸笼,进不了肚子,成不了长材。老天爷掉馍馍,还要下腰,还要动牙。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自己的耙子上柴火’;‘肝花肠子心做主’,人没有主见可不管!”
   在娘的管教下收藏俗语、收藏做人的道理,像小手捡麦,像耙子搂麦场,像碓窝踹去皮壳,像蒸笼蒸出香气。
  9
   麦子不痛苦,痛苦的是人,自以为是的诗人。它无欲想,无思量。植物和动物被人们赋予人性,表达人的痛苦。
   麦子有汉语的智慧与悲悯。愿以一粒喂养乡村,麦子的花朵插遍一个个女子的鬓角、一座座影门墙、一只只疲惫的侧影。
   怎样把麦粒纳入胸腔育种,怎样为麦子造髓补血,怎样用麦粒刻一座微红微黄、内心如象牙塔的词语,麦子不语。
   麦子是乡村不死的植物,是母系氏族时代村庄N次方的曾祖母;是一株永生的史官,撰写乡村——这草木民族的秘史,如同小说,接近神话和民间故事。一捧麦种,一座耩楼,铜铃荡开,摇耩楼人念念有词,土地静静聆听。麦子为脊梁含泪,为盐为碱为芒硝,慈爱如铁,四方受活。
   乡村是一巴掌打到的越来越小的混沌苍茫,并与一棵麦子互文通假。
其他文献
1   就我自己的阅读感觉而言,好的小说大多自带意象。特别是这一阵子,我复盘性地阅读了作家曾剑的一系列中短篇小说之后,感觉尤为强烈。在这些小说的字里行间,我隐约中看到了一只盘旋在大别山这一特定地域的雄鹰,看似翱翔天宇,更多时候却是默默地“贴地前行”……   不能不说到手机里他的微信头像,曾剑选择的就是一只展翅疾飞的雄鹰,昵称则是:大别山之鹰曾剑。如同他发表在《当代》2020年3期的那部中篇《整
期刊
特 征  屋外是夏天,  屋里是冬天,或者客气地说,是早春。  屋外丁香正盛,  或者由盛转衰。  屋里的人穿着羽绒服反抗阴冷的迫害。  彼此都在看电影,  彼此都在怜悯中。  然后再说象征的灵魂的范畴,  然后再说心冷的碧绿的双眸。旅居 H 城 二十 年纪念  来的时候并不甘心  现在无所谓了  疼的地方阴雨天的时候还疼  晴天的时候就忘了  有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如同放大镜中的掌纹  有的记忆
期刊
曾剑的作品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写军营,一是写湖北红安,那个叫“竹林湾”的村子。写军营和军人,比如《穿军装的牧马人》里牧马的黄叶青,《饭堂哨兵》里的无名哨兵,还有《哨兵北舞》里的韩泽中,他们独特的气质,他们站立的姿势,触动了作者的写作激情,这种激情赋予人物,便呈现出丰富真实、充满热情的士兵形象。“竹林湾”系列中的人物,在作者心里沉淀了多年,突然一天,人物在脑子里闪现,“像是站在故乡潮润的空气里,像是
期刊
我喜爱一切  在黑暗中发光的小事物  比如夏夜里  萤火虫的小屁股  星星的小眼睛  和月牙的小嘴巴。比如  当乌云脏兮兮的小手  捂住我的双眼时  祖国红色的土地上  锤头捶打镰刀  飞溅出温暖又明亮的  星星之火  脱贫攻坚战的日与夜  我怀念未曾谋面  每天坚持送来两份报纸的邮差  日报尤其是头版标题总是激昂的  我激昂的一天从摊开一份报纸开始  用激昂的党的理论,武装牙齿  在纸制的版图上
期刊
小满  成群蝌蚪游满水田,故乡的高空满月高悬  院里摆放团圆的桌椅,山上住着安详的祖先  在牛眼睛坡山,一滴滴露水睡在青草上  让每一根草都有了胎儿的形状  庄稼茂盛  田野与房屋连成一片  庄稼和人们一样生长  在我的家乡  红薯啊,土豆啊,长好了,会被  藏到地底下  像人们藏着至亲的人  苞谷啊,花生啊,长好了,会挂上房梁  让人们一抬头  就看见了星辰  赞美诗  低下身去,扶正一棵长歪的
期刊
冬日草海即景  一层薄薄的冰上  鸟儿在那里追逐  鸟在冰上  冰在河上  河在水草上  雪线之下是一片白  雪线之上是一种空  静物  一片叶子  在另一片叶子的后面  中间隔着一滴雨水的距离  阳光从叶子的缝隙间漏下来  云彩从叶子的缝隙间露出来  这来自上天的恩赐与祝福  所不同的是  一片叶子正慢慢打开  而另一片叶子正悄悄关闭  无题  問题是  我该怎么做  才能把躲藏在春天后面的词语
期刊
窗户  窗户对着窗户  中间隔着一棵树的距离  早晨的阳光照在我的窗前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你的窗前  我们彼此分享不同的  阳光,和时间  我们素未谋面,只是  推开窗时,互相打个照面  推开自己的窗,我们  就是彼此的,日出日落  桃花  一只鳥从我的身体里飞过  穿过一条河,落在一片桃树林  停下来。停下来收拢翅膀  这是我儿时的桃树林  桃花开着,在树下  我会坐上半天胡思乱想  用久别的
期刊
皱果苋  连片的皱果苋鲜活如水面  风一吹它就皱  站直了撑平,换个姿势再皱  那是侧面吹来又一阵风     暴风雨咆哮了一夜。防坡堤下  白浪如猛士,以皱果苋的姿势  在动荡的海面上驰骋  破碎一片,又站起来另一片  有如世间的焦虑萦回往复  揉搓出皱皱巴巴的人生     清晨被雨水浣洗一新  消浪石多么沉稳,多么可靠  这片皱果苋安然无恙  像海一样碧绿,更招人喜爱了  海的一角  窗外就
期刊
一   堂侄“狗剩”是昨晚来的,啰啰嗦嗦地跟五叔、五婶讲了很多,大多是跟荻子湾要开发的事有关。他走后,五婶面色凝重,半天才说:“这有钱的人太多了,说往哪里扔钱,就往哪里扔錢!”   五叔一边去抱被子,一边看了看她,说:“我们别瞎操心了,人家来投资,把那里打扮打扮,让社会主义新农村美起来,不是也很好吗?”五婶的眼神添了些许呆滞,怔怔地一会儿蹲下,一会儿又站起来,一会儿又去望望漆黑的窗外。  
期刊
1937年日寇的铁蹄踏过德州,直瞄济南。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立即电令国民党山东省主席韩复榘,凭借黄河天险,将日寇拦截在山东的西北大门以外。然而,令人难以想象的是,韩复榘对来犯之敌未采取任何形式的抵抗便仓皇而逃,山东防线土崩瓦解,日军一路南下,先后占领周村、张店,并准备沿胶济铁路继续向东延伸,企图打通鲁中地区到胶东沿海的战略通道。在国家和民族危亡之际,临淄县西关小学校长李人凤在党组织的帮助下,迅速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