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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叼羊是中亚地区盛行的一种传统运动,也被称为中亚版的马球比赛。参赛者在赛场上骑马奔驰,争夺一只砍去头颅的山羊尸体,抢到手后再扔进得分圈内。这是一种不属于弱者的古老游戏,更像是一场激烈的战争。
马背叼羊在吉尔吉斯坦被称为“乌拉塔特须” (ulark tartysh),在哈萨克斯坦和阿尔泰地区被称为“寇克葩”(kjkpar),在阿富汗和塔吉克斯坦被称为“布兹卡谢” (buzikshi)。在整个中亚地区,从里海到中国西部,至今仍有众多民族在延续这项运动。“布兹卡谢”这个词在塔吉克语中由两部分组成,“布兹”是指母山羊,“卡谢”表示“拉”、“拽”、“拖”,整体词意近似于“中亚地区的马术竞赛”。这种运动也总是令人联想到马球比赛(骑在马上用马球杆击球入门的一种体育活动),只是用砍去头颅的山羊尸体替代了球。马背叼羊的规则历经百年都未曾改变:骑马者争夺砍去头颅的山羊尸体,将抢到手的山羊尽可能拖得更远,直到拖进得分门。
布兹卡谢诞生的时间至今尚不明确,这项运动最初是由哪个民族发明的目前也还没有形成统一的观点。法国作家约瑟夫·凯赛尔在其小说著作《骑士》中曾提到是成吉思汗将这种运动带到了他占领过的每一个地方。到目前为止,八个世纪过去了,这项运动仍像数个世纪前那样一直被保留在平原地带。以这部小说为依据,布兹卡谢的发源史在1971年被好莱坞搬上荧幕,凯赛尔小说中提到的这段历史也就此成为了流传度最广的版本。
赛前准备
想要参加这项运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参赛者不仅需要持之以恒地精炼自己的马术,同时还要对参赛马进行强化训练。参加马背叼羊比赛的选手,首先必须要有一匹好马,其价钱可不便宜,从一岁的小马驹到拥有丰富经验的“战马”,价格从1500美元到7万美元不等。通常,价格高低由马的品种和“战斗力”来决定。此外,饲养一匹马每年至少要花费3000美元。
有了马匹后,就要开始驯马。每年6、7月的时候,参赛马都不再进行劳作,要被栓在厩里,进入紧张的备赛阶段,大约持续40天。在此期间参赛马的食量会加大。马粮的主要成分是大麦,还会添加一些胡萝卜、青苹果和含维生素以及微量元素的食物。据当地饲养人员说,参赛马“进入状态”后,它的侧身就会发亮。还可以通过往肩隆(马等动物颈上的隆起部)处浇水来检验参赛马是否进入备战状态,水未分流,表示马仍然处于“冷却阶段”,这时就需要加强训练马的肌肉和呼吸。
最紧张的阶段过后,在接下来的40天里马的饲料要渐渐减少,参赛者开始牵着马绕着院外的桩子走圈,范围逐渐扩大。这样走大概15-20天,马的肌肉变紧后,为了更好地熟悉比赛形式,它要开始和其他十几匹马进行小规模的实战演练。通常,在每年10月末11月初时,参赛马都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塔吉克斯坦的马背叼羊运动“布兹卡谢”在每年的11月到3月之间进行。温暖的月份不适合举办布兹卡谢,因为在坚硬且灼热的地面上跳跃会使马感到不适。参赛马的品种各式各样:洛卡依马、塔吉克马、新吉尔吉斯马、波罗的沿海马、俄国快步马等。小马驹速度快,身体更矫健,绕山跑不吃力,但重量级的马耐力强,春秋道路泥泞,马蹄陷入泥中时能应对。
塔吉克斯坦的养马人将阿拉伯跑马、纯种英国马或者俄罗斯种马与当地的母马杂交,让两种马最适合叼羊的特质融合。“第一批配种马成功驯养出后,混种马的优势就立刻显现了出来。它们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在活力、精力、身材、耐力方面拥有极大的优势。”杜尚别兽医学教授易卜拉欣·肖德蒙诺夫向我解释道,“混种马只和纯种马配种,混种马之间不配种。”易卜拉欣更喜欢一种名为塔吉克马的马,这种马含有50%的洛卡依马血统,还有各占25%的英国马和阿拉伯马血统。塔吉克马较为高大,鬃毛长约160厘米。但如果马过高,骑者很难够到四肢铺在地面上的山羊尸体。抬起山羊尸体有两种方法:如果山羊不大,就不需要借助活套,可直接用手够取;如果山羊重达60-80公斤,就需要用活套套取。不借助活套进行的马背叼羊比赛更加刺激,备受观众青睐。
比赛当天
我们从杜尚别出发,在平坦的道路上行驶了3个小时后,又在山路上经受2个小时的猛烈颠簸,最后终于抵达了哈特隆地区的拜侞温村。这里很久没下雨了,汽车尾部扬起来的厚厚尘土包围着我们。这次布兹卡谢比赛的主裁判呼什穆洛特和我们乘同一辆车,因此前来迎接我们的是此次比赛的主办方。呼什穆洛特和我们在塔吉克斯坦遇到的其他人一样,性格爽朗,他和我们分享了许多关于他的故事。
当我问他为什么不把布兹卡谢设立为民族节日时,呼什穆洛特回答:“如果资金允许的话,我们当然会。”布兹卡谢的所有开销,包括给获胜者的奖励都由举办方承担。比赛规模越大,获胜者的奖励就越贵重。在常规比赛前的2-3天,裁判负责公布参赛选手名单,并告知他们注意事项,包括获胜奖励是什么等。布兹卡谢比赛的奖励通常是羊架子、羊肉、地毯、被子等平常物品,但参赛者面临的危险却是其他任何运动都比不上的。其他地区马背叼羊比赛奖励也有像汽车、骆驼、马、耗牛这样的大物件。哈特隆地区不是很富有,但这丝毫没有减退人们对这项运动的热情。
赛程头一天秋高气爽,人们在卖油炸甜饺和矿泉水的小商贩前排着队。排在我身后的5个人,每年都来参加布兹卡谢,但他们都不是塔吉克人,因为这种三角形的肉馅酥皮面食并不被当地人所喜爱。
前来观看布兹卡谢的大多数观众都是村民,这些人往往既不喜欢矫揉造作的戏剧,也不喜欢一板一眼的音乐剧,只爱看这种刺激、猛烈、惊险的“真人秀”。对他们来说,布兹卡谢不仅具有吸引人眼球的恢宏场面,还能为他们单调的生活增添浓郁的节日气氛。每逢布兹卡谢,一大早热情洋溢的村民们就争先赶到比赛场地,占最好的观看位置,在那里铺上从家里拿来的地毯或床垫,还带着热水瓶和饼干。村民们的“看台”在小山丘上,山丘围绕着的一块较为平坦的场地就是比赛场。比赛开始了,村民们静了下来,纷纷在“看台”就坐,向运马卡车和装满礼物的集装箱那边仔细寻望着,还不忘时不时地抿一口茶。叼羊比赛正式开始,为了有更好的视野,也为了避开由于受惊四处乱撞的马,所有观众都站起来观看比赛。
布兹卡谢这项运动令人如此狂热,以至于所有叼羊的骑者除了山羊尸体什么都看不到,经常有骑者以极快的速度直接冲进观众区,这样的“骚乱”几乎每隔15-20分钟就会发生一次,我自己也不止一次地参与到这种“躲马游戏”当中。
年纪大一些的男孩钻进了卡车舱,那里是视野最好且最安全的地方,年纪尚小的男孩只能像玩捉迷藏一样爬到低矮的树上,或是嬉笑打闹着、唱着歌跑到呼什穆洛特的裁判席上。尽职的裁判不仅负责计分,还会注意观察比赛的发展态势,呼什穆洛特就是这样的裁判。比赛前夕呼什穆洛特教会我们一句比赛当天一定会用得到的当地语:“冷静!冷静!”但现在比赛马上要开始了,呼什穆洛特自己的情绪比观众还激动。一个跟在裁判呼什穆洛特身后忙前忙后的小伙子大声地喊着他支持的参赛选手的名字“谢米奇科!谢米奇科!”,却遭到了呼什穆洛特的白眼。
我向插着红旗的准备区望去,参赛者坐在马背上镇定自若的神情、与马似乎已融为一体的架势像极了披着绿色长袍的英勇骑士,满是尘土的马蹄也为他们添加了更多的神秘感。裁判马上要宣布比赛开始了,参赛者骑上马背,在出发处依次排好。
布兹卡谢的得分门像足球场上的球门一样,两边各有一个,用捆着气球的两根木桩当“球门柱”,用废旧的轮胎或者干脆在地上画两个大圆圈表示“球网”。两个得分门所处的地势高低不同,位于高处的通常是在山丘或小岗上,适合有经验的骑者,设在低处的得分门则适合初学者。
比赛的“发球点”在位于低处的得分门附近。老练的选手早就跃跃欲试,他们要在赛程开始后将山羊尸体拖至高处,投进高处的得分门后,再轮到初学选手将山羊尸体投进低处得分门。骑者将山羊尸体投入低处得分门,得到的奖品价值通常不会超过100美元,而投入高处的得分门,由于难度系数更大,得到的奖励也相对更高。每一轮比赛开始前,裁判要公布下一轮比赛胜利的奖品是什么,因为参赛者们都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战。比赛回合由奖品数量决定。通常,一场比赛要持续5-7个小时。只靠一个人的力量将山羊尸体扔进得分门非常困难,因此骑者们会自建一支5-10人的团队。
当队中一人拿到山羊尸体时,同队其他人要奋力挤退其他对手,为他开辟道路。通常,参赛者都用手拖着或者用腿夹着山羊尸体——将山羊尸体塞进大腿下再用力压在马侧身。有时两个骑者会同时抓住山羊尸体,相互撕扯,由于马速过快,用力过猛,常常双方都会跌落马下。
家族传承
我早就想要了解一下传承布兹卡谢的世家。很幸运,我结识了家族的几代男性都是布兹卡谢比赛忠实参与者的乌马拉里一家。乌马拉里的爷爷当年教导他说:“无论将来你的生活境遇如何,你都要争取保证能在家里养一匹马,尽管马的胃口很大,但俗话说得好:‘家里养马,灾祸不临。’”
乌马拉里15岁的时候就开始和祖父学习马术,如今他已成为别人的祖父,但对布兹卡谢的热爱始终未变,仍然积极参加比赛。乌马拉里的两个儿子也都是布兹卡谢的传承人。大儿子库尔巴纳利是力量型选手,布兹卡谢总得分在全塔吉克斯坦排名第五。库尔巴纳利从拜侞温带回来两头公山羊、两头母山羊、三块地毯和300索莫尼(约为398人民币)。努拉里是乌马拉里的小儿子,5年前刚加入布兹卡谢,但他早就和哥哥一起养马并帮哥哥训练了。淡季时,努拉里会去俄罗斯打工,他说那时他会非常思念有马的生活。
乌马拉里整个家族都住在一起,一家人生活开销的主要来源就是在布兹卡谢比赛中赢得的奖品,由乌马拉里统一分配。在乌马拉里家的小院子里,到处都是马:成年的大马、小马驹,还有为家里小孩子制作的木马摇椅,甚至制作这样的玩具也是为了让孩子从小养成骑马的习惯。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如果没有赞助商支持比赛,像乌马拉里这样的人就不可能通过布兹卡谢来养家。
布兹卡谢比赛的获胜者可能是爱好这种古老运动的有钱人,也可能是生活清贫的运动员。布兹卡谢比赛规定,每位参赛者都能得到赞助商提供的马匹和奖金,这样不仅保障了爱好者的基本生活,还可以不断培养出一代代新力量。
“获胜的奖励归谁所有?”我在乌马拉里家中做客时向他询问道。“当然是获胜骑者呀!赞助商要是夺走了奖励就是罪大恶极,是运动员为他树起了威望,还为他打广告,赞助马匹和奖励对他们来说非常划算。” 乌马拉里将面包掰开,整齐地摆放在餐桌上的每一个盘子里。“我们也遇到过一些无良赞助商,但那样的人还是少数。我们现在的赞助商都是很好的人。瞧,这是库尔巴纳利从阿富汗带回来的皮毛大衣,价值700美元呐!”我又问道:“赞助商都是怎么召集到参赛骑者的?”“在比赛中认识的。每轮比赛结束后,裁判都会公布获胜者,所有人都会记住他的名字。所以你赢了几轮比赛后,赞助商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来到杜尚别周边的训练场,我认识了一位名叫呼尔谢特的赞助商,这片场地和旁边那排马厩都属于他。呼尔谢特自己也是布兹卡谢比赛的忠实爱好者和参与者。他从塔吉克斯坦的各大布兹卡谢比赛中召集了5位优秀的选手,组建了自己的团队。呼尔谢特有很多马,其中也不乏阿拉伯的混血马(纯种英国马和奥尔洛夫马的混种),但呼尔谢特更喜欢红褐色的塔吉克马。5年前,他在比赛中赢得了这匹马,现在他们已经是最要好的朋友了。我问呼尔谢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他很严肃地说:“为什么你要用‘为什么’这个词?还用说嘛?当然是因为热爱!要想验证我的回答是否诚恳,你多去几次布兹卡谢比赛现场就知道了。”当然,无需验证,我已经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译自俄罗斯《国家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