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特总统被“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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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惊全美的特朗普支持者冲击国会山事件后,特朗普不但未能受益于群众的“揭竿而起”,却反而失去一片重要“江山”。脸书、推特、谷歌、优兔、红迪(Reddit)、抖音海外版等社交网络平台,先后宣布限制特朗普的账号使用。其中推特更永久性禁用特朗普个人账号“realDonaldTrump”,特朗普与其8800万推特粉丝,就此“断绝联系”。
  推特一直是特朗普的对外发声的“自留地”,即使就任美国第45任总统后,他依然选择用个人账户分享重大施政动态。然而自留地被铲平、“推特总统”被“推”翻,美国政治界和科技界在2021年年初,就遭遇了一场巨大的讽刺事件。
  讽刺的不仅仅在于曾被特朗普用作“武器”的推特,对其本人产生反噬效果,还在于社交网络施行封禁手段后,这种以“畅所欲言”自居的媒介模式,遭遇了一场言论自由理论危机。

“社交总统”


  特朗普并非首名擅用社交网络力量的政治人物。他的前任奥巴马,2008年凭借卓越的线上竞选策略,问鼎总统宝座。
  日后学者们复盘奥巴马的线上竞选策略时,通常会全面论述奥巴马团队在线上内容制作/投放、移动网络使用、电邮工具使用、搜索引擎使用等不同方面的努力。而社交网络是其中最令人耳目一新的关注点。
  当时是社交网络的快速成长期:博客网站“我的空间”(MySpace)如日中天,视频网站优兔推动了草根视频创作的繁荣,脸书等生活动态分享型网站则开始走俏。奥巴马团队积极进驻了上述平台,试图利用社交网络将奥巴马来塑造成“真实的人”。奥巴马的脸书账号会分享他喜爱的音乐、他在空闲时间打篮球、他与孩子们共度愉快时光等内容。此举打破了传统政治人物乃至明星人物刻意维护的高高在上光环,给选民以“亲民”的感觉,大力提升奥巴马个人魅力。
  另一方面奥巴马团队也将传统的竞选官网社交网络化。在奥巴马宣布竞选当日,两个重要网站上线。一个是传统资讯传递形式的竞选官网,另一个是网站叫“我的奥巴马”(www. My.BarackObama.com),包含用户注册功能。奥巴马粉丝可以注册登录,然后获得各类竞选活动的日程表,并自己组织募捐拉票等活动来支持奥巴马。奥巴马团队的成员则在线上定时回答网站注册者的问题。
  奥巴马团队还结合社交网络的特性制作易传播内容。当时奥巴马聘用了《国家》杂志记者萨姆·格拉厄姆-费尔森作为竞选团队的“首席博主”。费尔森花大量时间与潜在选民访谈,将其经历、观念以及对奥巴马的期待整理成文章,发表到各个平台。这营造出一种奥巴马在深入聆听民意、努力传达其声音的氛围,而且还在真实的民众发声中融入了奧巴马的施政理念。奥巴马的个人形象得到优化,政纲也有力传播。
  媒体长期在美国总统选举扮演重要角色,而每次媒体传播形态发生变革时,率先采用新形态成就大业的总统,往往给世人留下不错的谈资。富兰克林·罗斯福利用广播将自己塑造“为民发声”者,肯尼迪则通过电视辩论的出色发挥,将风度与口才升格为电视时代竞选的重要指标。21世纪初,轮到奥巴马成为变局者。他的成功当选,印证了互联网助力“草根走红”的独特属性。
  互联网捧起了草根成色浓重的奥巴马,初步展示了互联网力量在政治领域的神奇。不过细看之下,2008年选举中,社交网络的作用固然突出,但并非奥巴马线上策略中唯一的制胜棋子。除了用精心策划的社交网络账号自我塑造之外,奥巴马更多时候运用了“人海战术”。从解答选民问题,到针对不同的地区或社区设计不同的线上广告,奥巴马团队通过堆砌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的工时,制造漂亮的流量数据,达成触及更多选民的效果。
在社交网络时代之前,“大众呼声”无法以确凿的形式出现。因为大众看到的“民意”,是传媒精英整合、加工的结果。

  而奥巴马自己恐怕想不到,互联网未来会以更戏剧性的方式,影响美国政治局面—社交网络的力量真正爆发。

时代转折


  当奥巴马以竞选媒介变局者的形象走马上任时,商界大亨特朗普,也在寻思自己的转型策略。
  2009年5月4日,推特账号“realDonaldTrump”发布了第一条信息。“记得打开电视机,收看唐纳德·特朗普做客《大卫深夜脱口秀》。今晚他会宣布十大名单。”
  彼时特朗普四面受窘:他的经营出了问题,转型当真人秀主持人的收益也在急跌。那一年2月,特朗普娱乐度假村因无力承担12亿美元债务,申请破产;特朗普第一条推文发布后的六天,《飞黄腾达名人版》—他在这个求职主题真人秀节目中担任飞扬跋扈的面试官—大结局,收视惨败给热门电视剧《绝望的主妇》。
  特朗普要寻找出路。他上大卫·莱特曼的节目,希望宣传自己的节目。这时候,他的团队像其他商业机构和名人的经纪团队一样,开始接触社交网络。特朗普的推特账号发出首条推文。
  当时,推特的年收入还没超过1亿美元,特朗普也还没真正亲自下场使用推特—首条推文显然由公关团队代劳撰写发布。
  但社交网络改变舆论传播形式的变革已经开始。在社交网络时代之前,“大众呼声”无法以确凿的形式出现。因为大众看到的“民意”,是传媒精英整合、加工的结果。报纸杂志版面有限、电视新闻时长有限,传媒信息的加工者只能引用有限的观点。在大多数情况下,即使媒体愿意展示某个议题下正反双方之辩,但旁观者却无法确认,哪一方背后有更多支持者。
  到了社交网络时代,任何一个拥有网络接入工具的人都可以发声。一个点赞、一个转发、一个“#”号圈起的标签、一个“@”引发的提醒……单名用户的单次简单操作,似乎微不足道。然而凭借社交网络平台的功能和算法逻辑,同类的声音将汇总在一起,发出显著的声量。大众呼声首次可以从亿万数量级的层面上进行衡量;大众则终于发现,自己的观点可以被清晰地展示,自己的呼吁可以改变其他人的看法、甚至改变事件进展的趋势。

线上“击倒”


  在政治领域,特朗普比奥巴马更“草根”,直接被称为“政治素人”。但正如社交网络能将一个普通人的声音放大,政治素人也能挥舞社交网络工具粉墨登场。
  奥巴马两次竞选所积累的社交网络人气,是竞选团队数字化策略环环执行的结果。特朗普却凭借一己之力吸引关注。2011年,特朗普开始自己发推。利用社交网络,特朗普不但塑造出“真实的特朗普”,还塑造出“简单的特朗普”。他擅长用“弱者”“失败者”“蠢货”之类简练又富有煽动力的字眼,明确表达他的观点。无论是为他的 “直率” 而欢呼,还是被他的“反智”而气倒,大家都闻声而至。而由此衍生的一系列辩论、争执,将他的曝光度、影响力持续外扩。
  特朗普早期在社交网络战场的胜利,来自攻击奥巴马的血统。自奥巴马参选总统以来,就流传“奥巴马不是出生在美国”的阴谋论。特朗普大张旗鼓地在推特表达他对阴谋论的支持。据美国广播公司统计,从2011年10月至2015年9月,特朗普在推特上发过67条与奥巴马血统相关的推文,其中多条要求奥巴马展示入学证明或出生证明,以证明他的出生地。最终奥巴马真的被逼亮出出生证明。
  事后,特朗普继续在推特施展毒舌。他2013年8月22日的推文说,“大家应该为我而骄傲,我让奥巴马拿出了出生证明。而他说证明是最近在一本书里‘奇迹般’翻出来的。”推文的前半部分强调特朗普是 “胜利者”,他的“坚持”能令总统屈服;后半部分则继续死缠烂打,通过暗示奥巴马伪造证据,试图继续将奥巴马牵扯在这场无稽的争论泥潭里。
  事实上,从传播的角度来说,特朗普的确是胜利者。因为他只用连篇累牍、无中生有的攻击,就制造出让奥巴马不得不正视的舆论浪潮。
特朗普更相当于为社交网络舆论场撰写了一份教案:赢得线上论战的秘诀不在于客观、理性,而在于怎样持续制造声量。

  特朗普更相当于为社交网络舆论场撰写了一份教案:赢得线上论战的秘诀不在于客观、理性,而在于怎样持续制造声量。特朗普一方面有“恒心”,同一个话题乐此不疲地翻炒;另一方面有“魄力”,他擅长用刺激性的手段来强调观点,例如声称向奥巴马指定的慈善组织捐款500万美元、只为看后者的学历证明。结果他的推文总能吸引眼球。有了起码的曝光量,再从这曝光量中提取出一定比例支持他的声音,已足够助特朗普掌握某些“号召力”。
  经此一役,特朗普找到转型新路向—从政。他顺着这条路走进白宫。

谣言与阴暗面


  特朗普玩的花样,直击社交网络本质。
  社交网络的长远盈利来自两项关键数据的增加—用户数量以及用户使用时长。运营者为了达成这两点,首先将核心功能打磨得容易上手,以提高用户发送内容的效率和积极性;然后加入各类增加用户黏度的附属功能,例如興趣群组、附近的人、热门话题、你可能喜欢等等,令用户流连在各种关联内容中。
  所以社交网络最基本的追求是信息累积,不断产生的新信息催生社交网络的效益。特朗普通过异想天开的言论争取关注度,此举与社交网络的商业模式完全契合。
  进而,研发者为了鼓励用户制造新信息,以用户的年龄、地域、兴趣等要素来归类,将用户集中投放在一个特定讨论环境中,通过相应的环境氛围调动用户的分享意欲。社交网络两项特性由此产生:第一是放大声量的能力提升,因为集中讨论环境催化了同类观点的表达;第二是同类观点人群的集中度提升,用户很容易找到“志同道合”者,然后彼此集结为一个紧密的线上社交圈子。
  这两项特性本身没有价值取向,但运用这两项特性的用户有价值取向。当用户以负面方式运用两项特性时,社交网络的问题就会突显。
  放大声量特性主要引致谣言和不实信息。特朗普利用放大声量特性,将奥巴马血统谣言炒得甚嚣尘上。2020年,美国社交网络也出现过一起可笑的政治谣言事件“华盛顿大断网”(DCBlackOut)。华盛顿爆发“黑人命也是命”示威活动期间,有推特用户声称凌晨过后再未收到华盛顿朋友的音讯,然后分享一段华盛顿火光冲天的视频。网民瞬即怀疑当局对示威者展开暴力行动,并切断了当地通讯。视频被大量转发,“华盛顿大断网”的标签上了推特热搜。
  谣言在次日早上华盛顿居民起床分享最新动态后不攻自破,而视频证实来源于美剧《指定幸存者》。然而“华盛顿大断网”证明了社交网络传播谣言的能力:第一条相关推文的发布者账号,仅拥有三个粉丝;相关标签创建后的九小时内,却积累了多达50万条讨论—当时是美国的凌晨时分,社交网络活跃度本应处于全日低位。
  人群集中特性则令社交网络成为各类极端群体集结交流的温床。这个问题在美国日常体现在黑帮领域。社交网络被称为“新时代的涂鸦”—涂鸦是帮派划定地盘的标志—帮派成员通过账号页面主题、组建群组来呈现帮派形象,并进行发起网上威胁、线上约架、观看暴力视频、买卖毒品赃物等活动。
  尽管斯坦福大学社会学家弗里斯特·斯图尔特在对一批帮派少年追踪两年研究后表示,社交网络上的涉黑内容不直接催生现实中的街头暴力,但更多人不同意这个观点。哥伦比亚大学副教授戴斯蒙德·帕顿就尝试联合校内的安全实验室(SAFE Lab),研究如何通过分析社交网络上的帮派言论来预防暴力事件。帕顿关注相关领域已久,2014年的一宗仇杀事件更令他决定加快研究节奏—17岁姑娘加奇拉·巴恩斯的朋友被杀害,加奇拉在网上声称要干掉两个敌对帮派的成员报仇。4天后,加奇拉被枪击身亡。

技术威力


  散播谣言、仇恨、极端思想……社交网络的负面催化作用早已成为争论焦点,但控制这种乱象的举措很难执行。两项重要法例成为阻力—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和美国《通讯规范法》第230项条款。
  第一修正案的内容包括保护美国公民言论自由。理论上,第一修正案适用于政府机构,而社交网络开发商是私人公司,可以内部自由决定发表内容,不受第一修正案限制。但实际上,社交网络平台也主张不限制用户发言,所以往往容忍各种看上去“出格”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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