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第—次感觉到了耻辱(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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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7岁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憎恨,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耻辱。直到7岁那年,我不得不到学校去上学的时候,才第一次有人给我上了重要的一课。
  那时,我喜欢上了班里一个名叫海琳·塔克的女孩。她梳着一对小辫子,长相清丽可人,举止优雅,不仅如此,她的衣着总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是我们学校里的时髦学生。现在想来,那时我之所以去上学,恐怕全是因为想看到她的缘故吧。那时,我很在意自己的仪表,经常对着镜子梳洗打扮,甚至还搞到了一条又旧又破的小手绢,我可不想让海琳看到我用手揩鼻涕,虽然这是一条女士专用的小手绢。
  不仅如此,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把袜子和衬衣洗一遍,但由于天气寒冷,水管经常被冻住,以至于家里没有水可洗。无奈,我只好拿着水罐,去本先生的杂货店,把水罐伸进汽水机里,舀一些碎冰块。到了晚上,冰块融化成水,就可以洗衣服了。那是我仅有的衣服,第二天早上不论它是干的还是湿的,我都必须穿,而我们家里的火到夜里就熄灭了,衣服往往是烘不干的,所以,那年冬天,我总是好生病。
  我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海琳·塔克,它是一种美好的象征,象征着你所希望的一切。的确,我喜欢她,因为她善良、纯洁、惹人喜爱。每当她沿着我家门前的那条街道走过来的时候,我的兄弟姐妹们就会;中着我叫道:“海琳来了!”而我则会把网球鞋缩到身后,在裤子上快速地擦一下,希望鞋子看上去能干净一些,并且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我的头发不会太乱,而我身上穿的那件白人的衬衫也更适合我。然后我会跑到街上,如果我因为自卑而不敢太靠近她,她会向我眨眼示意,并且向我问好。哦,那种感觉真是美妙极了!有时候,我会送她回家,并替她铲掉路上的雪。此外,我还设法同她的妈妈和姑姑交朋友。有时候,当我很晚才从旅店干完擦皮鞋的活回来路过她家门廊的时候,我会故意把钱掉在地上,以期在她家门口多逗留一会儿,能碰巧遇到她。她有一个当裱糊工人的爸爸,而在那个时候,裱糊工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
  本来,我以为到夏天的时候,我就可以不像现在这样牵挂海琳了,但是,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后发生在我们班上的一件事,却让我在以后的22年时间里,总也忘不了她的面容:高中的时候,我喜欢上了打鼓,是为了海琳:上大学的时候,当我灌录第一张唱片的时候,也是为了海琳:而当我站在麦克风的后面听着台下的观众欢呼鼓掌的时候,我多么希望海琳也能听到啊!直到我29岁结了婚,整天忙于挣钱的时候,我才彻底地摆脱了她对我的影响。因为,那天,当我第一次感觉到耻辱的时候,海琳也坐在教室里。
  那天是星期四,我正坐在教室后面的一个座位上。那个座位被人用粉笔在四周画了一个圆圈,是专门留给笨蛋和捣乱者坐的。
  老师认为我很愚笨,既不会拼写,也不会阅读,还不会做算术题。总之一句话:就是笨。作为老师,他们才不会对你上课为什么不集中精力听讲的原因感兴趣呢。而你所能想的却是怎么还没到中午呢?或许你会偷偷摸摸地溜进衣帽间,从别的孩子的口袋里把他们带来的午餐拿出来偷偷地吃上一口。不过也只能吃上一小口,而且是果酱。说实在的,你不能把果酱当饭吃,或者把它涂到面包上做三明治,但是有时候,一个拥有一切的人对事物的体验是非常奇怪的。就拿我来说吧,我不仅拥有贫困,拥有肮脏,拥有让人离老远掉头就跑的满身臭气,还拥有寒冷,拥有一张同时挤满六个人的床和一个没有爸爸的家,当然,我还拥有——饥饿。对于一个饿得头脑发晕的人来说,有时候,果酱也是一道美味佳肴。
  此外,在老师的眼里,我还是一个捣蛋鬼。站在讲台上,她所能看到的一切,就是有个黑人小男孩坐在那个专门给“笨蛋”坐的位子上不停地扭来扭去,弄得椅子“吱吱嘎嘎”作响,不仅如此,他还不时地用手指戳他周围的同学。我猜她一定不会明白,这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希望别人能够注意到他的存在。
  星期四那天,是给我们黑人发放救济金的前一天。我们的救济金总是在星期五发放。而星期四这天,老师会问每一个学生,他们的爸爸打算为社区福利基金捐多少钱。到了星期五的晚上,每個孩子都会从他们的爸爸那儿得到要捐助给社区福利基金的钱,星期一上学的时候带到学校交给老师。那天,当老师问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决定要捐钱,好给自己“买”一个爸爸——让别人以为我也有爸爸。在我的口袋里,装着些许零钱,那是我平时擦皮鞋和卖报纸赚得的,我决定无论海琳·塔克替她爸爸捐多少钱,我都要超过她。并且,我还打算立刻就交给老师,因为我可不想等到星期一才让别人知道我也有爸爸。
  当老师打开她的点名册开始按照字母的顺序点名时,我竟然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怕。
  “海琳·塔克。”老师喊道。
  “我爸爸说他打算捐2美元50美分。”海琳答道。
  “嗯,很好,海琳。真是太好了。”老师连连表扬海琳。
  说实在的,当听海琳说他爸爸打算捐2美元50美分的时候,我心里真是高兴极了。因为我完全有能力超过海琳。我把手伸进口袋,紧紧地攥着那些零钱,它们差不多有3美元,都是10美分和25美分的硬币。我仰着脸,殷切地注视着老师,焦急地等待着她点我的名字。但是,当她将班上其他孩子的名字都点完之后,就合上了点名册。
  这时,我举着手站起身来。
  “你有什么事吗?”
  “老师,您忘点我的名字了。”
  “哦,理查德,我可没时间和你闹着玩儿。”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面向黑板。
  “我爸爸说,他打算……”
  “坐下,理查德,你又想捣乱了!”
  “不,老师,我不是在捣乱,我说的是真的。我爸爸说,他打算捐……3美元。”
  “理查德·格雷戈里,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在为你和那些像你一样的孩子募集这些钱。”老师猛地转过身来,生气地说,“如果你爸爸捐得出3美元的话,那么你们家也不需要靠救济过日子了。”
  “我现在就捐,老师,您看,这是我爸爸给我的,他让我今天就交给您,他说……”   “而且,”她双唇紧闭,怒目圆睁,直勾勾地瞪着我,鼻翼翕动着,继续说道,“我们都知道,你根本就没有爸爸!”
  这时,海琳·塔克转过身来,难过地望着我,眼里噙满了泪水。我知道,她是在为我感到伤心。接下来,我就看不清她的脸了,因为我也哭了。
  “坐下,理查德。”老师再次命令道。但是,我没有坐下,而是径直走出了教室。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老师对我是有几分喜欢的。每到星期五放学,她总是挑选我来擦黑板。对我来说,那可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它会让我觉得自己非常重要。因为如果我不擦黑板的话,那么到了星期一,学校就有可能不能马上开始上课。
  “你要到哪儿去,理查德?”老师问道。
  我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似的,低着头,默默地走出了校门。并且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很少回到学校里去,因为在那儿,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耻辱。
  在那以后,那种耻辱的感觉无处不在。就好像那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待在那间教室里,都听到了那位老师对我所说的一切,并且都转过身来,充满同情地望着我,为我感到伤心难过。像我这样的人去参加“杰出男孩的年度圣诞晚宴”,很显然是自取其辱,因为大家都知道究竟什么样的男孩才称得上是杰出男孩。为什么他们不能将“杰出”那两个字去掉呢?为什么不能将晚宴称之为“男孩的年度圣诞晚宴”呢?而穿着由慈善机构分发给3000个男孩子穿的棕色、橘黄色以及白色相间的格子花呢麦基诺厚大衣也让人感到耻辱。为什么非要给我们发一样的呢?叫我们怎么穿出门啊?是不是想讓我们一出门,人家就知道我们是吃救济的?不过,这件大衣还真的非常暖和,而且它上面有一顶帽子。尽管如此,我也不愿意穿它。当妈妈发现我将大衣塞进棚屋大街上一个装满垃圾的垃圾桶的底部时,她不禁生气地打了我,还骂我是小老鼠。不仅如此,每天晚上,当我跑到本先生的杂货店里,向他索要卖剩下的烂桃子时,我会感到耻辱:而到西蒙斯太太家里要一匙糖,我也会感到耻辱:当我跑出家门迎接送救济物品的卡车时,我更会感到耻辱。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恨那辆卡车,因为它里面装的都是给“你和那些像你一样的孩子”的食品。而只要一看到它开过来,我就会立刻跑进屋里躲起来。也就是从那时起,无论是去上学还是回家,我开始绕道而行,专门捡偏僻的小路、小巷走,并且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不敢抬头,生怕会被那些常去怀特小吃店吃饭的人看见。因为我知道,就在那个星期四,全世界的人一定都听到了老师对我所说的那一切——理查德·格雷戈里,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在为你和那些像你一样的孩子募集这些钱,如果你爸爸捐得出3美元的话,那么你们家也不需要靠救济来过日子了。而且我们都知道,你根本就没有爸爸!
  渐渐地,我习惯了这种耻辱的感觉,但是在那段日子里,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可怜,一直在为自己而感到悲哀,直到那一天,在一个饭店里我遇到了那个酒鬼。
  那天,我在外面忙活了整整一天,擦皮鞋、卖报纸,挣到了一点小钱。收工的时候,我走进了一个小饭店,花15美分为自己点了一碗红辣椒,又花15美分点了一份干酪碎肉饼,然后花5美分点了一杯百事可乐,最后花10美分点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啊,对我来说,那可真算得上是一顿美餐了。当我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的时候,那个酒鬼走进了饭店。说实话,我比较喜欢酒鬼,因为他们除了伤害自己之外很少伤害其他人。
  那个老酒鬼走到吧台前坐了下来,点了价值26美分的食物,然后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而当饭店的老板威廉姆斯先生要他付账的时候,他并没有撒谎,也没有像某些没有钱付的人那样装模作样地掏了一番口袋,然后突然发现口袋烂了一个洞。
  他只是如实说道:“我没有钱。”
  “没钱?!没钱,那你来干什么?!”饭店老板立刻吼了起来,“吃了我的饭菜又说没钱?你吃的这些东西我可都是花钱买来的!”
  说完,威廉姆斯先生就从吧台后面跳了出来,一拳将那个老酒鬼从凳子上打翻在地,然后操起一个柠檬水瓶照着他的脑袋就砸了下去。鲜血顿时从他的头上流了下来。威廉姆斯先生见状,向后退了几步,观察着老酒鬼的动静。少顷,他又走上前去,狠狠地踹了那个老酒鬼一脚,踹过之后似乎仍不解气,又狠狠地踹了一脚。
  看着满脸鲜血的老酒鬼,我实在看不过去了,便起身走了过去。“放过他吧,威廉姆斯先生,那26美分我来付。”
  这时,那个老酒鬼扶着凳子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走到柜台前,趴在上面。大约一分钟之后,他稍稍镇定了一些,至少他的双腿不像刚才那样哆嗦得那么厉害了。然后,他转过头来,注视着我,目光中充满了恨意。“把你的那26美分收起来吧。你用不着替我付这个钱,至少现在不必。我刚才已经全部付清了。”
  说完,他就向门外走去。当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谢谢你,小家伙。但是现在太迟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儿替我付呢?”
  对此,我感到难过极了。是的,是我等待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没帮得上那个人。
  〔责任编辑 袁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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