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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堂皇之物，每每与堕落天使相仿；华丽但欠平和，计划与努力卓越，然而不得成功，骄傲却又忧郁。
——奥托·冯·俾斯麦
01
“学历史的都是温婉动人的女子。”这是李斯麦高中时的结论。
我问他：“那如果学历史的是一个男人呢？”
他说：“那他一定是个娘炮。”
02
认识李斯麦，我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自打我记事以来，他就住在我家对门。他比我早出生半年，在我和他共存在这世界上的前五年里，共经历过大大小小七十八场“战争”。其中为了抢零食三十二次，为了抢玩具二十八次，还有十八次还没等父母追究原因我俩就签了“停战协议”。这些琐事都在我那个教历史的历史学家母亲废置不用的备课本上记得清清楚楚。
历史学家很喜欢李斯麦，大概是因为这个名字像极了德意志“铁血宰相”俾斯麦的缘故吧。她常说，李斯麦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像俾斯麦一样有作为的人物，因为他真的和真实历史中的俾斯麦很像，说话声音小而尖利，表情带有装腔作势的神气，有着极强的表现欲，内心极度敏感，不愿意对别人袒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习惯在沉思而不是商讨中制定方针大计，心理状态常常在自我怀疑和妄自尊大之间徘徊，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然而，李斯麦的父亲并不这样认为：只不过是小孩子一肚子壞水地蹲在一旁想搞恶作剧却又怕被大人叱骂所以怪叫着跑去抓蝴蝶了而已。
这是物理教授的观点。
好吧，理科生总是能透过现象看到问题的本质。
我常怀疑我和李斯麦是不是投胎时走串了门。他有一个教物理的父亲和一个学化学的母亲，可他是个文科生；我有一个学地理的父亲和一个搞历史的母亲，可我却是个理科生。历史学家常常跟我讲要把李斯麦要过来当儿子，把我送过去给物理教授当闺女。
我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03
我一直以为李斯麦去学文科是为了祁森。
祁森是我和李斯麦在没分文理班时的历史老师。第一节历史课她以活泼的讲课方式引起了李斯麦的注意，第二节历史课她就把李斯麦给迷住了。祁森年轻、漂亮、温柔，有一头烫过的棕色长发和十分好听的声音。一次语文月考，阅读题考的是梁实秋的文章。文章描写陈季淑的声音用了整整一段，还引用了莎士比亚在《李尔王》里的一句话：“她的言语是温和的，轻柔而低缓，是女人最好的优点。”我条件反射地想到了祁森，结果那次考试李斯麦的语文单科成绩考到了年级第三。
李斯麦做决定习惯闭门造车，在他不言不语地确定了他真的很喜欢祁森以后，便开始不声不响地计划如何接近祁森。他买了本《高考必刷题》，粉蓝色的封面显得特别娘，不过他不在乎。他的历史本身不错，又借问问题的机会和祁森熟络了起来，然后问到了祁森的年龄、毕业院校、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男朋友等等，还要到了她的微信。
我说：“你不要像个小女生一样八卦一些没营养的东西，好吗？”
他只是笑笑，不说话。
祁森大学刚毕业，比李斯麦大七岁，未婚。对于李斯麦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赏赐。
祁森本想考浙江大学，不过高考时差了三分。李斯麦说他会替她补上这三分的。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在沉思中计划娶祁森为妻，并且一日不停地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着。
04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班，李斯麦果断地转去了文科班，但并不是祁森教的那个班。他去找祁森，要她把他调到她教的班上去。祁森知道他在文科的“学霸班”，所以没有答应他，只是说让他跟着现在的班好好学习。
无奈之下，李斯麦只好改变战术。每周三周四，我们理科班上历史课，他总会在下课时准时报到，然后和祁森说说笑笑地回历史办公室。祁森对他很好，好到让我以为他最终真的会娶到她。她管他叫“俾斯麦先生”，似乎学历史的都有这癖好。
祁森会答应李斯麦一起吃晚餐的邀请，两个人在历史办公室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吃廉价的快餐，一般都是李斯麦吃祁森看着，祁森还会提醒他老吃墨西哥鸡肉卷对身体不好。
李斯麦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们聊中国人的小农思想，聊应试教育。祁森说，她觉得现在学校的教育就是小农思想太重，功利心太强，一定要学生们考成什么什么样，把学生们都教得没有灵魂了。
李斯麦笑笑，回道：“虽然这确实是教育的局限性，但这毕竟也是现实啊。”
祁森说：“不行，我要改变这样的现实。”
李斯麦笑笑，说：“你改变不了的。”
祁森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是啊，我改变不了的。”
他们从办公室出来，锁门，下楼。
祁森说：“你回去吧，别耽误上晚自习。”
李斯麦却摇了摇头，说：“我要送你。”
他们肩并肩一路走过操场，操场边种着一排凤凰花，这个时节花还没开。
祁森问他：“你知道凤凰花为什么在毕业的时候开吗？”
李斯麦摇摇头。
“因为只有经过六月前的浴火，才能得到六月的涅槃。”祁森看向李斯麦，笑得很甜，眼里溢满了温柔。
凤凰花的花语：思念，离别，火热的青春。
一季老生走，一季新生来。
李斯麦只是笑笑，不说话。
05
我说李斯麦娘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总是和小女生一样，注意一些没有意义的日子，比如五月二十号。
这天是个星期三，李斯麦特意去历史办公室找祁森，他没有带礼物，他说那种东西没有实际意义。临进门前，他还很不自信地掏出找班上女生借的小镜子整了整刘海，然后推门进去，站在祁森的办公桌前。祁森正认真地备着课。他就在她身旁站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看到他，然后轻轻地说：“吓了我一跳。”
李斯麦咧开嘴笑笑，说：“其实我今天不打算来找你的，但是今天特殊嘛。” “怎么特殊了？”
“今天是五月二十号。”李斯麦拉过另一个老师的椅子，坐在祁森身边，右手托腮看着她桌上的历史书。
“五月二十号怎么了？有什么谐音吗？”
“五二零啊！”
“五二零是什么？”
李斯麦无语。
祁森想了想，又问：“我爱你啊？”就在这时，祁森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有人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她瞟了一眼，拿起手机。
李斯麦点了点头。
“无聊。”她回了那条微信。
李斯麦彻底傻了。
从历史办公室出来，李斯麦整个人都不好了，带着一副小媳妇被休了的表情回到了班里。尽管他嘴上说着送礼物没有实际意义，可还是以帮人家写一星期作业为条件换了一根棒棒糖，他当然不敢换巧克力。
他守在我们班门口，等着祁森来上课。上课铃响了之后，祁森才姗姗来迟。
他把她拦下，然后把糖递给她。
“给我的？”祁森有些吃惊。
“嗯。”
“不用，我没有地方装。”
李斯麦指了指她上衣的口袋。
“别，这样太明显，你先帮我收着吧。”祁森推开门，走进教室，准备上课。
李斯麦在门外愣了一下，然后收起棒棒糖，跑回了他们班。
听住宿生说，这天下了晚自习后回宿舍，一路上都听到李斯麦疯了似的喊着：“梅隆拉起警笛，胡佛敲起钟。华尔街发出信号，美国朝地狱里冲。”
06
因为祁森，李斯麦开始像俾斯麦一样，心理状态徘徊在自我怀疑和妄自尊大之间，一会儿肯定自己，一会儿否定自己，就像恋爱中的女生一样。
娘到家了。
高一很快过去，暑假要来了，这个期末李斯麦考得很不错，考了年级三十三名，但是历史从单科年级第五名跌到了年级第一百三十多名，和平时的成绩差了三十多分。有了这三十多分，李斯麦差不多就能考上浙大了。
放暑假的那天，李斯麦和祁森一起出学校，经过操场时，祁森淡淡地说：“凤凰花开了。”
“五月就有开的了。”李斯麦漫不经心地说。
夏天的热风阵阵地吹过来，连带着吹来一句吓得李斯麦当了机的话：“麦子，你去哪儿？”
祁森听到这句话后好奇地回了下头，然后看见了一个比自己年轻，比自己漂亮，比自己温柔，比自己声音还好听的女孩子。她回过头，问李斯麦：“是叫你吗？”
李斯麦头也没回就否定了：“不是，我不认识她，咱们快走。”
于是祁森和李斯麦加快了步伐，甚至跑了起来，一直到李斯麦认为身后的声音这一辈子再也找不到他的时候才慢了下来。
“初恋？”祁森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李斯麦愣了：“你怎么知道？”
“哪家少男不多情？”祁森故意拖长声音，不无戏谑地说，“不过你千吗躲人家，还拉着我，俾斯麦先生？”
“因为她给不了我你能给我的。”李斯麦的眼里闪着微光。
这次换祁森愣住了。
李斯麦看着她，只是笑笑，不说话。
07
李斯麦的初恋叫云欢，是一个十分精干的女孩子，李斯麦当年拼上所有的情商追求她，可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抱得美人归。中考完的那个暑假，云欢和她的男友去了省里的超级中学。李斯麦拿着手机，像个失恋的小女生一样，纠结着要不要删掉她的电话和QQ，最终他也只是屏蔽了云欢的消息。
遇到祁森以后，李斯麦又把云欢的屏蔽解除了，可却再也没收到过她的动态消息。后来他想逛逛她的空间，打开联系人后才发现他的QQ里早没了云欢的踪影。
暑假时，云欢打电话把李斯麦约了出来。他们去了一间咖啡屋，云欢问他为什么把她的QQ删了。他说他没有删，他以为是她或者是腾讯发疯把他从她的联系人里删掉了。
云欢问他：“那天和你一起疯跑的那个女人是谁啊？”
李斯麦说：“是我的女神。”
“啊，麦子，你的女神不是我啦？”
李斯麦只是笑笑，不说话。
其实，李斯麦对女神的定义是——喜欢，但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08
高二以后，李斯麦每次去找祁森，祁森总是用手机聊着微信，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渐渐地，李斯麦也就开始安心学习，不再去找祁森了。暑假时，他又悄无声息地决定要提前一年参加高考。
三月十九号是祁森的生日。三月刚开头，李斯麦便借了我的手机，说是要在宿舍里上网。祁森生日那天，李斯麦去见了祁森一面，自那以后一直到李斯麦第一次高考，两个人再无交集。
七月，凤凰花第一季花期临近尾声的时候，李斯麦收到了浙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当然考不上，但是他有一个英语作文大赛的奖项，自主招生帮他进入了祁森想去的大学。也就是他回学校收拾宿舍里的东西准备离开的那天，祁森发了一条朋友圈，是她和一个男人的合照，男人长得很秀气，两个人站在一起很般配。
祁森说，她要结婚了。
一瞬間，李斯麦似乎明白了那段时间祁森为何和他说话时总是聊着微信。
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又盯着录取通知书看了半天，然后笑了笑，不说话。
李斯麦走后的第二天，有人说从学校的喷泉里捞到了他的浙江大学录取通知书。
一季老生走，一季新生来。
09
历史学家问我什么时候用手机在网上定做了一个音乐盒，我说没有啊。她把手机拿给我看，我读完了那条提醒修理音乐盒的短信，摇了摇头，说：”是这个粗心的老板发错了手机号了吧。
李斯麦以第一次高考还算不错的成绩去了云欢所在的那所学校复读，发狠地学了一年，又考了个可以上浙江大学的分数，他一发狠，就不上大学了。 世间堂皇之物，每每与堕落天使相仿；华丽但欠平和，计划与努力卓越，然而不得成功，骄傲却又忧郁。
历史学家说得很对，李斯麦真的很像俾斯麦，他在沉思中想出了一个又一个计划，这些计划实施的结果，适得他喜怒无常难以捉摸，让人很难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骄傲却又忧郁着，成了世间堂皇之物。
时间是不会停的，不管我们走到哪儿。
后来，我考上了华东师范大学；后来，我开始实习；后来，我开始在我曾就读的这所高中教书；后来，我天天都能和祁森见面……
后来，李斯麦发表了第一篇历史小说；后来，李斯麦成为很受欢迎的历史小说家；后来，李斯麦有了未婚妻；后来，李斯麦开始做自己的传媒公司……
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你来帮我审稿吧。”
我答应了。
我向学校递交了辞职信，回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刚好路过历史办公室，里面传出了断断续续的音乐声，是《凤凰花开的路口》的高潮部分，音准有些偏了，但还能勉强辨认出来。
接着便是祁森的声音，不知她在对谁说，或是自言自语。“很久没见过李斯麦了。”她顿了顿，“他当年说不来找我了，结果真的就不来了。”
我没有停留，而是快步地走了过去。
10
我见过李斯麦的未婚妻，是一个温婉动人的女子，据说是李斯麦写小说时经常去请教的那位大学历史学系教授的得意门生。我本以为李斯麦的未婚妻身上多少會有一些云欢或者祁森的影子，但事实证明这的确是我想多了。
李斯麦再也没有回去见过祁森，我问他：“你是不是还不能原谅祁老师？”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是什么傻问题啊，李斯麦哪里又怪得着祁森？
云欢从来都把李斯麦当朋友，祁森也是。
李斯麦爱云欢，也爱祁森，前者爱得盲目，后者爱得明确。
他爱她们，十分坚定。但这与她们无关，这只是李斯麦一个人的成长。
李斯麦听到这个问题后，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每次这样笑时，我都隐约感觉到他温润、优雅的眼神深处隐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忐忑与尴尬。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他这样笑，我都在担心他会突然失声痛哭。
11
高二那年，李斯麦用我的手机在网上定做了一个音乐盒，曲子是《凤凰花开的路口》。三月十九号，他拿着这个音乐盒去找祁森。他把音乐盒递给她，说：“生日快乐，祁老师，我要参加高考了，在这之前，我就不来找你了。”
祁森有些惊喜地接过音乐盒，收好，拍拍李斯麦的肩膀，微笑着对他说：“只有经过六月前的浴火，才能得到六月的涅槃。好好学习吧，俾斯麦先生！”
李斯麦的眼神有些游移，他以为她会说些挽留的话，但是这个结局也在意料之中。
他只是笑笑，不说话。
——奥托·冯·俾斯麦
01
“学历史的都是温婉动人的女子。”这是李斯麦高中时的结论。
我问他：“那如果学历史的是一个男人呢？”
他说：“那他一定是个娘炮。”
02
认识李斯麦，我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自打我记事以来，他就住在我家对门。他比我早出生半年，在我和他共存在这世界上的前五年里，共经历过大大小小七十八场“战争”。其中为了抢零食三十二次，为了抢玩具二十八次，还有十八次还没等父母追究原因我俩就签了“停战协议”。这些琐事都在我那个教历史的历史学家母亲废置不用的备课本上记得清清楚楚。
历史学家很喜欢李斯麦，大概是因为这个名字像极了德意志“铁血宰相”俾斯麦的缘故吧。她常说，李斯麦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像俾斯麦一样有作为的人物，因为他真的和真实历史中的俾斯麦很像，说话声音小而尖利，表情带有装腔作势的神气，有着极强的表现欲，内心极度敏感，不愿意对别人袒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习惯在沉思而不是商讨中制定方针大计，心理状态常常在自我怀疑和妄自尊大之间徘徊，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然而，李斯麦的父亲并不这样认为：只不过是小孩子一肚子壞水地蹲在一旁想搞恶作剧却又怕被大人叱骂所以怪叫着跑去抓蝴蝶了而已。
这是物理教授的观点。
好吧，理科生总是能透过现象看到问题的本质。
我常怀疑我和李斯麦是不是投胎时走串了门。他有一个教物理的父亲和一个学化学的母亲，可他是个文科生；我有一个学地理的父亲和一个搞历史的母亲，可我却是个理科生。历史学家常常跟我讲要把李斯麦要过来当儿子，把我送过去给物理教授当闺女。
我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03
我一直以为李斯麦去学文科是为了祁森。
祁森是我和李斯麦在没分文理班时的历史老师。第一节历史课她以活泼的讲课方式引起了李斯麦的注意，第二节历史课她就把李斯麦给迷住了。祁森年轻、漂亮、温柔，有一头烫过的棕色长发和十分好听的声音。一次语文月考，阅读题考的是梁实秋的文章。文章描写陈季淑的声音用了整整一段，还引用了莎士比亚在《李尔王》里的一句话：“她的言语是温和的，轻柔而低缓，是女人最好的优点。”我条件反射地想到了祁森，结果那次考试李斯麦的语文单科成绩考到了年级第三。
李斯麦做决定习惯闭门造车，在他不言不语地确定了他真的很喜欢祁森以后，便开始不声不响地计划如何接近祁森。他买了本《高考必刷题》，粉蓝色的封面显得特别娘，不过他不在乎。他的历史本身不错，又借问问题的机会和祁森熟络了起来，然后问到了祁森的年龄、毕业院校、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男朋友等等，还要到了她的微信。
我说：“你不要像个小女生一样八卦一些没营养的东西，好吗？”
他只是笑笑，不说话。
祁森大学刚毕业，比李斯麦大七岁，未婚。对于李斯麦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赏赐。
祁森本想考浙江大学，不过高考时差了三分。李斯麦说他会替她补上这三分的。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在沉思中计划娶祁森为妻，并且一日不停地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着。
04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班，李斯麦果断地转去了文科班，但并不是祁森教的那个班。他去找祁森，要她把他调到她教的班上去。祁森知道他在文科的“学霸班”，所以没有答应他，只是说让他跟着现在的班好好学习。
无奈之下，李斯麦只好改变战术。每周三周四，我们理科班上历史课，他总会在下课时准时报到，然后和祁森说说笑笑地回历史办公室。祁森对他很好，好到让我以为他最终真的会娶到她。她管他叫“俾斯麦先生”，似乎学历史的都有这癖好。
祁森会答应李斯麦一起吃晚餐的邀请，两个人在历史办公室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吃廉价的快餐，一般都是李斯麦吃祁森看着，祁森还会提醒他老吃墨西哥鸡肉卷对身体不好。
李斯麦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们聊中国人的小农思想，聊应试教育。祁森说，她觉得现在学校的教育就是小农思想太重，功利心太强，一定要学生们考成什么什么样，把学生们都教得没有灵魂了。
李斯麦笑笑，回道：“虽然这确实是教育的局限性，但这毕竟也是现实啊。”
祁森说：“不行，我要改变这样的现实。”
李斯麦笑笑，说：“你改变不了的。”
祁森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是啊，我改变不了的。”
他们从办公室出来，锁门，下楼。
祁森说：“你回去吧，别耽误上晚自习。”
李斯麦却摇了摇头，说：“我要送你。”
他们肩并肩一路走过操场，操场边种着一排凤凰花，这个时节花还没开。
祁森问他：“你知道凤凰花为什么在毕业的时候开吗？”
李斯麦摇摇头。
“因为只有经过六月前的浴火，才能得到六月的涅槃。”祁森看向李斯麦，笑得很甜，眼里溢满了温柔。
凤凰花的花语：思念，离别，火热的青春。
一季老生走，一季新生来。
李斯麦只是笑笑，不说话。
05
我说李斯麦娘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总是和小女生一样，注意一些没有意义的日子，比如五月二十号。
这天是个星期三，李斯麦特意去历史办公室找祁森，他没有带礼物，他说那种东西没有实际意义。临进门前，他还很不自信地掏出找班上女生借的小镜子整了整刘海，然后推门进去，站在祁森的办公桌前。祁森正认真地备着课。他就在她身旁站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看到他，然后轻轻地说：“吓了我一跳。”
李斯麦咧开嘴笑笑，说：“其实我今天不打算来找你的，但是今天特殊嘛。” “怎么特殊了？”
“今天是五月二十号。”李斯麦拉过另一个老师的椅子，坐在祁森身边，右手托腮看着她桌上的历史书。
“五月二十号怎么了？有什么谐音吗？”
“五二零啊！”
“五二零是什么？”
李斯麦无语。
祁森想了想，又问：“我爱你啊？”就在这时，祁森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有人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她瞟了一眼，拿起手机。
李斯麦点了点头。
“无聊。”她回了那条微信。
李斯麦彻底傻了。
从历史办公室出来，李斯麦整个人都不好了，带着一副小媳妇被休了的表情回到了班里。尽管他嘴上说着送礼物没有实际意义，可还是以帮人家写一星期作业为条件换了一根棒棒糖，他当然不敢换巧克力。
他守在我们班门口，等着祁森来上课。上课铃响了之后，祁森才姗姗来迟。
他把她拦下，然后把糖递给她。
“给我的？”祁森有些吃惊。
“嗯。”
“不用，我没有地方装。”
李斯麦指了指她上衣的口袋。
“别，这样太明显，你先帮我收着吧。”祁森推开门，走进教室，准备上课。
李斯麦在门外愣了一下，然后收起棒棒糖，跑回了他们班。
听住宿生说，这天下了晚自习后回宿舍，一路上都听到李斯麦疯了似的喊着：“梅隆拉起警笛，胡佛敲起钟。华尔街发出信号，美国朝地狱里冲。”
06
因为祁森，李斯麦开始像俾斯麦一样，心理状态徘徊在自我怀疑和妄自尊大之间，一会儿肯定自己，一会儿否定自己，就像恋爱中的女生一样。
娘到家了。
高一很快过去，暑假要来了，这个期末李斯麦考得很不错，考了年级三十三名，但是历史从单科年级第五名跌到了年级第一百三十多名，和平时的成绩差了三十多分。有了这三十多分，李斯麦差不多就能考上浙大了。
放暑假的那天，李斯麦和祁森一起出学校，经过操场时，祁森淡淡地说：“凤凰花开了。”
“五月就有开的了。”李斯麦漫不经心地说。
夏天的热风阵阵地吹过来，连带着吹来一句吓得李斯麦当了机的话：“麦子，你去哪儿？”
祁森听到这句话后好奇地回了下头，然后看见了一个比自己年轻，比自己漂亮，比自己温柔，比自己声音还好听的女孩子。她回过头，问李斯麦：“是叫你吗？”
李斯麦头也没回就否定了：“不是，我不认识她，咱们快走。”
于是祁森和李斯麦加快了步伐，甚至跑了起来，一直到李斯麦认为身后的声音这一辈子再也找不到他的时候才慢了下来。
“初恋？”祁森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李斯麦愣了：“你怎么知道？”
“哪家少男不多情？”祁森故意拖长声音，不无戏谑地说，“不过你千吗躲人家，还拉着我，俾斯麦先生？”
“因为她给不了我你能给我的。”李斯麦的眼里闪着微光。
这次换祁森愣住了。
李斯麦看着她，只是笑笑，不说话。
07
李斯麦的初恋叫云欢，是一个十分精干的女孩子，李斯麦当年拼上所有的情商追求她，可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抱得美人归。中考完的那个暑假，云欢和她的男友去了省里的超级中学。李斯麦拿着手机，像个失恋的小女生一样，纠结着要不要删掉她的电话和QQ，最终他也只是屏蔽了云欢的消息。
遇到祁森以后，李斯麦又把云欢的屏蔽解除了，可却再也没收到过她的动态消息。后来他想逛逛她的空间，打开联系人后才发现他的QQ里早没了云欢的踪影。
暑假时，云欢打电话把李斯麦约了出来。他们去了一间咖啡屋，云欢问他为什么把她的QQ删了。他说他没有删，他以为是她或者是腾讯发疯把他从她的联系人里删掉了。
云欢问他：“那天和你一起疯跑的那个女人是谁啊？”
李斯麦说：“是我的女神。”
“啊，麦子，你的女神不是我啦？”
李斯麦只是笑笑，不说话。
其实，李斯麦对女神的定义是——喜欢，但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08
高二以后，李斯麦每次去找祁森，祁森总是用手机聊着微信，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渐渐地，李斯麦也就开始安心学习，不再去找祁森了。暑假时，他又悄无声息地决定要提前一年参加高考。
三月十九号是祁森的生日。三月刚开头，李斯麦便借了我的手机，说是要在宿舍里上网。祁森生日那天，李斯麦去见了祁森一面，自那以后一直到李斯麦第一次高考，两个人再无交集。
七月，凤凰花第一季花期临近尾声的时候，李斯麦收到了浙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当然考不上，但是他有一个英语作文大赛的奖项，自主招生帮他进入了祁森想去的大学。也就是他回学校收拾宿舍里的东西准备离开的那天，祁森发了一条朋友圈，是她和一个男人的合照，男人长得很秀气，两个人站在一起很般配。
祁森说，她要结婚了。
一瞬間，李斯麦似乎明白了那段时间祁森为何和他说话时总是聊着微信。
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又盯着录取通知书看了半天，然后笑了笑，不说话。
李斯麦走后的第二天，有人说从学校的喷泉里捞到了他的浙江大学录取通知书。
一季老生走，一季新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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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家问我什么时候用手机在网上定做了一个音乐盒，我说没有啊。她把手机拿给我看，我读完了那条提醒修理音乐盒的短信，摇了摇头，说：”是这个粗心的老板发错了手机号了吧。
李斯麦以第一次高考还算不错的成绩去了云欢所在的那所学校复读，发狠地学了一年，又考了个可以上浙江大学的分数，他一发狠，就不上大学了。 世间堂皇之物，每每与堕落天使相仿；华丽但欠平和，计划与努力卓越，然而不得成功，骄傲却又忧郁。
历史学家说得很对，李斯麦真的很像俾斯麦，他在沉思中想出了一个又一个计划，这些计划实施的结果，适得他喜怒无常难以捉摸，让人很难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骄傲却又忧郁着，成了世间堂皇之物。
时间是不会停的，不管我们走到哪儿。
后来，我考上了华东师范大学；后来，我开始实习；后来，我开始在我曾就读的这所高中教书；后来，我天天都能和祁森见面……
后来，李斯麦发表了第一篇历史小说；后来，李斯麦成为很受欢迎的历史小说家；后来，李斯麦有了未婚妻；后来，李斯麦开始做自己的传媒公司……
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你来帮我审稿吧。”
我答应了。
我向学校递交了辞职信，回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刚好路过历史办公室，里面传出了断断续续的音乐声，是《凤凰花开的路口》的高潮部分，音准有些偏了，但还能勉强辨认出来。
接着便是祁森的声音，不知她在对谁说，或是自言自语。“很久没见过李斯麦了。”她顿了顿，“他当年说不来找我了，结果真的就不来了。”
我没有停留，而是快步地走了过去。
10
我见过李斯麦的未婚妻，是一个温婉动人的女子，据说是李斯麦写小说时经常去请教的那位大学历史学系教授的得意门生。我本以为李斯麦的未婚妻身上多少會有一些云欢或者祁森的影子，但事实证明这的确是我想多了。
李斯麦再也没有回去见过祁森，我问他：“你是不是还不能原谅祁老师？”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是什么傻问题啊，李斯麦哪里又怪得着祁森？
云欢从来都把李斯麦当朋友，祁森也是。
李斯麦爱云欢，也爱祁森，前者爱得盲目，后者爱得明确。
他爱她们，十分坚定。但这与她们无关，这只是李斯麦一个人的成长。
李斯麦听到这个问题后，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每次这样笑时，我都隐约感觉到他温润、优雅的眼神深处隐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忐忑与尴尬。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他这样笑，我都在担心他会突然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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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那年，李斯麦用我的手机在网上定做了一个音乐盒，曲子是《凤凰花开的路口》。三月十九号，他拿着这个音乐盒去找祁森。他把音乐盒递给她，说：“生日快乐，祁老师，我要参加高考了，在这之前，我就不来找你了。”
祁森有些惊喜地接过音乐盒，收好，拍拍李斯麦的肩膀，微笑着对他说：“只有经过六月前的浴火，才能得到六月的涅槃。好好学习吧，俾斯麦先生！”
李斯麦的眼神有些游移，他以为她会说些挽留的话，但是这个结局也在意料之中。
他只是笑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