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菡:谁说摇滚主唱一定要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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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春天,付菡开通B站账号,“后知后觉”地成了一名up主。在开篇视频里,她头顶橘色假发,号召观众为她“一键三连”。
  这哪里是久经沙场的摇滚健将,分明是一位“萌新”嘛。付菡只当从零做起,把所有弹幕评论记在心里,也为数据的每一点增长而欣喜。随着新歌《自行车歌王》的发表,由她全程参与制作的MV(音乐短片)也在B站上线。一周后,MV的幕后花絮发布,记录下了那段跨越四季的拍摄过程。在MV里,又出现了橘色头发女孩的身影,她还有分身——年轻的、年老的和虚拟3D的。
  三种形象交替出现,听付菡介紹,其实颇有深意。“如果到了滚石乐队(成立于1962年,成员年龄均超过70岁)那样的年纪,我很难假装年轻。所以曾经担心过,我无法完成那种状态下的东西时该怎么办?但我发现,想让创造性变成不受年龄限制、可持续,方式有很多,现在已经有了3D的我,我完全不需要受任何限制了。我可以老,但她永远年轻。”付菡说。MV里的3D橘发女孩,正是她送给自己的自由化身。

挫败、焦虑与心灵鸡汤


  一年前,盛夏的一天,付菡怀抱吉他,坐在草地上唱了首《人生浪费歌》:“可是/我亲爱的朋友啊/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再去浪费一点点人生啊/去看海起海落/有的时候我们谈论天气/可有时候又不知不觉叹息/有的时候我们谈论未来/可又那么快被世界打败……”
  背景里是北方特有的蝉鸣,还有路人经过的说笑。唱到一半,付菡对着旁人轻轻打了声招呼。
  《人生浪费歌》是付菡以个人名义发表的第一支单曲,松弛中带有忧伤,编曲也去繁化简。后海大鲨鱼乐队作品里那些生动斑斓的能量,仿佛顷刻归零,任由质朴的内心独白取而代之。
  李宗盛说过一句话,“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我以为付菡也有着相似的潇洒。可她自己却说,《人生浪费歌》所言之情远非积极,甚至处处流露出对时光流逝的无奈。
  你说潇洒吗?好像也是被迫潇洒。比如另一首单曲《漂流记》的歌词,“这月亮和这星星它们依然在那里,这山这海洋它们也会漂流去”。按付菡的解释,“其实这事也是无奈的,我改变不了现实,天大地大到底哪里是我的家?”
在新歌《自行车歌王》MV中,付菡是一个顶着橘色头发骑单车的女孩。

  一系列作品的背后,是付菡内心状态的真实写照。有那么两三年的时间,她自言“非常有挫败感”,挫败既源自乐队内部成员对未来期许及音乐理念不同,也有完美主义倾向带给她的深深焦虑。“乐队之间大家都互相较劲,我也有自己的问题,尤其前几年整个人都特别的拧巴,然后大家都是一种特别杠的状态。对自己和对他人都像刺猬一样。所以会有一种挫败感,觉得想要实现的东西和现实总是有距离”,付菡说。
  那时候,她不怎么运动,整个人精神状态非常糟糕。凌晨3点准时被头脑里的声音唤醒,天亮了也睡不着,“早上起来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之王,我可以干所有的事情,但是到半夜睡觉,潜意识醒了之后,很多事情就会想到非常的负面,然后觉得没救了”。
  那时的后海大鲨鱼,没有签公司,从生产到销售都要自己动手,是个标准意义上的“独立乐队”。在流媒体音乐碾压实体唱片、社交媒体取代传统媒体的当口,所有音乐人都要重新调整自我预期,以及面对市场的姿态。而2004年就成立的后海大鲨鱼,更需要走出“发片——巡演——音乐节”的舒适区,去拥抱变化。组队初期尚有较为平衡的集体创作模式,随着成员变化,近些年的创意产出更多地落在付菡一个人的肩头,她的焦虑可想而知,我们今天听到付菡个人的“新歌”,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是在那段时期写作的。
  除了在创作中寻找安慰,深受困扰的付菡,选择主动寻求改变,方式倒真让人意外——一个摇滚主唱,开始读心灵鸡汤了。
  她先是强迫自己每天定时起床,不管头一晚睡多睡少,接着按《起床后的黄金1小时》一书的指点,梳理一天的任务。付菡还尝试了流行的“子弹笔记法”,用简单明了的规则去拆解复杂的任务需求。虽然大多时候她觉得这些“很鸡汤、很废话”,但最终治愈效果显著。从2020年开始,她的状态一点点得到改善。“我的方式就是接受焦虑,与它共处,不要和它对抗”,付菡说。

遗憾和释然


  生活状态改变之后,便是音乐事业的主动出击。
  后海大鲨鱼先是再度签约旧东家摩登天空,并出现在2020年初热播剧集《隐秘的角落》的配乐中。在深受疫情打击的2020上半年,乐队依然完成了一场华丽的付费线上演出。身兼主唱、导演和场景设计的付菡,一袭干练的行头前后奔忙,已非曾经那个穿连体衣、染白发、在草莓音乐节又疯又愣的大鲨鱼了。
  2020年夏天,后海大鲨鱼参加了第二季《乐队的夏天》,与年轻的音乐人同台竞技。赛前被寄予厚望的他们,历经淘汰、复活,最终以一首《心要野》告别比赛。当晚我在录制现场,穿过演员休息区的通道尽头见到了眼圈发红的付菡,她显然激动的情绪仍未平息。
  此时距离后海大鲨鱼上一张专辑《心要野》已经过去4年了,无论乐队还是付菡自己,走出瓶颈,期许未来,理应在这一年水到渠成。综艺风头过去,遗憾归遗憾,但对付菡来说,至少有些事想得更明白了。
  关于音乐创作,付菡说“其实后来我就不想追求当下的潮流了,这个东西很快就会过去。但比如说白衬衫、白T恤这些基础款,它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我也想追求这样一个更音乐性的表达,这些歌摘掉所有的配器,我就拿一把箱琴(伴奏),它仍然成立。”   这个转变,其实在乐队第三张专辑《心要野》里就埋下了伏笔。在创作这张专辑之前,他们去西藏巡演完,开车到离珠穆朗玛峰大本营很近的地方,“远远的看到珠峰,当地人说可以拴一个小小的东西留在那儿,我们写了三个字,就是‘心要野’。也不是什么洗涤心灵,就是你看大山大河会觉得有些东西真的无所谓了。”
  2016年,《心要野》发行,这张专辑也确实没有那么“时髦”了——无论从音乐语言还是歌词写作,都能看到荷尔蒙驱使的身体性正一点点让位于个人表达。付菡越到后来越意识到,乐队不能是一个外国音乐的搬运工。

就把今夜留给今夜吧


  音乐之外,付菡对于自我营销,也越来越坦然。
  很多音乐人看待抖音、B站一代的兴起,一是不理解,二是猛批判。对于这件事,付菡并不拧巴。在生活里被友人嫌弃太过一本正经的她,倒也乐于借助多元媒体去摆脱“酷酷摇滚主唱”的刻板印象。她在微博以“史上最强音乐家”之名拍摄VLOG,把自己看牙、健身、跳广场舞的日常一展无余;她成为B站up主,与更年轻的粉丝们打成一片。
  谁说摇滚主唱一定要凶猛强大、不苟言笑?现在的付菡不想再装扮成什么,只要坦率面对真实的自己,就好。
  2015年开始,后海大鲨鱼呼朋引伴,接连举办了三届年终专场,名叫“年轻朋友音乐会”。同台表演的赌鬼、Carsick Cars、青年小伙子等乐队,都已不复年轻。后浪一波又一波,摇滚乐向来专属于青春的血气方刚,“年轻朋友”们要怎样继续玩下去?
  “其实那时候的那种冲,它只是荷尔蒙和动物性的东西。我不再需要用那样的形式去表达自己,可能我现在的音乐听起来也没那么硬,但我觉得更酷了,它是在退后一步表达。人在每一个阶段要做最忠实于你的自己,这才是我们所说的摇滚乐。到现在这个年龄,我肯定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了,硬要装成18岁,那才是骗人啊”,付菡说。甚至对于“年轻”二字,她也有了新的理解,“只要身体是自由的,能跑、能跳、能蹦着,想去哪就去哪,这就是年轻了,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付菡直言自己身上没有太多女孩子气,从小就有那么一股子“浪迹天涯的傻小子劲”。2004年,她在大学读建筑系,网上认识的一位朋友带她去LiveHouse,看各种乐队演出。有一天,在无名高地,付菡觉得台上的歌手真帅,随即就觉得自己也可以,于是打电话给同学曹璞——她认识的唯一会弹吉他的人,说“我们组乐队吧”。后来,两人又找来贝斯手王静涵、鼓手小武,便有了后海大鲨鱼。刚一出道,就成为“下一年最值得期待的摇滚乐队”。
2020年,后海大鲨鱼乐队参加《乐队的夏天》第二季。

  2007年,付菡研究生毕业,乐队首张专辑《Queen Sea Big Shark》发行,第二年便摘得音乐风云榜的3个大奖,出尽风头。到了2010年第二张专辑《浪潮》时,他们开始探讨人与互联网的關系,“电子和摇滚结合,做得更科技、更凶狠一点”。十年前的付菡,站在浪潮的尖上冲浪,极尽摩登之能事。再后来,才有了《心要野》。
  直到今天,付菡脑子里想法还多到不行,根本不担心有枯竭的时候。关于接下来的人生目标,她想要做一个纯粹的创造者,无论乐队、个人创作、设计、建筑、摄影、漫画,统统构成她松散又统一的小宇宙,在不断创造中找寻更加完整的自我——这是属于她和后海大鲨鱼的“人类补完计划”。
  如今的付菡,不愿回头多看,不愿重复自己,保有孩童般的好奇与闯劲的同时,心态更加成熟、放松。焦虑也好、挫败也罢,或许在未来仍会周期性造访,但,就把今夜留给今夜吧。
  付菡
  80后,生于北京。2004年组建后海大鲨鱼乐队并成为主唱。2007年,乐队首张音乐专辑《Queen Sea Big Shark》发行,2008年获得第八届音乐风云榜年度最佳摇滚乐队及年度最佳摇滚新人奖,后陆续发行专辑《浪潮》《心要野》等。代表作有《猛犸》《心要野》《人生浪费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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