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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8日晚十时许，岗沙立交桥发生了一桩劫案。两名劫匪洗劫了一名出租车司机，正待逃离现场时，警察从天而降，无路可逃的劫匪乖乖被擒。据出租车司机反映，其中一名劫匪好像持有枪支，这事非同小可，经突审，劫匪承认持有枪支，当时在慌乱中把枪扔下了立交桥。警方当即组织了大批警力对立交桥下的绿化地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结果却一无所获。那支枪难道被人捡走了？据劫匪交待，枪由发令枪改装而成，喷过漆打过蜡，油光发亮，枪里有四发子弹，随时可以置人于死地。警方在立交桥周边地区发布了悬赏寻枪公告，公告贴出半月，毫无消息。找不到枪支的后果相当严重，一来劫匪有可能得不到应有的严惩，二来那四发子弹有可能呼啸而出，制造更大的罪恶！它到底落在谁人的手里呢？
下边的故事，就跟这支失踪了的枪有关。
（一）
岗沙立交桥以东的城中村有条太平街。据传清末民初，太平街算得上是远近闻名的风月欢场。当时妓院林立，日夜莺歌燕舞。多少达官贵人公子哥儿逍遥其中，挥金如土，造就一方奢华。时光变迁，今日的太平街已无半点胭脂水粉的气息。她的败落预示着岁月洗礼的大潮随时都可能将其吞没。跟城中村的其他街巷一样，太平街住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男女老少，他们做着不同的工作，过的却是同样死气沉沉的生活。收破烂的三宝便是其中之一。
三宝没什么宝，穷得够呛。他一直不明白爹妈干嘛偏给他起了这么个显摆的名字，搞得人家老以为他很有钱似的。三宝也没什么本事，说白了，在城中村一带收破烂的都没什么本事。城中村的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收破烂的却有十来个，来来往往穿梭不断。城中村哪有这么多废品可收？于是就偷，说好听一点叫顺手牵羊，什么晾晒的衣服，挂的腊鱼干肉，还有单车煤气瓶之类，取了就跑，扛了就溜，手脚都十分的敏捷，干的就是技术活，小瞧不得。三宝有个小本本，详细地记录了他收破烂以来的额外收获：衬衣六件；高压锅两个（其中一个正炖着鸡汤）；煤气瓶三个；电视机一台；单车四辆……除了偷情，三宝什么都偷。三宝犯不着去偷情，他有女人，换个说法，就是，当他想女人时，往往就能如愿以偿。
这个能让三宝如愿以偿的女人就是想得美发廊的老板娘娇姑，说起这娇姑，倒是有些来头，这么认为吧，她人不简单。
来太平街之前，娇姑已在这个城市混迹多年。那时的她跟所有追寻梦想的女孩子一样，对爱情抱有憧憬，对生活满怀希望。但命运似乎就爱跟她开玩笑，娇姑交过不少男友，却不得不在短暂的幸福之后接受一次次被抛弃的结局，那些随心所欲的男人离去时，无一不是义无反顾。在爱情上饱受伤害的娇姑接下来对生活也失去了信心，她一头扎进了风月场，摸爬滚打就是好些年。她坚信这世界除了钱是真实的，其他的一切都虚假之极。在男人的口袋里掏钱是快乐的。男人来来往往，但挣的钱却少得可怜，终是心有不甘。有一日娇姑在街头偶然发现一广告，称采用国际领先的显微镜微创外科手术修复处女膜，效果好，无痛苦，美观自然而且安全可靠。娇姑恍然，这不是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吗？当下直奔发布此广告的某诊所，往手术台上一躺，裤头往下一拉，事就成了。后来娇姑凭此一层拼凑的薄膜，硬是让一港商拜倒在她胯下，但港商随即发现，娇姑床上的表现与她所谓的处女身份大相径庭，怀疑上当受骗，没几回就拍屁股走人了。娇姑并不在乎，又往那诊所跑了一趟，恢复了处女之身，回头再战江湖。如此反复，终于有一日，大夫对娇姑表示了无能为力。大夫说，你补过太多次，眼下没法再补了。娇姑如晴天霹雳，险些崩溃。正是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年华渐去，只得隐身太平街开起了想得美发廊，平淡度日。常回首如烟往事，不免嗟叹。思前想后，毁掉自己幸福人生的竟就是那几个曾经海誓山盟，扬言共赴天荒地老的男人，每念至此，便有咬牙切齿之恨。
娇姑年近30，有半老徐娘之嫌，但还不致人老珠黄，模样依旧妩媚，那肌肤还白得跟雪似的。三宝有事没事就往想得美发廊跑，隔三差五地剪发洗头，醉翁之意十分明显。在那之前，三宝也想好好地找个女孩子牵牵手谈谈恋爱什么的，令他失望的是，那些打扮入时的女孩子张口白马王子闭口梦中情人，一个个都做着灰姑娘之类的梦。三宝不是白马王子，自然也算不上什么梦中情人，在女孩子跟前不受欢迎很是伤了三宝的心。但二十出头的三宝毕竟渴望女人，正常的生理状况不代表心理的健康，三宝偷偷摸摸去公园找了小姐。到了小姐面前，一谈到实质问题，他又反悔了，他发现小姐只盯着你的口袋，随口报个价都会吓你一跳，好像她们身上都贴了金镶了玉似的。没办法啦，小姐说，现在是旺季，价格没准还会往上涨呢。三宝扭头就跑了，心想：他妈的，怎么就碰上了旺季了？只有在想得美发廊，三宝的失落才有了一丝丝慰藉，他不安分的手有意无意地触碰着娇姑的身体。娇姑没有拒绝，也根本没有恼怒，她在三宝的眼神里读懂了一种渴求，这种渴求令她怦然心动。三宝的肆无忌惮总算有了回报，那晚在发廊里间的床上，三宝笨手笨脚地爬上了娇姑还算柔嫩的身子，像首次握方向盘的新手一样刹车油门乱踩。娇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欣喜，当三宝牛犊子般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时，那种幸福的愉悦连同自豪一同迸发了出来，汇集到眼角，就成了泪水。也说不上谁占有谁，有一点可以肯定，在那以后，三宝就把娇姑当成是他的女人了。对于第一个与自己的生命进行灵肉交融的女人，似乎谁都会刻骨铭心。
三宝与娇姑关系上的长足发展，很快在太平街传开了。一时沸沸扬扬议论纷纷，有说三宝饥不择食嚼了根老草的，有说娇姑枯木逢春又绽新芽的，都没怀好意没安好心。太平街从不缺少闲言碎语，其实说到底，无非就是酸不溜丢的醋劲在作怪，那种掀开泡菜坛子才有的滋味在太平街蔓延，有多少人咽了口水，无从得知。
津津乐道者当中，王大麻子最为活跃。
王大麻子是街里的肉贩，平日里蹬了辆三轮车，吆喝着猪肉排骨，排骨猪肉在太平街来来往往。单从卖肉角度讲，太平街就是王大麻子的地盘，偶有外头的肉贩来转悠，要是让王大麻子撞见，剔骨刀一扬，扯开嗓门一声狗日的哪里走，直吓得人家屁滚尿流，慌忙逃窜。王大麻不沾烟酒，也不好赌博，惟喜女色，一到夜间四处拈花惹草，风流成性。在王大麻子眼里，娇姑就是一块上等好肉，只是这肉没落进他嘴里，倒是让毛头小子三宝给尝了，越想越觉得不是个味。这不，把三轮车停在川菜馆前，边卖肉边喋喋不休起来了，说的是什么样的草儿什么样的人拔，什么样的花儿什么样的人采，骚娘们只喜嫩的，不拣熟的。一说起来就口沫飞溅。众人大笑，各取其乐。
正在想得美发廊和娇姑说话的三宝听到动静，料想王大麻子当众拿他开涮，忍不住跳到街面上，手指川菜馆方向叫道：“哪个狗日的多嘴多舌，老子一枪崩了他。”三宝又叫又跳，活脱脱像只猴。
王大麻子一哆嗦，一刀下去，好好的一块五花肉被斩成了难看的两截。谁都知道岗沙立交桥失枪的事，那悬赏寻枪的公告还在街口贴着呢。莫非这枪在三宝手里？谁心里也没底，谁也不敢贸然招惹三宝，包括王大麻子，三宝如果有枪，王大麻子的刀再锋利，总没子弹快吧？
闲言碎语一时闻风而逃。
“你真的有枪？”娇姑面色紧张地问三宝。
三宝挠挠头，嘿嘿地笑：“我故意唬他们的。”
（二）
三宝有枪的消息不胫而走。
因而就惹出了事来。
这天一早，三宝推了三轮车出门，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他本能地应一声，还没回过神，只见几个陌生人围了上来，拔枪的拔枪，掏手铐的掏手铐，没头没脑地将三宝按倒在地。三宝吓傻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拼命挣扎。有人喝道：“别动，我们是警察。”冰冷的枪口顶在三宝脑门上，三宝两腿一软，当时就尿了裤子。警察搜查了三宝的出租屋，三宝的屋子像个狗窝，尽是些破烂玩意儿，警察忙乎了半天，除了找出一个记事的小本本，没别的收获。
三宝在公安分局接受了警察的审问——
叫什么名字？三宝。年龄？21岁。什么职业？收破烂的。知道为什么抓你吗？不知道。7月28日晚上十点左右你在哪里？我在想得美发廊。有人作证吗？有，发廊老板娘可以作证。当时在做什么？做，做那事。你跟她什么关系？嘿嘿，男女关系呗。少耍花招，坦白从宽知道吗？你要老实交待。我没什么好交待的，我知道你们在找那支枪，可那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据群众反映，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扬言要一枪崩了谁，有这事吗？唬人的，那些人可恨，乱嚼舌头。的确是这样吗？是的，如果我说谎，你们毙了我我都没意见。说说你跟想得美老板娘的事。那有什么好说的，我需要她，她也需要我，就这么回事。这个笔记本是你的吗？是我的。你的胆儿可不小啊……
三宝的确没有枪，那晚他也的确没去过岗沙立交桥那地方。关了两天，警察把三宝放了。警察对三宝说：“单凭偷鸡摸狗那些勾当，就够你蹲一年半载大狱了。现在放你出去，等于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明白吗？”三宝连连点头：“我一定好好做人，一定好好做人。”
三宝不知道是谁向警察打了报告，一回到太平街，三宝就跳起来骂街，指手画脚地诅咒了那个告密的龟儿子。叫骂半天只觉口干舌燥，回到住处猛灌了一气自来水，之后倒在床上，辗转反侧很是郁闷。狗日的，老子要是有枪，早去抢银行了，谁还呆在这鸟地方等死。三宝忿忿然。
之后，三宝想起了一件事，他依稀记得7月28日那晚，他在工业区找一老乡喝酒，十点的时候才回来，当时太平街停电，天气闷热，好多人都去了附近岗沙立交桥下的绿化地纳凉。十点半的样子供电恢复了，三宝去找娇姑，刚到想得美发廊门口，发现娇姑正从外边回来，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说是从超市回来。进屋后，三宝和娇姑吃了些东西，然后就上床做那事，完了娇姑还夸三宝进步了许多。三宝觉得自己向警察交待得不够详细不够具体，不过回头想想，反正自己没去立交桥那地方也没捡什么枪。再说了，警察对自己也够宽大的，连那些偷鸡摸狗的事都一笔勾销了。得，得。往后违法的事还是少干为妙，平日里看别人热闹总比别人看自己热闹舒心得多。三宝从床上一跃而起，洗澡换衣之后直奔想得美发廊。在想得美发廊门外，三宝碰到了王大麻子。
王大麻子刚从发廊出来，脸色铁青。三宝看到王大麻子就来气，平日里没事老往娇姑这里窜扰，明显不怀好意。好在娇姑对他不冷不热，要是像当初对自己一样可糟了。三宝心想，向警察打报告的人没准就是他。想到这里就冒火，真想上前好好教训王大麻子一顿，就算自己打不过他，咬也得咬上两口，以解心头之恨。悻悻的王大麻子瞧了一眼三宝，脸上突然有了幸灾乐祸的笑意，他抬手冲三宝做了个开枪的动作，干笑着走开了。三宝见他做那手势，没来由地想起警察抓自己时顶在脑门上的枪口，心底于是泛起一阵凉意。
正是傍晚时分，太平街昏昏沉沉。三宝冲王大麻子远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回头进了发廊。娇姑正在拖地，浑圆的屁股刚好对着门口对着三宝，三宝感觉全身颤抖了一下，看看街面没人，胆大了，上前就搂了娇姑。娇姑身子一哆嗦，骂一声畜牲，挣脱出来，举起拖把要打。待看清是三宝，松了口气，责怪地说：“进门也不打个招呼，吓死人了。”又说，“警察没把你怎么样吧？”三宝说：“警察为的就是那支枪，我没有，自然就放出来了。”娇姑说：“警察找过我了解情况，那样子好像你真的藏了枪似的。”三宝说：“我估计是王大麻子告的密。”娇姑说：“别提他，恶心，刚才还来过呢，动手动脚的惹人烦。”三宝说：“我不会放过他的。”娇姑说：“太平街这地面，就没几个好人。”说罢，幽幽吐了口气。三宝早已忍耐不住，奔门口“哗啦”一声拉下卷帘门，继而将娇姑抱起进了里屋。娇姑笑道：“憋了两天，怎么就像个饿死鬼似的。”三宝和娇姑很是畅快淋漓地折腾了一番，完了你抱着我，我抱着你，都舍不得分开。
娇姑说：“三宝，你该有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了。”
三宝说：“我谁也不稀罕，我只要你。”
“你真傻，我比你大十来岁呢。”
“那有什么关系，感情不分年龄。”
“你对我，有感情吗？”
“反正就是喜欢你，就是要你。”
“如果有人欺负我呢？”
“我找他拼命。”
“三宝，娇姑不值得你这样，娇姑不好。”
“不不，只有你才不嫌弃我，在太平街在这个城市，没有人像你这么对我好。”
“嫌弃？是啊，我何尝不是一样？”
“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谁也不嫌弃谁。”
“不要乱说话，小心掉牙。”
“我就是这么想的。”
“对了，三宝，如果你真的有枪，你会怎么做？”
“掏出来唬人呗，看谁敢惹我！”
“枪可不是用来唬人的。”
“你呢？你如果有枪的话——”
“杀人，杀男人，杀坏男人！”
听起来有点可怕。
“我生命中本该最美好的时光就毁在忘恩负义的男人手里，我恨他们，我真想一个一个地杀光他们。”
“娇姑，你的眼睛红了。”
“唉，如果我有支枪该多好。”
这天晚上，三宝失眠了。三宝翻来覆去地想，要是我有枪，我会不会替娇姑杀几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呢？
（三）
王大麻子死了。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死就死了。
时间是8月23日。王大麻子死在太平街的河涌里，身子泡得跟他卖的猪肉一样肥白肥白。最先发现王大麻子尸体的是街尾的鞋匠老张。老张的儿子和儿媳都在附近工厂上班，老张平日里兼顾着照看小孙子。这日里三岁的小孙子闹着要吃肉肉，老张在屋门口张望了半天，也不见王大麻子出现，心想该不是把摊摆到街口去了吧？这也不是没有过的事，王大麻子有时嫌蹬着车来来去去辛苦，就把三轮车停在街口，反正下班的人群要从那里经过，误不上生意。老张抱着小孙子从街尾出来，半路上了一座拱桥，桥下是臭不可闻的河涌。老张的小孙子眼尖，伸手指着河涌叫爷爷看。老张顺小孙子所指的方向望去，这一望，两腿就直打颤，那不是浮起来的一个死人吗？
浮起来的正是死了的王大麻子。
爆炸性的消息一下子在太平街传开了，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把河涌围了个严实，各种猜测和议论交织在一起。当警察把王大麻子的尸体从河涌捞起时，人群发出一阵唏嘘。王大麻子的老婆披头散发，早已哭得死去活来。三宝也挤在人群中，面色木然，他也想不通，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王大麻子是如何死，暂且不说。把日期提前一天，也就是8月22日深夜，倒是有人遇到过醉醺醺的王大麻子，并且看到他拍了想得美发廊的卷帘门。目击者是个新搬来太平街的年轻人，当时也没多留意。按照时间推算，王大麻子死前去过的最后一个地方，极有可能就是想得美发廊。警方传讯了娇姑。神情憔悴的娇姑在警察面前泪流满面——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她居然还是一个受害者。她向警方提供了两个重要情况：其一，王大麻子持有枪支；其二，王大麻子强奸了她。
以下是娇姑陈述的全部经过——
昨天夜里我老早就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有人拍门。我起来看了钟，已经是凌晨一点。我以为拍门的是三宝，三宝这人你们都知道的，他跟我好，随时都会来找我。我去开了门，却发现不是三宝，而是王大麻子。他这个人好色，平日里多次到我店里来纠缠，我一直没有依从他。这回深更半夜上门肯定没好事，我刚要把门拉下来，王大麻子推了我一下，看样子他喝了不少酒。他进了屋，顺手拉下了门。我当时非常害怕，我问他：“你来干什么。”王大麻子说：“我来同你睡觉。”我说：“你休想，你马上走，要不然我喊人了。”王大麻子说：“你要喊就喊吧，老子今天就要睡了你。”他把我按倒在地，随手拿了块海绵塞在我嘴里，然后发疯一样地扯我的衣裤。我不能让他得逞，我抓了把剪子在他胳膊上刺了个窟窿。他把剪子夺了去还扇了我一耳光。我哭着喊着扑上去拼了命乱抓，把他脸抓出了血。王大麻子后退了几步，他骂我臭婊子骚货荡妇，边骂边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那是一把枪，王大麻子说：“只要我一扣扳机，你身上就会多个洞。”我吓坏了。王大麻子用枪指着我，让我脱衣服，我不敢不从，我脱了衣服后他就又命令我脱裤子，一直到脱光。接下来的事我不说你们也明白了，王大麻子就在冰冷的地上强奸了我。他发泄完之后还拿枪顶着我的头说：“你要是报警的话，我随时杀了你。”然后他就走了。我不知该怎么办，我坐在地上哭了很久，我只能狠狠地诅咒他，诅咒他马上死。
娇姑的陈述内容后来基本都得到了证实。
一、王大麻子的确喝过酒，而且喝了不少。川菜馆的伙计作证说，王大麻子以前从不喝酒，当晚却破天荒地喝到零点多。伙计问过王大麻子，王大麻子当时说的是，等一会要去干件大事，喝点酒先壮壮胆也壮壮阳。
二、死者王大麻子胳膊上确有被剪子刺过的伤口，脸上也有被抓过的伤痕。
三、据想得美发廊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反映，当晚凌晨一点左右，的确听到过从发廊传出的打斗声和含糊不清的叫喊。
四、至于王大麻子持有枪支之说尚无法得到证实。但据调查，7月28日晚10时左右，王大麻子的确到过岗沙立交桥下的绿化地。一个常在该处揽客的小姐向警察透露，王大麻子是她的熟客，当初发生劫案时，在立交桥下也的确见到过他。也就是说，存在王大麻子捡到枪支的可能。
既然存在可能，警方就不会放弃查找。在发现王大麻子尸体的河涌，警方展开了仔细的打捞和搜索，结果却令人失望，河涌里除了些破碗烂砖头，哪有枪支的影？难道王大麻子离开想得美发廊后，另将枪支藏了？或者还有别的原因？
关于王大麻子的死，警方做了个结论，系溺水而亡。至于其他详情警方没有透露，也就是说，王大麻子到底是失足坠河，还是被人推下去的不得而知。但谁都相信一点，那就是王大麻子的死与娇姑有着莫大的关系，如果王大麻子深更半夜不去找娇姑风流，有可能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娇姑一时成了太平街的议论焦点，在好事者眼中，这个遭受王大麻子强奸的受害者，反倒成了王大麻子溺水身亡的罪魁祸首。露骨一点讲，娇姑就是一妖精。
一看就知道是个骚货，长了一副勾魂相。
王大麻子坏在她手里，死得不值。
下一个没准就是三宝。
也是，瞧三宝没精打采的样子，阳气都快没了。
都把自家老公看紧点，别让妖精给勾了魂，这年头，男人出轨就像放屁，忍也忍不住。
……
面对风言风语，娇姑泰然处之，照样开门做生意，照样吃饭睡觉，照样把妩媚的笑容绽放在脸上。没人知道她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也没人能够发现，她目光里偶尔透露出来的狠毒，咬牙切齿的狠毒。
王大麻子死后，太平街变得更加的死气沉沉。不久，甚至有了闹鬼的传闻，说是有人看到王大麻子深更半夜在拱桥上卖猪肉。这传闻悄悄地弥漫在太平街上，让人听来毛骨悚然脊背直冒寒气。不过也带来了不少好处：白天与老公赌气翻脸的女人，晚上小鸟依人般非得往老公怀里钻。淘气的孩子变乖了，天一黑就呆在屋里，哪也不想去。一直不曾牵对方手的恋人约会时终于手牵手了，而且牵得那么紧。就连昼伏夜出的贼，也收敛了，只怕撞上那死鬼王大麻子寒气森森的杀猪刀……看来王大麻子死得还算值，起码为太平街的安定祥和贡献了一份无形的力量。
杀猪出身的王大麻子也算有一技之长，到了阴曹地府，想必不至于挨饿——如果那世界也养猪吃肉的话。
（四）
三宝一连好几天晚上都做了噩梦。
三宝梦见王大麻子挥舞着杀猪刀追杀他。三宝拼命地跑，从东跑到西，从南跑到北，从天上跑到地下，从沙漠跑到大海。一路跑呀跑，怎么甩也甩不掉，绝望得要死。醒来时冷汗淋漓，气喘得就跟拉风箱似的。梦见被一个死人苦苦追杀，对三宝而言，可还是头一回。这种折磨令三宝难以忍受。三宝不断地喃喃自语：“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死了呢？”
王大麻子出事那天晚上，三宝早早去了工业区的老乡处。老张给他介绍了一个叫杜鹃的女孩子，三宝与她浅谈几句，有几分投缘。吃过饭，三宝要回太平街。老乡拉住他说时间还早，不如去看电影吧。老乡一直都在替他物色对象，眼下忙前忙后不停张罗，三宝要是拍屁股走人，未免有失体统。三宝见杜鹃一点也没就此拜拜的意思，心一横就和她一起去看电影了。三宝对找对象的事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他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别说找对象，就算交个酒肉朋友都难，因为三宝花不起那个酒肉钱。电影票是杜鹃抢先掏钱买的，三宝慢了一步，愧疚得要死，一起看电影，怎么能让女孩子掏钱呢？杜鹃大大方方地说这回我先请你，下回就该你请我了。三宝记住了这句话，心里暖暖的。毕竟是第一次和女孩子看电影，三宝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坐立不安的样子。说是电影，其实看到的就是投影，因为碟片的问题，银幕上老打格。杜鹃说：“其实我很少看电影。”三宝说：“我也是。”第三场放映的是鬼片，夜黑风高的荒山野岭，孤魂野鬼披头散发张牙舞爪……恐怖之极。杜鹃身子哆嗦很害怕，三宝说：“那都是假的，没什么好怕。”话虽这样说，但当厉鬼再次突然出现在银幕上时，杜鹃还是尖叫一声，扎进了三宝怀里。三宝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三宝想：下回请她看电影，还是看鬼片好了。
从影院出来，已经过了零点。三宝送杜鹃回宿舍。经过几个钟头的相处，两人已没了开始时的拘谨，话也多了。杜鹃问三宝：“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三宝心里一沉，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在回收公司上班。”“辛苦吗？”“不不，不辛苦。你呢？”“我在餐厅做服务员，端盘子的。”“是吗？端盘子好，端盘子好。”“三宝，你有没有谈过女朋友？”“没有，因为很少有人瞧得起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首先要自己瞧得起自己嘛。”“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还真没这么想过。”“三宝，你可能不知道，我家里有个弟弟念书，这些年我只顾着挣钱给他交学费，所以就没有考虑自己的事。”“你真伟大。”“唉，这也算是命吧。”到了杜鹃的宿舍楼前，杜鹃向三宝表示感谢。杜鹃犹豫了一会又问三宝：“你会来找我吗？”三宝沉默着，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说：“刚才我骗了你，其实我不在什么回收公司上班，我就是一个收破烂的。”杜鹃笑了：“我早知道了。收破烂也是自食其力呀。”三宝听了很感动，不知该说什么好。杜鹃冲三宝挥挥手，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来冲三宝喊：“你欠我一回电影，我等着你。”三宝感觉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心里因而就有了杜鹃的影子。那娇姑呢？三宝很奇怪，跟杜鹃在一起的这几个钟头，他居然完完全全把娇姑忘了。这的确让人匪夷所思。
三宝回到太平街时，已过了凌晨一点。
太平街静悄悄的。
三宝看到想得美发廊还透着光，娇姑在干什么呢？要是往日，三宝没准就去拍门了，但现在他没有这么做。他想：我马上就有自己的女朋友了，我为什么还要去和另外的女人混呢？三宝的确是这么想的，他大概已经忘了之前对娇姑说过的要永远在一起的话。似乎成熟的和不成熟的男人往往都爱犯这样的毛病。
三宝走过想得美发廊没多远，突然听到卷帘门拉起的声音，他愕然地回过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发廊出来，一步三摇着。那不正是王大麻子么？三宝脑海里轰地一声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一种被污辱的感觉袭上心头，极其难受。娇姑是绝不会心甘情愿由这种事发生的，那么只存在一种可能：王大麻子糟蹋了娇姑，不，应该是强暴！三宝不能容忍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王大麻子嘴里哼着小曲，显得心满意足。
上了河涌的拱桥，王大麻子听到身后有动静，猛一回头：“谁？”夜色中走来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也上了拱桥。“是我。”三宝开了口。王大麻子嘿嘿地笑，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浓浓的酒味。“怎么，想替那骚娘们出气？”王大麻子怪声怪气。三宝说：“你想过你的下场吗？”王大麻子说：“我刚才就把娇姑睡了，哪又怎么样？呵呵，我想起来了，那天你不是说要一枪崩了哪个吗？来来，有种就把我崩了。”三宝忍了忍，又说：“王大麻子，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王大麻子身子晃了晃，酒劲仍未退。王大麻子用手指着三宝的鼻子尖慢条斯理说：“小兔崽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干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哦，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上回你被抓进去，就是老子我报的警。你不是说你崩谁吗？来，崩下试试——”
王大麻子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飞出了拱桥，沉重的身体打出了肮脏腥臭的浪花。王大麻子在水里扑腾。
三宝撒腿就跑。
夜黑，伸手不见五指。
三宝没想过要王大麻子死，他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好让他知道，欺负娇姑，他三宝绝不会坐视不理。三宝伸手推他时，心里是这么想的：让肮脏的河水给你洗个澡吧。
谁会料到王大麻子这么不中用，说死就死了。
（五）
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三宝也不知道哪天警察就会找上门来。好在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王大麻子是醉酒后失足溺毙的。三宝抱着一丝侥幸继续呆在太平街，起初还每夜噩梦连连，后来眼见风平浪静，三宝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天知地知无人知，反倒心安理得起来。
三宝去想得美发廊的次数终是少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娇姑。王大麻子死后，他老婆隔三差五地来发廊闹一阵子，什么婊子呀荡妇呀骚货呀，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娇姑一声不吭任由她折腾。娇姑已经变得沉默寡言，想得美发廊的生意也越来越清淡，门庭冷落。空闲时，娇姑搬把椅子坐在门口，任风吹起她的长发或者思绪，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那样子像是一只孤单落寞的猫。
三宝每日都坚持出街，他努力地挣钱，因为他现在有了一个梦想，那就是杜鹃，他还欠着她一回电影。三宝在街口捡起了那纸被风吹落的悬赏寻枪公告，枪支的事情好像已经淡出了人们的关注。三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极为认真地看了这纸公告——
7月28日10时许，岗沙立交桥发生一起抢劫案，劫匪将一支自制手枪扔下立交桥，未能寻获。为避免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受到威胁，特发布此公告：一、对于拾到枪支，并主动上交公安部门者，将给予其3000元人民币奖励。二、如有知情者提供有关线索，使枪支得以尽快寻获的，给予同等奖励。三、拾到枪支故意藏匿拒绝交出者，一经查实，将以私藏枪支罪论处，构成严重后果的，数罪并罚，予以严惩……
三宝苦笑着扔了公告，因为这支枪，他被人诬告，然后在警察面前尿了裤子，看来这枪也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奇怪的是，这枪到底在谁的手里？娇姑坚持说王大麻子有枪，是真的吗？可为什么偏偏就找不到呢？
三宝去找娇姑。在这之前，他还没把自己找了个对象的事告诉她。三宝现在就想说给她听，并且还要告诉她，他很快就要离开太平街了，他会去找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哪怕去餐厅端盘子，像杜鹃那样。
想得美发廊贴出了转让启事。
娇姑在里屋收拾东西，看来她就要走。三宝叫了声娇姑。娇姑冲三宝笑了一下说：“最近你很少来我这了。”三宝说：“你要走吗？”娇姑说：“早该走了。”三宝说：“我也是，我也要离开太平街了。”娇姑一愣：“去哪？”三宝说：“我找了个女朋友，老乡介绍的。”娇姑笑着说：“这是好事呀。”三宝说：“娇姑，对不起。”娇姑觉得奇怪，问：“为什么？”三宝低了头说：“我也不知为什么，反正就觉得对不起你。”娇姑说：“对不起我的人可多了，不过你不算。”
娇姑上前拥抱了三宝。“最后一次，好吗？”娇姑脉脉含情，似有不舍。三宝没说话，三宝沉默的时候被娇姑牵到床边，然后倒在床上。三宝很木然地任她脱他的衣服，他很想和她说些贴心合意的话，比如互相祝福什么的，做不做那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各奔东西之后，谁还能够想起谁。娇姑很快就骑在三宝身上疯狂，三宝被压得很难受，他动了动身子，手随意那么一伸，伸到了枕头底下，他的手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傻了眼，竟是油光发亮的枪！
娇姑刹车般停止了动作。
三宝把枪扬了扬：“哪来的？”
娇姑说：“我捡的。”伸手要夺，三宝闪开了。
“你一直藏着它？”
“我说过，我要杀掉那些坏男人。”
“可是你却撒谎，说枪在王大麻子手里。”
“只有那样，我才安全。”
“你真会去杀人？”
“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没了幸福，我失去了贞操，我生活在被嘲笑的阴影里，卑贱而可耻。这些都是那些忘恩负义的坏男人造成的，我不甘心。”
“可杀了人，你会更痛苦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快把枪给我。”
娇姑和三宝争抢在一起，两个赤裸裸的躯体在床上滚来滚去，三宝抓着枪把，娇姑抓了枪管，谁也不肯放手。紧张的空气最终被“砰”的一声响撕裂了。三宝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身体，没有痛也没有难受。他怔怔地看着娇姑，两人都松了手，枪落在床上。娇姑两行泪水淌了下来。那泪水在三宝眼前化为小溪，然后流入江河，再奔向大海。在海边，有个女孩面朝大海，呼喊着三宝的名字……
三宝嘴角挂着笑意，就这样步入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里。
责任编辑：谢荔翔
下边的故事，就跟这支失踪了的枪有关。
（一）
岗沙立交桥以东的城中村有条太平街。据传清末民初，太平街算得上是远近闻名的风月欢场。当时妓院林立，日夜莺歌燕舞。多少达官贵人公子哥儿逍遥其中，挥金如土，造就一方奢华。时光变迁，今日的太平街已无半点胭脂水粉的气息。她的败落预示着岁月洗礼的大潮随时都可能将其吞没。跟城中村的其他街巷一样，太平街住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男女老少，他们做着不同的工作，过的却是同样死气沉沉的生活。收破烂的三宝便是其中之一。
三宝没什么宝，穷得够呛。他一直不明白爹妈干嘛偏给他起了这么个显摆的名字，搞得人家老以为他很有钱似的。三宝也没什么本事，说白了，在城中村一带收破烂的都没什么本事。城中村的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收破烂的却有十来个，来来往往穿梭不断。城中村哪有这么多废品可收？于是就偷，说好听一点叫顺手牵羊，什么晾晒的衣服，挂的腊鱼干肉，还有单车煤气瓶之类，取了就跑，扛了就溜，手脚都十分的敏捷，干的就是技术活，小瞧不得。三宝有个小本本，详细地记录了他收破烂以来的额外收获：衬衣六件；高压锅两个（其中一个正炖着鸡汤）；煤气瓶三个；电视机一台；单车四辆……除了偷情，三宝什么都偷。三宝犯不着去偷情，他有女人，换个说法，就是，当他想女人时，往往就能如愿以偿。
这个能让三宝如愿以偿的女人就是想得美发廊的老板娘娇姑，说起这娇姑，倒是有些来头，这么认为吧，她人不简单。
来太平街之前，娇姑已在这个城市混迹多年。那时的她跟所有追寻梦想的女孩子一样，对爱情抱有憧憬，对生活满怀希望。但命运似乎就爱跟她开玩笑，娇姑交过不少男友，却不得不在短暂的幸福之后接受一次次被抛弃的结局，那些随心所欲的男人离去时，无一不是义无反顾。在爱情上饱受伤害的娇姑接下来对生活也失去了信心，她一头扎进了风月场，摸爬滚打就是好些年。她坚信这世界除了钱是真实的，其他的一切都虚假之极。在男人的口袋里掏钱是快乐的。男人来来往往，但挣的钱却少得可怜，终是心有不甘。有一日娇姑在街头偶然发现一广告，称采用国际领先的显微镜微创外科手术修复处女膜，效果好，无痛苦，美观自然而且安全可靠。娇姑恍然，这不是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吗？当下直奔发布此广告的某诊所，往手术台上一躺，裤头往下一拉，事就成了。后来娇姑凭此一层拼凑的薄膜，硬是让一港商拜倒在她胯下，但港商随即发现，娇姑床上的表现与她所谓的处女身份大相径庭，怀疑上当受骗，没几回就拍屁股走人了。娇姑并不在乎，又往那诊所跑了一趟，恢复了处女之身，回头再战江湖。如此反复，终于有一日，大夫对娇姑表示了无能为力。大夫说，你补过太多次，眼下没法再补了。娇姑如晴天霹雳，险些崩溃。正是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年华渐去，只得隐身太平街开起了想得美发廊，平淡度日。常回首如烟往事，不免嗟叹。思前想后，毁掉自己幸福人生的竟就是那几个曾经海誓山盟，扬言共赴天荒地老的男人，每念至此，便有咬牙切齿之恨。
娇姑年近30，有半老徐娘之嫌，但还不致人老珠黄，模样依旧妩媚，那肌肤还白得跟雪似的。三宝有事没事就往想得美发廊跑，隔三差五地剪发洗头，醉翁之意十分明显。在那之前，三宝也想好好地找个女孩子牵牵手谈谈恋爱什么的，令他失望的是，那些打扮入时的女孩子张口白马王子闭口梦中情人，一个个都做着灰姑娘之类的梦。三宝不是白马王子，自然也算不上什么梦中情人，在女孩子跟前不受欢迎很是伤了三宝的心。但二十出头的三宝毕竟渴望女人，正常的生理状况不代表心理的健康，三宝偷偷摸摸去公园找了小姐。到了小姐面前，一谈到实质问题，他又反悔了，他发现小姐只盯着你的口袋，随口报个价都会吓你一跳，好像她们身上都贴了金镶了玉似的。没办法啦，小姐说，现在是旺季，价格没准还会往上涨呢。三宝扭头就跑了，心想：他妈的，怎么就碰上了旺季了？只有在想得美发廊，三宝的失落才有了一丝丝慰藉，他不安分的手有意无意地触碰着娇姑的身体。娇姑没有拒绝，也根本没有恼怒，她在三宝的眼神里读懂了一种渴求，这种渴求令她怦然心动。三宝的肆无忌惮总算有了回报，那晚在发廊里间的床上，三宝笨手笨脚地爬上了娇姑还算柔嫩的身子，像首次握方向盘的新手一样刹车油门乱踩。娇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欣喜，当三宝牛犊子般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时，那种幸福的愉悦连同自豪一同迸发了出来，汇集到眼角，就成了泪水。也说不上谁占有谁，有一点可以肯定，在那以后，三宝就把娇姑当成是他的女人了。对于第一个与自己的生命进行灵肉交融的女人，似乎谁都会刻骨铭心。
三宝与娇姑关系上的长足发展，很快在太平街传开了。一时沸沸扬扬议论纷纷，有说三宝饥不择食嚼了根老草的，有说娇姑枯木逢春又绽新芽的，都没怀好意没安好心。太平街从不缺少闲言碎语，其实说到底，无非就是酸不溜丢的醋劲在作怪，那种掀开泡菜坛子才有的滋味在太平街蔓延，有多少人咽了口水，无从得知。
津津乐道者当中，王大麻子最为活跃。
王大麻子是街里的肉贩，平日里蹬了辆三轮车，吆喝着猪肉排骨，排骨猪肉在太平街来来往往。单从卖肉角度讲，太平街就是王大麻子的地盘，偶有外头的肉贩来转悠，要是让王大麻子撞见，剔骨刀一扬，扯开嗓门一声狗日的哪里走，直吓得人家屁滚尿流，慌忙逃窜。王大麻不沾烟酒，也不好赌博，惟喜女色，一到夜间四处拈花惹草，风流成性。在王大麻子眼里，娇姑就是一块上等好肉，只是这肉没落进他嘴里，倒是让毛头小子三宝给尝了，越想越觉得不是个味。这不，把三轮车停在川菜馆前，边卖肉边喋喋不休起来了，说的是什么样的草儿什么样的人拔，什么样的花儿什么样的人采，骚娘们只喜嫩的，不拣熟的。一说起来就口沫飞溅。众人大笑，各取其乐。
正在想得美发廊和娇姑说话的三宝听到动静，料想王大麻子当众拿他开涮，忍不住跳到街面上，手指川菜馆方向叫道：“哪个狗日的多嘴多舌，老子一枪崩了他。”三宝又叫又跳，活脱脱像只猴。
王大麻子一哆嗦，一刀下去，好好的一块五花肉被斩成了难看的两截。谁都知道岗沙立交桥失枪的事，那悬赏寻枪的公告还在街口贴着呢。莫非这枪在三宝手里？谁心里也没底，谁也不敢贸然招惹三宝，包括王大麻子，三宝如果有枪，王大麻子的刀再锋利，总没子弹快吧？
闲言碎语一时闻风而逃。
“你真的有枪？”娇姑面色紧张地问三宝。
三宝挠挠头，嘿嘿地笑：“我故意唬他们的。”
（二）
三宝有枪的消息不胫而走。
因而就惹出了事来。
这天一早，三宝推了三轮车出门，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他本能地应一声，还没回过神，只见几个陌生人围了上来，拔枪的拔枪，掏手铐的掏手铐，没头没脑地将三宝按倒在地。三宝吓傻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拼命挣扎。有人喝道：“别动，我们是警察。”冰冷的枪口顶在三宝脑门上，三宝两腿一软，当时就尿了裤子。警察搜查了三宝的出租屋，三宝的屋子像个狗窝，尽是些破烂玩意儿，警察忙乎了半天，除了找出一个记事的小本本，没别的收获。
三宝在公安分局接受了警察的审问——
叫什么名字？三宝。年龄？21岁。什么职业？收破烂的。知道为什么抓你吗？不知道。7月28日晚上十点左右你在哪里？我在想得美发廊。有人作证吗？有，发廊老板娘可以作证。当时在做什么？做，做那事。你跟她什么关系？嘿嘿，男女关系呗。少耍花招，坦白从宽知道吗？你要老实交待。我没什么好交待的，我知道你们在找那支枪，可那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据群众反映，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扬言要一枪崩了谁，有这事吗？唬人的，那些人可恨，乱嚼舌头。的确是这样吗？是的，如果我说谎，你们毙了我我都没意见。说说你跟想得美老板娘的事。那有什么好说的，我需要她，她也需要我，就这么回事。这个笔记本是你的吗？是我的。你的胆儿可不小啊……
三宝的确没有枪，那晚他也的确没去过岗沙立交桥那地方。关了两天，警察把三宝放了。警察对三宝说：“单凭偷鸡摸狗那些勾当，就够你蹲一年半载大狱了。现在放你出去，等于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明白吗？”三宝连连点头：“我一定好好做人，一定好好做人。”
三宝不知道是谁向警察打了报告，一回到太平街，三宝就跳起来骂街，指手画脚地诅咒了那个告密的龟儿子。叫骂半天只觉口干舌燥，回到住处猛灌了一气自来水，之后倒在床上，辗转反侧很是郁闷。狗日的，老子要是有枪，早去抢银行了，谁还呆在这鸟地方等死。三宝忿忿然。
之后，三宝想起了一件事，他依稀记得7月28日那晚，他在工业区找一老乡喝酒，十点的时候才回来，当时太平街停电，天气闷热，好多人都去了附近岗沙立交桥下的绿化地纳凉。十点半的样子供电恢复了，三宝去找娇姑，刚到想得美发廊门口，发现娇姑正从外边回来，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说是从超市回来。进屋后，三宝和娇姑吃了些东西，然后就上床做那事，完了娇姑还夸三宝进步了许多。三宝觉得自己向警察交待得不够详细不够具体，不过回头想想，反正自己没去立交桥那地方也没捡什么枪。再说了，警察对自己也够宽大的，连那些偷鸡摸狗的事都一笔勾销了。得，得。往后违法的事还是少干为妙，平日里看别人热闹总比别人看自己热闹舒心得多。三宝从床上一跃而起，洗澡换衣之后直奔想得美发廊。在想得美发廊门外，三宝碰到了王大麻子。
王大麻子刚从发廊出来，脸色铁青。三宝看到王大麻子就来气，平日里没事老往娇姑这里窜扰，明显不怀好意。好在娇姑对他不冷不热，要是像当初对自己一样可糟了。三宝心想，向警察打报告的人没准就是他。想到这里就冒火，真想上前好好教训王大麻子一顿，就算自己打不过他，咬也得咬上两口，以解心头之恨。悻悻的王大麻子瞧了一眼三宝，脸上突然有了幸灾乐祸的笑意，他抬手冲三宝做了个开枪的动作，干笑着走开了。三宝见他做那手势，没来由地想起警察抓自己时顶在脑门上的枪口，心底于是泛起一阵凉意。
正是傍晚时分，太平街昏昏沉沉。三宝冲王大麻子远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回头进了发廊。娇姑正在拖地，浑圆的屁股刚好对着门口对着三宝，三宝感觉全身颤抖了一下，看看街面没人，胆大了，上前就搂了娇姑。娇姑身子一哆嗦，骂一声畜牲，挣脱出来，举起拖把要打。待看清是三宝，松了口气，责怪地说：“进门也不打个招呼，吓死人了。”又说，“警察没把你怎么样吧？”三宝说：“警察为的就是那支枪，我没有，自然就放出来了。”娇姑说：“警察找过我了解情况，那样子好像你真的藏了枪似的。”三宝说：“我估计是王大麻子告的密。”娇姑说：“别提他，恶心，刚才还来过呢，动手动脚的惹人烦。”三宝说：“我不会放过他的。”娇姑说：“太平街这地面，就没几个好人。”说罢，幽幽吐了口气。三宝早已忍耐不住，奔门口“哗啦”一声拉下卷帘门，继而将娇姑抱起进了里屋。娇姑笑道：“憋了两天，怎么就像个饿死鬼似的。”三宝和娇姑很是畅快淋漓地折腾了一番，完了你抱着我，我抱着你，都舍不得分开。
娇姑说：“三宝，你该有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了。”
三宝说：“我谁也不稀罕，我只要你。”
“你真傻，我比你大十来岁呢。”
“那有什么关系，感情不分年龄。”
“你对我，有感情吗？”
“反正就是喜欢你，就是要你。”
“如果有人欺负我呢？”
“我找他拼命。”
“三宝，娇姑不值得你这样，娇姑不好。”
“不不，只有你才不嫌弃我，在太平街在这个城市，没有人像你这么对我好。”
“嫌弃？是啊，我何尝不是一样？”
“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谁也不嫌弃谁。”
“不要乱说话，小心掉牙。”
“我就是这么想的。”
“对了，三宝，如果你真的有枪，你会怎么做？”
“掏出来唬人呗，看谁敢惹我！”
“枪可不是用来唬人的。”
“你呢？你如果有枪的话——”
“杀人，杀男人，杀坏男人！”
听起来有点可怕。
“我生命中本该最美好的时光就毁在忘恩负义的男人手里，我恨他们，我真想一个一个地杀光他们。”
“娇姑，你的眼睛红了。”
“唉，如果我有支枪该多好。”
这天晚上，三宝失眠了。三宝翻来覆去地想，要是我有枪，我会不会替娇姑杀几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呢？
（三）
王大麻子死了。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死就死了。
时间是8月23日。王大麻子死在太平街的河涌里，身子泡得跟他卖的猪肉一样肥白肥白。最先发现王大麻子尸体的是街尾的鞋匠老张。老张的儿子和儿媳都在附近工厂上班，老张平日里兼顾着照看小孙子。这日里三岁的小孙子闹着要吃肉肉，老张在屋门口张望了半天，也不见王大麻子出现，心想该不是把摊摆到街口去了吧？这也不是没有过的事，王大麻子有时嫌蹬着车来来去去辛苦，就把三轮车停在街口，反正下班的人群要从那里经过，误不上生意。老张抱着小孙子从街尾出来，半路上了一座拱桥，桥下是臭不可闻的河涌。老张的小孙子眼尖，伸手指着河涌叫爷爷看。老张顺小孙子所指的方向望去，这一望，两腿就直打颤，那不是浮起来的一个死人吗？
浮起来的正是死了的王大麻子。
爆炸性的消息一下子在太平街传开了，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把河涌围了个严实，各种猜测和议论交织在一起。当警察把王大麻子的尸体从河涌捞起时，人群发出一阵唏嘘。王大麻子的老婆披头散发，早已哭得死去活来。三宝也挤在人群中，面色木然，他也想不通，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王大麻子是如何死，暂且不说。把日期提前一天，也就是8月22日深夜，倒是有人遇到过醉醺醺的王大麻子，并且看到他拍了想得美发廊的卷帘门。目击者是个新搬来太平街的年轻人，当时也没多留意。按照时间推算，王大麻子死前去过的最后一个地方，极有可能就是想得美发廊。警方传讯了娇姑。神情憔悴的娇姑在警察面前泪流满面——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她居然还是一个受害者。她向警方提供了两个重要情况：其一，王大麻子持有枪支；其二，王大麻子强奸了她。
以下是娇姑陈述的全部经过——
昨天夜里我老早就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有人拍门。我起来看了钟，已经是凌晨一点。我以为拍门的是三宝，三宝这人你们都知道的，他跟我好，随时都会来找我。我去开了门，却发现不是三宝，而是王大麻子。他这个人好色，平日里多次到我店里来纠缠，我一直没有依从他。这回深更半夜上门肯定没好事，我刚要把门拉下来，王大麻子推了我一下，看样子他喝了不少酒。他进了屋，顺手拉下了门。我当时非常害怕，我问他：“你来干什么。”王大麻子说：“我来同你睡觉。”我说：“你休想，你马上走，要不然我喊人了。”王大麻子说：“你要喊就喊吧，老子今天就要睡了你。”他把我按倒在地，随手拿了块海绵塞在我嘴里，然后发疯一样地扯我的衣裤。我不能让他得逞，我抓了把剪子在他胳膊上刺了个窟窿。他把剪子夺了去还扇了我一耳光。我哭着喊着扑上去拼了命乱抓，把他脸抓出了血。王大麻子后退了几步，他骂我臭婊子骚货荡妇，边骂边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那是一把枪，王大麻子说：“只要我一扣扳机，你身上就会多个洞。”我吓坏了。王大麻子用枪指着我，让我脱衣服，我不敢不从，我脱了衣服后他就又命令我脱裤子，一直到脱光。接下来的事我不说你们也明白了，王大麻子就在冰冷的地上强奸了我。他发泄完之后还拿枪顶着我的头说：“你要是报警的话，我随时杀了你。”然后他就走了。我不知该怎么办，我坐在地上哭了很久，我只能狠狠地诅咒他，诅咒他马上死。
娇姑的陈述内容后来基本都得到了证实。
一、王大麻子的确喝过酒，而且喝了不少。川菜馆的伙计作证说，王大麻子以前从不喝酒，当晚却破天荒地喝到零点多。伙计问过王大麻子，王大麻子当时说的是，等一会要去干件大事，喝点酒先壮壮胆也壮壮阳。
二、死者王大麻子胳膊上确有被剪子刺过的伤口，脸上也有被抓过的伤痕。
三、据想得美发廊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反映，当晚凌晨一点左右，的确听到过从发廊传出的打斗声和含糊不清的叫喊。
四、至于王大麻子持有枪支之说尚无法得到证实。但据调查，7月28日晚10时左右，王大麻子的确到过岗沙立交桥下的绿化地。一个常在该处揽客的小姐向警察透露，王大麻子是她的熟客，当初发生劫案时，在立交桥下也的确见到过他。也就是说，存在王大麻子捡到枪支的可能。
既然存在可能，警方就不会放弃查找。在发现王大麻子尸体的河涌，警方展开了仔细的打捞和搜索，结果却令人失望，河涌里除了些破碗烂砖头，哪有枪支的影？难道王大麻子离开想得美发廊后，另将枪支藏了？或者还有别的原因？
关于王大麻子的死，警方做了个结论，系溺水而亡。至于其他详情警方没有透露，也就是说，王大麻子到底是失足坠河，还是被人推下去的不得而知。但谁都相信一点，那就是王大麻子的死与娇姑有着莫大的关系，如果王大麻子深更半夜不去找娇姑风流，有可能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娇姑一时成了太平街的议论焦点，在好事者眼中，这个遭受王大麻子强奸的受害者，反倒成了王大麻子溺水身亡的罪魁祸首。露骨一点讲，娇姑就是一妖精。
一看就知道是个骚货，长了一副勾魂相。
王大麻子坏在她手里，死得不值。
下一个没准就是三宝。
也是，瞧三宝没精打采的样子，阳气都快没了。
都把自家老公看紧点，别让妖精给勾了魂，这年头，男人出轨就像放屁，忍也忍不住。
……
面对风言风语，娇姑泰然处之，照样开门做生意，照样吃饭睡觉，照样把妩媚的笑容绽放在脸上。没人知道她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也没人能够发现，她目光里偶尔透露出来的狠毒，咬牙切齿的狠毒。
王大麻子死后，太平街变得更加的死气沉沉。不久，甚至有了闹鬼的传闻，说是有人看到王大麻子深更半夜在拱桥上卖猪肉。这传闻悄悄地弥漫在太平街上，让人听来毛骨悚然脊背直冒寒气。不过也带来了不少好处：白天与老公赌气翻脸的女人，晚上小鸟依人般非得往老公怀里钻。淘气的孩子变乖了，天一黑就呆在屋里，哪也不想去。一直不曾牵对方手的恋人约会时终于手牵手了，而且牵得那么紧。就连昼伏夜出的贼，也收敛了，只怕撞上那死鬼王大麻子寒气森森的杀猪刀……看来王大麻子死得还算值，起码为太平街的安定祥和贡献了一份无形的力量。
杀猪出身的王大麻子也算有一技之长，到了阴曹地府，想必不至于挨饿——如果那世界也养猪吃肉的话。
（四）
三宝一连好几天晚上都做了噩梦。
三宝梦见王大麻子挥舞着杀猪刀追杀他。三宝拼命地跑，从东跑到西，从南跑到北，从天上跑到地下，从沙漠跑到大海。一路跑呀跑，怎么甩也甩不掉，绝望得要死。醒来时冷汗淋漓，气喘得就跟拉风箱似的。梦见被一个死人苦苦追杀，对三宝而言，可还是头一回。这种折磨令三宝难以忍受。三宝不断地喃喃自语：“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死了呢？”
王大麻子出事那天晚上，三宝早早去了工业区的老乡处。老张给他介绍了一个叫杜鹃的女孩子，三宝与她浅谈几句，有几分投缘。吃过饭，三宝要回太平街。老乡拉住他说时间还早，不如去看电影吧。老乡一直都在替他物色对象，眼下忙前忙后不停张罗，三宝要是拍屁股走人，未免有失体统。三宝见杜鹃一点也没就此拜拜的意思，心一横就和她一起去看电影了。三宝对找对象的事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他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别说找对象，就算交个酒肉朋友都难，因为三宝花不起那个酒肉钱。电影票是杜鹃抢先掏钱买的，三宝慢了一步，愧疚得要死，一起看电影，怎么能让女孩子掏钱呢？杜鹃大大方方地说这回我先请你，下回就该你请我了。三宝记住了这句话，心里暖暖的。毕竟是第一次和女孩子看电影，三宝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坐立不安的样子。说是电影，其实看到的就是投影，因为碟片的问题，银幕上老打格。杜鹃说：“其实我很少看电影。”三宝说：“我也是。”第三场放映的是鬼片，夜黑风高的荒山野岭，孤魂野鬼披头散发张牙舞爪……恐怖之极。杜鹃身子哆嗦很害怕，三宝说：“那都是假的，没什么好怕。”话虽这样说，但当厉鬼再次突然出现在银幕上时，杜鹃还是尖叫一声，扎进了三宝怀里。三宝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三宝想：下回请她看电影，还是看鬼片好了。
从影院出来，已经过了零点。三宝送杜鹃回宿舍。经过几个钟头的相处，两人已没了开始时的拘谨，话也多了。杜鹃问三宝：“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三宝心里一沉，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在回收公司上班。”“辛苦吗？”“不不，不辛苦。你呢？”“我在餐厅做服务员，端盘子的。”“是吗？端盘子好，端盘子好。”“三宝，你有没有谈过女朋友？”“没有，因为很少有人瞧得起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首先要自己瞧得起自己嘛。”“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还真没这么想过。”“三宝，你可能不知道，我家里有个弟弟念书，这些年我只顾着挣钱给他交学费，所以就没有考虑自己的事。”“你真伟大。”“唉，这也算是命吧。”到了杜鹃的宿舍楼前，杜鹃向三宝表示感谢。杜鹃犹豫了一会又问三宝：“你会来找我吗？”三宝沉默着，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说：“刚才我骗了你，其实我不在什么回收公司上班，我就是一个收破烂的。”杜鹃笑了：“我早知道了。收破烂也是自食其力呀。”三宝听了很感动，不知该说什么好。杜鹃冲三宝挥挥手，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来冲三宝喊：“你欠我一回电影，我等着你。”三宝感觉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心里因而就有了杜鹃的影子。那娇姑呢？三宝很奇怪，跟杜鹃在一起的这几个钟头，他居然完完全全把娇姑忘了。这的确让人匪夷所思。
三宝回到太平街时，已过了凌晨一点。
太平街静悄悄的。
三宝看到想得美发廊还透着光，娇姑在干什么呢？要是往日，三宝没准就去拍门了，但现在他没有这么做。他想：我马上就有自己的女朋友了，我为什么还要去和另外的女人混呢？三宝的确是这么想的，他大概已经忘了之前对娇姑说过的要永远在一起的话。似乎成熟的和不成熟的男人往往都爱犯这样的毛病。
三宝走过想得美发廊没多远，突然听到卷帘门拉起的声音，他愕然地回过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发廊出来，一步三摇着。那不正是王大麻子么？三宝脑海里轰地一声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一种被污辱的感觉袭上心头，极其难受。娇姑是绝不会心甘情愿由这种事发生的，那么只存在一种可能：王大麻子糟蹋了娇姑，不，应该是强暴！三宝不能容忍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王大麻子嘴里哼着小曲，显得心满意足。
上了河涌的拱桥，王大麻子听到身后有动静，猛一回头：“谁？”夜色中走来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也上了拱桥。“是我。”三宝开了口。王大麻子嘿嘿地笑，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浓浓的酒味。“怎么，想替那骚娘们出气？”王大麻子怪声怪气。三宝说：“你想过你的下场吗？”王大麻子说：“我刚才就把娇姑睡了，哪又怎么样？呵呵，我想起来了，那天你不是说要一枪崩了哪个吗？来来，有种就把我崩了。”三宝忍了忍，又说：“王大麻子，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王大麻子身子晃了晃，酒劲仍未退。王大麻子用手指着三宝的鼻子尖慢条斯理说：“小兔崽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干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哦，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上回你被抓进去，就是老子我报的警。你不是说你崩谁吗？来，崩下试试——”
王大麻子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飞出了拱桥，沉重的身体打出了肮脏腥臭的浪花。王大麻子在水里扑腾。
三宝撒腿就跑。
夜黑，伸手不见五指。
三宝没想过要王大麻子死，他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好让他知道，欺负娇姑，他三宝绝不会坐视不理。三宝伸手推他时，心里是这么想的：让肮脏的河水给你洗个澡吧。
谁会料到王大麻子这么不中用，说死就死了。
（五）
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三宝也不知道哪天警察就会找上门来。好在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王大麻子是醉酒后失足溺毙的。三宝抱着一丝侥幸继续呆在太平街，起初还每夜噩梦连连，后来眼见风平浪静，三宝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天知地知无人知，反倒心安理得起来。
三宝去想得美发廊的次数终是少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娇姑。王大麻子死后，他老婆隔三差五地来发廊闹一阵子，什么婊子呀荡妇呀骚货呀，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娇姑一声不吭任由她折腾。娇姑已经变得沉默寡言，想得美发廊的生意也越来越清淡，门庭冷落。空闲时，娇姑搬把椅子坐在门口，任风吹起她的长发或者思绪，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那样子像是一只孤单落寞的猫。
三宝每日都坚持出街，他努力地挣钱，因为他现在有了一个梦想，那就是杜鹃，他还欠着她一回电影。三宝在街口捡起了那纸被风吹落的悬赏寻枪公告，枪支的事情好像已经淡出了人们的关注。三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极为认真地看了这纸公告——
7月28日10时许，岗沙立交桥发生一起抢劫案，劫匪将一支自制手枪扔下立交桥，未能寻获。为避免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受到威胁，特发布此公告：一、对于拾到枪支，并主动上交公安部门者，将给予其3000元人民币奖励。二、如有知情者提供有关线索，使枪支得以尽快寻获的，给予同等奖励。三、拾到枪支故意藏匿拒绝交出者，一经查实，将以私藏枪支罪论处，构成严重后果的，数罪并罚，予以严惩……
三宝苦笑着扔了公告，因为这支枪，他被人诬告，然后在警察面前尿了裤子，看来这枪也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奇怪的是，这枪到底在谁的手里？娇姑坚持说王大麻子有枪，是真的吗？可为什么偏偏就找不到呢？
三宝去找娇姑。在这之前，他还没把自己找了个对象的事告诉她。三宝现在就想说给她听，并且还要告诉她，他很快就要离开太平街了，他会去找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哪怕去餐厅端盘子，像杜鹃那样。
想得美发廊贴出了转让启事。
娇姑在里屋收拾东西，看来她就要走。三宝叫了声娇姑。娇姑冲三宝笑了一下说：“最近你很少来我这了。”三宝说：“你要走吗？”娇姑说：“早该走了。”三宝说：“我也是，我也要离开太平街了。”娇姑一愣：“去哪？”三宝说：“我找了个女朋友，老乡介绍的。”娇姑笑着说：“这是好事呀。”三宝说：“娇姑，对不起。”娇姑觉得奇怪，问：“为什么？”三宝低了头说：“我也不知为什么，反正就觉得对不起你。”娇姑说：“对不起我的人可多了，不过你不算。”
娇姑上前拥抱了三宝。“最后一次，好吗？”娇姑脉脉含情，似有不舍。三宝没说话，三宝沉默的时候被娇姑牵到床边，然后倒在床上。三宝很木然地任她脱他的衣服，他很想和她说些贴心合意的话，比如互相祝福什么的，做不做那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各奔东西之后，谁还能够想起谁。娇姑很快就骑在三宝身上疯狂，三宝被压得很难受，他动了动身子，手随意那么一伸，伸到了枕头底下，他的手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傻了眼，竟是油光发亮的枪！
娇姑刹车般停止了动作。
三宝把枪扬了扬：“哪来的？”
娇姑说：“我捡的。”伸手要夺，三宝闪开了。
“你一直藏着它？”
“我说过，我要杀掉那些坏男人。”
“可是你却撒谎，说枪在王大麻子手里。”
“只有那样，我才安全。”
“你真会去杀人？”
“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没了幸福，我失去了贞操，我生活在被嘲笑的阴影里，卑贱而可耻。这些都是那些忘恩负义的坏男人造成的，我不甘心。”
“可杀了人，你会更痛苦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快把枪给我。”
娇姑和三宝争抢在一起，两个赤裸裸的躯体在床上滚来滚去，三宝抓着枪把，娇姑抓了枪管，谁也不肯放手。紧张的空气最终被“砰”的一声响撕裂了。三宝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身体，没有痛也没有难受。他怔怔地看着娇姑，两人都松了手，枪落在床上。娇姑两行泪水淌了下来。那泪水在三宝眼前化为小溪，然后流入江河，再奔向大海。在海边，有个女孩面朝大海，呼喊着三宝的名字……
三宝嘴角挂着笑意，就这样步入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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