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个山村，名老鹰岩，三面环山。这里古木参天，蔚然深秀，确实是老鹰生存的好地方。
　　爷爷小的时候，在故乡连绵的山峰上，在故乡广袤的天空下，总会有雄鹰在自由翱翔；它们时而疾掠，快若闪电；时而滑翔，在海水般湛蓝的天空中几近停滞。
　　父亲小的时候，也时常会看到雄鹰在天空高傲地飞掠。父亲说，小鹰长到了可以爬行时，母鹰就会将小鹰推上悬崖，小鹰哀鸣着，像一片飘零的树叶飘向谷底，绝望中它顾不上害怕不得不使劲挣开了翅膀，跌跌撞撞地在坠地的瞬间终于盘旋而起。
　　我小的时候，偶尔也能看见雄鹰在天空孤独地飞翔。我对这种自由不羁的精灵有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喜愛，它们在无垠的天空中骄傲翱翔——这令一个生活在狭隘山村里的少年无比神往！我不止一次在山上幻想，有一只极赋灵性的雄鹰驮着我在天空遨游；或者，我捡到一只小孤鹰，在我的精心养育下，它长大了，它与我为友，伴我度过山村岁月……
　　那时候，家禽往往是一家子伙食的来源，甚至承载着小孩学费的重任，若被老鹰冷不丁地叼了去，村人要诅咒半日，梁子就结下了。村人对老鹰欲杀之而后快，看见老鹰就用鸟铳打，没有鸟铳甚至用石子也要扔一下。我曾近距离观察一只被鸟铳打折了翅膀的鹰，它双翼尽收，虽然濒临死亡，但仍双目圆睁，目光凛然，令人无法对视。面对它，我心情十分复杂，既为它感到惋惜，又怪它为什么偏偏要吃被村人视为命根的家禽？
　　真正让鹰遭受灭顶之灾的是上个世纪80年代，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邪风，说是老鹰的爪子能治疗某种恶疾。老鹰的价格从几十元，几百元飙升到上千元，快抵得上一头肥猪了。人们捕杀鹰的手段开始无所不用其极，鸟铳、鸟网、毒药……有人甚至不惜以身犯险，爬上陡峭的悬崖端鹰窝，连鹰蛋、雏鹰都不放过。老鹰数量急剧减少。看着一只又一只老鹰被捕杀，我心底涌上了不可名状的悲凉。
　　少年的幻梦被血淋淋的现实瞬间击溃，故乡的天空少了自由不羁的精灵，整个山村像被抽掉了灵魂。然而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谁又在乎一个少年无力的说辞呢？天空不再有鹰飞翔，我又重新陷入了不可名状的孤独与禁锢。后来为了快速致富，满山的老树被砍光，山岭像秃子似的尴尬地站在村子四周，寻常的鸟兽都不多见了，鹰就几近灭绝了。对鹰的战争，人们很快就胜利了。那些鸡和鸭在禾场慵懒的踱步、啄食、晾晒翅膀，人们再也用不着虚张声势地吆喝恫吓了，一下子好像少了许多事情，嘴和手一下子变得多余。那时的村人和我都没意识到鹰的消失是自然界给我们的警示。
　　今天，我带着一群孩子回到故乡，只能向孩子们描述鹰，描述我曾经年少时的幻想。孩子们却认为天空有雄鹰翱翔只是美丽的传说。故乡广袤湛蓝的天空，已经没有鹰了。我只能用祈祷的方式仰望广袤的天空，虔诚地期盼鹰的出现。
　　忽然，远方的云层出现了一个黑点，有人大声呼喊：“老鹰！老鹰！”
　　是鹰吗？是故乡的鹰吗？我激动得泪水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