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邀请参加比尔太太的葬礼时，我心里踌躇不定。临出发前想到我和比尔并不亲近，更不认识他太太，所以手绢、纸巾都没有带———我是不大可能哭的了。
　　葬礼是在一个天主教堂举行的。大厅中央摆着一只黑色的棺材。人们悄然坐下，低声交头接耳。接下来，是悠悠而来的音乐，很好听，但是没有催人泪下的哀伤。再以后，就是牧师和熟人们一个接一个发言，背景音乐一直隐隐而现。我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一个人抹眼泪，心想，为什么不用莫扎特的大弥撒曲？那样肯定會让不少人神情沉重。
　　现在的局面，让我觉得这葬礼有点不够肃穆。死者的亲属回忆她生平的时候，像是唠家常似的。有个同事回忆比尔太太，竟连连用了幽默的语句，我没怎么听懂，只听到周围人们笑出声来。他们竟然还笑！真让我大惊失色。转眼看比尔，他嘴角动了动，好像很满意的样子。当旁人向我解释，那些幽默是对死者很恰当的赞美的时候，我还是不满地想：人死了，真是尘埃落定，没有什么人特别在乎，太没有意思了。甚至觉得小时候看的那种送葬，还真有点葬礼的气氛。
　　突然，一个人领头唱道：“我是所有无望者的希望……”人们开始用四部和声伴随：“我是那渴望光明的人们的眼睛……”那么美的歌声，很快驱赶走了我愤愤的心情。我急忙在歌本里寻找歌词，一句句地跟着吟咏：“在深夜的黑暗角落里，我犹如星光。来吧，请在此安息……”
　　“我是通往彻底自由的大道，我是尘世无法给予的宁静，我将带你远离恐惧，安抚、拥抱你的创伤和苦痛……”
　　和声此时异常地响亮起来：“站起来吧！向前，我们一起回家！”
　　“我们一起回家，我们一起回家，我们一起回家……”
　　这句副歌反反复复地唱着，让我想起了刚才牧师的话：“门打开了，门那边是另一个世界，郁郁葱葱。你并没有到哪里去，只是回到原来被拥抱的地方。”
　　这时候，我的眼泪竟然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我很想不再哭，便一遍一遍地默咏歌词，想方设法把所有的段落都记在脑子里。可是越是吟咏，越是泪如泉涌，到最后，整个教堂里就我一个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抽泣着。
　　完全不是因为悲痛，而是因为一种异常的感动。葬礼，第一次让我接近了另一种美丽———对生命的敬重、对灵魂升华的认同，以及对回归自然的坦然。死亡，像惠特曼描绘的铺满大道的金色落叶，像西塞罗陈述的成熟苹果的自然落体。我就这么哭着，当时最懊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带纸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