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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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做歌手的那一天起,我就有一个冷艳的名字:左手。
  给我取名字的人是苏菲尔,她说:“这两个字够冷感,也够性感,一定能捧红你。”
  其实,“左手”两个字的真实含义却很无趣:我天生是个左撇子。
  自小在孤儿院长大的苏菲尔和我一样,也是左撇子,不仅如此,我们还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记得最初相遇的时候,她说:“真有一种前世今生的感觉。”
  我问:“你说的是爱情吗?”
  她笑着摇头:“有时候遇见一只狗,我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于是我们成了朋友,一起在桃花源酒城驻唱。男女之间,没有爱情就不会厮杀,这样的友情才最长久,最可靠。渐渐,我们都当彼此是自己的右手。
  1
  在桃花源,每晚我只唱三首歌,兴致好时会再拉上一段小提琴,当是义演,若有人还想再听,就每首一百元,拉琴、听歌随你点。我的柔情与深情从来都明码实价。
  菲尔说,她就欣赏我这样的童叟无欺,但她却决不肯这样贱卖自己。她的胃口远比我大得多,一直寻找的是那种“换车就像换衣裳”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并不少,但他们换女人的频率也像换衣裳一样。数度碰壁,除了落下一辆POLO外,菲尔至今别无所有。眼看着年龄一天天见长,为了早点儿实现理想,过上阔太太的生活,她不得不略为降低了一点儿标准,把“衣裳”改成了“衣柜”。
  终于,前一阵子她将苏杞良收归裙下。她说:“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一定要成功,要不然,后半辈子就得让你养我了。”
  苏杞良并没有来过桃花源,听菲尔说,他为她着迷到疯狂,已经铁了心要和妻子离婚,却不想在离婚时失去一半财产,正在犯愁。为了保住未来的财产,菲尔出主意让他雇用我将那女人引诱上床,然后拍下证据,迫使她不得不让步。
  苏杞良的妻子是中学老师。据菲尔分析,当老师的人永远把面子看得比钱重,这个办法一定行得通。菲尔拿出一沓钱塞给我,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说,“这是老苏给你的辛苦费,你先揣着。我后半生的幸福生活可就全指望你了。事成之后,我养你一辈子,要是不成功……”
  我笑着举起左手:“若不成功,就让我变成右撇子。”
  2
  苏太太的芳名叫锦颜,不知何故,最近一段时间到桃花源来得很勤,这让菲尔觉得如有神助。
  她是个气质恬淡的少妇,干干净净的样子使她看上去很年轻,但我一眼就看穿了她内心的落寞。她每次来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点我唱一支歌。菲尔在一边低声说:“看来她对你有意思。”
  果然,那天我刚一表示好感,她就“上钩”了。没有费什么周章,我们就从酒城的演艺大厅走进了酒店的VIP大套。
  床上的锦颜远比我想象的大胆。她还是懒懒的样子,但骨子里的妩媚全部发散出来。当我用手机拍照时,她并不扭捏,反而很配合地摆出风情万种的造型来,这不禁让我有些怀疑菲尔的判断:她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不经风月的中学老师吗?
  果然,一下床,事情就起了变化。
  重新洗过澡的锦颜,一边补妆一边漫不经心地轻声说:“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她顿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接着说,“23年前,苏杞良就用过这一招了,不过那一次的女主角不是我,而是——你的母亲。”
  我闻言几乎语不成句:“你……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是苏杞良的儿子。”还是那张干干净净的脸,却让我如见画皮,心底猛地一痛,仿佛被挤出血来。
  23年前,苏杞良在同我母亲结婚前遇到了锦颜。并不是因为她比我母亲漂亮,而是她父亲手握重权,能帮助苏杞良开厂赚钱,于是这个男人拍了母亲的裸照,逼迫母亲放弃婚约。只是当时,苏杞良并不知道母亲已经怀了孕。但,就算他知道了,难道会为了这点儿小事回头吗?
  锦颜说她一直都知道苏杞良在外面有女人,她最开始去桃花源酒城时,只是为了找菲尔,却没想到在那里遇上了我。
  “第一眼就觉得你的样子很熟悉,想了很久,才想起你像一个人。”锦颜眯起眼,专注地打量着我,“我见过你母亲,真是个美丽的女人。你的眉眼简直和当年的她一模一样,都让人一见难忘。还有,你知道吗?左撇子是会遗传的。”
  3
  母亲在世时曾说过,我的左撇子遗传自父亲。
  但是“父亲”于我,一直以来都只是一个语词,我的生活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那么一个人,我连他的照片也没见过一张,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关于他的线索,只有一封没有拆开的信,信封的背面有母亲手写的一行字:“我不想看到不能面对的结果。你的信,留给你的孩子去读吧。”
  那是一封工楷手书的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文字华美至极。我一直带在身边,反反复复读了很多年,直到从男孩变成男人之后,才终于读懂了那文字背后深藏着的意思——原来,这世上真有人能把绝交信写得比求爱信还动人,我真不知道是应该痛恨他,还是佩服他。
  记得有一次,当我拿这个问题去问菲尔的时候,她用一双无良的眼睛瞪了我足有半分钟,然后却驴唇不对马嘴地对我说:“怪不得天天在女人堆里打滚也没见你吃过一次亏,原来你有这么优秀的遗传基因啊。”
  除了那仅有的一封信,母亲还留给我另外两样东西:漂亮的脸孔和寂寞的歌声。
  然后,她就去了,在一个有月亮的夜里,裹着一袭白月光,用98片安定把自己的美丽永远地定格在了36岁。那一年,我12岁。
  此后10年,沧桑流转,当母亲的影子离我越来越远的时候,我变成了一个像父亲一样薄情寡义的男人。每天,我用漂亮的脸孔去吸引女人,再用寂寞的歌声让她们动心,然后抽身离去,在这样的游戏里沉溺,乐此不疲。或许正是父亲的“优良”的基因,让我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也因此,菲尔才会想到找我去猎杀锦颜。她以为这一次我会一如既往地旗开得胜,我也以为不过又是一次逢场作戏而已。但是,我们都错了,才只一个回合,我已经丢盔弃甲遍体鳞伤。
  这个叫锦颜的女人才是做局的人,我从开始就已在局里。
  4
  揭穿事实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两天后,我被牵涉到一起命案里,接受警方调查时才想起,那天,在仓皇惊悸中,我竟然把刻不离身的小提琴落在了酒店。离开酒店后,我一直和菲尔在一起,我们喝得酩酊大醉,直到次日酒醒时才知道,苏杞良死了。   苏杞良是自杀的。
  他从与菲尔同居的一幢公寓楼的楼顶跳下来自杀了。没有遗书,警察也找不到自杀动机,就把他的妻子锦颜请到警局调查。
  锦颜对警察是怎么说的我不得而知,但当警察把我遗失在酒店的小提琴还给我时,我发现小提琴琴盒里少了一样东西——那封母亲留给我的信,一直放在琴盒里,现在却不翼而飞。
  警察说琴是在死者的房间里发现的。锦颜交代说,琴是她交给死者让死者转给我的。锦颜没有跟警察提到过琴盒里的信。
  5
  我想苏杞良定是看过那封信了,并隐隐觉得它一定与他的死有关。信,现在不知所终。除此之外,苏杞良的死对我而言,只是失去了一个从来就没有在现实中存在过的父亲。我想我应该大哭一场才对,但心底充斥的却是失落与怪诞之感。
  他的死对菲尔来说和丢了一个钱包并无太大区别,只伤感了不到五分钟她就没事人一样了。当我向她描述了对那封信的疑惑后,她陷入良久的沉默。
  连着抽了三支烟,菲尔才幽幽地对我说:“真是太悬了,要是恰好苏杞良是我的亲生父亲,那我也会和他一样,只好去死了。我觉得,锦颜就是用你母亲的那封信,故意给苏杞良制造了这样的误会。”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的,竟是这样的简单而又残忍。
  辗转二十多年,苏杞良写给我母亲的信,阴差阳错又回到了他自己的手中。当年他用洋洋洒洒数千言剥夺了母亲的爱情,但母亲写在信封背面的一句话,却在多年之后结束了他的性命。
  菲尔姓苏,还是个左撇子,如果苏杞良曾和我的母亲晴初有过一个孩子的话,也应该和菲儿差不多同样的生日,而且,在那封绝交信的背面竟还有我母亲写下的那样一句仿佛谶语的话:“你的信,留给你的孩子去读吧。”
  有了这么多的巧合,锦颜并不需要做什么,她只要告诉苏杞良琴与信都是菲尔的,而菲尔正是他与晴初当年的孩子,现在菲尔已经知道真相了。
  面对这样的事实,苏杞良除了死,还有别的选择吗?
  6
  怀着这样的猜想,我去质问锦颜。她微微地笑着否认,淡定得有失分寸。
  我心里明白,从她的口中,我将永远也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算我猜对了,又能怎么样?法律讲的是证据,再合理的推测也无法将她定罪。现在,那封信已经不知所终,也许苏杞良在自杀之前就已经把它毁掉了。有些秘密永远也没有答案。
  可是生活并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杀手与猎物之间的转换,从来没有一定之规。这一局,锦颜只用一个误会就绝杀了我们所有的人,不能不说实在是一出精妙绝伦的大戏,以至于她连说谎的声音里都透着兴奋。
  看着她自说自话的表演,我只是冷笑。这一刻的她可能已经忘记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她曾亲口跟我说过:苏杞良是我的父亲。
  如果真如她所说,我是苏杞良亲生的儿子,那么,对于苏杞良所留下的全部财产,我也有权利有资格合法地分一杯羹。而且她不知道的是,在苏杞良的尸体火化之前,我向检察机关提交的关于我和苏杞良的DNA检测申请已获批准。
  一个星期后,锦颜与我将再次交锋。这一次绝杀她的,将是她亲手从魔瓶里放出来的魔鬼终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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