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总是不如人愿。但往往是在无数的痛苦中，在重重的矛盾和艰辛中，才使人成熟起来。
　　——题记
　　初次见他是在小学一年级开学时。新生报到那天，他上身穿着洗得发黄的白短袖，领口外翻着，下身套着一条肥大的短裤，鞋子上沾满了灰尘，像是从泥地里掏出来的一样。他皮肤黝黑，像是很久没洗澡积攒而成的颜色。
　　这位不修边幅的新同学，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他那黑瘦的手指戳破了自己浑浊的鼻涕泡，然后送进了嘴里。那之后，尿裤子、吃笔管等一系列蠢事接连发生，他也成为了同学们嘲笑和鄙夷的对象。第一年，我从来没敢同他说话，我也从未见过如此反常的人。他在班级中作为一个异类，孤独地存在着。
　　第二年，我与他成为了同桌。带着些许害怕和不安，我坐在了新座位上。同桌的他十分安静，甚至好像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只是成天地在本子上涂鸦着什么。一天，正沉溺于涂鸦的他突然抬起了脑袋，一双清澈浑圆的眼睛盯着我，“你会弹钢琴吗？”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我一跳，我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嘴里嘟嘟囔囔，见我不回答也没有什么反应，又低下了头。几天后，班主任单独找我谈话，“你应该也察觉到了，他是智障儿童，不太会照顾自己。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所以我安排你俩同桌，希望你可以每天中午帮助他打饭，照顧下他……”
　　一切仿佛难以置信，又在意料之中。回到教室再看他，我心里多了丝怜悯。从此，我每天中午都带着他一起去打饭。他会经常忘记拿勺子筷子，吃东西也不时漏到衣服上。调皮的男同学时不时不怀好意地捉弄他，嘲笑他“傻瓜”，而他只会蜷缩着身子，发出呜呜的声音。“苍蝇，苍蝇！”他这样称呼那些带着恶意的男生。
　　近距离的接触让我发现很多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其实他是个音乐的狂热爱好者。走在路上，他嘴里会哼钢琴谱，而手则有模有样模仿着弹奏钢琴的动作。偶然有次听说他的钢琴已达到业余十级的水平。我发现，只有上音乐课时，他才会抬起头听课，眼里闪烁着跟平常不一样的亮光。他还有着超强的记忆力，一次元旦晚会上，他表演《三字经》的背诵，从头背到尾，流利准确，一字不差。
　　时光荏苒，升入初中后，我和他仍在一个班。时光流逝，他好像没有多大的变化，依然是黝黑干瘦的身板，只不过脖子上多挂了个老年手机，方便与家人联系。明显有所改变的，是周围人对于他的态度。青春期的男生，叛逆得更为嚣张，大家都清楚地意识到他与普通人的不同之处，他的无力反抗，让他成为了众人发泄情绪的最好对象。我似乎是他唯一的朋友，但却无法时时守护他。
　　一次，一帮男生将他逼到墙角，对着他拳打脚踢。拳头雨点般洒下时，他只能凄惨地哀嚎，趴在地上抱紧自己，像一只残破不堪的蝴蝶无力地挣扎……
　　当然这些，都是事后我听别人描述的。从那之后他再没来上学。有人说他精神失常住进了医院，也有人说他是厌烦了学校而在家中自学。怎样的说法都不重要，最后的结果是，他彻底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中。我也找不到他，只是时常会想起那双干净澄澈的双眼，那双因为音乐而熠熠生辉的眼睛。
　　直到高二的暑假，我收到一条短信。
　　“杨奥，你钢琴几级了？”
　　原来，他凭借出色的音乐才能上了家附近的一所高中。之前各种版本的传言不攻自破，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地。
　　听到好消息的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只蝴蝶，于命运夹缝中涅槃，而后振翅重生。